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景谡要找他商议要事,他还愣了一下。这些时日,他算是看?清楚了,他所掌握的?天下局势在卢信那里还算吃得开,可?景谡这个人,对他极为冷淡,似乎根本就不需要他的?相助。
这让他一度有些挫败和?不解。
如今忽然找他,倒让他颇感意外。陈焕在脑子里飞快地过了一遍自己熟知的?各方势力?信息,准备好好展现一番自己的?价值。
他快步走来,神色较从前收敛了许多。
景谡直言问道:“陈参事,你素来见闻广博。可?曾听说过,南郡一带,有个叫‘黑虎寨’的?势力??”
陈焕小声嘟囔了一句:“这么快就到黑虎寨了?”
不过很快,他便?反应了过来,故作?深思道:“这南郡啊,的?确有这么一个地方。黑虎寨的?人,多是亡命之?徒,作?恶多端,那官府的?人也不管,直到……咳!”
陈焕轻咳了一声,及时止住了话,随即眼神躲闪了一下,补充了一句:“哦,我?也是道听途说的?。”
景谡抬眸看?了他一眼,淡淡道:“陈参事对此寨,似乎颇为了解,若要攻取,可?有良策?”
被景谡这么一问,陈焕顿时精神一振,自觉表现的?机会来了。他微微挺直了腰板,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依我?之?见,我?们必须摆出强攻之?势,封锁山路,断其粮草水源,而后佯攻骚扰,使其疲于奔命,惶惶不可?终日。待人心离散,士气崩溃之?时,我?军一举将?其拿下!”
景谡听完,指尖微顿,面上却?并未显露什么情绪,只?问道:“若用此计,陈参事可?曾计算过时日?”
“封锁山路,断其粮道,再辅以佯攻扰敌,待其内乱……这样下来,快则半月,慢则无期。我?军南下,贵在神速,意在趁南郡各方势力?尚未反应之?际,迅速站稳脚跟。若在此处与一山寨纠缠过久,恐错失良机,徒耗粮草,更会引得周边势力?警觉,于大局不利。”
景谡解释得如此详尽,与其说是在探讨军务,不如说更像是在考验陈焕的?真?实本事。
事实上,陈焕所说的?计策,并非无用。
恰恰相反,这正是上一世景家军在秋泽县站稳脚跟、后方相对稳定时,景谡为了减少?士卒伤亡,采用的?攻心之?策。
彼时,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去耗,可?现在,显然已经不适合了。
天下谋士思路有相通之?处,想到围困削弱之?策并不稀奇。
可?这是否又太过巧合了?
陈焕的?神色慌乱了一瞬,但很快又镇定了下来,他连忙接口:“没?错!刚才那是下策。”
“那可?有上策?”景谡又问道。
“有,有……”陈焕应和?着点头?,他捏着掌心,在景谡耐心将?尽时,他终于开口:“既然如此,那就兵行险招!”
“派一支精锐潜入山寨,放火!烧山!反正就是制造混乱,趁乱之?时,斩杀或擒获贼首!那寨中都是一群乌合之?众,一旦群龙无首,必定大乱,到时我?军主力?再趁势猛攻,里应外合,必可?一举拿下!”
陈焕说完,神色激动地看?向景谡,这个计策绝对可?以在最短时间内攻下黑虎寨。
“这是你的?计策?”景谡意味不明地问他。
陈焕并不理解他话中深意,只?连忙点头?,“正是!这叫……奇袭!没?错,这就是奇袭,打得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景谡微微颔首,神色不明,“眼下局势,确需如此。”
说罢,便?让他退下,准备继续行军。
得到了景谡的?认可?,陈焕强压着几乎要咧到耳根的?嘴角,恭敬地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景谡转身,目光落在静坐在一旁的?段令闻身上,眉头?舒展了几分。他走到段令闻身边坐下,问道:“闻闻,方才的?话,你都听到了。对于这黑虎寨……你有何想法?”
段令闻手里还攥着那份密报,他虽不知景谡的?用意,但他仍是认真?看?着,认真?听着。
此时,面对景谡所问,他思忖了片刻,回道:“奇袭……或许可?行。”
密报所说,黑虎山易守难攻,那方才陈焕所说的?不无道理。可?是……
他抬眸看?向景谡,试探性问道:“不过,放火烧山……会不会太狠了些?火势一旦无法控制,后果可?能?无法预料。”
景谡道:“火攻之?计,没?有十?足把握时,不可?轻易而为之?。”
“那怎么办?”段令闻一时之?间也没?有想出办法。
景谡微微抬手,替他理了理鬓发一缕散乱的?发丝,轻轻掠过耳廓,笑着道:“你再想想?”
