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拽着行李箱上楼。
行李箱一级级磕着水泥已经脱落的黑色台阶。
楼道里满是牛皮癣小广告,黄色木门后传来新闻联播的片头曲,声控灯一层层亮起。
少年进了日租房,把箱子放在房间正中。
房间里没有开灯,但涌动着绚烂俗艳的光斑,宛如水族箱一般。
光源来至于防盗窗外巨大的广告屏。
这光线十分古怪。亮得刺目,但却无法真正地照亮黑暗,就像加满了色素的明胶,无法真正地治愈饥饿。
千里、广大、文明,广告屏投来斗大的汉字,半明半暗地在少年身上变幻。
少年打开行李箱,把它一脚踢翻。
一个五花大绑、鼻青脸肿的中年男人从行李箱里滚了出来。
叶风舒抬起头。他好像听见了什么动静。
没有人来,窗帘也拉着。
叶风舒再看回手机。
画面正定格在徐行的仰拍上。很久没剪过的刘海遮着他的上半张脸,他的眼睛里几乎只能看见下三白。
19岁的徐行远不如24岁的徐行漂亮。
那时他的脸颊比现在消瘦不少,几乎显得颧骨有些突出,没修过的眉毛更黑更浓,也更悍鹫地压着眼。
他的身材也瘦,看不出有什么肌肉,站着时甚至微微含胸。
用粉圈的话来说,那时的徐行还素得很。
那时的徐行一点也不像个明星,但真像个会绑架杀人的凶手。
刺挠劲儿又上来了。
叶风舒像嚼着了什么发酸的东西一样,不由皱了皱眉,他把进度条往后拉。
这一场是徐行和演他养母的女演员的戏。
不知道前因后果,但养母正一巴掌又一巴掌扇在徐行脸上。
应该是真打。
徐行略别过身子,似乎想躲,但终究没有。
巴掌全都结结实实落在了他脸上,他的上唇破了点,脸颊也慢慢开始红肿。
叶风舒不想看了。
他在屏幕上往下扒拉,点进了评论区。
评论区有点像是考古地质层,能从剖面看出压缩在一块的历史。
最下面是最初的观众评论,现在读来,像在翻动血迹已经变黑的遗物。
“在电影院里没完全看明白这个时间线,等上了平台再花三块钱看一次。”
“徐啸吟挺惊喜的,能接得住杜红娟的戏,确实未来可期。”
“希望小伙子以后戏路宽点,多接点不同的类型,这种非科班的天赋型挺容易反而被天赋拖后腿的。要是不动脑子,说不定以后又是个那种演谁都是演自己的‘好演员’。”
接下来是熟悉的粉圈话术,满是粉丝撒下的金雨和粉色纸花。
“来啦来啦!上流媒体了!终于能近距离品鉴大帅哥的脸了!”
“鲨疯了!国产黑色电影新标杆,建议查查徐啸吟不像演的。”
“辣得我想死啊哥哥!什么叫性张力!从此内娱只分成徐啸吟和其他男的!”
再后来是甘知霖事件爆发后,巷战后留下一地垃圾和街垒。
“徐啸吟不得好死!”
“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剧组也滚出来道歉!”
“粉丝别太爱了,再这样容易考不上高中。”
再接下来的评论接近地表了,而地表上只剩废墟上薄薄的一层积雪。人们终于放过了徐啸吟,但也快把他忘了。
“时间好快啊,《回南天》都是快五年前的电影了。”
“打卡,好看,今年在企鹅看的第7部。”
“这个主演还演过什么?”
“早塌完了。”
有人敲了敲房车的门。
叶风舒猛把手机反扣在桌上。
农野探了个脑袋进来:“哥,我买回来了。”
叶风舒很少将就剧组的伙食,如果饭点不在酒店,一般都是助理跑腿去市里替他买吃的。
农野手里提溜着刺身和寿司,这是早上叶风舒让他去买的。
但叶风舒现在一点胃口也没有。
农野把好几个袋子放在茶几上。
他打算走了,叶风舒却突然把他叫住了。
“呃,上回不是还没说完吗?徐行还有什么料没?”
