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枯之色by莫寻秋野
莫寻秋野  发于:2025年12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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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凉云正扶着脑袋脑袋头疼,一听这话,就抬起了头来。
他也是一脸的憔悴,比钟糖还严重,看起来像是这几天都没怎么睡觉。
事关陈述厌的命,估计他也睡不好。
钟糖离徐凉云近,尽管声音不大,但徐凉云能听到电话那头说话。
他听到守着陈述厌家门口的警察说:“对,说要出门见一个关系特别特别好的朋友,让我跟您打个招呼……”
关系特别特别好。
徐凉云眼皮一跳,拽了一把钟糖的袖子,给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开免提。
钟糖看了他一眼,很无语地眼角眉角齐齐一抽,伸手开了免提。
他接着对电话对面说:“那你跟着去不就行了,跟我报备个什么。”
“没有……他就,那个,非得让我跟您说一声……”
说什么?
徐凉云莫名有点不爽,又因为熬夜脑子晕晕乎乎的,于是放下左手的笔,转手拿起杯子,喝了口良药苦口很他妈提神的黑咖啡。
然后他听到电话对面说——
“他说,他们两个约在了晚秋……您看着办。”
徐凉云一口咖啡全喷出来了,喷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
这一口不仅喷了,还全呛在了嗓子眼里,他根本憋不住,弯下腰就开始咳嗽,又咳了个惊天动地。
周围有人被他吓了一跳:“徐队!?”
“怎么了你!?”
一群人闹哄哄地围上去关怀,而为数不多的资历很老的几个知情人士都无一不是一脸毫不意外的神情,回过头来淡定围观。
钟糖也无言了。
钟糖作为见证过这两人爱情的人之一,当然知道晚秋是个什么地儿——更准确的说,凡是住在这座城市里的人,基本上人人都知道晚秋。
晚秋是家浪漫主义西餐厅,有烛光晚餐服务,情侣套餐很多,还会经常送玫瑰给客人,提前预定的话也会帮着准备各种惊喜,玩的是一套又一套,简直是情侣的天堂。
陈述厌和徐凉云以前就很爱去那约会。
陈述厌这话显然是说给徐凉云听的,最后那句“您看着办”想必也是送给徐凉云的。
钟糖有点无语,伸手把眼镜从鼻梁上扒下来了点,又捏了捏眉间,转头看了看还在咳的刑警队队长,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有点脑仁疼。
默了片刻后,他说:“行,知道了。”
这个回答有点那个,电话对面的警察沉默了一下,说:“别‘知道了’啊钟老师,这怎么办,让不让他去?……还有您那边怎么了,徐队怎么了?”
钟糖默了一下,把眼镜扶了回去,道:“没事,他呛着水了。怎的,你什么意思,他不是非要去?”
“不是。他说如果影响我们工作,他就不去了。”
钟糖:“……”
钟糖抽了抽眼角,突然有点想骂娘。
他倒也没那么意外。
毕竟他是学心理的,稍微动一动脑子就知道事情肯定会发展成这样。
陈述厌和徐凉云以那么个方式分了手,肯定心里意难平,纵使自己为了让自己别那么难过会把这种心理往心底压,但人可不是一种能靠理性控制感情的生物。
陈述厌肯定还是不甘心。他自己可能还没察觉到,但他肯定想见徐凉云。
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个机会,他怎么会放过。
所以他就会作,作得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但陈述厌这个人向来沉默寡言又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也不太能接受自己作,但为了徐凉云又不能不作,就又给自己的作找了个后路。
太绕了,绕死了,他妈的比他上大学的时候那满篇的英文都绕。
钟糖叹了口气,心道谈恋爱真是他奶奶的够麻烦。
对面的警察等了半天都没等来钟糖回答,只听到徐凉云在那儿毁天灭地似的咳嗽,还有钟糖的一声叹息。
他有点诧异,就叫了他一声:“钟老师?”
钟糖这才回过神来,就又捏了捏眉间,说:“让他去吧,你盯着点。”
说完这话,钟糖就立刻伸手挂了电话。
毫不意外的,他前脚刚挂,那边咳得要死的徐凉云就一把伸出了手,拽住了他的袖子,捏着哑得像要原地去世似的嗓子,目眦欲裂地朝他喊:“不行!!他去个屁去!别让他去!!!”