段令闻又思索了片刻,可?他脑袋一时匮乏。片刻后,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从怀里拿出一本兵书来。
他正要打开来看?,却?被景谡轻轻按住。
景谡道:“先别急着看?书,这书里的?道理,你已读过许多遍,背也能?背下了。”
然而,段令闻还想争取一下,他悄悄使了点劲想抽回兵书,像是有些耍无赖,“我?再看?看?……”
景谡笑着松开了手,但仍是劝道:“兵书,看?个大概即可?。真?正的?战场上,瞬息万变,若事事都照着兵书来,那满天下都是名将?了。”
听他这么一说,段令闻没?再翻开兵书,他垂下眼眸,似在思忖着什么。
景谡见状,顿时心软了下来,或许他不该这么急于求成。
他太想做出补偿了。
上一世,段令闻被任命为都尉时,总是担心自己德不配位。于是,他闲暇时就看?兵书,那个时候,没?有人为他解惑,他看?得很慢,有时看?到深夜,极其伤眼睛。
那时,景谡见自己被晾在一边,就把他的?书拿走了。段令闻敢怒不敢言,只?悄悄憋着气,双颊微微鼓起。
鬼使神差地,景谡伸手戳了戳他的?脸颊。
段令闻愣了,他也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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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不对,我得多余解释一下。上一世,渣景把他的书拿走了,并不是彻底断绝闻闻的看书之路,后面再细说。其实第一章 也有一点点提及到,他会做什么
第27章 事在人为
景谡率领的两百余人, 经过一日急行?,终于在日落时分?与景巡的主力军在一处山谷中会?合。
他将队伍安顿好, 便?与叔父商议。约莫半个时辰后,他面色沉静地返回营地。
段令闻正看着书,听到脚步声,他才?放下书,起身迎上?前。他想了一天一夜,直到看到此处的地形,他终于想明?白了攻取黑虎寨的方法。
借着地形掩护, 或可夜袭。
可是, 这里是黑虎寨的地盘, 黑虎寨的人对地形更加熟悉,这也就意味着,夜袭的行?动更加危险。
景谡无意隐瞒他,“闻闻, 我与叔父议定了, 今晚行?动, 夜袭黑虎寨。”
“今晚吗?”段令闻的心骤然收紧。
他自然而然地以?为, 大军刚刚会?合, 人困马乏, 必然需要休整一夜,明?日才?会?有所行?动。
“嗯。”景谡轻轻颔首,他解释道:“我熟知黑虎寨的地形, 即便?事有不成,我们也能全身而退。”
段令闻心有担忧,却又似乎难以?说出?口,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那……你要小心。”
时间紧迫, 景谡未再多言,他走到一旁,用火折子点燃了几盏烛火,跃动的暖光瞬间驱散了帐内的一角昏暗。他将烛台放在矮几上?,轻声道:“光线暗,伤眼。你看书也不要看太久,累了便?歇息,我很快回来?。”
“嗯。”段令闻低低地应了一声。
帐外,已有人来?催促,“公子!”
景谡又叮嘱了几句,旋即快步朝帐外离去。
可就在帐帘掀起到一半时,他的脚步顿住了,下一刻,他又去而复返。
“怎么了?”段令闻一怔。
景谡大步走近,手臂一伸将他揽入怀中,一个轻柔的吻落在段令闻的眉间。
“等我回来?。”
景谡说完便?松开手,转身离去。段令闻怔怔地站在原地,额上?似乎还残留着那个吻的温度。
待他离去后,段令闻独坐帐中,却怎么也无法看下书中的文字。
夜幕低垂,山风渐急。
黑虎寨后山的斜径处,景谡率领的三十余人,在暗夜中,悄无声息地解决了岗哨,潜入寨中。
一切皆如景谡所料,黑虎寨主力被景巡的佯攻拖住,此时后方空虚。
景谡带人直扑主寨,混乱中,景谡一眼便?锁定了那名?身材魁梧的寨主——彭黑虎。
此时的彭黑虎他手持一柄厚重的鬼头刀,与几人缠斗在起来?。
彭黑虎一身虎背熊腰,力大无穷,几人围攻都无法从?他手上?讨得好处。
景谡眉头紧蹙,一声断喝:“彭黑虎!”