叶风舒自己也觉得有点突兀,掩饰着把那堆袋子里的一杯乌龙茶抽了出来:“其他的都拿走。我不饿,你们吃了吧。”
农野道:“啊?”
他一时不知是有点心疼自己白跑了十几公里,还是奇怪叶风舒捡起了不知道多少天前中断的话题。
但农野迅速地搜索了一下他的八卦信息库,关于徐行的实在有太多故事能讲了:“绯闻有啊,他傍过富婆,晚上一起吃饭,之后又被拍到他和经济人去富婆家好几次。哦,富婆还是有老公和孩子的,他是男小三。”
有点意思了,叶风舒支起耳朵:“哪个富婆?”
农野说报了个名字。
“放屁!”叶风舒翻了个白眼。好巧不巧,这富婆是叶风舒他妈的闺蜜之一,可以算是看着叶风舒长大的。叶风舒有点替姨姨愤慨:“人来我家吃过不知道多少顿饭,我怎么不知道她包了徐行?谁不要命了敢造她的谣,不怕被告啊?”
农野忙又补充:“还传过他傍过柳崇实。”
这不更扯淡了。叶风舒大失所望:“他要被柳崇实包了能混成这鸟样?”
要是柳崇实出手,但凡艺人还没被叔叔铐走,天大的舆情也能翻过来。
他突然觉得自己开脱得跟徐行的粉丝似的,不耐烦地打断:“就没有准一点的吗?”
农野没货了,他遗憾地表示:“没了,倒是没听说过有嫂子,藏挺好的吧。”
叶风舒想想徐行的表现,要不是找剧组夫妻,他大概也没啥时间处对象。
黑历史中最吸引人的部分居然就这么让徐行混过去了。
叶风舒悻悻问:“还有别的有意思点的吗?”
农野说:“有啊,那可太多了。有个剧组霸凌的事情闹挺厉害的。就是甘知霖那事儿爆出来之后不久,当时徐老师好像是在拍《雾锁江城》,就是那个投资还挺大但最后血扑了的谍战。说是徐老师迟到了好久,现场有个演员等得中暑,被120拉走了,最后好像说是热射病,还进了ICU。”
这事儿叶风舒倒是有点印象。
那个演员是个童星,小时候国民度挺高,长大后样子变得太多,演不了什么主角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圈内人脉还是硬得很,也是绝不会吃亏的主儿。前童星人还在病床上打点滴,就单手码了小作文出来锤徐行。
可细想一下,这也有点违和。
叶风舒喝了一口他其实没那么想喝的乌龙茶:“你看徐行那恨不得剧组还没开门他就先来扫地的死装样子,这也不太像是他干得出来的事儿吧?”
