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首与君同by时间在看
时间在看  发于:2025年12月17日

关灯
护眼

冰冷的湖水淹没口鼻,陆玄之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仿佛看到岸边的垂柳下,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对他伸出手……
还是……他真的来了?

第33章 柳岸情生
冰冷的湖水如同无数细密的针,刺入肌肤,淹没口鼻,剥夺着所剩无几的意识和体温。陆玄之只觉得身体在不断下沉,四周是昏暗无边、透骨生寒的水世界,耳边唯有水流沉闷的呜咽。最后那一刻看到的岸边身影,是绝望中生出的幻觉吗?还是……他真的太想他了,以至于濒死之际,心神所系,幻化而出?
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即将熄灭。
就在他放弃挣扎,任由黑暗吞噬之际,一只强健有力的手臂猛地箍住了他的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将他从那冰冷的深渊中向上拖拽!
“哗啦——!”
破水而出的声音撕裂了湖面的寂静。新鲜空气涌入肺腑,带来一阵剧烈的呛咳,却也驱散了部分死亡的阴影。陆玄之勉强睁开被湖水模糊的双眼,雨水打在脸上,冰凉刺骨,但他却感受到紧贴着他后背的胸膛传来的、异常熟悉的温热与坚实。
他被人半抱半拖着,迅速向岸边游去。那人的动作稳健而迅捷,即使在水中,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
不是持刀人。持刀人的气息更冷冽,更孤峭。
那么这个人是……
岸边垂柳如丝,在烟雨中拂动。几道身着黑色劲装、气息精悍的身影无声地肃立,手持兵器,警惕地环视四周,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护卫。他们看到水中的人上岸,立刻上前接应。
陆玄之被小心翼翼地放在柔软的草地上,脱离了冰冷的湖水,身体却因为力竭、内伤和强行催动剑意的反噬而控制不住地颤抖,牙关都在打颤。一双骨节分明、带着薄茧却异常温暖的手,捧住了他冰凉的脸颊。
视线逐渐清晰,对上了一双深邃如夜、此刻却翻涌着滔天巨浪的眸子。那眸子里,有关切,有后怕,有无法掩饰的疲惫,更有几乎要将他灼穿的炽热情感。
真的是他。他不是应该在千里之外的京城,昏迷不醒地躺在齐王府吗?怎么会出现在这西湖之畔?
“玄之……”齐萧衍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长途跋涉的风尘和难以言喻的紧绷。他脱下自己早已湿透、却仍带着体温的外袍,将不住发抖的陆玄之紧紧裹住,用力将他拥入怀中,仿佛要确认他的存在,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再不分离。“我来了,没事了,没事了……”
他的怀抱如此用力,甚至让陆玄之感到些许疼痛,但这疼痛却无比真实,驱散了最后一丝恍惚。不是梦,他真的来了。在他最绝望、最危险的时刻,如同神兵天降。
“你……你怎么……”陆玄之想问他为何会醒,为何会来,但话未出口,便被一阵更剧烈的咳嗽打断,喉头涌上腥甜,被他强行咽下。他此刻的模样定然狼狈至极,脸色苍白如鬼,浑身湿透,虚弱得连站立都不能。
齐萧衍看着他强忍痛苦的模样,眼中痛色更深,手臂收得更紧,却小心地避开了他可能受伤的地方。“别说话,保存体力。”他低声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却又蕴含着无尽的温柔。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声水响,持刀人也湿漉漉地爬上了岸,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随手抹了把脸上的水,瞥了一眼相拥的两人,特别是齐萧衍,斗笠下的嘴角似乎勾了勾,带着点玩味:“啧,还真是情深意重,命都不要了。”
齐萧衍锐利的目光瞬间扫向持刀人,带着审视与警惕。这个戴斗笠的刀客,气息强大而陌生,是敌是友?
