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古怪感涌上心头:谢栖到了,谢语然呢?她怎么不露面,是在梳妆打扮吗?
陆续到来的宾客太多,赵殊意来不及多问,秦芝、赵怀成和谢家的一众亲友也都到了。一群人说说笑笑,往大堂里走。
赵殊意默然,实在是笑不出来,但被长辈们盯着,也不得不勉强露出得体的微笑。
订婚宴在酒店二十层的礼堂举办,吉时将至,宾客几乎都到齐了。
赵谢两家联合办喜宴,邀请的都是社会名流,赵奉礼和谢建河手挽着手,在众星捧月下走进礼堂,赵殊意从旁跟随,心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俩订婚呢。
不过这么说也不算错,今天不是赵殊意一个人的喜事,是朝阳集团和环洲集团的结合。
前者由赵殊意代表,后者——
赵殊意愣了一下,只见人群分开,谢栖身着与他款式相似的黑色礼服,向他走了过来。
可能是一开始没看清人,谢栖的表情随意而冷漠,但在看清他的刹那,谢栖瞳孔一缩,震惊得猛然止住脚步。
赵殊意没反应过来:“爷爷?他——”
“他是你的未婚夫。”赵奉礼介绍。
赵殊意:“……”
天崩地裂也不过如此。
赵殊意两眼一黑,之前的所有疑点在这一刻得到了解答,其实早就有迹可循,只是他没往谢栖身上想。
原来最不可能的答案,就是真正的答案。
今天这惊人的排场,异乎寻常的高调,礼堂里无数双期待的眼睛,都是为了断掉他们的后路,不准悔婚。
退无可退,赵殊意硬着头皮上前一步。
“你不会笑吗?”赵奉礼不满。
“笑不出来。”赵殊意面无表情,“您早说是他,我不如抹脖子算了。”
赵奉礼:“……”
这边祖孙两个绷着脸,对面的谢栖被谢建河强行带了过来。
四目相对。
一个脸色似冰,一个面沉如铁,情侣款礼服也难为他们增加一丝融洽,赵殊意和谢栖默契地盯紧对方,像两尊僵硬的雕塑。
这样僵持下去仪式怎么办?赵奉礼和谢建河对视一眼,决定让他们先出去单独聊几句,调整一下心态,以免杵在这儿给人围观,丢人现眼。
——赵殊意一生中没有过这么荒唐的时刻。
他和谢栖一起,被工作人员领进一间休息室,强制性地关上门,被迫独处。
“没想到……”
谢栖僵立在门口,看起来不愿意往房间里多走一步,然而半天讲不出下文。
“竟然是你。”赵殊意不冷不热地接。
虽然厌恶至极,但竟然有几分共患难般的喜剧感。
赵殊意到底年长一岁,先冷静了,扫了眼谢栖。
以前他不是没认真看过谢栖的长相,但不曾以择偶的角度审视:
谢栖和他差不多高,似乎高一点点,肉眼难以判断,赵殊意不想凑近去比较;五官无可挑剔,谢少爷整天上娱乐头条,当红男星比他也逊色几分;而且身材好,气质优越,假如迎面走来不看脸,气场也能先赢三分。
赵殊意却眉头紧皱——哪里都好,唯独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
主要是他不喜欢谢栖这个人,跟外貌无关。
在赵殊意给未婚夫打分的时候,谢栖却沉默如死,一眼也不看他。
可以理解,毕竟是直男,对男人没兴趣,上回那个打架式的吻已经是极限了。
赵殊意收回目光,彻底冷静下来。
“联姻而已,”他松了松紧绷的领结,“糊弄过去算了,以后我们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谢栖瞥他一眼:“你想得简单。”
“不然呢?”
谢栖没吭声,不知短短的几秒他想到了什么,脸色比刚才还难看,突然说:“我不想和你在一起。”
赵殊意冷笑:“你以为我想和你在一起?”