省省吧你。
钟糖翻了个白眼,说都懒得说,应付了一声:“行,知道了,我再给他打个电话去——你差不多睡觉吧你,几天没睡了。”
这话说完,钟糖就甩开了徐凉云,打着哈欠转头去补觉了。
钟糖一边走着,一边拿出手机,看了眼通话记录以后,就又把手机塞回了兜里。
他根本就不打算再打一个电话回去。
也根本不用打。
钟糖走出去了几步,然后停了下来,在门口站定,满脸都写着“你爷爷我早已看透红尘”的无奈。
他默默倒数。
正如他所料,徐凉云分秒不差地在里面扯着沙哑的嗓子喊了起来:“钟糖!!!”
钟糖就知道,于是大叹一声,往回走了几步,探了个脑袋进办公室里,看向咳得满面发红目眦欲裂跟个红脸关公似的恐怖非常的徐凉云。
徐凉云看着他,嘴唇抖了半天。
半天后,他就缩了缩脖子,眼角眉角齐齐抽了好几下,再开口时,说的话就跟有人架了把刀在他脖子上似的非常艰难。
徐凉云磕磕巴巴:“还……还是让他去……吧。”
钟糖冷笑一声,又把脑袋缩了回去,毫不留情地转头走了。
他就知道。
徐凉云见他冷笑,当场就炸了,嗷一嗓子喊了起来:“你听到没有!?!?”
钟糖头也不回:“听见了——”
陈述厌觉得自己非常莫名其妙。
有些时候,人做起事来好像真的不讲道理。
他是真的不想见徐凉云的,也知道见了也没什么用,可鬼使神差地,就想这么干。
就想跟周灯舟约在晚秋,就想借这题狠狠发挥一把,就想再把这事儿捅到钟糖那,让徐凉云知道——
等这些都干完,陈述厌就窝在了窗台前的吊椅上,背靠着椅子一晃一晃,自己都看不明白自己了。
他到底想要什么?
不知道。
那为什么这么干?
也不知道。
他不知道,但是心里莫名感觉很爽,还很兴奋,更激动又忐忑。
……兴奋个屁啊,有什么可兴奋的。
陈述厌在心里大叹一声自己真他妈是个纯傻逼,又贱又傻逼。
五年前他被徐凉云给踹了,五年后他再搞这一出,就和蹦蹦跶跶地到徐凉云跟前贱兮兮地问他你还爱不爱我没什么两样。
他越想越觉得脸上挂不住,尴尬感油然而生。
可这尴尬硬是打不过心里那莫名其妙的兴奋感和爽感。
……疯了吧,操。
陈述厌越想越觉得自己可真是个小贱人。
他在椅子上晃啊晃,越想越愁,又无端地就感觉好累。
没过多久,他家的门被人敲响了。
陈述厌站起来去开门。毫无意外,敲他家门的是门口的警察。
警察倒也不含糊,开门见山地说:“钟老师说了,可以去,但我们要跟着。”
徐凉云果然不在意吧,他肯定觉得陈述厌这出特别搞笑。
都他妈五年了啊,他说不定都有新女朋友了——男朋友也有可能。
陈述厌这么隔着电话作,他肯定在听的时候忍不住笑出声了。
陈述厌那点不知从何而来的兴奋和爽感终于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他低了低眸,蔫蔫应了声好以后,就赶紧把门关上了,像是想赶紧逃避什么。
他关上门,紧握着门把,感觉到自己伤痕累累的一双手在一阵阵发颤,似乎还在紧张。
可他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紧张什么。徐凉云这样的反应,这样的答案,他明明早都知道。
片刻后,他才终于松开了手。
他听到外面的风在呼啸,感觉身后一片空空荡荡,再也听不到当年那汹涌的雷雨声。
他回过头,看见布丁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坐在他脚边,仰头看着他。
陈述厌看着它,片刻后,苦笑了一声。
隔了一天以后,将近傍晚的时候,陈述厌和周灯舟见面了。
妻女双全的周灯舟过完年以后脸都圆了一圈,满面红光的,幸福都写在了脸上。
他笑嘿嘿地说:“哎呀,过年好啊厌厌老师——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陈述厌声音凄凉:“因为过了个晦气的年。”
守在一边装路人的警察:“……”
周灯舟愣了一下:“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没什么。”陈述厌说,“比较倒霉而已,不是什么大事,走吧。”
周灯舟听了这话,反倒有点放不下心来,不太放心地问:“真不是大事儿啊?”
