大唐的风吹向了首尔的夜by灿熙是个白日梦想家
灿熙是个白日梦想家  发于:2025年12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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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赫动作一顿,没有立刻回答。他将边几扶正,又把散落的东西捡起来放回去,动作有些匆忙。做完这些,他才直起身,依旧不看韩灿宇,目光落在地板上,用那种生硬的韩语短句回答:“没事。练功。”
练功?韩灿宇差点气笑了。什么样的“练功”能把实木边几掀翻,还在墙上留下疑似拳印的痕迹?这分明是……
他突然明白了。压抑。无处发泄的精力、焦躁、困惑,还有那日益沉重的、找不到出口的乡愁与无力感。李承赫不是那种会喋喋不休抱怨或表现出脆弱的人,他所有的情绪,恐怕都转化成了这种沉默而暴烈的物理发泄。之前狭小的空间限制了他,但现在,随着身体彻底恢复,那种属于武将的、需要释放的力量和战斗本能,恐怕已经到了临界点。
“你……你这样会弄坏东西!也会伤到自己!”韩灿宇指着他还红着的拳头,又指指墙,“这是租的房子!墙弄坏了要赔钱的!” 经济压力让他脱口而出,说完又觉得有点过分,对方可能根本不懂“租”和“赔钱”的具体含义。
李承赫终于抬眼看向他,眉头微蹙,似乎听懂了“坏”和“钱”,也感受到了韩灿宇语气里的责备。他嘴角绷紧,没辩解,只是再次简短地说:“知道了。”
气氛有点僵。卧室里,笔记本电脑还传来组员隐约的询问声:“灿宇?灿宇?还在吗?”
韩灿宇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他看着李承赫沉默地站在那里,汗湿的背心贴着贲张的肌肉,红着的拳头垂在身侧,明明有着能轻易摧毁这间公寓的力量,此刻却像个做错事又不知如何是好的孩子,只是倔强地抿着嘴。
心头的火气莫名其妙地熄了一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无力感。他能怪他吗?把他关在这个几十平米的鸽子笼里,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无处可去,无事可做,甚至连发泄的渠道都没有。换做是自己,恐怕早就疯了。
“算了……”韩灿宇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你先去洗洗吧,手上破皮了,处理一下。”他指了指浴室,又补充,“以后……想活动的话,小心点。或者……”他犹豫了一下,“等我放假,带你去个空旷点的地方?”
李承赫抬起眼,看向他,眼神动了动,似乎有些意外。他点了点头,低声道:“嗯。” 然后转身走向浴室。
韩灿宇回到卧室,对着麦克风道歉,草草结束了会议,心里乱糟糟的。李承赫的问题比他预想的更紧迫。这不仅是一个认知问题,更是一个身心适应问题。一个习惯了沙场纵横、统领军队的武将,被困在方寸之地,精神上的压抑和肉体力量的无处释放,迟早会出问题。今天只是掀翻一张桌子,下次呢?
必须想办法给他找点事做,至少是能消耗他过剩精力和时间的事情。
这个念头在第二天变得更加清晰。
那天韩灿宇需要去图书馆查资料,出门前,他给李承赫留了钱,写了张简单的韩语字条,告诉他可以自己下楼买吃的,注意安全。
傍晚他抱着一摞书回来,刚走到公寓楼下,就看到单元门口围着一小群人。他心里咯噔一下,加快脚步挤过去。
只见人群中央,是李承赫。他手里提着便利店的塑料袋,正弯腰扶起一个倒在单元门口、似乎摔伤了腿的老奶奶。旁边还散落着几袋蔬菜和一个滚远的橘子。
李承赫的动作并不温柔,甚至有些生硬,但他扶得很稳。老奶奶似乎吓到了,哎哟哎哟地叫着,旁边几个邻居在七嘴八舌地询问、指责(可能是怪李承赫撞到了人?)。
李承赫站直身体,他高大的身形和冷峻的面容在人群中显得格外突兀。他听不懂周围嘈杂的韩语,只是皱着眉,看着被扶起的老奶奶,又看了看地上散落的东西,然后,在周围人诧异的目光中,他蹲下身,一言不发地,开始帮老奶奶捡拾那些散落的蔬菜水果,动作仔细,把沾了灰的橘子在衣服上擦了擦,才放进袋子。
他的神情没有任何讨好或歉意,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仿佛在做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捡完后,他将整理好的袋子递给老奶奶,又看了看她的腿,似乎想确认她能否自己行走。
老奶奶大概也看出他不是故意的,又见他帮忙捡东西,语气缓和下来,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李承赫这才直起身,对周围的目光视若无睹,拎起自己的塑料袋,径直朝单元门走去。
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人群外、目瞪口呆的韩灿宇。
两人目光相接。李承赫的脚步顿了顿,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几不可察地冲韩灿宇点了下头,然后刷开单元门(韩灿宇教过他用自己的备用门卡),走了进去。
韩灿宇赶紧跟进去,留下身后邻居们还在小声议论。
“怎么回事?”电梯里,韩灿宇忍不住问,“你撞到人了?”
