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枯之色by莫寻秋野
莫寻秋野  发于:2025年12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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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他妈手都动不了!!签字都没法签浑身都疼着呢你就他妈的跟我分手!?!”
“你凭什么啊!?!你凭什么电话都不接你说分手就分手你说了就算!?你以为你谁啊你,你累什么累!?!你以为我躺ICU很容易吗!?!你知不知道我他妈有一整年什么都画不出来啊!?我什么都画不出来!!我抖得笔都握不住!!!你知不知道医生跟我说我再也画不了画了,你知不知道我又去做手术又去做康复训练你知不知道我多疼啊!?你他妈知不知道啊你!?”
陈述厌越骂越激愤越骂越委屈,当年徐凉云那一通电话声音太凄凉,比外面的雨都冷。
徐凉云走了。他说因为他累了,所以到头了——他说散了吧陈述厌,我们到头了。
如今骂着骂着再想起来,陈述厌都控制不住地哭了出来,觉得这也太他妈没有道理。
“我做错什么了啊!?!你说啊!!”
“我他妈做错什么了你要跟我分手!?我站都站不起来的时候你在哪儿呢!?你知不知道我一个人出院的时候从楼梯上摔下去了!?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晚上睡觉手还疼呢!?!你知不知道我做梦都是你那句话都是那天你知不知道我这几年被吓醒过多少次啊?!!”
“你不说让我安心吗!?你他妈人呢!?!”
他越骂越语无伦次,乱七八糟地什么都喊了出来,也越喊越上头,渐渐冲动就击败了理智,他也不管那么多了,抓着手里的手套就朝徐凉云砸了过去。
陈述厌骂得声音沙哑歇斯底里,一边砸过去,一边接着朝徐凉云撕心裂肺地大声喊:“你就他妈是个傻逼!!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他妈看上你了!!!”
手套一下子砸到了徐凉云的脸上。他被砸得一哆嗦,但没躲,也没后退。
反倒是拦着陈述厌的小警察被这一幕吓了个半死:“徐队!!”
徐凉云没吭声。
他头埋得很低,即使陈述厌在这西餐店里破口大骂成这样,他也没回一句话,就一声不吭地全接了下来。
手套砸过来以后,陈述厌不知道是没词儿了还是骂累了,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一双眼睛死死瞪着徐凉云,红通通的全是怨恨。
徐凉云深埋着头。不知是不敢看他,还是不肯看他。
差不多到了晚上吃饭的点了,这家西餐店虽然不热闹,但也来了几个人。陈述厌闹这一通,基本上把所有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还有人举着手机拍了两下。
周灯舟也坐不住了,连忙跑了过来,伸手抓住陈述厌,试图让他平静点:“厌厌老师!你冷静点啊,这儿还有人呢!”
徐凉云在陈述厌通红的目光里站了片刻,听他气喘吁吁地沉默了很久。
四周好安静,陈述厌喘气声里的恨意都被这份安静放大了无数倍,在无言的空气里沉沉浮浮,十分清晰,牵连着那些鲜血淋漓的过往。
最后的最后,陈述厌死瞪着徐凉云,声音沙哑地对他道:“我他妈恨死你了。”
徐凉云没太大反应。
他似乎早就知道会如此,于是轻轻叹了一口气出来。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莫名像如释重负。
就好像他已经等这句话等了很久。
徐凉云低下头,把地上的手套捡了起来,看起来莫名顺从。
陈述厌死死瞪着他。
徐凉云站了起来。他抬起头,似乎是想把手套还给陈述厌。
但他一看陈述厌的脸,又顿了一下,干脆转头放在了吧台上。
“你说得对。”
他终于轻轻开了口,声音莫名比刚才憔悴了许多。
“是我对不起你。”他说,“我跟你说几句对不起都不够,你恨我也理所当然,我没什么意见,你可以更恨我,过来打我都可以。”
陈述厌:“……”
“你怎么骂我都行。”徐凉云说,“今天的事情……我很抱歉。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了,我以后不会烦你。”
这话不知道怎么了,徐凉云分明看到陈述厌表情被气得更加扭曲。
这就有点不讲道理了,徐凉云茫然了一下,有一瞬间甚至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嘴瓢说了别的话。
陈述厌不知道为什么更生气了,他又骂了一声,伸手推开警察和周灯舟,把那只伤痕累累的手塞进了兜里,转头头也不回地走了。
周灯舟连连叫了好几声都没能把他叫回来,没办法,他只好连忙跑回去拿上自己的钱包,慌里慌张地付了钱,又赶紧追了出去。
警察也显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他看看陈述厌,又看看徐凉云,一脸不知所措。
徐凉云抬腿轻轻踹了他一脚,指了指陈述厌,又挥了挥手——意思很明显,跟上,不用管他。
警察得了命,这才朝他一点头,转头赶紧跟上那被杀人犯盯上的性命。
待这几个人都走以后,徐凉云才又轻轻出了一口气。这次更加如释重负,颇有点劫后余生的味道。
他再转过头,看到陈述厌的手套还安安静静地摆在吧台上。
徐凉云:“……”
他眉角一抽,有点愁,于是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了包烟来,刚想抽一根出来点上消消愁,吧台里的服务生就突然怂里怂气地叫了他一声:“那个……先生……”
徐凉云抬起头。
服务生端着个餐盘,上面有一杯葡萄乌龙,一块草莓奶油切角蛋糕,还有一杯冒着热气的意式浓缩和两块方糖。
“刚刚那位先生给您加的……都算在刚刚的账上了。”服务生怂怂地道,“您……怎么办?”