自从他们撕破脸,都懒得再给对方笑容。如果不需要装客气,赵殊意比谁都无情,他天生冰雕似的脸很适合说伤人的刻薄话。
当然,伤不到谢栖,他们之间没情分。
赵殊意直截了当:“我不知道你爸是怎么打算的,但既然你肯答应,说明和我结婚有利可图——我也一样。”
“……”
“既然如此,不如先放下恩怨。”赵殊意大度地向谢栖伸手,“希望我们合作愉快,未婚夫。”
事已至此,如果谢栖是个脑子正常的成年人,就会跟他握手言和。
但谢大少爷不走寻常路,听完之后突然脸一沉,一脚踹开门,扭头走了。
“……”赵殊意一股怒火窜上天灵盖,看在他身患绝症的爷爷面子上没爆发。
算了,谢栖什么德行他又不是第一天见识。
这个结果不是挺好吗?
假如跟谢语然结婚,赵殊意不得不顾及无辜妻子的心情,以后身边只有她一个,不能找别人。
但跟谢栖结婚,他们可以各玩各的,既顾全了大局,又成全了彼此的自由,两全其美。
赵殊意走到镜子前,重新系好领结,面无表情地回礼堂了。
不论心里怎么想,赵殊意和谢栖都得维持体面,扮作一对眷侣,把流程走完。
论演技,他们谁也不差。刚才私下踹门的谢栖一进礼堂就展露微笑,虚伪得无懈可击。赵殊意晚一步出场,表情轻松自然,仿佛发自肺腑地为订婚喜悦。
他们几乎从头到尾没机会分开,迫不得已牵了几次手,敬酒时被宾客轮番夸赞“天作之合”,听了无数声“白头偕老”,其实同性婚姻合法化不过五年,在场这些老思想的叔叔阿姨都看重传宗接代,哪有人会真心认为两个男人是天作之合?
但他们联姻是为利益,看客也心知肚明,不会没眼色地揭穿。
主角演戏,观众鼓掌,宾主尽欢。
宴会结束之后,天已经很晚了。赵殊意几乎一整天没得闲暇,酒喝得多,饭没吃几口,胃不舒服,他挑了个空档避开散场的人流,到角落里抽烟。
烟是从王德阳手里顺来的。
赵殊意其实没有烟瘾,但心情不愉快时抽烟是很好的发泄途径,心率随呼吸的吞吐回归平静,青烟阻在眼前,仿佛整个世界都模糊、远去了,他重获自由。
抽完半支,忽然有人过来。赵殊意抬眼一看,是谢栖。
“别抽了。”谢栖表情厌烦,好像那淡淡的烟雾严重污染空气,吸一口能要了他的命。
赵殊意漠然道:“关你屁事。”
“当然关我事。”谢栖说,“转达你爷爷的通知,从今天开始,我们搬到一起住。”
“所以你最好戒烟,我对烟雾敏感,你知道。”
谢栖表现得极不情愿,无论是同居还是赵殊意的烟,似乎对他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赵殊意却怔怔看着他,后知后觉:“哦……你对烟雾敏感。”
差点忘了。
谢栖曾经出过意外,险些葬身火海,还是赵殊意把他救出来的。
好像是高一,或者高二那年的事?记不清了。
火灾中不只火焰伤人,烟尘也危险,谢栖受了伤,治疗后基本痊愈,但仍然受不得烟尘,疑似心理创伤。
赵殊意短暂地回忆了几秒往事,眼前谢栖的脸和高中时的渐渐重叠。
他们就是从高中毕业那年关系开始冷淡的。
虽然以前也谈不上热络,但同校读书天天见面,哪怕是打架,也算一种互动,大学却彻底分开了。
当时赵殊意去欧洲留学,谢栖也是,但不在同一所学校,只有当某些共友攒局时才被迫坐到一起,见上一面。
赵殊意熄了烟,丢进墙角的垃圾桶。
“你不想同居可以拒绝。”他说,“我也不想和你住一起,没隐私了。”
“隐私?”谢栖笑了声,阴阳怪气,“你不会想带人回家上床吧?”