李承赫看着电梯上升的数字,简短回答:“没有。她,自己摔倒。我,扶。”
韩灿宇松了口气,又觉得有点好笑。以李承赫的身手和警觉性,撞到人的可能性确实不大。“那……外面那些人说什么?”
李承赫摇了摇头,语气平淡:“听不懂。吵。” 顿了顿,又补充,“她,没事。”
韩灿宇看着他线条冷硬的侧脸,想起刚才他蹲下身,默不作声捡拾蔬菜的样子,心里某个地方微微动了一下。这个来自千年前的武将,在这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依然保留着某种近乎本能的、对弱者的扶助,尽管他的方式如此生硬,不擅言辞,甚至可能引起误会。
回到公寓,李承赫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把买回来的食物放进冰箱,然后去洗手。韩灿宇注意到,他右手手背上,昨天破皮的地方结了一层薄薄的痂。
晚上吃饭时,韩灿宇装作不经意地问:“你以前……在军队里,也经常要处理这种……民间的事情吗?”他比划着,指指楼下。
李承赫停下筷子,看了他一眼,似乎在理解“民间”这个词。然后,他摇了摇头,声音低沉:“军务,战事,戍防为主。民生,有州县官吏。” 他说得依旧简短,词汇有限,但意思明确:他是职业军人,主要职责是打仗和防守,地方民政不归他管。
“但也会遇到老百姓吧?比如行军路过村庄,或者……战后安抚?”韩灿宇追问,试图多了解一点他的过去。
李承赫沉默了一下,似乎在回忆。“嗯。有规矩。不扰民,不夺粮。伤者,军医或就地寻药。”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像是在陈述军纪条例,但韩灿宇能想象出,在纪律森严的古代军队中,能做到这些,已属不易。
“那今天……你扶那个老奶奶,是因为……规矩?”韩灿宇试探着问。
李承赫这次沉默得更久。他夹了一筷子菜,慢慢咀嚼,咽下,才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也更清晰一些:“是人。” 他抬起眼,看向韩灿宇,目光深黑,“摔倒,扶。应该的。”
没有大道理,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是最朴素的是非观:是人,摔倒了,就该扶。跨越千年,不同的语言,不同的世界,最基本的恻隐之心,似乎并未改变。
韩灿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这件事似乎成了一个微小的契机。李承赫不再只是被动地困在公寓里学习规则,他开始了极其有限、却主动的“外出探索”。范围仅限于公寓楼下便利店、附近的小公园(韩灿宇带他去过一次,告诉他可以在人少时去走走),以及从公寓到江边那条路的反方向(韩灿宇警告他绝对不能再靠近江边,尤其是他出现的那个桥墩附近)。
他总是独来独往,神情冷峻,步伐沉稳,对周围好奇或探究的目光视若无睹。他买东西很快,目标明确,从不逗留。在公园里,他只是沿着小路沉默地走圈,或是在空旷处站一会儿,看看树木和天空,然后便返回。他严格遵守韩灿宇规定的时间和活动范围,像一个自律到极点的士兵在执行侦察任务。
韩灿宇通过观察发现,李承赫对现代社会的某些方面适应良好(比如遵守交通信号灯——韩灿宇教过他红绿灯的含义),但对另一些方面则完全无感(比如对路边广告牌上性感模特的巨幅海报,他扫过的眼神如同看一块石头)。他的注意力似乎更多地集中在“功能性”事物上:道路的走向、建筑物的结构、人群流动的规律、车辆的行驶方式。他像是在绘制一幅这个陌生地域的、粗糙但实用的军事地图。
这种有限的自由,似乎稍微缓解了李承赫身上的某种紧绷感。他“练功”时不再拿家具撒气(韩灿宇给他买了一个便宜的厚沙包挂在阳台角落,他使用得很克制),站在窗边发呆的时间似乎也少了一些。
然而,韩灿宇的烦恼却增加了。李承赫的外出虽然规律低调,但一个高大健壮、面容冷峻、气质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年轻男人,频繁独自出现在固定区域,难免会引起注意。楼下便利店的老板娘已经开始用好奇的眼神打量李承赫,偶尔还会跟韩灿宇搭话,问“你那位不太爱说话的朋友是做什么的?”“是运动员吗?身材真好。” 韩灿宇只能含糊其辞,说是远房亲戚,暂时借住,性格比较内向。
他越来越担心,纸包不住火。李承赫的存在,就像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涟漪正在慢慢扩散。
这天晚上,韩灿宇在书桌前赶一份报告,李承赫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一个关于古代攻城器械的纪录片。两人各忙各的,气氛是近期少有的平和。
突然,韩灿宇的手机震动起来,是视频通话请求。屏幕上跳出的名字让他心里一紧——是他老妈。
平时他和家里联系多是发信息或简短语音,很少视频。偏偏是这个时候!
