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启山如何看不出少年的想法,他只觉心中的愧疚就像一把钝刃,在一点一点地刮割他的血肉。
他唇色有些苍白,吻上少年的耳垂,只能声音沙哑地做着承诺:“乖乖别怕,佛爷没事,不会有事。”
“佛爷,张礼山等人已经找到林九踪迹,其中还有个佛法高深的和尚,他们在一个月后便能返回长硰城。另一潜入关中的小队,还未找到有关张家古楼的确切消息。”
张日山的神情带着担忧,这么多年来,他从未见过这个支撑着他们信仰的男人如此虚弱的模样,他眼眶有些微酸。
张启山靠在床头,眸光晦暗,看不清喜怒,片刻后,他作出决定,沉声道:“再加派一队人马潜入关中,继续找,如遇阻碍,不必留手,杀之。”
张日山垂眸掩去神情,应声:“是,佛爷!”
张启山看向张日山的眼神无比沉重,那股困顿之感隐隐来袭,他朝他招手。
张日山心下一凛,那股浓重的不安再次涌来,他快步走到床边,单膝跪了下去,抬头仰视这个为他们遮风避雨的男人。
张启山垂目看着已经长成青年模样的张日山,心中微叹,嘱咐着:“日山,你要记住,矿山计划绝不能停,无论发生什么,你必须按照之前设定好的计划行事,定不能有半点差错!此次势必要给关中日寇沉重一击,让伪清帝国人心动荡。”
张日山在此刻,垂在身侧的手已经握成拳,指甲被挣出一片白,他极力稳住自己的语调:“佛爷您放心,我定会按照您的命令行事,此事绝不会有任何差错。”
张启山嘴角露出一个微笑,抬眸看到屋门处露出的衣角,轻声说道:“嗯,最后一件事,日山你知道的。”
张日山喉咙有些哽咽,不知为何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地步,他看着男人疲惫的脸庞,咬着牙,郑重回道:“佛爷,我知道。”
夜凉如水,月色朦胧。
屋内再次焚起凝神香。
江落靠在佛爷胸前,仰头望着佛爷,他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他压抑着心中的恐慌,脸上露着笑容。
张启山搂着少年,他知道少年此刻不安极了,而他却只能做着无用的承诺,承诺着他不会有事,承诺着…他会再次醒来。
从矿山出来后,他就逐渐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杀意越发深重,满心满肺的戾气。
在那段时日里,他更是控制不住对少年的占有,每次都会在少年身上留下狰狞痕迹,浑身青紫。
他其实有些庆幸,这诡异能量让他陷入昏睡,而不是让他陷入癫狂。
因为他知道,江落绝不会离开他,哪怕他陷入癫狂之际会伤到他…
所以他是隐隐庆幸的…
张启山温热的掌心落在少年头顶,声音沙哑又虚弱:“乖乖,我有些困了,别害怕,我只是睡一觉罢了。”
江落极力克制眼泪的落下,他不想让佛爷在陷入昏睡前的最后一刻见到的是他落泪的模样,“佛爷…乖乖会等您醒来的…”
“别怕…”
随着最后沙哑声音落下,那只温热的宽大手掌也无力垂落…
少年压抑的哭声再次响起…
第359章 无解的宿命(二)
齐铁嘴将张启山身上的金针拔出后,整个人跟虚脱般,额间满布汗珠,他收针直起身时,眼前一黑,踉跄了下,差点摔倒。
江落在身后扶住他,声音带着脆弱茫然:“八哥…”
齐铁嘴缓了两秒,眼前视线才恢复,抬手覆在扶在他胳膊上的手背上,宽慰道:“小落儿别担心,八哥没事…八哥已经给佛爷施完针了…”