“你也可以带,我不介意。”赵殊意客气。
“放心,我会的。”谢栖说完闭紧双唇,下颌线极轻微地颤动了下。
一天过去,他也接受现实了,大概是意识到跟赵殊意斗嘴没意义,谁在意说明谁幼稚,体面的成年人要从容。
谢栖调整了片刻,终于心平气和:“我刚才拒绝过,但他们坚持让我们同居,你可以再试试。”
“算了吧。”赵殊意不想做无用功。婚都订了,明天领证,迟早要住在一起,还挣扎什么?
送走宾客之后,双方家长单独用了一顿晚餐。
赵殊意很饿但没胃口,勉强动了几筷,终于熬完一整天的应酬,他和谢栖被批准回家睡觉了。
新家,也在横风湖附近,一套湖景大平层,二十一楼,三百多平,是专门准备的豪华婚房。
叶钊当司机送他们,说是生活用品已经备齐,不用再费心。
赵殊意和谢栖好似没听见,在后排一左一右靠窗坐着,中间隔一大段距离,默契地同时看着窗外,互不搭理。
“……”
叶秘书欲言又止。
路不远,很快就到了。
赵殊意胃疼得厉害,停车后叶钊亲自帮他拉开车门,他却坐在原位不动。
谢栖不明所以,瞥他一眼率先下车,一秒也不等地离开停车场,先进了电梯。
叶钊看了眼谢栖的背影,有点尴尬,俯在车门前问:“不舒服吗?”
赵殊意摇了摇头,轻吸一口气,终于下车,苍白的脸上不露情绪:“你也回去休息吧,如果老爷子问起,就说我俩挺好的。”
叶钊点头:“好。”
赵殊意上楼时已经快十点了。
一层一户的豪宅,私家电梯直达楼层,他在家门口站了几秒,一种对新生活的强烈抵触涌上心头,他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可真没劲:事业不顺,家庭冰冷——从小到大他没有过完整的家,以后也不会有了。
婚姻果然是一座坟墓。
赵殊意郁结于胸,一想到进门后还要面对谢栖那张死了全家似的冷脸,顿时更加心烦,简直痛苦。
他忍了半天,心里默念三声“算了”,终于走进去。
这时大房子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三百平只住两个人,空荡安静,只要他们想,完全可以当彼此不存在。
赵殊意脱下外套,随手挂上衣架,先进了一趟卫生间,出来后打量了一下房间布局。
谢栖远远地站在一间卧室门口看他。
“你住这间?”赵殊意走近一瞧,“主卧?”
“有问题吗?”谢栖说,“次卧也很大,不够你睡?”
“……”
如果不是胃疼烦躁,赵殊意不想和他计较。而且谢栖的表情仿佛不是分卧室,而是在跟他争夺一家之主的地位。
赵殊意皱眉:“你没事吧?”
谢栖傲慢道:“我好得很。”
“但我不好。”赵殊意一脸阴沉,虽然过于苍白的脸色冲淡了攻击性,让他看起来甚至有点脆弱,“你究竟想怎样?不甘心结婚就去找你爸发火,少给我摆脸色。我只是你名义上的未婚夫,没兴趣哄你,理解吧?”
“谁要你哄了?同性恋说话真恶心。”谢栖冷冷道。
“……”
赵殊意噎了下:“行,当我没说。”
但他并不退让,一把推开谢栖,进卧室:“我睡主卧,你要么睡次卧,要么滚出同性恋的家,随便去哪儿逍遥快活,请——”
赵殊意回手做了一个“滚”的手势,指大门的方向。
谢栖却紧跟在他身后,一同走进来。
“你干什么?”赵殊意回头,“听不懂中国话?”