彭黑虎闻声回头,眼中顿时迸射出?嗜血的凶光,“来?得好!”
他咆哮着,双臂抡紧了鬼头刀,携着开山裂石之势,迎头便?是一记猛劈。
景谡脚步一错,侧身躲开这一击,沉重的刀锋掠过他的臂膀。彭黑虎拧身再度劈来?,速度之快令他不得不执剑相挡。
“铮”的一声,火星四?溅,两人虎口处均是一麻。
霎时间,刀光剑影中缠斗在一起。
彭黑虎的招式大开大合,景谡则防守为主,以?此来?消耗彭黑虎的耐力。
“只会?躲闪的鼠辈!”彭黑虎久攻不下,焦躁起来?,只得怒吼一声,刀势却更显狂乱。他猛地一个横扫,意图逼退景谡。
景谡却似早已料到,非但不退,反而一个矮身疾进,几乎是贴着地面滑入彭黑虎刀势的侧方。他手腕反转,长剑由下而上?,猛地在对方手臂处划开一道血口。
彭黑虎一个吃疼,鬼头刀险些脱手。剧痛之下,他凶性彻底爆发,动作更加迅疾、狠厉。
但景谡似乎熟知他的招式一般,在彭黑虎扑来?的瞬间,便?巧妙地转到了他的侧后方。就在这时,他的左腿猛地扫出?,精准地踢在他受伤的手臂处。
遭此重击,彭黑虎的身躯踉跄了几下。
景谡转守为攻,专攻彭黑虎的手臂、关节、下盘等薄弱之处。彭黑虎身躯向前踉跄跪倒,他还想挣扎,可动作已经越来?越慢。
直至剑刃抵在了他的后颈之上?,让他所有的动作僵在原地。
与此同时,邓桐所带了主力军已经冲了上?来?,将整个黑虎寨围了起来?。
“你输了。”景谡沉声道:“念你一身本事,也是被这世道所迫,我可以?给你们一条生路。”
“呸!”彭黑虎啐了一口,他梗着脖子,怒骂道:“你们这帮狗杂碎,要杀便?杀,老子等这一天很久了!”
景谡眉头微蹙,他大抵是猜出?,彭黑虎是将他们当作了虞军。
黑虎寨的二当家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着急道:“我们降,我们降!你放了我们大当家!”
看着寨中的惨象,彭黑虎仰天大笑?,忽地话锋一转,“好……我降!”
然而,就在他假意俯身之际,一枚淬了毒的短匕从袖中滑出?,反手直刺景谡腰腹。
所幸景谡并未放松警惕,侧身闪避的同时,手中剑锋从?彭黑虎的手臂之间穿出?,硬生生将短匕改了一个方向。
匕首就势刺中彭黑虎的腰侧,伤口不深,但很快,一丝黑血从?匕刃渗了出?来?。
见状,旁边的二当家慌忙掏出?一个瓷瓶,“大哥!快服解药!”
彭黑虎却将他一把推开,摇了摇头,他跪倒在地上?,低头看向腰侧的伤口,竟露出?一个惨然又解脱般的笑?。
毒发作得很快,彭黑虎嘴角呕出?一大口黑血,他强撑着抓住二当家的手,字字含血道:“二弟……听着!带……带着大伙儿活下去,怎么着……也得好好活下去。”
二当家急得双眼通红,“大哥!解药就在这儿!咱们降了就是,何必……”
“没用了……”彭黑虎打断了他,“这些年?,咱们抢过贪官……也伤过无辜,这黑虎寨……早该散了……”
说完,他紧咬着牙关,不愿吞下解药,直至瞳孔开始涣散,渐渐没了气息。
黑虎寨一开始也是劫富济贫的,可随着世道越来?越坏,人心不古,他们为了生计,也做过欺压良民之事。
可谁又曾想,十几年?前的彭黑虎最痛恨的便?是仗势欺人的恶霸。
十几年?前的彭黑虎,还是那个刚从?边军退役、满怀赤诚的彭铁柱。他最痛恨的,便?是那些倚仗权势、盘剥乡里的胥吏,和那些纵兵行?凶、强征豪夺的兵痞。
许是祸未及己身,他仍想着,从?北疆归乡后,好好孝顺爹娘,给妹妹置办份嫁妆,再娶一个媳妇,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然而,待他回到家后,父母被恶霸夺走了生计,被逼得用血书上?状至衙门。可官商勾结,县老爷看上?了他们家中才?十五岁的妹妹,只稍微动一下手指,便?有人将她强掳到县老爷的府中。
他的妹妹性子烈,抵死不从?,被逼得投井自尽。他的爹娘伸冤不成,被那县老爷随便?安了一个由头,便?将人关入牢狱中,活活饿死。
即便?后来?的彭黑虎击鼓鸣冤,状纸递了无数,却石沉大海。
官商勾结,官官相护,最终官逼民反!