施金针极为耗费心神,更何况这已经持续半月。
齐铁嘴转过身看着明显瘦了一圈的少年,眼底闪过不忍,他比谁都清楚佛爷如今的情况。
张家人的充沛气血不知为何在佛爷身上逐渐消失,就连身上被金针刺入之处也不再快速愈合,反而留下针扎过的乌青淤痕。
如今金针固亓得效果越发差了…
如若再找不到法子,佛爷他恐怕命不久矣。
可齐铁嘴也知晓,若是佛爷当真亡故,小落儿恐怕也…
他只能勉强打起精神,脸上露出一抹笑意:“小落儿别怕,佛爷他不会有事,副官他托九爷寻来一根千年灵芝,一会八哥亲自熬药,加进药内,喂给佛爷,想必佛爷很快就会醒来了。”
江落看着他,他心里清楚,八哥在说谎,只是为了骗他安心罢了,他脸上露出苍白笑容,点了点头:“八哥,你也注意休息,我先给佛爷擦擦身上…”
齐铁嘴见少年脸上的笑容,心蓦地一揪,眼眶酸得不行,他逃避般快速垂下头,避开少年的目光,赶紧将金针收入木盒,忍着酸涩鼻腔,稳住声调说道:“小落儿,八哥先出去了,你有事让下人叫八哥就行,八哥一直在城主府。”
江落背对着他,轻声:“嗯。”
齐铁嘴关上门的那一刻,眼眶通红,他此刻暗恨自己学艺不精,什么也算不出来。
他不敢想象若是佛爷真的死去,小落儿该怎么办,张日山会怎样,长硰城会怎样…
他现在只能将希望寄托在齐家还存在的高人身上。
齐家所有伙计已经跟着黄金万万两,去往西北地区,拿着青铜古镜寻找齐家高人足迹。
只有齐家人联合在一起,才能破开那些煞气,窥探生机。
“八爷,佛爷情况怎么样?”
齐铁嘴转身看向来人,只见张日山眼下已经泛起乌青,这半月以来,一直封锁着佛爷病重的消息,长硰城以及西南地区的的重要事务全部压在了张日山一人肩上…
江落用温水打湿的棉布擦着佛爷的脸庞,眼泪却又不自觉地落下。
他看着佛爷高大有力的身躯在昏睡时日中变得虚弱瘦削,冷峻面庞上更是呈现衰败气息,两颊凹陷,薄唇苍白,心脏就好似被破开一个血肉模糊的大洞,外面呼啸的寒风卷席着冰刃在这个大洞里来回穿梭,将血肉割得稀烂…
近来他越发爱哭了,可那个为他擦泪,抱着他,哄着他,管他叫“乖乖”的男人却一直睡着,再也没有给他半分回应…
江落给佛爷擦净身躯后,他就攥紧佛爷宽大的手掌,躺在佛爷身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佛爷沉睡的模样…
安安静静地。
这些时日他都是这么过来的,就像往日里他与佛爷相拥而眠,只不过这次佛爷睡得沉了些,他醒来的早了些,他只需要乖乖地等着佛爷醒来就好…
等佛爷睡够了,就会醒来抱着他,轻声唤他“乖乖”了。
江落有时候也挺恨自己的,为何不是他昏睡不醒,为何他只能无用地流着眼泪,这无用的眼泪还如此多,好像怎么也流不尽。
佛爷,您快些醒来吧,您的乖乖真的好想您,好想好想您…
江落感到倦意,他凑到佛爷苍白的薄唇处,像小狗一样蹭了蹭,又亲了亲,随后就缩在佛爷的身侧,紧紧抱着佛爷的手臂,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可…他又做了那个可怕的梦。
这次的梦开头是大墓石碑上的画面,他看清祂的容貌,那神圣肃穆的神啊,与佛爷长得好像,像得他根本分辨不清…
祂将他抱在怀中,最开始他唤祂为“父”。
一切都美好无比,白色花海簇拥着他们,祂垂下头轻吻他的额…
可下一瞬,天地间被血气弥漫,白色花海枯萎,天穹雷霆翻滚。
他被开膛破肚,心脏被偷走!