持刀人似乎看出他的疑虑,懒散地摆了摆手:“别用那种眼神看我,齐王爷。要不是我,你的心尖肉早在塔里就被那疯子抽魂夺魄了。”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他也算自救成功,顺便把那劳什子‘七星夺魄阵’给砸了。”
听到“七星夺魄阵”和“抽魂夺魄”,齐萧衍的眼神骤然冰寒,周身散发出的戾气让周围的护卫都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他看向怀中虚弱不堪的陆玄之,不难想象之前在塔内经历了何等凶险的厮杀。
“宇文澈呢?”齐萧衍沉声问,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杀意。
“塔塌了一半,阵法反噬够他喝一壶的。不过那种老怪物,保命手段多得很,死没死透就难说了。”持刀人无所谓地道,“此地不宜久留,‘观星阁’的杂碎说不定还有后手。”
齐萧衍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打横将陆玄之抱起,动作轻柔却坚定。陆玄之下意识地想挣脱,他虽虚弱,却不习惯在旁人面前如此姿态。
“别动。”齐萧衍低头,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命令道,温热的气息拂过他冰凉的耳廓,“你现在的样子,我不想让任何人多看。”
这话语中的独占意味让陆玄之耳根微热,竟真的不再挣扎,将脸微微侧向他胸膛,任由他抱着。此刻,什么礼法规矩,什么旁人眼光,在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失而复得的珍视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
“王爷,马车已备好,落脚处也安排了大夫。”一名护卫首领上前低声禀报。
齐萧衍点了点头,抱着陆玄之,大步向停在不远处的马车走去。持刀人抱着刀,溜溜达达地跟在后面,仿佛自来熟一般。
马车内部宽敞舒适,铺着厚厚的软垫,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和窥探。齐萧衍将陆玄之小心地放在软垫上,自己则坐在他身边,依旧握着他冰凉的手,源源不断地渡过去温和的内力,帮他驱寒平复翻腾的气血。
陆玄之感受着那熟悉的内力缓缓流入几乎枯竭的经脉,如同久旱逢甘霖,身体的颤抖渐渐平息。他靠在车壁上,看着齐萧衍。不过短短数日不见,齐萧衍的脸庞消瘦了些,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显然是从昏迷中强行醒来,又日夜兼程赶来,损耗极大。
“你的蛊毒……”陆玄之最担心的还是这个。
“暂时无碍。”齐萧衍打断他,目光沉静地看着他,“倒是你,伤得不轻,又强行催谷,不要命了吗?”他的语气带着责备,但更多的却是心疼。
陆玄之垂下眼帘,轻声道:“我必须来。这是唯一可能找到解药的地方。”
“所以你就孤身犯险?若不是这位……”齐萧衍看了一眼自顾自坐在对面角落,仿佛在闭目养神的持刀人,“若不是有人相助,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你待如何?”他不敢去想那个后果。
陆玄之沉默片刻,抬起头,目光清亮而坚定:“即便重来一次,我依然会来。”
齐萧衍与他对视,从他眼中看到了不容动摇的决绝,那是为了他齐萧衍可以豁出一切的意志。他心中巨震,所有责备的话语都哽在喉间,最终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和更加用力握紧的手。“傻瓜……”他低语,声音里充满了复杂的情感,“以后不准再这样。你的命,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拿走,包括你自己。”
这般霸道的话语,此刻听在陆玄之耳中,却比任何情话都更动人心魄。他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极淡的血色,轻轻“嗯”了一声。
马车在雨幕中行驶,很快抵达了一处隐蔽的宅院。这里显然是齐王在杭州的暗桩,守卫森严,设施齐全。
齐萧衍亲自将陆玄之抱进早已准备好的房间,小心地放在床上。早已候命的大夫立刻上前诊脉。持刀人则被护卫引到另一间客房休息,他倒也配合,只是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齐萧衍和陆玄之一眼。