要是徐行也爱迟到,那这部戏可算完犊子了,他和叶风舒就像哈雷彗星和地球,估计要几十年才能遇上一回。
农野已经被接连打断三次了。讲八卦如说书,最讲究个一气呵成,他现在也有点恼了,反驳道:“那时候和现在不一样啊哥。当年徐老师才红的时候脾气可大了,厉害着呢。”
他急着佐证,摸出了手机:“我给你找段他当年的访谈看看吧。”
第20章 20阴山雁书
农野在手机上翻了一会儿,终于在字母站找到个切片。他献宝般把手机送到叶风舒手里:“哥,你要不先看看这个吧。”
这是个还挺受欢迎的生活类综艺,今年已经出到第八季了。那年参加节目的是饰演徐行养母的杜红娟,徐行做为飞行嘉宾去客串了一天一夜。
这是《回南天》刚上映的那个暑假,甘知霖事件爆发之前。比起电影里的样子,徐行胖了一点,皮肤也更白皙,更像现在的这个徐行。
但又不像现在的徐行。
都说红气养人,那时的徐行被红气养得生机勃勃。他漂亮得惊人,每一帧粉丝都能截下来屏保。你几乎能看到“意气”着两个字具象化了,在他头顶上蔚然成云。
参加这个节目的历来都是圈里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一季除了杜红娟外还有另一个挺红的大前辈,但等徐行到后,节目就变成了他的主场。
那个时候徐行也怪开朗的。嘉宾们聚在一起做饭,他主动去露了一手,虽说成品卖相不佳,但看切菜收拾的利落劲儿,好像还真是个常下厨的人。厨房里没人时,他一边颠勺,一边还哼哼唧唧唱着歌。
到了晚上,嘉宾们都坐在院子里吃西瓜闲聊。
农家现摘的西瓜大概挺香甜,徐行拿了一片又一片,一点也不在乎卡路里。
加上他和杜红娟,嘉宾里一共有三个演员和一个导演,话题毫不意外地转向了这个方向。
“啸吟,以后有什么打算?”那个导演问。“规划过了吗?”
“还是继续拍电影吧。希望能多尝试点不同的角色。”徐行回答。
“电视剧呢?考不考虑?”导演调侃。
“现在的电视剧有点太容易了。”——杜红娟笑着瞥了他一眼,徐行会意,往回找补:“嗯,也可能是因为我太年轻了吧。我想拍的那些本子人家也不找我。反正现在到我手上的本子都是些谈恋爱的。”找补是找补了,但找得不多,他还是忍不住说点想说的:“最近看的本子太多了,精力集中不起来了。有时候我看着看着就迷糊了,觉得这段剧情怎么见过,怎么都差不多,这本我是不是看过了?再一翻封面,噢,不是,没看过。”
嘉宾们都笑。有人和旁人搭话,帮徐行往回圆:“太帅了。都让他演偶像男主。”
“也不是得演男主。”徐啸吟挺认真地反驳:“我是学理科的,演戏挺像解题,思考的过程本身就特别有趣。演戏真的是很有意思的事,我就想演点更有意思的。没什么必要把时间浪费在解1+1=2上面,哪怕老师给我打个100分,哪怕市场反馈很好。别人把你当傻子逗,你自己不能把自己当傻子逗啊。”
有位影帝说,当你红了,你就会发现身边都是好人。
徐行是那年夏天最炙手可热的新星,所以他遇见的也都是好人。
“啸吟还是挺理想主义的。”有个嘉宾感慨:“年轻人这样挺好的。”
“啸吟挺知道自己在追求什么东西。特别认真的孩子。”杜红娟微笑着说,拿扇子赶着蚊子:“当初在《回南天》的时候,雷导天天和他盘戏,他就回去琢磨,然后一个一个找对戏的人,问:老师我这样行不行?谁都问。有次我早上起来,看见他半夜给我发了二十多条消息,我头都炸了。问他怎么回事,他说‘娟姐,我完蛋了。这场我怎么都想不好,我演不了了,雷导要把我开了。’”
大家都笑了,徐行自己笑得最厉害,他把脸埋在手掌间,好一会儿才抬起来:“娟姐对我太好了,这样也没拉黑我。那时候心态不太好,雷导一生气我就觉得我完了,我不行。但现在脸皮厚多了。主要现在挨骂挨得太多了,太多人说你不行了。有时候骂得我都莫名其妙,怎么就这么恨我?我又不认识你。后来就想通了,你让我下来是吧?”他笑起来还是那副卧蚕和眼睛一起弯起的模样:“欸,我就不。你家哥哥还在上面呢,比我差多了,他怎么不下来?”