祂悲痛欲绝,挖出自己跳动的神心,那里蕴藏着祂的半颗本源…
祂的声音满是绝望,嘶吼着唤着他:“将落!!!”
“小落儿?小落儿?醒醒?”
江落听到耳边的呼唤,身躯好似被什么人摇晃,梦境轰然坍塌,他霍然睁开双眸,脖颈后仰,猛地吸入一口气。
药被熬好后,齐铁嘴便端着来到了门外,结果他敲了两次门,却并未听到里面声响,他心下觉得不妙,直接旋开屋门,进去后,就发现江落紧闭着双眸,神情痛苦无比地缩在佛爷身侧。
他这才焦急地将药碗放到一旁,把江落扶起唤醒。
江落心脏剧烈跳动,双眸瞳孔散大,这一次他好似懂得了梦里的暗示。
齐铁嘴眼底满是心疼,他拍抚着江落单薄的背,轻声抚慰:“小落儿是做噩梦了吗?”
江落瞳孔逐渐聚焦,他面对齐铁嘴的询问,反常地搂住齐铁嘴,靠在他的肩膀上,露出一个软糯的笑容:“八哥我没事,你别担心。”
齐铁嘴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常,揉了揉他的后脑,看着床上一直昏睡的佛爷,忍不住轻叹出声:“小落儿,佛爷今日的药已经熬好了,你放心佛爷喝完会好的。”
江落此刻瞳眸亮得惊人,他轻声道:“八哥药我会喂佛爷服下的,你去休息吧,这边没事的。”
齐铁嘴见他状态还好,心中的担忧也平息了些,嘱咐道:“小落儿你记得下来吃饭,现在已经下午了,你早上吃的就很少,中午还没吃…”
江落像是受不住他的唠叨般,笑着打断道:“八哥!我会的,你越发唠叨了,小落儿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齐铁嘴无奈失笑,拍了拍他的背部,又忍不住嘱咐两句,这才走了出去。
江落看着屋门关上,脸上的软糯笑容逐渐消失,眼底浸满悲伤,而这抹悲伤中带有决然色彩。
他小心翼翼地将佛爷扶起,端起药碗,将里面苦涩的黑褐色药汁灌入口中,随后覆在佛爷苍白的薄唇上,一点一点地渡进去。
苦涩的汤药从他的口中渡进佛爷口中,这抹苦涩在两人唇齿间漫溢,流进体内。
他舔去佛爷唇角残余的汤药,觉得嘴里的苦涩好似蔓延进了心口。
江落把碗收起,站在床前,看着佛爷原本高大身躯日渐虚弱,在这一刻,他好似明白了什么,命运早就告诉过他拯救神的办法,他抬手覆在自己的心脏。
他嘴角露出虚幻笑意,他想起那段被禁锢在实验台上的黑暗往日。
如同他懂得了人的情感,知道了那段往日对他来说是痛苦磨难。
可如今他竟然要感谢他们,庆幸他们的折磨,他们的禁锢,让他明白了那段梦境的含义。
异种诞生的荆棘血花能够延长人的寿命,江家人掌控不了异种,只能将他当成容器,妄图延续自己的寿命,可他们却也因此陷入神的诅咒…
因为他腰间血肉深处的异种便是祂的连带半颗本源的心脏。
异种是在保护他,可他却没有能力驾驭祂的这半颗未融合的本源…
保护他的力量成为他的痛苦根源…
多么讽刺啊…
这个真相太过残忍,也太过讽刺…
江落看着佛爷昏睡的面容,又哭又笑,原来如此,原来您一直都守护在我的身旁…
可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会变成这样?
您又为何会成为佛爷?