他手忙脚乱地想按拒绝,但手指一滑,竟然按成了接听!
“灿宇啊!” 老妈那张熟悉的脸瞬间占满了屏幕,声音洪亮,“怎么这么久才接?在干嘛呢?”
韩灿宇头皮发麻,下意识地把手机摄像头对准自己的脸,身体前倾,试图挡住身后的客厅。“妈……没事,我在写作业呢。”他干笑着说,眼睛拼命往后瞟,用口型对李承赫做“别出声!别动!”的表情。
李承赫显然听到了陌生的女声,他转过头,看向韩灿宇这边,脸上露出些许困惑,但没有发出声音,只是静静地看着。
“写作业?都几点了,吃饭了没有?看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又吃泡面了?” 老妈开始例行唠叨,“我跟你说,隔壁你张阿姨的儿子,考上公务员了,你看你……”
韩灿宇一边“嗯嗯啊啊”地应付,一边心惊胆战地用眼角余光观察李承赫。只见李承赫似乎对手机里传出的、持续不断的唠叨声感到好奇,他微微偏过头,似乎在分辨声音的来源和内容。他听不懂,但那鲜明的活人影像和声音,显然吸引了他的注意。
更要命的是,老妈突然话锋一转:“你那边怎么那么暗?开灯啊!让你租房子找个亮堂点的,偏不听……诶,你后面那是谁?”
韩灿宇心里“咯噔”一下。他猛地回头,发现因为自己刚才身体前倾,摄像头角度偏移,正好拍到了沙发的一角,以及……李承赫的侧影!
虽然只是一小部分,但李承赫那与众不同的坐姿、硬朗的侧脸线条,在昏暗的客厅背景下,依然清晰可辨!
“啊!没有谁!”韩灿宇几乎是吼出来的,手忙脚乱地把手机摄像头死死按在桌面上,屏幕瞬间一片漆黑,“是……是同学!来讨论问题的!刚要走!” 他声音都变了调。
“同学?男同学女同学?怎么不开灯讨论?” 老妈疑心更重。
“男的!男的!我们……我们刚才在阳台讨论,刚进来,灯还没开!” 韩灿宇急中生智,语无伦次,“妈我先不说了,我们还要继续讨论,很重要的课题!回头打给你!”
不等老妈再开口,他迅速挂断了视频。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耳朵嗡嗡作响。他趴在桌子上,喘了几口粗气,才慢慢抬起头。
客厅里,李承赫依旧坐在沙发上,正看着他,眼神里带着明显的疑问。刚才那番鸡飞狗跳,他显然看在眼里。
“谁?” 李承赫问,用词简练。
“我妈。” 韩灿宇有气无力地回答,感觉像是打了一场仗。
李承赫点了点头,似乎理解了“母亲”的含义。他没再追问,只是又看了韩灿宇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为何如此慌乱?
韩灿宇没法解释。难道说因为不能让我妈知道我家藏着个穿越来的唐朝武将?
他瘫在椅子上,看着黑掉的手机屏幕,一股深深的疲惫和不安席卷而来。
李承赫的存在,正在一点点侵蚀他原本正常的生活边界。从公寓内部,蔓延到楼下社区,现在,甚至差点被远在光州的家人察觉。每一次与外界的接触,都像在走钢丝,随时可能坠入无法收拾的境地。
而李承赫本人,却像一块越来越无法忽视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他的生活中心。他的过去是谜,他的未来是更大的谜。他们之间这种古怪的、依赖与戒备并存的“共生”关系,究竟能维持多久?