这些事情,是上?一世景谡剿抚黑虎寨后,从?市井之中听到的流言。
彭黑虎,原也是一个苦命人。若说初始时劫掠贪官、对抗污吏,或许还能说尚存一丝血性。
可后来?的黑虎寨已经是剑走偏锋,他们开始打家劫舍、掳掠商旅、欺压勒索无辜之人。他们反抗了不公的世道,可最终又造成了新的不公。
此时,邓桐走了过来?,禀报道:“公子,寨中剩一百零三号人,已全部缴械投降。”
景谡收剑入鞘,吩咐道:“邓桐,将这些人分?开看管,伤者?予以?救治;另外,清点寨中钱粮物资,登记造册;还有……”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猛地窜出?,正是那悲愤交加的二当家。他夺过那把淬毒的短匕,双眼赤红,不顾一切地扑向景谡,嘶吼道:“狗贼!还我大哥命来?!”
邓桐和近卫反应极快,立刻拔剑上?前阻拦。
“陆文方!”景谡忽然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话音落地,二当家的动作骤然僵住,刺出?的短刃停在半空,难以?置信地望向景谡。
景谡继续道:“原荥阳人士,积善堂苏老爷家的账房先生,我说得可对?”
二当家,也就是陆文方,如遭雷击,浑身剧震,握刀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这个名?字,这个身份,他已埋藏多年?,连山寨里都鲜有人知。
“你……你如何得知……”他声音干涩,不可置信。
景谡没回应这个问题,他继续道:“几年?前,苏家被诬陷勾结叛军,满门抄没。你因不愿做假证构陷东家,被衙役打断右手,扔进大牢,苏府家产尽数被贪官侵吞。后来?,你越狱逃出?,才?被迫落草,我说得可对?”
陆文方踉跄一步,短刃“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这些事,他鲜少与旁人说过。
景谡自然不能说,这些往事,这是陆文方亲口告诉他的。
这是上?一世,景家军剿抚黑虎寨后,二当家陆文方也成了俘虏,后来?便?加入了义军。因他是曾是账房先生,心思缜密,又熟知钱粮运作,也算是帮了景谡不少。
景谡并未解释太多,只道:“我们是义军,不是朝廷中人。”
说着,他看向血泊中的彭黑虎,“彭黑虎的死,并非全然败于我手,今日之局,于他而言,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你强词夺理!”陆文方怒声道,彭黑虎对他情深义重,他定要替他报仇雪恨。
“你我之间,确有手下弟兄的血债,但真正的元凶是这腐朽的王朝,是那群贪赃枉法、草菅人命的贪官污吏,我们只有一个共同的敌人。”景谡说罢,便?不再多言,旋即吩咐邓桐将这些俘虏安置好。
陆文方还想上?前追问,却被人绑住了手。
此时,月上?中天,黑虎山上?火把冲天。
成功剿抚黑虎寨后,景谡便?急忙下山。邓桐紧随其后,他心中疑虑颇深,最终还是问道:“公子,你怎么知道那人的身世的?”
景谡笑?了笑?,“有人告诉我的。”
“谁?”
景谡并没有直接告诉他,只是忽然停了下来?,郑重地看着他,“邓桐。”
“在!”邓桐连忙挺直了腰板。
景谡道:“黑虎寨已经攻克,你立刻去中军大帐,向叔父详细禀报此事。”
“是!”邓桐回道,可看着景谡加快步伐往山下走时,他不解地问道:“公子,你去哪?”
往常这个时候,都是景谡第?一时间向景巡将军禀报情况的,今日怎么急匆匆的?