江落只能从那残缺的梦境中一点一点地拼凑真相…
没有人能够回答他心中的疑问,或许他也不需要答案,因为他想要的从来都是佛爷活着…
就在他下定决心的这一刻,他眉心间的红痣似乎又变为祂刚滴落的血泪,殷红似血…
第360章 情正浓时死别(一)
江落来到屋门前,将屋门反锁后,褪下上身衣物,赤裸地跪到床旁,望着床上昏睡的佛爷。
无用的泪水从眼尾滑落。
佛爷,我本漂泊于荒凉贫瘠之地,是您将我救赎,我才得悟悲欢,懂得正常人该有的情感。
您是亘古的高山,不是我的浮草。
您不该如此结局…
江落垂下头将唇覆在佛爷的手背上,冰凉的泪珠伴随这个吻一起落下。
他低垂下头,开始任由绝望悲伤的情感侵蚀全身,任由这股情绪催动异种,让其破开血肉,绞碎白骨,滋生出荆棘血花。
很快,雪白肌理被体内绽放的血色荆棘刺穿,那些狰狞诡异的血色荆棘想要将他全身包裹,每一寸的肌肤都如同碎掉的白瓷般裂出道道皮肉翻滚的血痕。
江落脸上的神情痛苦绝望中带着凄凉笑意,他并不害怕这些伤害他的荆棘,他知道…
他知道!
这是异种,这是祂的本源感知到他的痛苦他的悲伤,祂想保护他,祂即便是死亡,祂的本源也在遵循祂的意志,在保护他…
荆棘将他包裹,是想将他藏匿其中…
多么讽刺的真相…
这个一直带给他痛苦的东西,是想守护他!
江落紧紧握着佛爷的手,想要惨叫出声,悲痛地哭出声,想要宣泄叫喊…
可是他不能,因为一旦被人听到,他就救不了佛爷,他要将心脏连同这半颗本源还给佛爷。
完成这场献祭。
只要佛爷能活,他即便是死,也甘愿。
江落咽喉开始剧烈痉挛,痛苦的神情占据他整张脸庞,让他精致艳绝的脸庞扭曲狰狞,胸廓的肋骨被血色荆棘绞碎,鲜红的血液混杂着内脏的血块,从他痉挛的喉咙中呕出,溅落在脖颈处的奇玉上,酷烈的异香混杂在浓郁的血腥味中…
骨骼,血肉被荆棘碾压刺穿发出窸窣声响。
江落上半身已经看不到完整肌肤,满身带刺的荆棘从体内破开,将他环绕,温热的血液落在地板上,汇聚成血泊。
他脸色惨白的近乎透明,眉心那点殷红小痣几欲滴血,他抬起眼眸绝望又悲凄地望着昏睡中的佛爷,在冰凉的眼泪落下后,他松开那只紧紧握着的手,颤抖着伸向自己的胸前。
绝望悲伤的情感从心底迸发而出,刺激着荆棘快速生长,一寸寸挤压缠绕在心脏周围,直到此刻,血花在心脏中绽放,他苍白瘦削的手掌顺着血肉模糊的胸膛挖出这颗被种下血花的心脏,
那血色荆棘就像他本身的血肉一样,顺着被挖出的心脏涌出胸膛…
江落踉跄起身,竭力将这颗还温热的心送到佛爷的心口,在两者相触的瞬间,滚烫的鲜血顺着肌肤融合,那破损的心脏连同血花融入这具在昏睡中衰败的身躯。
而陷入昏睡中的张启山好似也感知到了什么,一滴眼泪从眼尾落下。
见此一幕,江落浑浊的眼眸颤动,想要抬手擦拭那滴眼泪,可这具全凭执念支撑的破败身躯,却霍然倒下,从床上摔倒在地,浑身的血色荆棘几乎将整具身躯碾碎…
最后一滴泪水从眼尾落下,江落依旧望着床上昏睡的那道身影,他染血的指尖像雪一样冰凉,脸上浅淡的笑容逐渐凋零。
在这短短一瞬,他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琉璃般剔透的灰紫色眼眸被蒙上一层尘灰,变得晦暗,瞳孔逐渐散大,他渐渐瞧不清佛爷的面庞…
他感觉好冷好冷…
他好想佛爷能在此刻醒来,抱抱他…
问他:“我的乖乖是不是摔疼了?”