陈述厌答:“真不是。”
“那行吧。”周灯舟说,“要是出了事的话,你记得给我说。”
陈述厌点了点头。
他当然不打算说,这事儿和周灯舟又没关系。周灯舟一个小小的雕塑家,知道这种毛骨悚然的事情也做不了什么,只会徒增烦恼。
再说,会不会被杀,陈述厌也没什么所谓。
他看得很开。
两人在街上肩并肩走着,聊着准备合作举办的艺术展。
周灯舟这人一说起办展来就来劲,总想说个全面。这人肢体语言和口头语言一样多,说话总喜欢手舞足蹈地比划,说到兴奋处的时候,还会下意识地就搂住陈述厌,话里话外都一副“我们就是命运共同体”的样子。
陈述厌早都习惯了,也没说什么,随便他动手。
周灯舟一边说着这次展子的立意,一边跟陈述厌走进了一家西餐厅。
走到店门口的时候,周灯舟有点诧异了——因为这里并不是晚秋,只是一家平平无奇的西餐厅。
周灯舟看向陈述厌:“不是说去晚秋?”
陈述厌说要去晚秋完完全全是为了刺激徐凉云,而且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干嘛会做出那种事儿,后来徐凉云还不搭理他,他这几天一度非常尴尬,当然也不会想再去晚秋。
周灯舟这一问,他就又想起了那天的尴尬经历,于是抽了抽嘴角,说:“不是哪儿都一样吗,我又不想去晚秋了,情侣太多。”
周灯舟寻思也是,没再过多问,跟着陈述厌走了进去。
两人落了座,点了两份套餐,把菜单还给服务生以后,周灯舟就又开始了。
他说:“我过去半年都做好作品了,咱俩得把东西串和一下。毕竟是雕塑跟画,不是同一类型的。当然,一个展子立意一样,风格可以迥异,但不能八竿子打不着边。”
“我肯定是相信你的厌厌老师,你也知道我巨喜欢你。我还记得你以前是那种深渊里开花的风格,花往天上看,有那种王尔德说的身在泥泞仰望星空的味儿——但也不全是,你不是星空那么柔和的东西。”
“也不是不柔和,就感觉你的画里,那些发光的,深渊里的东西抓着的……光,都特别烈,那些从暗处往外开的花也都特别坚强。”
“就那种……不是只是在互相救赎,我感觉还有在一起坚韧不拔,特别勇敢,为彼此而生,就给我这么一种感觉。”
“但是你这些年就不是了,你这些年的画里没有光了,色调也灰了,画面特别暗,那些东西就一直往深渊里沉,越沉越深越沉越深——这没什么不好的,我觉得特别好,你怎么着都特别好,我永远喜欢您。”
“扯远了扯远了,我呢,我就是觉得……真的,枯萎的东西救不回来,只能尘归尘土归土,重生又能怎么重生呢,结束了就是结束了——”
他话说到这儿,还没来得及往下说,突然间,西餐厅的门就被人不是很友好地推开了。
真的不是很友好,一下子推开的,哗啦一下,挂在门上的那些铃铛的响声都急促得像在催命。
陈述厌正听周灯舟说话说得出神,这一下子,就把他的思考给拽回了现实。
他撇了撇嘴,转头无语看向这个气氛终结者。
推门进来的人是一个人来的。他戴着渔夫帽,黑色墨镜,一个黑色口罩,身上穿着黑色风衣,里边是件白色衬衫,修身的裤子把腿衬得很长,脸却是遮得严严实实,一点儿都不给别人看。
身上还行,但那个帽子和全身都不搭,感觉像是从谁那抢劫过来的似的。
陈述厌一看他,就愣了一下。
愣了片刻后,他感觉到心里有什么东西烟消云散了。

像是嘲讽,又有点微不可察的无奈。
周灯舟听他笑了,就回过头,见他嘴角真的还噙着笑,当即就有点不明白了:“你笑什么呢??”
“没。”陈述厌说,“看见了个傻子。”
是真的傻,居然以为这么一遮就能骗过交往了五年同居了三年的男朋友。
周灯舟:“?”