大夫诊脉良久,眉头紧锁,显然陆玄之的情况极为糟糕。内伤沉重,经脉受损,气血两亏,加上寒气入体,若非一股顽强的意志支撑着,恐怕早已倒下。大夫开了温补调理、固本培元的方子,又施针稳住他紊乱的气息,叮嘱务必静养,绝不可再动武或劳神。
送走大夫,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二人。侍女送来热水和干净衣物后,也被齐萧衍挥退。
齐萧衍拧了热毛巾,亲自为陆玄之擦拭脸上、手上的水渍和污迹,动作细致而专注。陆玄之想说自己来,却被他的眼神制止。
“我昏迷之时,并非全无意识。”齐萧衍一边擦拭,一边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我能感觉到你在我身边,能听到你的声音,能感觉到你的担忧……还有,那块玉佩碎掉时,你心中的痛。”他顿了顿,指腹轻轻抚过陆玄之眼角,“那时我便告诉自己,必须醒来,必须尽快找到你。我不能让你一个人面对这些。”
陆玄之心中酸涩暖胀交织,原来他都知道。
“京城那边……”陆玄之担心王府和朝局。
“皇兄已知晓部分内情,王府有秦伯和亲卫守着,暂时无虞。我离京是秘密,对外只称重伤闭关。”齐萧衍解释道,“收到密报你来了杭州雷峰塔,我便知不妙,立刻动身。幸好……赶上了。”他至今想起在湖边看到雷峰塔顶爆炸坍塌的那一幕,仍觉心惊肉跳。
擦拭干净,齐萧衍帮他换上干爽柔软的中衣,又喂他喝了半碗温热的参汤。陆玄之的精神稍微好了一些,但倦意如潮水般涌来。
“睡吧,我在这里守着你。”齐萧衍替他掖好被角,在床边坐下,握着他的手,目光温柔而坚定。
看着他布满血丝却不肯移开的目光,陆玄之所有的不安与漂泊感仿佛都找到了归宿。他闭上眼睛,感受着手上传来的温度和身边令人安心的气息,多日来的紧绷与疲惫终于彻底放松,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极其深沉,直到第二天下午才悠悠转醒。醒来时,感觉身体松快了不少,虽然内伤依旧沉重,但不再像之前那样剧痛难忍,气血也顺畅了许多。
他睁开眼,发现齐萧衍依旧坐在床边,姿势似乎都没怎么变过,只是眼下倦色更浓,显然一直未曾合眼。
“你一直没睡?”陆玄之蹙眉。
“看你睡着,才安心。”齐萧衍见他醒来,神色一缓,探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确认没有发热,才稍稍松了口气。“感觉如何?”
“好多了。”陆玄之撑着想要坐起来,齐萧衍立刻伸手扶住他,在他身后垫上软枕。
这时,门外传来轻微的响动,是持刀人懒散的声音:“醒了?能说话了吗?有些事,得聊聊。”
齐萧衍眉头微皱,显然不太想此刻被人打扰,但看了眼陆玄之,见他点了点头,便扬声道:“进来。”
持刀人推门而入,依旧戴着那顶破斗笠,抱着他的长刀,自顾自地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冷茶。
“首先,正式认识一下。”持刀人抬了抬斗笠,露出下半张线条硬朗的脸和带着胡茬的下巴,“我叫聂锋。曾经是‘观星阁’的‘星刃使’之一,当然,现在是叛徒。”
聂锋。星刃使。叛徒。
简单的几个词,揭示了他与“观星阁”深厚而复杂的关联。
“宇文澈口中的‘星陨秘录’,是你盗走的?”陆玄之问。
“不错。”聂锋很干脆地承认,“那东西记载了‘观星阁’诸多阴毒秘术和核心机密,包括‘同心蛊’的完整炼制与操控之法,以及他们寻找、利用、乃至剥夺特殊命格(比如你们的‘将星’‘王气’)的邪门阵法。留在他们手里,贻害无穷。”
“所以,你叛出‘观星阁’,是因为不认同他们的做法?”齐萧衍沉声问。
聂锋嗤笑一声:“没那么高尚。起初只是厌倦了当一把没有思想的刀,后来嘛……是发现了一些让人恶心的真相。”他顿了顿,看向齐萧衍和陆玄之,“宇文澈没骗你们,他确实是前朝宸王,靠着‘观星阁’的秘法活了不知多少年。他建立‘观星阁’的根本目的,就是复辟前朝。而你们,是他计划中至关重要的‘祭品’。”
“没错。‘七星夺魄阵’就是用来剥离和炼化你们命格之力的邪阵。‘将星’主杀伐,可镇国运;‘王气’乃帝王根基,可定乾坤。他欲夺你们之力,融入自身,再结合他们找到的所谓‘龙脉’,以期逆天改命,重铸宇文氏江山。”聂锋语气带着嘲讽,“很荒谬是吧?但宇文澈对此深信不疑,并且为此谋划了数十年。”
房间内一片寂静。虽然之前有所猜测,但亲耳听到这完整的阴谋,依旧让人感到一阵寒意。为了一个复辟的执念,竟能如此草菅人命,玩弄人心。
“龙脉在何处?”齐萧衍捕捉到关键。
“不知。”聂锋摇头,“‘星陨秘录’中关于龙脉的记载语焉不详,似乎连宇文澈自己也尚未完全确定具体位置,或者,开启龙脉需要特殊的时机或条件。但可以肯定,与你们二人的命格之力有关。所以,他绝不会放弃对你们的追杀。”
陆玄之想起宇文澈看到他激发祖剑剑意时的震惊和恐惧,问道:“我陆家的祖剑剑意,与‘观星阁’有何关联?”