嘉宾们笑成了一团,杜红娟也在笑,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徐行自知语失,但他自己也忍不住发笑:“不是,不是在针对谁……”
徐行还有这么欠的时候,活该被带节奏。
叶风舒把视频关了。
农野未察他脸色不善:“是吧,哥?徐老师是不是和现在不一样?我再给你找一段,他还有个访谈,说的比这个还嚣张十倍。”他想去拿叶风舒手里的手机,但叶风舒把手机扔在了刺身盒子上。他不耐烦地挥挥手:“不想看了,你都拿走吧。”
等农野真把所有吃的都拿走后,叶风舒又后悔了,他只能继续喝那杯乌龙茶。
他心里更刺挠了。
徐行说不是在针对谁。
嗯,反正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
但倒是也骂不着叶风舒,《回南天》那年他刚成团,尚且还是个忙着和队友勾心斗角的爱豆。
那现在呢?
现在戏已经拍了一半,不包括故意麦麸的部分,他和徐行倒还真有些多多少少的交集。
叶风舒一直觉得徐行应该挺喜欢自己的。
虽说最初有点小摩擦,但一提起徐行,叶风舒就只能想起他笑眯眯的模样。
“叶哥,这场真太好了。”夜校那场结束后,徐行热忱地对他说。
但那时候徐行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我看你还是下来吧。垃圾。
叶风舒冷笑出声。
不喜欢他的人可太多了。有时别人看他不爽他反倒就爽了。
他那么在乎徐行干什么?大不了说明第一次见到他时的观点没错。
徐行就是个伪君子。
叶风舒又喝了一口乌龙茶。难喝。他把杯子扔进了垃圾桶。
这天的第二个通告又是花絮。
叶风舒提不起劲。道理他都懂,但他不知道该如何应付徐行了。
“不是拍和徐老师的花絮。”余闲解释:“今天晚上尹老师要过来,早就和剧组说好了的。这段到时候看情况而定,也许最后不会发,但还是尽量拍好一点吧。”
“哪个尹老师?”叶风舒印象里圈内没有这号人。
“阴山雁书啊。她真名姓尹。”余闲道。
“谁?”叶风舒更疑惑了:“还是个日本人啊?”
余闲真是无计可施,他举起手里的剧本,翻开第一页,亮给叶风舒看。
原著:《谁看挟剑赴长桥》
作者:阴山雁书
剧组简单搭了个小外景,支了几张椅子,导演和阴山雁书尹鸿仪的位置在最中间。
现在人还没到齐,尹鸿仪在和徐行闲聊着。
尹鸿仪身材高挑,素面朝天,穿了件蓝色的新中式外套和阔腿裤,一头粉色的超短发。
她看起来也就是组里实习生的年纪,但现场年纪最大的姜小满也对她一口一个的老师。
最出叶风舒意料的地方,是她居然没戴像啤酒瓶底那么厚的眼镜。
见叶风舒来了,徐行热情地站起来迎他。叶风舒压着心里那点儿别扭,走上前去,和尹鸿仪握了握手。
虽然素未蒙面,甚至没记住人家的名字,但叶风舒对尹鸿仪有一点天然的亲近之意。
就是这个女人,在热搜上肆无忌惮地暴打了白鹭汀。
他相信他和她在这个问题上会很有共鸣。
但尹鸿仪似乎对徐行更感兴趣。
一坐下来,她就立刻朝向了徐行的方向,示意继续刚才的话题。徐行接道:“……有几段挺可惜的,但只能删,编剧老师处理得不错了……”
叶风舒插不进嘴,只能继续听徐行往下说。徐行没冷落他,冲叶风舒也笑了笑,才继续道:“我和叶老师下来也讨论过好多次了,删了那几段要怎么把感情的排他性表现出来。哪怕是友谊,心里也会有个高低的排序。这点能参考一些90年代的HK电影……”
叶风舒想了想他下来和徐行讨论过什么,好像什么都聊过点,但唯独没讨论过什么排他性。
但尹鸿仪似乎挺赞同:“我在想是不是只能往Bromance上靠,但现有的剧情有些套不进去,太露骨了反倒落下成。”
还出现英文单词了,叶风舒忍不住发出点怪声。
尹鸿仪和徐行都向他看来。
尹鸿仪道:“叶老师,你怎么看?”