周灯舟眨了眨眼,又回头看向那个刚推门进来的人。
那人一路咚咚咚地走到吧台前,好像生怕别人看不见他一样,每一脚踩下去都十分用力,踩了一路咚咚响。
走到吧台前之后,他又毫不客气地一下子拉开了椅子,声音极大,刺啦一声响。
然后,他从兜里掏出手机,啪一下子摔到桌子上,坐到椅子上翘起了腿,看起来气场很强的样子,一点儿不像个傻子,反倒很不好惹。
看起来像闹事的,吧台里的服务生都被他吓一跳。
周灯舟:“……厌厌老师,你认识那个人啊?”
“不。”
陈述厌脸上的笑意已经完全消失,他垂了垂眸,漫不经心道:“我不认识。”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眼旁边。
跟他一起出门来守着他的警察为了方便盯着他,就坐在他附近。
陈述厌看过去的时候,就见到这警察目眦欲裂,满脸震惊地看着那坐在吧台前的男人。
陈述厌低了低眉,觉得有点好笑,又忍不住扬了扬嘴角。
“那人是不是有暴力倾向啊。”完全不明状况的周灯舟小声说,“这一路进来叮叮哐哐的,怎么感觉他要打人了?”
“嗯。”陈述厌看都不看那人一眼,说,“好像挺生气的。”
“真恐怖。”周灯舟说。
“别说他了,他有什么好说的。”陈述厌说,“接着说你的展子。”
陈述厌把话题拉了回来,周灯舟哦哦了两声,也不再去看吧台边的那个好像有暴力倾向的男人了,回过身来,接着重新定义他的丧式枯木逢春。
陈述厌听得心不在焉。
他没抬头去看。和男人五年不见,比起上去歇斯底里地质问些什么,他竟然更想安安静静地坐在这里,让自己看起来非常风轻云淡根本不在意,似乎这样,他就能更体面更得意一些。
或许是因为曾经真的很狼狈。
因为这个,他一直没抬头去看吧台边的男人,就一边听着周灯舟说话,一边轻轻敲着桌面,频率听起来有点心事重重的烦躁。
过了片刻后,服务生走了过来,端着两份前菜。
他把前菜一份一份放到桌子上来的时候,陈述厌状似漫不经心地随口问了一句:“能问一下吧台那边的那个人点了什么吗?”
服务生一怔,看了看他,目光有点莫名其妙。
陈述厌补了一句:“我认识他,他可能是冲着我来的。”
“啊。”
服务生这才理解,他倒好说话,对着陈述厌一笑,然后说:“他点了杯意式特浓,不加糖不加奶的。他看起来火气很大的样子,您最好哄哄他,先生。”
服务生一看就是把他俩误会成了正闹别扭的同性恋小情侣。和以前不一样,现在的社会真的很开放。
陈述厌眼皮一跳,心里的雷区炸了个雷。
果然是咖啡,还是意式浓缩这种巨苦的。
他倒没变。
陈述厌心里念叨着,然后抿了抿嘴,抱着想恶心男人一把的想法,他抬起头,对服务生说:“给他加两个方糖,再顺便上个草莓蛋糕——你这儿有吗,奶油切角那种。”
服务生点了点头:“有的。”
“好,再给他上一份葡萄乌龙,少糖多冰,加片薄荷。有吗?葡萄乌龙。”
“有。可以现调,先生。”
陈述厌点了点头:“那就给他上这些。”
服务生点了点头,跟他确认了一番之后,就转头走了。
陈述厌再一抬头,就看到周灯舟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陈述厌知道他要问什么,于是捏起桌子上的一块面包,指了指吧台那边的人,说:“枯木逢春。”
周灯舟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于是往前倾了倾身,往陈述厌跟前凑了凑,又压低了声音,小声问:“你那个前任啊?”