他好想能够再靠到那宽厚的,却背负着沉重宿命的肩膀旁,向他的神祈祷,赐予他一场永不别离的美梦。
直到最后一刻,他嘴唇蠕动,无声诉说着自己的爱意:“我爱您,胜过世间的一切,包括我自己。”
这声爱意,跨越时光万古,爱恨尽头,这是他最后的执念。
执念散去,那挂在几乎要被荆棘勒断的脖颈间的奇玉,在这一刻突然碎裂,唯留那混杂在浓重血腥味下的酷烈异香…
在江落眸中光亮消失时,额间那点殷红小痣,化为黑色血气,裹挟着他破碎的身躯,发出猩红浑浊的光亮后,四散天地。
而那缠绕在身躯上的血色荆棘也化为点点荧光消失,独留那狰狞骇人的伤口在这具破损身躯。
疲惫不堪的齐铁嘴回到三楼房间后,靠在沙发上,昏昏欲睡,可就在下一秒,他眼前突然浮现刚才小落儿的笑容,这让他猛然掀开眼皮。
一股寒意由然而生,冰凉灌顶。
不对!不对!
小落儿不对劲!!!
齐铁嘴不知为何心底涌起极为浓烈的不安,那股寒意让他几乎颤栗,他赶紧起身,颤抖着手打开房门,朝楼下冲去。
他来到二楼主卧,还未等他进入就闻到一股极其浓烈的血腥味。
“不!不!!”他手开始发抖,他使劲拧着门把手,可却怎么也拧不开,“小落儿!小落儿!!你别做傻事啊!!!你给八哥开门,开开门啊!!”
他几乎是破了音,里面带着浓重的恐惧与哀求,他朝楼下大喊:“来人!!快来人!!!”
他拼命撞击着房门,一下又一下。
张日山在书房听到他恐慌的声音后, 心中惊悚,赶紧推开放下笔,推开书房门,快步绕了过来,在这一刻,他也闻到了那股浓烈的血腥味。
此刻,外面巡逻的亲兵也涌了进来。
“快!快撞开!!”齐铁嘴看到张日山的身影,脸上已经没有丝毫理智,满眼的惊骇焦急。
张日山稳住心神,一把拽开他,随后就拔出腰间手枪,朝着门把手射击。
枪鸣声过后,他一脚踹开房门。
房门被打开的瞬间,一股更为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张日山看清里面的情景,瞳仁骤然收缩,脸上满是惊骇,脸色变得煞白,他手里的枪,脱落砸在地板上。
齐铁嘴眼前模糊,耳畔轰鸣,他浑身颤抖地走到那具破碎的身躯前,张了张嘴,喉咙却说不出话来。
他回过头看向脸色惨白的张日山,再次张了张嘴,似乎想要确认这是不是幻觉,可喉咙里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般,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在刚才的撞门过程中,他的眼镜已经掉落在地,他垂下头,刚好与那双浸在血泊中的黯淡无光的灰紫色眼眸对视。
齐铁嘴蓦地跪在这具诡异破碎的身躯旁,长衫沾满猩红血液。
他想要伸手触碰,却怎么也抬不起手,好似全身所有的力气都在看到这具身躯时被抽离。
他浑身发抖,他张着嘴,最终从喉腔里挤出几乎泣血一样的悲鸣:“啊!!!啊!!!!!”