韩灿宇看向沙发上的李承赫。对方已经转回头,继续看纪录片了,屏幕上正在演示投石机的原理。光影在他沉静的侧脸上流转。
他看起来如此平静,仿佛刚才的小插曲只是微风拂过。
但韩灿宇知道,平静之下,是深不可测的漩涡。而他,正被这漩涡一点点拖向未知的深处。
窗外,夜色已深。这座城市依然在规律地呼吸、运转。没有人知道,在一栋普通公寓楼的某个小房间里,一场跨越千年的、微妙而危险的共存实验,正在无声地进行,而它的边界,正在被一次次不经意地触碰、试探,逐渐变得模糊而脆弱。

第9章 见义勇为
老妈视频通话引发的短暂危机,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韩灿宇本就不甚安宁的神经。他花了好几天才把那天的惊慌失措从老妈的雷达上糊弄过去,编了个“同学急着走,自己太累所以失态”的蹩脚理由。但他知道,怀疑的种子一旦播下,哪怕远在光州,也总有破土发芽的可能。
李承赫似乎并未将那次意外放在心上,或许他根本不能完全理解韩灿宇为何对一次与“母亲”的通讯如此紧张。他依旧规律地生活:晨练、擦拭铠甲与刀、有限度的外出探索、沉默地看电视(尤其是军事和历史类纪录片)。但韩灿宇能感觉到,他眼底深处那片沉寂的冰原下,有某种东西在缓慢地、持续地积聚。不是怒气,而是一种更庞大、更难以名状的东西——是力量恢复后的无所适从,是信息不断输入却无法拼出全貌的困惑,是身处异世、与自身时代彻底断裂所带来的、日益沉重的虚无感。
那张被掀翻又扶正的边几,像一个无声的警告。
韩灿宇开始有意识地增加李承赫的“任务”。除了家务,他还找了些别的事情。比如,他网购了一套需要组装的简易书架,故意把图纸和零件堆在客厅,然后对李承赫说:“这个,装起来。放书。” 他把说明书(韩文和图示)摊开。
李承赫盯着那些弯曲的板材、螺丝和古怪的六角扳手,眉头习惯性地蹙起。他没说话,只是拿起图纸,仔细研究那些分解图。他研究的时间很长,手指在图纸上模拟着拼接的步骤。然后,他动手了。
过程并不顺利。图纸的现代逻辑(爆炸图、剖面图)对他而言是全新的语言。某些连接件需要特定的角度和力道。有两次他装错了顺序,不得不拆开重来。但他极其耐心,没有一丝烦躁。那专注的神情,不像是在组装家具,更像是在推演复杂的军阵或攻城器械。当他最终用那粗粝有力、布满薄茧的手,将最后一颗螺丝拧紧,让那个造型现代的书架稳稳立在地上时,他后退一步,审视着自己的作品,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韩灿宇似乎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毫米。
书架是空的。韩灿宇又搬来自己那些堆积如山的课本、小说、漫画,胡乱堆在书架前。“整理。按大小,或者种类。” 他比划着。
李承赫看了看那堆杂乱无章的书,又看了看空荡荡的书架格子。他沉默地蹲下,开始一本本拿起,观察书脊上的韩文标题、厚度、尺寸。他没有“种类”的概念(文学、教材、漫画对他没有区别),但他有一套自己的归类逻辑:先按尺寸大小严格排列,同样尺寸的,再按颜色深浅或书脊磨损程度排序。几个小时后,书架上呈现出一种异常整齐、近乎强迫症般的秩序,所有书脊严格对齐,像是用尺子量过。与韩灿宇之前乱塞的风格截然不同,却有一种奇异的、属于李承赫的规整美感。
韩灿宇看着那书架,心里五味杂陈。这不仅仅是做家务,这是李承赫在用他唯一熟悉的方式——建立秩序、执行命令、完成“任务”——来对抗这个世界的混乱与自身的失序。每一次成功的“组装”或“整理”,都像是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暂时搭建起一小块他能理解、能控制的领地。
但这远远不够。
李承赫需要更多的消耗,不仅是体力,还有精神。他看纪录片的眼神越来越专注,有时甚至会下意识地用手指在空中虚划,模拟屏幕上古代阵列的变化或武器的操作。他依旧擦拭他的刀,但有时擦拭的动作会停下来,手指拂过刀身上那些细密的纹路,眼神飘远,仿佛在回忆着什么。