叶风舒道:“嗯?”
徐行忙帮他接过话去:“挺多重场还在后面,和导演沟通下应该能改。原著本来就是强剧情,这个问题我想过,可能只需要微调一下,情感基调就能变。比如洄剑渊那场,现在还没拍……”
“挺难的。”叶风舒抢道。要是平时,叶风舒挺乐意外置大脑,但今天他做不到。
徐行愣了愣,叶风舒信口开河:“我是这么理解的啊,温题竹这个角色就是个中央空调。如果是友情,要怎么排他得起来?”还好这两天他看过一点后面的剧本:“就徐老师刚才说的洄剑渊那场戏啊。人家女孩亲哥也在呢,怎么就轮得到他去救?就挺让人误会的吧?搁一般古偶里那不就是看上人家了吗……”
“叶老师。”尹鸿仪打断:“鹿青崖和鹿青萍不是兄妹。”
“嗯?”叶风舒愣了愣:“噢,姐弟是吧。不好意思,记岔了。主要咱们这个甄老师扮相看着挺显小的。”
徐行咳了一声。
叶风舒看向他。
徐行的样子很想让他别再说下去了。但再好的演技,徐行也没法在脑门上写出不要再说下去的理由。
尹鸿仪突然笑了:“叶老师,我有个问题啊。”她饶有趣味地望向叶风舒:“鹿青崖和鹿青萍是亲姐弟对吧?”
叶风舒有点不快了:“啊?怎么了?”
身为大男主,他还非得记住配角的人际关系不成?隔行如隔山,这破写小说的可太不了解他们这一行了。
徐行认命地缓缓闭上了眼睛。
尹鸿仪笑嘻嘻:“但我怎么记得他俩成亲了?亲姐弟呢,咱们这个剧玩这么大的吗?”
鹿青崖和鹿青萍,最重要的配角,主角团的成员。鹿青崖的死是温题竹和越清臣纠结了大半本书也迈不过去的坎儿。
他俩其实是师兄妹,二人都是孤儿,“鹿”是收养他们的师父的姓,“青”是师门排行字辈。
原著小说里,才认识的时候,温题竹也把他俩误会成了兄妹。
别人或许会给叶风舒面子。
但在热搜上肆无忌惮暴打白鹭汀的女人不是别人。
尹鸿仪往后椅背上靠了靠,她道:“叶老师,你就没看过我这本书是吧?”
第21章 21杀人诛心
虽然没戴眼镜,但读书人大抵还是斯文的,尹鸿仪倒也没有站起来真给叶风舒一记冲拳。
但由来只有叶风舒当面让人下不来台,他还是头回被别人这么冒犯过,这句话也不比一记冲拳的分量轻。
叶风舒的脸红了又白。
该反驳吗?但他是真没看过,越说越自曝其短。该发火吗?但人家似乎也没说什么特别难听的话,此时发火只能显得他破防。况且真吵起来,他还未必吵得过。
尴尬至死的沉默过后,叶风舒拿出他所能表现的最不在乎和吊儿郎当地样子:“……昂,那咋了?”