第361章 情正浓时死别(二)
整座城主府陷入无比凝重的悲痛氛围,沉重气息伴随着寒风席卷呼啸。
距离江落惨死已经过去三日,他残破的尸身被齐铁嘴与张日山放入棺椁中。
正厅已经被清空,唯剩正中央的这具棺椁。
齐铁嘴面色苍白,他几次占卜开坛想要问灵,可却都未成功。
“八爷…”
听到这声沙哑至极的声音,齐铁嘴并未回头,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张日山,因为他们两人如今就像面对面照镜子一般,被痛苦,悲伤,愧疚…充斥…
“您歇一会吧,求您…”
不过短短三日,张日山好似就变了一副模样,他像是一根紧绷着的弦,又像是即将被压垮的枯木,浑身一点鲜活也无,满是颓败沉郁。
他甚至在将江落放入棺椁中后,未敢再看一眼。
他甚至在某一刻,心生绝念,他愧对佛爷的信任,没有完成佛爷的嘱托…
在这三个日夜里,他恍若经历无间地狱,内心中的愧疚几乎要吞噬了他…
他几次跪在佛爷床前,无声崩溃,差点压抑不住。
他不敢想象若是佛爷醒来,看到小落儿惨烈的尸身,会发生什么…
为何当时他没有多看顾些小落儿?
明明佛爷嘱托过他的。
可这对他来说是无解的…
小落儿用命换了佛爷…
这个想法一出现,他恨不得自己当场拔枪自戕。
这让他更加不敢面对小落儿残破的尸身,他的卑劣想法,让他的愧疚更加浓烈,甚至让他不敢面对齐八…
齐铁嘴依旧没有回头,他同样沙哑着嗓音说道:“我无事,倒是你,佛爷未醒,你不能倒下了,西南地区的事务还要靠你处理…”
张日山唇瓣翕张,几次想要再开口,可是喉咙却涩得发紧,他怕自己失态,怕自己紧绷着的那根弦彻底断裂,所以他只得转身离开。
一头扎进繁重的西南事务中,想要借此暂且忘却,哪怕只是一瞬的脱离那无边的愧疚。
齐铁嘴听着渐远的脚步声,他心脏紧缩,他是了解张日山这个呆子的,知道他心中所想,可他又有何资格怪他?
他走近棺椁,垂下眸,再次对上少年空洞灰暗的眼眸,无边的悲意好似与外面割人的寒风一起席卷进来。
他不忍少年的眼眸蒙尘,他甚至不敢将那个念头完整的想出来,这太过残忍。
他只得用少年生前佩戴的鲛绡将这双蒙尘的眼眸遮盖。
这已经是第三日了,佛爷还未醒来,但情况已经好转,惨败的气息开始消退,苍白虚弱的面色变得红润…
这是小落儿用极为残忍痛苦的方式换来的生路。
这是他献祭自身为佛爷换的命数。
传闻人死后会在第七日回魂,不知小落儿能否瞧见佛爷醒来,了却最后的执念。
齐铁嘴这些时日的精神越发浑噩,总觉得这一切太不真实,好似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他甚至会想,他们是否从未走出过那诡异大墓的幻境?
他看着张日山陷入痛苦自责的旋涡,可他也无能为力,因为他又何尝不是。
他闭上眼睛,少年最后的笑容就会浮现在他的眼前…
当时的他为何没有察觉?
为何?!
铺天盖地的悲恸伴随漫天渺渺飞雪涌上心头。
齐铁嘴透过窗外的风雪,好似看到了那年的小落儿身披雪白狐裘,那双眼眸如初雪般明透,他转过身,精致绝伦的小脸上挂着明灿的笑:“八哥,你怎么了?”
眼前变得雾气模糊,那股血腥味伴随着冷气萦绕在他的鼻息,他知道少年回不来了,玉碎了,灵神俱散…
时间又过去两日,外面风雪不止,整座长硰城再次被覆了一层寒白。
“副官!副官!!”书房门突然被推开,亲兵焦急闯了进来。
亲兵:“副官您快去看看,佛爷手指动了!佛爷有要醒的迹象!”
张日山手中的笔突然脱落掉在文件上,在纸张上留下一道长长的晕开的墨痕。
怔了一瞬后,他猛然起身,与此同时心底涌起一股忐忑,手指开始颤抖,他阔步越过办公桌,稳着嗓音道:“去香堂将八爷请过来。”
亲兵:“是,副官!”