韩灿宇感到了压力。这种“圈养”状态不可持续。他开始更频繁地带李承赫在傍晚人少时去附近那个小公园,甚至尝试走得更远一些,去那些不那么繁华、绿树更多的街区。李承赫总是沉默地跟着,步伐沉稳,目光锐利地扫过周围的一切:建筑的样式、植物的种类、不同年龄和装扮的行人、孩子们玩的滑板车和轮滑鞋。他对现代孩童的玩具表现出一种克制的惊讶,对公园里跳广场舞的中老年人则报以长久的、略带困惑的凝视。
有一次,他们路过一个街头篮球场。几个高中生模样的男孩正在打半场,运球、突破、投篮,动作花哨,充满青春的躁动和活力。篮球撞击地面的“砰砰”声在夜晚格外清晰。
李承赫停下了脚步,站在场边铁丝网外,静静地看着。他的目光追随着那颗橙色的皮球,看着它在不同人手中传递、飞跃、落入篮筐。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韩灿宇注意到,他的身体微微前倾,拳头在身侧无意识地收紧了又松开,像是在下意识地评估那些跳跃、奔跑、对抗的动作中蕴含的力量、速度和节奏。那是一种属于战士的本能,在观察另一种形式的、规则化的“战斗”。
一个男孩投篮偏出,篮球撞在篮筐上,高高弹起,飞过铁丝网,朝着李承赫的方向滚来。
李承赫的反应快得惊人。他甚至没怎么移动脚步,只是微微侧身,左脚向前半步,脚背一勾一挑,那个弹跳不定的篮球就像被驯服的活物一样,轻巧地向上弹起,稳稳落在他摊开的右手掌中。整个动作流畅自然,举重若轻,没有丝毫多余。
那几个打球的男孩都愣了一下,看向场外这个高大沉默、气质冷硬的男人。
李承赫托着篮球,低头看了看掌心这颗富有弹性、表面布满颗粒的陌生球体,又抬眼看了看不远处的篮筐。他似乎犹豫了半秒,然后,手腕轻轻一抖,甚至没怎么瞄准,篮球划出一道低平的弧线,越过铁丝网,“唰”地一声,空心入网。
干净利落。
球场上安静了一瞬,随即响起几声低低的“哇哦”和口哨声。
李承赫像是没听到,也没看那几个男孩,只是收回目光,转向韩灿宇,微微点了下头,示意可以走了。
韩灿宇还沉浸在刚才那一幕里,心里惊呼:这家伙,别说打篮球,恐怕投石索、射箭、骑马冲锋样样在行吧?这身手放在现代也是怪物级别的。
走在回家的路上,韩灿宇忍不住问:“你以前……玩过类似的?投掷东西?”
李承赫想了想,回答:“石弹,标枪,箭矢。” 顿了顿,补充,“要准,要快。”
果然。韩灿宇心里嘀咕,那篮球在他手里,大概跟一块趁手的石头差不多。
这次小小的“露一手”似乎没引起太大波澜,但韩灿宇暗自警惕。李承赫太显眼了,哪怕他刻意低调,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与现代社会格格不入的气质和偶尔展露的不凡身手,很容易吸引不必要的注意。
他必须想办法,给李承赫找到一个更安全、更持续的消耗精力和注意力的途径。最好是能让他沉浸其中,暂时忘记时空错位带来的焦虑。
机会在一个周末的上午意外降临。
韩灿宇被楼下持续的、刺耳的电钻声吵得心烦意乱,无法集中精神写作业。噪音来自隔壁单元,似乎在装修。他烦躁地合上电脑,走到客厅,发现李承赫也站在窗边,眉头紧锁,盯着噪音传来的方向。这种持续的、高频率的机械噪音,显然也让他很不适应,甚至隐隐有些戒备。
“吵死了。”韩灿宇抱怨了一句,看向李承赫,“要不要……出去躲躲?去个安静点的地方。”
李承赫转头看他,点了点头。
韩灿宇想了想,带他去了稍远一点的一个区立图书馆。那里环境安静,藏书丰富,还有很大的免费阅览区。他盘算着,李承赫既然对文字和图像有学习兴趣,图书馆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至少比待在家里听电钻强。
图书馆果然安静。空气中弥漫着纸张、油墨和旧木头的气息。周末上午,人不多,大多是些学生和老人。
韩灿宇轻车熟路地带着李承赫办了临时的阅览证(用他自己的证件担保,解释说朋友是外国人,暂时没证件),然后领着他走进宽敞的阅览大厅。高大的书架林立,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李承赫的脚步明显放慢了。他的目光扫过那一排排高耸入云、塞满了密密麻麻书籍的钢铁书架,眼中掠过一丝震撼。这规模和秩序感,远超他见过的任何私人藏书楼或官府文库。然后,他的目光被阅览区那些伏案阅读的人们吸引。他们安静,专注,只有偶尔翻动书页的沙沙声。这种集体性的、沉默的知识汲取场景,对他而言是陌生而又隐隐契合某种理想的。