聂锋看向他,目光中带着一丝探究:“这也是我想知道的。据‘星陨秘录’零星记载,前朝末年,曾有一位惊才绝艳的剑客,疑似身负‘将星’命格,以无上剑道重创了当时企图干预国运的‘观星阁’前身组织。那位剑客,据说就姓陆。宇文澈对此事耿耿于怀,视陆家剑意为克星。你昨日激发剑意,破了他的阵法,恐怕更坐实了他的忌惮。”
陆玄之默然。原来陆家与这“观星阁”的恩怨,竟可追溯到前朝。祖父只言片语提及的祖上荣光,背后竟隐藏着这样的秘密。
“如今阵法被破,宇文澈受伤,但根基未损。他必定会卷土重来。”聂锋正色道,“当务之急,是彻底解除你们身上的‘同心蛊’。此蛊不除,始终是隐患,宇文澈随时可能借此操控你们,或感应你们的位置。”
“秘录中记载了解蛊之法?”齐萧衍问。
“有。但需要几样难得之物。”聂锋看向陆玄之,“其中最关键的一味引药,‘星陨秘录’记载,只在你们陆家祖地,一个叫做‘剑魄池’的地方才有可能找到,名为‘剑魄草’。此物至阳至刚,能涤荡一切阴邪蛊毒。另外,还需要找到下蛊之人,以其心头精血为引,配合特殊手法,才能彻底拔除蛊根。”
陆家祖地?剑魄池?剑魄草?陆玄之微微怔住。陆家早已没落,祖地更是多年未曾回去,只在族谱和祖父的回忆中听说过只鳞片爪。
“下蛊之人……”齐萧衍眼神冰寒,“可是宇文澈?”
“未必是他亲自下手。很可能是他麾下精通蛊术的‘星蛊使’。”聂锋道,“找到‘剑魄草’是第一步。只有先稳住蛊毒,我们才有时间和精力去揪出那个下蛊之人。”
线索似乎又指向了陆玄之的身世。他深吸一口气,感觉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但眼神却愈发坚定。无论如何,他必须找到解蛊之法。
“我随你回陆家祖地。”齐萧衍握住他的手,语气不容置疑。
陆玄之看向他,看到他眼中的坚决,知道无法拒绝,点了点头:“好。”
聂锋站起身:“既然如此,事不宜迟。你们准备一下,尽快动身。我会跟你们一起去,毕竟,‘观星阁’的人恐怕已经在路上了。”他走到门口,顿了顿,回头道,“对了,陆公子,你昨日强行激发剑意,伤了根基,这几日务必静养,不可再妄动。否则,剑意反噬,神仙难救。”
说完,他拉低斗笠,推门出去了。
房间内再次剩下两人。齐萧衍将陆玄之揽入怀中,下巴轻轻抵着他的发顶,声音低沉而坚定:“别怕,这次我们一起面对。无论陆家祖地有什么,无论前路多少艰难,我陪你。”
陆玄之靠在他温暖的怀抱里,感受着他强有力的心跳,一直以来独自支撑的坚强仿佛找到了依靠。他轻轻闭上眼,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窗外,西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一抹夕阳的金辉穿透云层,洒在湿漉漉的庭院里,映照出雨后初霁的清新的光。
然而,这短暂的宁静之下,是更巨大的风暴正在酝酿。前往陆家祖地的路途,绝不会平坦。

第34章 祖地剑鸣
杭州城在烟雨朦胧中渐渐远去,马车辘辘,驶向未知的前路。车厢内,气氛却与车外的潮湿清冷截然不同。
陆玄之靠在软垫上,身上盖着厚厚的绒毯,齐萧衍就坐在他身侧,一只手与他十指相扣,另一只手拿着一卷书,却许久未曾翻动一页,目光大多时候都落在陆玄之略显苍白的脸上,带着难以化开的担忧和一丝失而复得的执拗。
自雷峰塔死里逃生后,齐萧衍几乎寸步不离。喂药、渡气、擦拭、守夜,事事亲力亲为,不容旁人插手。那份细致与专注,与他平日杀伐决断的齐王形象判若两人。陆玄之起初还有些不自在,但见他眉宇间深藏的倦色与紧绷,那些推拒的话便咽了回去,只能由着他。
聂锋依旧独来独往,大部分时间都抱着刀靠在车辕上,或者骑着马远远跟在后面警戒,仿佛一个沉默的影子。只有偶尔休息时,他会简单指点几句陆玄之调息的法门,或者与齐萧衍交换一些关于“观星阁”可能动向的信息。
“陆家祖地在江陵一带,具体位置,还需到了地方再打听。”陆玄之轻声道。他对祖地的记忆极其模糊,只记得祖父生前偶尔提及,那是一处名为“栖云山”的山脉深处,陆家早已迁出多年,族人也零落四方,不知如今是何光景。