徐凉云默了。
服务生小心翼翼地问:“您要吗?”
徐凉云没回答。
他看着那餐盘里的东西,沉默了好久。
那是六七年前,他们交往的时候,在晚秋那边最爱点的下午茶。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喜欢一起吃一块切角的草莓奶油蛋糕。
可是徐凉云已经很久都没往咖啡里加过方糖了,他也一时想不明白陈述厌给他加这些干什么。
可能是想看看他看到这些的表情吧,也可能是想恶心恶心他。
徐凉云垂了垂眸,把烟塞了回去,说:“给我打包吧。”
服务生点了点头说好。
他就把餐盘放到吧台上,转头去找打包的袋子和塑料杯了。
徐凉云叹了口气,心里愁绪万千,干脆伸出一直插在兜里的右手去拿咖啡,打算喝一口消消愁。
可他刚用右手拿起咖啡,手就猛地一抖,杯子一下子摔回了原位,那咖啡也洒了好些出去,洒到了他手上一些,也泼到了那块草莓蛋糕上不少,把奶油泼了一片坑坑洼洼,像脏污的水坑。
徐凉云:“……”
服务生闻声赶了出来,被他吓了一跳,看向了他,还是没敢多吭声。
徐凉云把手收了回来,不太自在地把手背上的咖啡蹭在了衣服兜里。
“忘了。”
他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给自己找补的话,又干巴巴地笑了两声,看起来有点失魂落魄。
他说:“抱歉,蛋糕就扔了吧。”

陈述厌手抠着磨砂的杯子默默数。
周灯舟很显然还没感叹够,他轻轻摇着脑袋,又长叹一声,再一次感叹了一句:“真的,您太强了厌厌老师,刷新了我对您的最新认知。”
第九句。
厌厌老师蔫蔫地数。
他眼圈还红着,瘪着嘴巴,时不时地轻轻吸一口气,看起来特别委屈。
傻逼徐凉云。
他在心里骂。
周灯舟带他来了一家奶茶店,轻车熟路地给他点来了他最爱的少糖多冰葡萄乌龙,让他转换一下心情,一会儿再找别的店吃晚饭。
“我认识您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您这么跟人骂,不得不说,令人耳目一新,简直令我钦佩。”
他是真的挺钦佩,都开始“您”上了。
陈述厌愁得要死,单手抱着葡萄乌龙,叹了口气。
他的手套忘在了那个店里,和丢了没什么区别。没了手套,陈述厌这手伤痕累累的很是吓人,压根就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拿出来,袖子也不够长遮不上,没办法,只好这么蔫蔫揣在兜里。
“我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您前任。”周灯舟又说,“您好像比自己说的还恨他。”
“可能吧。”
陈述厌说。
他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程度,也不知道自己恨到什么程度,这世上毕竟没有丈量爱恨的工具。
但很奇怪,等离开那家店,被傍晚的寒风一吹,冷静下来了点之后,陈述厌再细细一品,竟然发现自己竟然有些没来由地心疼刚刚一声不吭站在原地低着头挨他的骂的徐凉云。
服了,他妈的明明是徐凉云对不起他。
陈述厌愁得想死,直在心里骂自己真是贱得有病,忍不住伸手扶了下脑门,叹了口气,又想喝酒了。
鬼使神差地,他开口对周灯舟说:“我是不是还没跟你仔细说过来着?”