陈述厌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砰地一声响。
陈述厌这才终于抬头,将目光投了过去,就看到是吧台边的那个男人抬腿踢了一脚旁边没人坐的椅子。
估计在他那边看来,就是周灯舟站了起来,往陈述厌脸上凑。
像要亲。
这么一看,陈述厌才发现男人真的瘦了不少。尽管他又是口罩又是墨镜又是帽子的,大半张脸都埋没在阴影里,根本看不见面容,但轮廓却已然消瘦了很多。
他正在那侧着半个身子看手机,但目光根本不知道到底是落在手机上,还是落在别的地方。
陈述厌反正是觉得他现在非常咬牙切齿。
陈述厌冷笑一声,心里骂了句傻逼。
他咬了口面包,面无表情地嚼了两口,突然又发现男人在用左手看手机。
陈述厌皱了皱眉。在他的印象里,男人一向是用右手拿手机的。
注意到男人用手的变化这事儿突然让陈述厌有点微妙的不得劲。他撇了撇嘴,心里忽然开始无端泛起了波澜。
五年没见男人,爱恨都太汹涌,陈述厌心里的情绪波澜一打开开关,没几秒就开始惊涛骇浪,好的坏的都一并翻腾了起来。
陈述厌又听到了瓢泼的雷雨声,听到了徐凉云的告白和凄凉的分手,一声一声轰隆隆炸在心头。
陈述厌啧了一声。
他突然想,什么风轻云淡根本不在意,见鬼去吧。
他该去看看那个吧台边的男人,该给这些年汹涌的爱恨一个交代。
陈述厌想罢,就站起了身来,决定去和男人体面地做一个五年的清算。
他拍了拍周灯舟,漫不经心又意味深长地放下了一句:“我去逢个春。”
陈述厌说完这话就走了,周灯舟只能转头目送他。
陈述厌一路走到吧台前。他一起身走过去,吧台前这举手投足都写着“我很生气”的男人一下子就不对劲儿了。
陈述厌看到他手上很明显地一抖,然后连忙收起了手机,有些慌乱到欲盖弥彰地咳嗽了两声,转头站了起来,脚步匆匆,一看就是想溜。
“站住。”陈述厌道,“来都来了,你上哪儿去。”
男人顿了一下。只一下,他就又一次迈出了步子,接着疾步往外走,想跑的心思溢于言表。
陈述厌一看他还往外走,一下子想到了他当年那一通根本不给人挽留机会的分手电话,和当年不由分说的不辞而别。
一股无名火一下子烧了心。
这股火窝在他心里很久了,陈述厌当即提高了声音:“徐凉云!”
往外走的男人顿住了脚步。
他停了下来,不再动了。
这是徐凉云,这确实是徐凉云——他虽然把自己包成这样,但陈述厌能认出来。
无论他扮成什么样,陈述厌都能一眼就认出他来。
他没动,但是陈述厌感觉出了他的慌乱无措。
“回来。”陈述厌说,“我现在对你没那么多耐心,给我滚回来。”
徐凉云没动。
他越是不动,陈述厌心里的火烧得就越旺。
任谁被热恋中的男朋友以那种冷暴力的方式分手撇下,心里都会有怨念。
这怨恨都五年了,当然想爆发。
陈述厌啧了一声,走过去一把拽住徐凉云,把背对着自己的他一把拽回了身来。
徐凉云就乖乖让他拽着,像个提线木偶似的随意处置,又一声都不吭。
“说话。”陈述厌说,“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
话已至此,徐凉云或许是知道自己这次死活都跑不开了,只好轻轻叹了一声,哑声开口了。
“没有。”
徐凉云说。
他说完,又觉得这样跟陈述厌说话不太自在,也不太合适,就伸手取下了墨镜,又把墨镜折了起来,放在手心里。
他眼睛周围一圈都是浓重的熬过夜的痕迹,还轻轻蹩着眉,整个人憔悴得和陈述厌记忆里那桀骜不驯的身影一点儿对不上号。
陈述厌看着他那双眼睛,突然有点不认得他了,连那些都准备好要爆发的恨都一时间卡了壳。
他记忆里的徐凉云长得很好看。
五年前的时候他是年轻的特警,黑色的制服衬得他人很白。陈述厌记得徐凉云有双含情眼,但这双含情眼上头横了一对剑眉,再加上他本人的一身浩然正气与凶狠如狼,含情眼基本上是白瞎了,空有个好看的壳。
只有在陈述厌这里例外。
他看陈述厌的时候,一双向来冷漠如冰的眼睛里会柔成两池水,像遥遥望不见尽头的海底,让陈述厌越陷越深。
可现在海干了,陈述厌在他眼睛里什么都看不见。
就在看见他眼睛的这一瞬,陈述厌眼前一晃,这才慢吞吞地意识到,原来都过去五年了。
陈述厌又慢吞吞地想,原来五年是一段远比他想的更长的时间。
五年了啊……好长时间了。
真的好长时间了。
陈述厌这么一想,就无端怅然了起来。于是默默地松开了手,放开了徐凉云。
两人之间沉默了下来。
徐凉云垂眸呆了片刻,又伸手把口罩取了下来。