尹鸿仪眼角抽了抽。她轻蔑笑道:“噢,能想到。”
还好尹鸿仪接下来也没再攻击叶风舒了。
她只是再也不搭理他了。
导演、制片、以及平台方的策划陆陆续续都到了。
尹鸿仪不像叶风舒,甚至也不像当年的徐行,她还记得自己是来干嘛的。
等访谈正式开拍后,尹鸿仪只是不痛不痒地谈了谈工作,公事公办地夸了夸剧组,最后送了探班的小礼物,还和主演合了个影。
但肢体语言不会骗人,照片上三个人站得挺近,但叶风舒和尹鸿仪各自都往反方向歪着身体。
但这并不意味着事情就过去了。尹鸿仪是个战争贩子。
探班结束,第二天她就发了条粉见。
“我替大家探过了。剧本和之前说的一样,目前看来还可以接受。现场服化道还挺让人惊喜的。有机会和演员聊了一小会儿,有点出乎意料,有个主演倒是给了我点儿信心。”
这段话立刻被营销号截图出来拱火。
既然一个主演让尹鸿仪有信心,那么是哪个让她没有信心?
真是好难猜啊。
叶风舒的粉丝作战经验丰富,知道什么都能捡,唯独骂不能。
他们顾左右而言他,在评论区刷满了大字报,看样子是在持续此前的维权,要求公司好好规划叶风舒的职业生涯,接好本子,拒绝1拖N,拒绝当血包。
不知幸还是不幸,这个节骨眼上,剧组一个女演员爆了绯闻,倒把尹鸿仪阴阳怪气这茬盖过去了。
叶风舒这几天的心情只阴不晴。
除了拍花絮,他几乎不怎么和徐行说话了。
徐行当然能察觉出来,他试图来缓解气氛。
徐行拿出手机,碰了碰叶风舒的胳膊:“叶哥,开一把吧,我现在摸着点门道了。”
叶风舒盯着被他碰了碰的那只胳膊,嫌弃地挪远了点。
拍花絮的工作人员已经撤了,他连演都不愿演了。
他道:“徐老师,你也别演了吧。你又不喜欢玩。”
徐行笑道:“嗯,一开始是不喜欢,但这几天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叶风舒在开工椅子上翻了个身,不想继续看他:“行呗,那你找别人玩去吧。我不是推陪玩给你了吗?怎么,还一定要我买单啊。”
徐行叹了口气,他柔声道:“叶哥,还在不高兴那天尹老师的事情?”
连余闲也猜不透这几天叶风舒在不高兴什么。
有时连叶风舒自己也不太明白。
叶风舒永远年轻,不论谁给他气受,他都一钓一个准,总会真的很气。但入行以来他挨骂的次数太多了,只能少量多餐的气,不然气不太过来。
按理说尹鸿仪这事儿顶多只够他气几小时。
叶风舒懒得看徐行:“我为什么要生气?她能把我咋地?她还有本事把我换了?”
徐行道:“其实尹老师不是那个意思……”
叶风舒冷笑:“那她是什么意思?怎么着,你们很熟?你就知道她的意思?我就听不懂人话?”但侧着身膈得慌,叶风舒又翻了过来:“她什么意思不是明晃晃写着的么?你厉害,你了不起,我就是个废物呗。”
徐行道:“叶哥,我不这么觉得。”
叶风舒的火头又上来了:“是吗?”他老在想徐行当年的那个综艺:“徐行,你就真的瞧得起我吗?”
话一出口,叶风舒就后悔了。
这话太示弱了。
他叶风舒有什么地方会让人瞧不起?徐行有什么资格和他论瞧得起或瞧不起?