“前任的事吗?”周灯舟嗦着珍珠奶茶说,“您没仔细说过,只说过他是个用冷暴力分手的死渣男,您快恨死他了,很想把他暴揍一顿。”
这确实都是陈述厌说过的话。
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见过徐凉云一面,再听这些自己说过的话时,陈述厌竟然无端感觉已经时隔三秋,非常的不真实。
“那你听我说说吧。”陈述厌有点有气无力,“我现在有点想说。”
周灯舟欣然接受:“您说。”
陈述厌抿了抿嘴,准备开口,可在要开口讲起的时候,忽然又哽住了。
故事太长了,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才好。
葡萄乌龙加了冰,屋子里暖和,有水珠顺着杯壁往下淌。
他看着杯子上缓缓往下淌的水珠,有些惘然地沉默了片刻。
他想,故事的开头应该是十一年前。
十一年前,他是一个总会在画画时不经意抬手间把颜料抹到脸上,头发会在脑袋后面扎成一个小啾啾,画面的色调总爱弄得很灰,会因为学分和满课以及画具颜料都太贵而天天愁得眉毛拧在一起的,普普通通的美院学生。
那时候,他的手还骨节分明,尽管总是会沾上颜料,但还是干干净净,特别好看。
徐凉云曾经很喜欢他的手。
陈述厌记得那是大二上半年的某一个周末,他去了凉城北边的那个云海公园。
在那里,他第一次见到了徐凉云。
那是陈述厌第一次去那个公园,他平常闲着没事如果想写生,都是去学校里找位置。他们学校毕竟是美院,地大物博,随便找个地方一坐就是一个景儿,陈述厌往往一坐能坐一天。
但那天他西方艺术史的期中考试挂了科,还就只差两分。
不得不说,这是世界上最意难平心不甘的事情。
陈述厌就自闭了。他心里烦得不行,不想在学校窝居了,想出去散散心,就背着画板走了出去。
去了云海公园。
那是他第一次去。他手插着兜,在公园里漫无目的地闲逛了好久,看了好久的景。
最后在湖边停了下来。
围着云海公园的湖的护栏后是片大空草地。
陈述厌那时就站在湖边的护栏后面,站在草地上,望着湖面上被倒映出的天空,看着水面上波光粼粼的反射日光,呆呆望了好久。
看了片刻后,他一转头,看到了一个人。
那是个穿了黑色连帽卫衣和灰色运动裤的青年。陈述厌看过去的时候,他正坐在不远处的长椅上,拿着手机在看,耳朵上连着的耳机线从身上垂下来,连在了手机上。
他应该是经常来,公园的流浪猫揣着手窝在他腿边,正眯着眼睛。
那天光线倒是真的很好。初秋的时节,暖和的光从树影叶片的缝隙里挤进来,斑驳地洒了他满身。
那是徐凉云。
徐凉云那么呆着的时候表情很凶,他低垂着眼睛看手机,含情眼无波无澜,像两块冰。
那时候恰好有风在吹,把他的发丝吹得微微晃动。
陈述厌当时感觉心里有哪个地方突然动了一下,随后牵连着浑身所有血液开始轻轻地晃,像是也被风吹动了一般,又像是被一滴水滴荡开了圈圈涟漪。
他那时候不知道这是什么,迷迷糊糊地看了几眼就走了。
后来他离开那里,这个画面始终盘旋在他脑子里怎么都挥之不去,他越是想忘记就记得越清楚,日日夜夜把他折磨得心神不宁,睁眼闭眼全是那青年垂下去的一点儿不含情的含情眼和剑眉以及他身上斑驳的光影和微晃的乌发,一次次把他弄得心神恍惚,心口闷热。
就连老师后来都来问他怎么上课魂不守舍的。