他真的瘦了不少,不知道这五年是怎么搞的,一点儿陈述厌记忆里的精神气都没有,甚至憔悴得有些不符合这个年龄段。
陈述厌看着他,忽然想,徐凉云不年轻了。
他记忆里的那个在汹涌的雷雨里大声喊他的名字,喊着他叫他跟自己谈恋爱的警校学生,他坚韧的烈光,大约早就死了,死在了他那件案子里,算是为他而死。
如今在他面前的,只是那光留下的一捧死灰。
死灰站在他面前沉默了好久。然后,他才抿了抿嘴,对陈述厌说:“我真的……没什么想说的。”
陈述厌心里还怅然着,可这些年对徐凉云的怨念太深,他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嘴就被心里的积怨已久推着冷笑了一声,一句话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
“那你刚才干嘛呢。”

徐凉云:“……”
徐凉云显然也搞不清楚自己刚才在干嘛,陈述厌分明看到他嘴角一抽,神色也变得有点为难,一看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如果真的什么都不想和陈述厌说,也不想和他见面,那他跑进来一路咚咚锵锵的是在干什么?
陈述厌心里突然有点平衡了,他发现,原来连自己都看不懂自己的不止他一个。
徐凉云也这样。
徐凉云默了片刻,把脑袋别到了一边去,紧抿着嘴不愿吭声,又低头抹了抹脸,像是因为不敢面对什么而心虚。
他一这样,陈述厌心里就突然无端生出来了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悲凉。
他说不清是为了什么而悲凉。五年前用冷暴力和他分了手,不由分说就不辞而别的人现在这么憔悴不堪地出现在他面前,甚至都回答不上来他的问题,看起来还莫名失魂落魄的,陈述厌觉得自己该高兴的,也该幸灾乐祸的。
这完全就是个爽文剧本。
但他高兴不起来。他看着徐凉云,一点儿都寻不到当年雷雨里大声喊爱他的青年的影子。
他突然就觉得更恨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爱恨这东西从来不讲道理。
陈述厌死盯着他,又很犟地问了他一句刚刚才问过的问题:“你真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没有。”
“连句对不起都没有吗。”
徐凉云不吭声了。
陈述厌突然觉得有点好笑,不知是他对徐凉云的感情太浓烈,还是五年前受的伤真的太重,脑子都开始一阵阵昏昏涨涨地疼了起来。
换做以前,他是真的不会对徐凉云说这样的话的。
真的不会。
但是现在会了。
——他现在居然会了,徐凉云。
陈述厌越想越恨,于是伸手扒下手上的手套,扒得近乎是咬牙切齿。
他把伤痕累累的一只手举起来,伸到徐凉云面前,差点没怼到他脸上去。
陈述厌声音都恨得发颤:“你连句对不起都没有吗!?”
徐凉云像是被他手上的伤刺痛了眼,陈述厌分明看到他双眼一凛,几分惊恐很格格不入地出现在他的眼睛里。
他甚至当即倒吸了一口凉气,毫不自知地往后退了半步。
原本坐在一边负责守着陈述厌的警察早被吓傻了,都不知道自己该干点什么才好。一见到此情此景,他才反应了过来,连忙连滚带爬地上了前去,插入了其中,把两个人分开了。
警察扑上去把陈述厌往后拉,好声好气地劝了起来:“好了好了好了……陈先生你冷静点啊,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商量啊?你……”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陈述厌脑子里的弦一下子就炸了。
那些汹涌的恨全都一鼓作气涌了上来。
警察话都没说完,陈述厌就又喊了起来:“商量?我不跟他商量吗!?是谁不商量的!?”
陈述厌气得简直要疯,脑子里嗡嗡直响,伸手试图推开力气比他大多了的警察,用没戴手套的手指着徐凉云就骂:“你他妈的我刚从ICU出来!!徐凉云!!我刚出来!!!你就他妈跟我分手!?你有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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