“无妨,既知大致方向,总能找到。”齐萧衍握紧他的手,“你只管安心养伤,其他事情交给我。”
他的内力至阳至刚,对稳定陆玄之因强行催动剑意而受损的经脉颇有裨益。连日来的细心调养,加上聂锋提供的一些固本培元的秘药方子,陆玄之的脸色虽仍不如从前,但已不再那般骇人,至少能自行坐起,进行短暂的调息了。只是心脉处那“同心蛊”的残留,如同附骨之疽,虽被暂时压制,却依旧是个隐患,时不时带来细微的悸动与隐痛。
七日后,一行人抵达江陵地界。栖云山绵延百里,林深树茂,云雾缭绕,寻找一个具体的地点并非易事。齐萧衍动用了当地暗桩的力量,明察暗访,结合陆玄之记忆中祖父提到的“望剑峰”、“听泉溪”等地名,终于在三日后,锁定了一片人迹罕至的幽深山谷。
山谷入口隐蔽,被藤蔓和乱石遮掩,若非有心寻找,极易错过。拨开层层障碍,踏入谷中,一股不同于外界的气息扑面而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木清香,更深处,似乎隐隐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锋锐之意,仿佛无形无质的剑气,经年不散。
谷内景色幽静,溪流潺潺,古木参天,依稀能看到一些残破的石基、倾倒的石碑,昭示着这里曾经有人居住过的痕迹。岁月无情,早已将昔日的繁华与烟火侵蚀殆尽,只余下荒凉与寂寥。
陆玄之站在一片长满青苔的废墟前,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这里是他的根之所在,血脉的源头,却陌生得如同他乡。他仿佛能听到风中传来的、属于祖先的低语与叹息。
“根据残留布局和族谱零星记载,宗祠和最重要的‘剑阁’,应该在山谷最深处。”陆玄之辨认着方向,指向一条被荒草淹没的小径。
众人沿着小径深入。越往深处走,那股无形的锋锐之气便越是明显。连聂锋都抬起了头,斗笠下的目光带着警惕与审视:“好强的剑意残留……历经岁月打磨,竟还能如此清晰,当年居住于此的陆家先祖,果然非同凡响。”
齐萧衍也感受到了那股压力,他下意识地将陆玄之护在身后半步的位置,周身气息内敛,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
穿过一片茂密的竹林,眼前豁然开朗。一片相对平整的开阔地出现在眼前,中央矗立着一座虽然残破却依旧能看出昔日恢弘的石制建筑。建筑风格古朴厚重,不像寺庙,也不像寻常楼阁,门口悬挂着一块布满灰尘、却依稀可辨“剑阁”二字的匾额。匾额上的字,铁画银钩,带着一股冲霄的剑意,令人不敢直视。
这里,便是陆家传承的核心,供奉先祖、传承剑道之地——剑阁。
剑阁大门紧闭,不知以何种木材制成,虽历经风雨,却依旧坚固如铁,上面刻画着繁复而古老的符文,与那玉佩、令牌上的符号有几分神似,却更加古朴正大,毫无阴邪之感。
“剑阁乃家族重地,设有禁制,非陆家血脉,不得入内。”陆玄之看着那扇门,感受到一种源自血脉的呼唤与排斥并存的感觉。他看向齐萧衍和聂锋,“你们在此等候,我进去看看。”
齐萧衍眉头紧锁,显然不放心他一人进入这未知之地。但看着陆玄之坚定的眼神,以及那扇门上传来的、明确排斥外人的气息,他只能沉声道:“万事小心,若有不对,立刻退出。”
聂锋抱刀倚在一根石柱上,懒洋洋地道:“去吧去吧,我们给你把风。不过提醒你,这种地方,考验的往往不只是血脉。”
陆玄之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一步步走向那扇紧闭的大门。他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到冰冷的门板。
就在接触的刹那——
门板上那些古老的符文仿佛活了过来,流淌起微光!一股强大的吸力从门上传来,同时,一股精纯而浩大的剑意顺着他的指尖,直冲心脉!