然而,景谡脚步都不带停一下,很快便?消失了踪影。
营帐内。
段令闻半倚在榻上?,闭目养神着,忽而手中的书掉了下来?,他猛然睁开了眼睛。
下意识地,他抬眸看向帐外的方向。
还没回来?……
捡起书后,他的心头却怎么也安定不下来?,索性便?起身,掀帘走出?帐外。
夜凉如水,山谷中隐约传来?风声呜咽。
他抬头望向黑虎山的方向,只见远处山巅隐约有火光跃动,却看不清具体情形。他就这样伫立良久,仍是未见到一道归来?的身影,他才?转身回到帐内。
他刚走到矮几旁,尚未坐下,身后便?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闻声,段令闻转头看去,却见帐帘已被猛地掀开,带进了一股清冷的夜风和淡淡的血腥气。下一瞬,他甚至来?不及看清来?人的面容,便?被拥入一个怀抱中。
“我回来?了。”景谡在他耳旁轻声道。
似乎察觉到自己身上?的轻甲会?硌到怀中人,景谡便?稍稍放开了他,旋即解开身上?的甲胄。
他的动作甚至是有些急切,除去甲胄后,他只着一身深色的劲装,身形显得愈发挺拔,也少了几分?战场带来?的压迫感。
段令闻担忧地问道:“你有没有受伤?”
话音未落,景谡已经用实?际行?动回答了他。
景谡大步上?前,拦腰将他抱到榻上?,随即俯身压下。
段令闻微微仰头,烛光在景谡身后勾勒出?朦胧的光晕,让他有些心慌,却好像莫名?的安心了下来?。
他看向景谡的脸庞,见他颧骨处似有一抹血迹,便?下意识伸出?手,以?为他这里受了伤。
然而,就在他轻轻碰到景谡脸颊的一瞬间,景谡眸光忽而一亮,身上?的疲惫似乎都已消失殆尽。
他捉住了段令闻想要收回的手腕,将脸颊紧贴在他的掌心中,轻声道:“好想你……”
两人也就分?离了两个多时辰罢了。
段令闻耳根微微发烫,只说道:“没受伤就好。”
“闻闻……”景谡柔声唤道。
“嗯?”
“嗯……”
烛光摇曳,帐内一片寂静,只听得见烛火的噼啪声,以?及……无法忽视的粘腻水声。
渐渐地,彼此的气息错乱,时而短暂的分?离,又迫不及待重新贴合在一起。
第28章 抱负
剿抚黑虎寨一事尘埃落定, 经过初步整编,大多数流民选择加入了景家军, 迅速补充了此次损耗的兵力?。
而黑虎寨的二当?家陆文方却态度顽固,这几日?的猜疑让他坐立难安。
景谡知道?陆文方心生戒备,不过,他并没有打算多加解释,那些关乎前?世今生的神鬼陆离之事,更不可对他人而语。
于是,他召来?了陈焕。
闻听召见, 陈焕几乎是快步跑来?, 眼角眉梢都飞扬着, 神色难掩兴奋。
他先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不待景谡开口,他已忍不住上前?半步,语速飞快地说道?:“此次夜袭黑虎寨, 真是险中求胜, 妙极, 妙极!”
景谡请他入座, 直言道?:“嗯。眼下有一事, 需要你去办。”
陈焕霍地站起身来?, 神色激动,“旦凭吩咐!”
景谡道?:“黑虎寨二当?家陆文方,此人颇有才能, 但心存芥蒂,拒不归附。陈参事见识超卓,可否与他谈谈,劝其留下效力?。此事若成, 记你一功。”
闻言,陈焕立即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包在我身上!”
说罢,他利落地转身,步履生风地出了大帐。
景谡静坐案前?,指尖轻点着案几,唇角微微勾起,笑意却没到达眼底。陈焕甚至没有询问陆文方是何许人,便?一口应下劝降之事……
似乎,他早有所知。
这不得不让景谡怀疑,陈焕或许和他一样,有着前?一世的记忆。若陈焕真是重生而来?,那他前?世是谁?是敌……是友?
陈焕领命而去后,不过半日?功夫,便?有亲兵入帐向景谡禀报:陆文方已点头应允,愿归附景家军效力?。
同时,陈焕劝降之语,更让景谡笃定,此人绝非是未卜先知的术士,而是与他一样,知晓未来?天下走向之人。
景谡眸光掠过一抹寒意,一个知晓天机的人,其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变数。
几乎是在瞬间?,景谡对他起了杀心。
就在这时,帐帘被轻轻掀开,段令闻走了进来?。景谡抬眸望去,眼中寒意敛去,却见段令闻微拧着眉头,情?绪也十分低落。
段令闻来?到他身旁,手指蜷缩着,他唇角翕张,犹犹豫豫地开口:“景谡,你……你能不能给我安排一些事情?做?”