直到某日,陈述厌在上课时闲着没事在纸上无意识摸鱼乱画,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发现自己居然他妈把这一幕完完整整地在横格笔记本上速写了下来。
那时候,他看着自己画下来的青年脸上的那双特别清楚的含情眼,忽然感觉自己的心魂儿竟然要被这么寥寥几笔给勾走了。
他这才终于意识到了。
他对这个黑衣灰裤白运动鞋,只看过一面的青年,一见钟情了。
陈述厌曾经痛苦纠结过一段时间,毕竟男人喜欢男人这事儿有点太匪夷所思。
他痛苦了很久,也在网上查了很久这个群体,试图和自己和解,让自己放弃。
他失败了,他最后选择和外婆说了这件事。
他的本意原是让外婆骂他一顿或者上手揍他让他放弃这件事,可没想到,外婆却对他说,喜欢就去喜欢嘛,人活一世不容易,有想要的东西的话,怎么能还没试过就放弃呢。
外婆看得很开。
外婆说得也很有道理,于是第二个周末,陈述厌再次背上了画板,去了云海公园。
在那个湖边,他又见到了徐凉云。
但这一次徐凉云没坐在那儿,他在慢跑,恰好在陈述厌跟前跑了过去,跟他擦肩而过了。
他似乎是有周末去公园慢跑锻炼的习惯,那个下午绕着公园跑了足足两圈。
陈述厌猜的。因为那天他坐在湖边支起画板之后,徐凉云在他跟前又跑着路过了一次。加上之前,一共两次。
他看到徐凉云从路那头往路这头慢慢跑过来,头发跟着一晃一晃,身上斑驳的光随着前行不断地在变,脸上淌下来的汗珠被光照得晃眼。
徐凉云跑过来的时候,陈述厌拿着笔抠根本用不着抠的起型,余光偷偷瞟他。等他跑过去,他就正大光明地去瞧人家的背影。
后来的所有周末,陈述厌都往那个公园跑。
徐凉云倒也很有原则,每一次跑步的路线都很固定,有时候也会在湖边停下歇一会儿,陈述厌也每次都能看到他。
陈述厌总在湖边写生。有次徐凉云停下来走一会儿,估计是好奇了,就悄悄走到他身后去看。
徐凉云站在身后的时候,陈述厌感觉心脏都要骤停了,突然一下子就忘了该怎么画画,就对着早已经抠好的地方不停地叠着没有意义的色,后来导致那一块的颜料尤其厚,看起来特别丑。
总而言之,陈述厌就这么流连了好几个周末,偷偷瞧了好几次徐凉云。
每一次的徐凉云都让他内心的鼓动更加高昂,一见钟情的微小涟漪渐渐被掀成巨大的骇浪。
他从来没有对周末那般心驰神往过。
陈述厌好几个夜里彻夜难眠,也更加魂不守舍。
陈述厌后来画速写,画了好多徐凉云。那寥寥几笔勾勒出来的含情眼无时不刻都在摄他心魂,让他心口闷闷地疼,从此万劫不复。
后来,陈述厌觉得自己再这么下去真的要疯,于是在那天,正式迈出了第一步。
那是个晴朗的周末,陈述厌没带画板,只拿着一个准备了很久的袋子,去了公园,身上一股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视死如归的气魄。
徐凉云一如往常地在下午从路那头慢慢悠悠地跑了过来。
然后,在他要跑到陈述厌这边来的时候,陈述厌走了过去,伸出手,把他拦了下来。
徐凉云停了下来,然后摘下耳机,转头看向他。
他那时候气喘吁吁,脸上淌的汗珠和眼睛一起发着光。被人突然拦下来,看起来有些茫然。
那是陈述厌第一次正面面对他,窒息似的紧张。
陈述厌伸出手,递给了他一个袋子。
然后他说:“给你。”
徐凉云更懵了,但他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他低头看了看袋子,非常茫然。
徐凉云抬头问他:“这是什么?”