他的脸发烫:“得了,别烦人了。早点拍完早点散。你也早点回酒店打游戏。”
徐行没再说什么,收拾起手机走了。
今天的戏份同样的讨厌。
恶屋及乌,叶风舒已经讨厌上了鹿青崖和鹿青萍这两个角色。
连带演员也不省心。
鹿青萍的演员甄苡柠这两天正在闹知三当三的绯闻。网友们敲锣打鼓到处说《剑赴长桥》这个组是恶人谷,没点案底就进不去。鹿青崖的演员祈言是个有点粉丝基础的转行爱豆,就签在叶风舒家的公司。他也属于公司塞进来的自己人,论演技和叶风舒一样不行,但却不如叶风舒潇洒不羁。祈言无法正视自己不行,天天追在导演屁股后面问这问那。
今天的这场讨厌的戏很重要:鹿青崖间接死在越清臣手上,但临死却选择了包庇越清臣。
温题竹本已负伤,但坚持要带鹿青崖的尸体下山,送他回鹿青萍身边,越清臣心乱如麻,脸色比死人还难看。
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祈言的台词并不太多。
他大部分时间是尸体,任由温题竹抱着他拽来晃去。
廖太保备受折磨。
叶风舒哭不出来。有泪无声曰泣,有声无泪曰嚎,叶风舒只会嚎。祈言有心无力。祈言十分想演好,因而用力地演着断气,脖子猛往后一仰,嘎的一声就没了。徐行分身乏术,顾此失彼,看着他俩在地上撕吧,不知道该带哪个。
这才刚开始,接下来编剧还加了原著里没的剧情:温题竹力不能支,鹿青崖的尸体摔在地上,但温题竹就是用拖用拽也不会把朋友抛下。
这俩大宝贝要怎么演得出来。
廖太保狂敲放监视器的台面。“停停停停停。”他也不喊保一条了:“下面那场的演员老师到了吗?别浪费光,先提上来拍。叶老师祈老师你们先休息下,缓缓再来。”
叶风舒的烦躁到达了顶峰。
他坐回遮阳棚下,无聊地左顾右盼。
余闲给剧组准备了下午茶,然后他吩咐小邱去给徐行那边也送几杯,特别叮嘱找杯多冰不加糖的奶茶给徐行。
不知不觉间,他们连徐行的口味都记住了。
虽然刚才是他怼了徐行,但叶风舒余怒未消,挺想把小邱叫回来,给徐行换杯全糖奶盖满小料的。
他看着徐行坐的地方,却瞧见祈言拎着剧本过去了。
从爱豆上论,祈言算叶风舒的后辈,但他出道晚,比叶风舒和徐行还要大几岁。
现在祈言客客气气捧着剧本,正在和徐行说什么。徐行忙放下手里的奶茶杯子,拉了把椅子让祈言坐下。
教他演戏是吧?徐老师对谁都是这招。
叶风舒冷笑。
虽然鹿青崖是尸体,但这场祈言和叶风舒的对手戏更多,和徐行只有一句话,一个眼神的交汇。
如果真要讨论怎么演,祈言只应该来找叶风舒。
但祈言又怎么会来找他?
明明组里有徐行这样德艺双馨的良师益友呢。
叶风舒罕有这种被孤立了的感觉。这俩家伙可都还在喝着他买的奶茶。
叶风舒盯着徐行和祈言。徐行不知说到什么,居然笑了。祈言恍然大悟,在剧本上加了几个字,徐行看着他写,然后又提出了点什么意见。
祈言终于满意了,拿着剧本回了自己的棚子下。
叶风舒也站了起来,他没拿剧本,只抓起了手机。
他冲祈言走了过去。
虽说鹿青崖的戏份不少,且是一个公司的,但祈言和叶风舒平时并不熟络。
叶风舒的威名无人不知,尤其是祈言这样同为爱豆出身的。上赶着巴结叶风舒的人可太多了,把少爷哄开心了多少有好处。但祈言自认没徐行的本事,他选择和另一部分人一样,和叶风舒保持合理距离。
叶风舒好像还从来没主动搭理过他。
他翻了翻脑内的预案,热情道:“叶老师……”
叶风舒按住他的肩膀,不让他站起来,他嬉皮笑脸:“不好意思啊祈老师,刚才摔疼没?”
祈言当然给摔疼了,戏服下虽然戴着护膝和护肘,但今天这场拖尸戏结束,他必然要青一块紫一块。
他忙道:“一点事儿也没有,谢谢叶老师关心。”
祈言的助理替叶风舒搬了把椅子,叶风舒毫不客气地坐下来:“刚才廖太保挺不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