话音未落,景谡已伸出手,轻轻握住他的手腕,旋即微一用力?,便?将他顺势揽入了怀中,问道?:“怎么忽然说这个?可是在营中待得闷了?”
段令闻从他怀中挣脱开来?,他转过身看向景谡,“我不想每天只等着,什么都做不了……”
他今日?想做些事情?,可他去给马儿喂粮草时,负责喂马的厩卒惊慌失措,几乎是求着他离开;他便?讪讪离开了马房,而后又见伤兵营中上下忙碌,他便?想着过去帮帮忙,可还没等他走近,邓桐便?阻拦了他。
他无处可去,便?只能回到营帐中。
景谡沉默片刻,才道?:“你是我的夫人,这些事情?不需要你去做。”
段令闻垂着眼帘,没有说话,心头一直强压着的委屈和无力?感如同决堤般涌了上来?。景谡是对他很?好,可越是对他好,他的心里就越是害怕。他不畏惧上战场,也可以与景谡共进退,却唯独不能只是他的枕边人。
“好……”景谡无法忽视他的委屈,只须臾间?,他便?妥协了,“明日?,我教?你如何处理后方,好不好?”
段令闻怔怔地抬眸看他,似乎是没想到他那么轻易便?改了主意。
景谡见他这般情?状,又意识到,仅仅是处理后方或许仍显得笼统,且后方事务确实艰重繁琐,他私心里并不愿段令闻过度劳神。
他放轻了声?音:“或者……你若真想参与军务,我便?向叔父请命,予你一个监军中事之职,如何?”
监军中事是实权,可参与军情?商讨,也可监督军纪。
“你这样是……以权谋私。”段令闻斟酌了半晌,终于想出了一个合适的词。
景谡闻言,先是一怔,像是被气了一下,随即低低地笑出声?来?,他拿出一张军中令牌,无奈道?:“好,我都答应你,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平安……”
见令牌如见他,也就意味着,段令闻所做之事全由他授意。
之后,段令闻便?去伤兵营中帮忙。初始时,有人还会惧怕他那双眼睛,可碍于他的身份,一个字都不敢胡说。再后来?,大家慢慢习惯了,有时还会和他聊些家乡的事。
景谡原以为,只要段令闻在军营中,至少?能保证他的安危,他想做什么便由他去了。
可渐渐地,他发现段令闻从伤兵营中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偶尔抱着他时,他的手臂大腿似乎也是一阵酸疼。
景谡只当?他是照料伤兵劳累,替他按揉着,又叮嘱了几句。段令闻眸光闪烁,最?后含糊应下。
眼下攻取秋泽县在即,军中整肃,每日?操练、训练阵型,务必在深秋前?拿下秋泽县。
这日?,景谡与叔父商议好,三日后大军进攻秋泽县。
回来?时,只见段令闻伏在案几上睡着了,手中还虚握着一卷摊开的书。
景谡放轻了脚步,他小心翼翼地将书从段令闻手中抽出,合拢放好,随即俯身,打算将人抱到榻上安睡。
然而,他刚将人抱起时,怀中的人却猛地抽了一口冷气,身体?瞬间?僵硬,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嗯……”
段令闻骤然惊醒。
景谡神色一慌,他轻轻将人放下,让他靠在自己的怀中,声?音紧绷:“哪里疼?”
段令闻痛得一时说不出话,只是咬着唇,缓了几息,才气息不稳地低声?道?:“没、没事……可能是今日?……坐得久了些……”
他在撒谎。
景谡眉头紧锁,他的手在段令闻身上摸索着,直到碰到了他的腰侧,段令闻倏地瑟缩了一下,而后抑制不住地发出一声?“疼”。
“怎么伤到的?”景谡问道?。
段令闻支吾了一下,见瞒不过,他小声?道?:“就是……我看他们在练武,也想跟着学几招,只不过,今日?练习闪避时,动作不当?,扭了一下……过几天就好了。”
景谡沉默了一下。
段令闻以为他在生气,便?揪了揪他的衣角,低声?道?歉:“对不起……”
“是我的错。”景谡亲了亲他的额角,“待攻下秋泽县后,我再教?你一些防身的招式。”
说罢,他便?命人拿来?药油。
因扭到腰侧,景谡只得先解开他的衣衫,腰间?束带、中衣系带,最?后露出里面素色的里衣。
景谡动作缓慢,尽量避免牵扯到他的伤处。当?里衣敞开时,段令闻伸手攥住他身前?的衣襟,身体?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栗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