张日山快步走出书房,在路过走廊的楼梯栏杆时,他甚至不敢往下看一眼,喧嚣的寒气遇到他急促的呼吸变成一片白色雾气,随后转眼间又消散。
为了防止小落儿尸身腐烂,这座楼门在这些时日再也没有合上,冷得如同外面的冰天雪地一样。
他走到佛爷的屋门前,忐忑难安,心中的羞愧猛烈冲击着他那根紧绷着的弦,让其摇摇欲坠。
张日山走到佛爷床前,看着佛爷紧闭着的眉眼间的细微变化,忍不住轻声唤道:“佛爷…”
张启山的心脏在此刻灼热不已,跳动的一下比一下沉重,那声音几乎要击穿他的耳膜,好似也将周围的荒芜黑暗击碎。
他猛然间掀开眼皮,漆黑无比的双眸中急速掠过一丝暗红。
“佛爷!”
张启山有些僵硬地扭过头,看向床旁站着的人,是张日山。
他身躯有些发僵,眼眸转动环视屋内,却并未找到他的乖乖的身影。
张日山喉咙发紧,他上前扶着佛爷坐起,靠在床头,他低垂着头,不敢直视佛爷疑惑的眼神。
张启山看着张日山,不知为何觉得他有些怪异,为何他见他苏醒却无半点喜悦?他声音极为沙哑,开口问道:“我昏睡多久了?小落儿呢?是跟八爷在一处吗?”
张日山听到佛爷的问话,眼圈泛红,喉结动了动,翕张着嘴巴,嗓子眼里却像卡进刀片,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在这一刻,他紧绷着的那根弦彻底断裂,他无助地跪倒在地,满心满肺的愧疚悲痛,压得他直不起身。
“对不起…佛爷…小落儿…小落儿他…他的…他的…在楼下…”
无论张日山怎样用力,“尸身”二字都不能从被堵住的咽喉中挤出,他跪在那,额头抵着冰冷的地板,压抑这么久的眼泪,汹涌而出,那满心满肺的愧疚几乎要撑爆他的脑海,让他头痛欲裂,不得有片刻安宁。
在张日山跪下的那一刻开始,房间里的空气就变得沉甸甸的,好似凝缩了一整个冬日的风雪,一触即发。
张启山看着跪地痛哭的张日山,有种冰寒从心底迸发而出,让他心中再度一沉,他极力压制心中的不安,踉跄着撑起身躯,赤脚落在地上,快步走出房间。
他扶着墙,从楼上往下望去,只一眼他周身的血液便凝结。
空荡荡的正厅中,摆放着一具棺椁…
张启山喉咙里好似被灌入一潭寒冰,那股窒息的阴寒让他胸闷几乎窒息,让心脏剧烈跳动,他的眼前什么都瞧不见了,好似天地间只剩下那具棺椁。
他原本急促的步伐变得缓慢…
这个向来八风不动的男人变得…胆怯…
刚毅冷峻的面庞上出现茫然,那双漆黑凌厉的鹰隼般的眼眸颤动不已,满是惊惶。
他迈着无比沉重地步伐,缓慢至极地走了下去,就好似在走向一条无望的死路。
终于,他来到了这具棺椁旁。
他的思维变得迟钝缓慢,整条手臂都在抖,脸色苍白得如同干枯骸骨。
少年残破的身躯映入张启山的瞳仁,皮肉翻滚狰狞骇人,断裂的骨骼,几乎被勒断的脖颈,还有那被绞烂的胸腔,全部映入张启山的眼中!
他指尖颤抖地触碰到这具破败骇人的身躯,入手的是冰冷刺骨的温度,他不敢相信这会是他的乖乖,这具残破的尸身怎会是他的乖乖?
他抬眸看着这具尸身脸上覆盖着的雪白鲛绡,仅存的理智,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他隔着鲛绡用指腹细细描绘着这具尸体的脸庞…
这个如同高山一样沉肃威严的男人,浑身颤抖,眼里满是惊惧。
最终他咬紧牙关掀开这具尸首面庞上覆着的鲛绡,他对上了那双蒙尘的灰紫色瞳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