陆玄之浑身剧震,仿佛听到了无数先祖的剑鸣在脑海中响起!那日强行激发、后又沉寂下去的祖剑剑意,在这同源力量的牵引下,再次蠢蠢欲动!他心口处的“同心蛊”残留似乎受到了刺激,也开始不安地躁动,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但眼神却愈发清亮。他能感觉到,这剑阁在检验他的血脉,也在检验他的剑心!
他闭上眼,不再抵抗那股剑意的冲刷,反而敞开心神,将自己对剑道的理解,将那份守护齐萧衍的决绝意志,将自己血脉中流淌的、属于陆家的骄傲,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
渐渐地,那冲刷的剑意变得温和,那无数的剑鸣逐渐汇聚成一道苍老而威严的意念,在他心间响起:
“心诚,剑正,血脉纯……可入。”
一声轻响,沉重的剑阁大门,缓缓向内开启了一道缝隙,仅容一人通过。
门内一片黑暗,仿佛吞噬一切光线的深渊。
陆玄之回头,对上齐萧衍担忧的目光,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毫不犹豫地迈步,踏入了那片黑暗之中。
在他身影没入的瞬间,大门再次无声无息地关闭,严丝合缝,仿佛从未开启过。
门外,齐萧衍的拳头骤然握紧,指节泛白。他死死盯着那扇门,仿佛能穿透它看到里面的情形。
聂锋不知何时站直了身体,抱着刀,目光凝重地看着剑阁:“看来,里面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踏入剑阁的瞬间,身后的光线与声音完全隔绝。陆玄之陷入了一片绝对的黑暗与寂静之中,五感似乎都被剥夺了。他只能听到自己有些急促的心跳声,以及血液在血管中流淌的微响。
他稳住心神,尝试调动那微弱的祖剑剑意,一丝淡金色的光芒自他体内隐隐透出,勉强照亮了周围方寸之地。
他发现自己身处一条狭窄的甬道之中,两侧是光滑如镜的石壁,石壁上刻画着无数持剑小人的图案,姿态各异,似乎是一套套精妙绝伦的剑法。
他试着向前迈步。一步踏出,周围景象骤变!
不再是狭窄甬道,而是置身于一片苍茫的古战场!金戈铁马,杀声震天!无数身披前朝甲胄的士兵,如同潮水般向他涌来,刀枪剑戟,寒光耀目!那杀气几乎凝成实质,压迫得他喘不过气!
幻境?但感觉却如此真实!
陆玄之心中凛然,他知道,这是剑阁的考验。他手中并无兵刃,只能并指如剑,以自身微薄的剑意对敌。
“惊鸿”剑意施展而出,灵动飘逸,但在千军万马的冲击下,却显得如此渺小无力。他一次次被“杀死”,感受到利刃穿身的剧痛,又一次次“复活”,重新面对无尽的敌军。
这不是比拼武力,而是磨砺剑心!要在绝境中,找到不屈的意志,找到属于陆家剑道的真意!
他放弃了华丽的招式,放弃了取巧的身法,只是最简单、最直接地出“剑”,格挡,劈刺!每一次出手,都凝聚着他所有的精神、意志和对生的渴望!渐渐地,他的“剑”不再仅仅是技巧,而是他意志的延伸,是他守护之念的具现!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一道指剑斩出,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将一名“敌军将领”劈散时,整个古战场如同镜花水月般破碎开来。
他依旧站在那条狭窄的甬道中,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但他浑身已被冷汗浸透,精神却异常亢奋与凝聚。他感觉到,自己对剑的理解,更深了一层。
他继续前行。接下来,他又经历了不同的幻境考验。
有时是置身于万丈悬崖,只有一根细如发丝的剑气可供立足,下方是云雾缭绕的深渊,考验的是精准与控制。
有时是面对无数个持剑的“自己”,每一个都施展着他所学的剑法,却更加完美,更加凌厉,考验的是对自我的认知与超越。
有时则是纯粹的剑意威压,如同山岳般沉重,要将他压垮,碾碎,考验的是坚韧与不屈。
每一次,他都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和对齐萧衍的牵挂,硬生生扛了过来。他体内的祖剑剑意,在这一次次磨砺中,不再是偶尔爆发的潜能,而是开始真正与他融合,如同涓涓细流,逐渐汇入他的血脉、他的神魂。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越来越亮,如同经过淬火的宝剑,锋芒内敛,却更显犀利。
终于,在不知闯过了多少关隘后,他走到了甬道的尽头。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石室。石室中央,没有神像,没有牌位,只有一个干涸的、布满裂纹的石池。石池旁,立着一块无字石碑,光滑如镜。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