陈述厌紧张得快背过气儿去了,满脸通红,回答得支支吾吾连不成话。
他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一时间觉得丢人,就连忙一点头,后退两步,手握在一起,朝徐凉云意义不明地鞠了一躬,然后转头走了,飞速逃离现场,紧张得当场顺拐。
袋子里是一个油画画框,上面画的是徐凉云。斑驳的光打在他身上,他安静地坐在长椅上,低头看着手机,有只肥硕的胖橘窝在他腿边。
是陈述厌第一次看到的徐凉云,也是他第一次用那么光亮的颜色画一张画。
陈述厌还往袋子里面塞了巧克力和一张纸条,纸条上是他自己的vx号。
陈述厌那天真的紧张死了,等离开了那儿,他才感觉心脏跳得厉害,一阵阵咚咚地疼,像要从胸腔里挣扎着跳出来,就连头皮都在嗡嗡发麻。
所以走出去没多久陈述厌就停了下来,扶着电线杆捂着胸口,深呼吸了好久,费了好大力气才让自己冷静下来。
等到回学校,他手机一声vx提示响,陈述厌再拿出来一看,就见到真的有个申请过来了,还备注了云海公园。
他又窒息了。
他忍不住当场倒吸一口凉气,被兴奋到近乎要发疯的情绪高高推向空中。
“我擦。”周灯舟听得愣神,说,“真的加了啊……不过您这求爱方式也非常画家了。”
“他加了。”陈述厌嗦着葡萄乌龙,慢吞吞地说,“后来还问我多少钱。”
周灯舟得亏没喝水。
他一听这话就猝不及防地噗了一下,然后连忙抿住嘴角,开始努力憋笑。
陈述厌看了他一眼:“想笑可以笑。”

当年,徐凉云的头像是一个白衬衫男孩抱着一把白菊的上半身,露着半截白净胳膊,脸被花儿挡了个彻底。
还行,至少不是欧美壮汉亮腹肌性感女人抽大烟以及其他等等各种总之一看就是直男的头像。
看到徐凉云这个头像,陈述厌觉得自己或许是有一点机会的,至少它看起来没有那么直男,还隐隐约约透露着一股弯的气息。
后来陈述厌发现一切都是错觉,徐凉云就他娘是块木头。
但那时候他不知道。人嘛,没怎么了解对方的时候总爱在各个方面抓住细枝末节的细节给对方打分猜测,用的头像当然也算在里。
于是,陈述厌点击了通过申请,进了徐凉云的聊天框。
然后他卡壳了。
陈述厌还记得自己当时的满脑袋空白和僵在空中的两手,他这辈子头一次觉得原来和人vx聊天是如此困难的一件事。
他手足无措了半天都没能憋出来一句话,就那么僵了三四分钟后,又颤巍着手去点了下徐凉云的头像。
徐凉云朋友圈第一张图的缩略图,看起来像是陈述厌给他的那张画。
陈述厌心里咯噔一声,心道了句不会吧,然后点进了徐凉云的朋友圈。
第一条:
“神奇的经历增加了。”
附图:陈述厌今天给他的那张画。
陈述厌突然两眼一抹黑,当即想逃离这个星球。
他想大叫,还想把手机摔了。
他都没来得及往下翻,直接就被徐凉云朋友圈第一次刺激得原地尴尬癌晚期。
也就是这个时候,手机又嗡了一下。
陈述厌一看,是徐凉云给他发消息。
徐凉云言简意赅:你好。
陈述厌从来没觉得这两个字会这么难回复。
他端着手机沉默了很久,压下想尖叫的情绪,把自己端得一副冷静克制的样子,回复:“你好。”
陈述厌还在想下一句,徐凉云就又发了一句话过来:“凉艺的?”
陈述厌的学校叫凉城艺术大学,简称凉艺。
徐凉云的学校叫凉城警察学院,简称凉警。
陈述厌点了点头,然后才傻了吧唧的慢半拍地反应了过来,隔着手机点头人家根本看不见。
他撇了撇嘴,伸手打字:“对,油画系。”
“这样啊。”徐凉云说,“这是你们学校新搞的什么课吗?”
陈述厌:“……”
很显然,画家的求爱方式对这种警察学校没怎么经受过艺术熏陶的人不太通用。
陈述厌被哽得一时都不知道怎么回复才好,他本以为把一张画了徐凉云的画给徐凉云,还给了他自己的联系方式,对方就能明白他是有意思的。
徐凉云却以为这是凉艺的课程要求。
这能是什么课,自我推销课吗!?没有这种鬼课啊!!
徐凉云见他不说话,却以为他是不太好意思开口,又自顾自的、非常体贴地问了一句:“是需要我付钱吗?”
陈述厌在手机另一头默默痛苦扶额。
徐凉云他妈的以为他是卖艺的。
周灯舟笑得快死了。
“他以为你是上什么课啊!”周灯舟笑得像个大鹅,“我们又不是搞推销卖保险的,油画系的干嘛还要学自荐啊我靠,照他这么说你这不就是强买强卖了吗——”
“是啊。”陈述厌有点怅然地道,“所以我告诉他——”
“——我不要钱。”
十一年前的陈述厌扶着脑门无语打字:“那张画是送你的,不是什么课。”
“是吗。”
徐凉云猜错了意思,倒也不尴尬,又问:“那你为什么给我画画?”