韩灿宇把他带到艺术和历史类书籍的区域,找了几本装帧精美、图片丰富的世界古代兵器图谱、铠甲演变史、还有大型考古画册递给他。“看这些。图片多,能看懂。” 他小声说。
李承赫接过那些厚重的书籍,走到靠窗的一个空位坐下。他翻开第一本,是关于欧洲中世纪盔甲的。彩色的复原图、细节特写、结构分解图……他一页一页,看得极其缓慢,极其认真。手指偶尔会悬停在某张图片上方,仿佛在虚拟地触摸那些异域甲胄的弧度与接缝,比较着与他所熟悉的唐甲在形制、理念和工艺上的异同。他的眉头时而紧锁,时而微微舒展,完全沉浸了进去。
韩灿宇松了口气,自己也找了本闲书,在旁边的座位坐下。图书馆的安静抚平了他被电钻声搅乱的心绪,看着窗外阳光下的绿树,听着偶尔响起的翻书声,竟感到一阵久违的平和。
时间静静流淌。李承赫看完一本,又去书架上换了一本,这次是关于中国古代战争史的,有不少古代战场示意图和文物照片。他看得更加投入,有时甚至会凑近书页,仔细辨认那些模糊的古地图线条或青铜器上的纹饰。
中午时分,韩灿宇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示意该去吃饭了。李承赫才恍然从书页间抬起头,眼神还有些恍惚,仿佛从一个久远的时空被硬拉回来。他合上书,动作小心,像在对待易碎的珍宝。
走出图书馆,阳光有些刺眼。李承赫沉默地走着,似乎在消化刚刚摄入的大量视觉信息。直到走进一家简单的汤饭店,坐下等餐时,他才忽然开口,声音有些低沉:“书里,有错。”
“嗯?” 韩灿宇没反应过来。
“刚才那本书,” 李承赫指了一下图书馆的方向,用有限的韩语词汇努力表达,“画唐朝的阵图。前锋布置,不对。弩手位置,太靠前。容易被骑兵冲散。”
韩灿宇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李承赫不是在评价图片好看与否,而是在用他专业的军事知识,批判一本现代历史书籍中的示意图错误!而且他说得如此笃定,仿佛亲眼见过正确的阵型该如何排列。
“还有,” 李承赫继续道,眉头微蹙,像是在回忆书中的细节,“说一种刀,是唐刀主流。但那种形制,用的不多,主要在……”
他停了下来,似乎找不到合适的韩语词汇,或者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他端起桌上的冷水喝了一口,重新陷入沉默,但眼神里还残留着刚才那种近乎本能的、专业人士看到外行错误时的较真劲儿。
韩灿宇的心跳漏了一拍。这是李承赫第一次如此具体地谈及“过去”,涉及专业细节。虽然只是只言片语,但信息量惊人。他能辨别阵图错误,熟悉武器形制与配属……这绝不是一个普通士兵能做到的。他的身份,恐怕真的不简单。
“你看得……很仔细。” 韩灿宇最终干巴巴地说了一句。
李承赫看了他一眼,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但从那天起,去图书馆成了两人之间一项新的、固定的活动。只要韩灿宇有空,天气不错,他们就会去。李承赫的“阅读”范围逐渐扩大,从单纯的军事、历史图谱,开始涉猎一些自然地理图册、古代建筑书籍,甚至带插图的科普读物(关于天文、地理、动植物)。他依旧只看图,或偶尔辨认夹杂其中的汉字,对韩文说明完全忽略。他像一块贪婪的海绵,通过视觉,疯狂地吸收着关于这个浩瀚世界(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无论是真实还是复原)的一切信息。他在图书馆里的状态,比在公寓里更加放松,也更加专注。那是一种找到了某种精神给养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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