陈述厌又哽住了,他抿了抿嘴,沉默了好久后,才酝酿出了一句还行的话:“光线挺好的,你长得好看,觉得构图不错,造型也可以,色调也高级,就画了。”
一个非常美术生的回答。
没怎么经受过艺术熏陶的徐凉云被说得晕晕乎乎,似懂非懂,哦了声,说:“那谢谢你了,挺好看的,改天请你吃饭。”
陈述厌脑子嗡了一声。
请、你、吃、饭。
这四个字转换一下,就是“跟我出门”。
陈述厌的脸腾地就炸成了一片红。
跟徐凉云一起出门倒是很快。
徐凉云是一个不会白吃别人的人,欠别人点什么他会觉得不太自在。
陈述厌给他画了画,又不要他钱,他就觉得得还人家点什么。周三下午两个人都没课的时候,徐凉云就领他出去吃饭逛街了。
陈述厌那天翻箱倒柜地换了十来套衣服,恨不能把自己扮成迪士尼公主出去。
但毕竟第一次跟人家出门,打扮得太用心看起来也莫名可疑,陈述厌怕打草惊蛇,最后还是穿了一身比较日常的黄黑格子衬衫配长裤出去。
徐凉云也很日常,他穿了件白T,下面是黑色运动裤和一双白鞋,白T设计感很强,两条银链子从心口挂到右边袖子上,哗啦啦地在太阳底下亮得晃眼。
陈述厌到地方的时候,徐凉云站在一列共享单车旁边等他,耳朵里插着耳机,耳机的线长长垂下来。
陈述厌那时候察觉出来一点儿端倪了,徐凉云似乎特别中意黑白灰。
那时候,陈述厌记忆里的徐凉云换过两三次穿搭,但都是黑白灰色。
陈述厌小跑了两步,走到了他跟前。
徐凉云伸手把耳机摘了下来,看着他一笑。他那时候年轻,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全是桀骜不驯年少轻狂的色彩,比陈述厌第一次看见他时,洒在他身上的那斑驳的光还要亮人。
陈述厌站在他跟前,看着他笑,就知道自己这辈子都完了。
徐凉云那天带他去了一家商场里,吃了火锅。
陈述厌那一天都乖乖巧巧,怕人家对他第一印象不好,也没吃多少。
徐凉云跟他闲聊了很多。他说自己在东边的警察学校上学,那年上大三,侦查学,志愿特警。
警察,还是荷枪实弹的特警。
陈述厌嗦着火锅店里的酸梅汤,徐凉云的形象瞬间在他心中高大神圣不可侵犯了起来。
但一转头,他又觉得有点似梦非梦了。
陈述厌那时候是真没想到进展会这么快,刚给人家送了幅画,人家转头就把他约出来吃饭了。
结果全部都是他的错觉。
周灯舟嗦着饮料,闻言一哽,默了片刻后,问:“什么意思……就只出去过那一次?”
“对。他请我吃过那一次饭之后,就再也没有一起出去过了。”
陈述厌说:“那天晚上我俩在地铁站分开了,你知道的,凉艺在西边,凉警在东边,两个对角线——我有时候都觉得我能碰见他跟南极碰见北极差不多了,真是奇迹。我之后给他发过几次消息,他回了,但都是尬聊。也是,画画的跟警校的,八百竿子都打不到一起去,聊也没什么可聊的。”
他说起这些来有点东一杆子西一棒子的,想到什么说什么,说得有点乱七八糟,但好在没那么脱离前后逻辑。
陈述厌回忆起这些的时候,平静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这些往昔的事在他口中亮晶晶的,和他以前的画一样有烈光的味道,可他眼睛里一点光彩都没有。
他轻轻说:“后来我觉得尴尬,怕他烦我,就不聊了。”
“他都请我出去吃饭了,结果最后还是这样了,我有段时间就特别难过,觉得人跟人果然天注定,男人和男人果然还是没戏,就寻思着要不要放弃。但我还是想看看他,也不太打算就那么喜欢着他然后找别人谈恋爱——说起来乱七八糟的,反正就还是喜欢他,被这么折磨也认了,就这么跟自己和解了,周末的时候还是一直往那个公园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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