谢栖道:“凭什么听你的?又不是你一个人的房子。”
赵殊意微微一顿,近乎挑衅的:“再往前一步,我就当你故意找借口想陪我睡了,谢栖。”
“……”
谢栖果然不动了。
卧室没开灯,只有门口能从客厅借几缕光,深处一片漆黑,赵殊意半边身体融进黑暗里,那张脸竟然越冷漠越有魅力,但也更令人讨厌。
听话等于认输,谢栖绝不可能接受。他一把拽住赵殊意的手臂,想把人拖出去。赵殊意没料到他竟然动粗,猛地甩开,又被按住。
“出去。”谢栖命令。
“……”
赵殊意被他紧紧攥着手腕,骨头生疼。不是不能还手,但再还手就要打起来了。他们才订婚,第一天而已。
赵殊意烦得受不了,一时恶向胆边生,顺势上前贴近谢栖:“这样吧,要不我们一起睡?我教你尝尝鲜啊。”
他嗓音很低,有种蛊惑人心的味道,“你可能以为,我之前亲你是为了恶心你,其实不然……我觉得你长得不错,想试试。”
“……”
谢栖愣住,判断不了真假。而赵殊意的手已经抬到他颈前,伸向他的领口,慢吞吞的,解开领带、纽扣……
谢栖屏住呼吸,近距离盯住赵殊意的脸。
赵殊意的长相很难形容,“英俊”不恰当,“美丽”又显得弱势,他是夺目而冰冷的,每当眼中射出恶意,就像无瑕白玉上炸开一道裂痕,令人心惊胆战又遗憾——他竟然这么坏。
“不躲?”赵殊意的嘴唇几乎贴到他下颌上,“你还真想陪我睡啊?”
谢栖冷笑:“吓唬谁呢?我的床我当然要睡。”
他对赵殊意的“恶意”完全免疫了,并且为证明自己游刃有余,当着后者的面,直接脱了衬衫,伸手去解皮带。
赵殊意:“……?”
赵殊意没想到,他有生之年竟然会和谢栖睡同一张床。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有责任,但他觉得百分之九十九的问题出在谢栖身上——
是谢栖先脱衣服的,去洗澡前甚至还问了一句“要不要洗鸳鸯浴”,宣战一样的口吻,令人无语。
赵殊意当然不答应,浴室也不止一间。
他们各洗各的,赵殊意回来时谢栖已经上床了,倚着床头,在灯下看手机,见他回来眼皮都没抬一下。
这么冷静,不知道是不是装的。
赵殊意从另一侧上床,沉默着,胃还在绞痛,看来一时半会儿好不了,新家没准备日常用药,只能忍着。
以前陪他过夜的情人们,哪个不是一见他皱眉就紧张要命,温声细语问他哪里不舒服,怕他冷着又怕他热着,不敢让他有一丝一毫的不愉快。
但谢栖绝不可能,估计巴不得他早点死呢。
这么一想,赵殊意真没兴趣睡谢栖。
他在床上可是很难伺候的,谢栖应该也是习惯被伺候的人,不合适。
赵殊意不经意瞥去一眼,发现谢栖竟然也在看他,带着几分打量,不知在想什么。
赵殊意疼痛难忍,拿起手机给助理发消息:“送点胃药过来。”
是他的生活助理小周,专门干这些杂七杂八的日常琐事。
不过赵殊意平时事儿不多,小周的主要工作是帮他安排“侍寝”的人,以及第二天早上善后。
没多久,小周到了。他有赵殊意所有住处的钥匙,包括这间新房。
但小周懂规矩,知道谢栖也在,他不方便像平时那样直接进赵殊意的家,客气地按了门铃。
赵殊意听见声音,裹着睡袍去开门。
谢栖倏地抬起头:“是谁?”
赵殊意没理他,谢栖却追下床,脸色阴沉地拦在门口:“赵殊意,你来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
“订婚第一天你就恶心我?”
“……”
赵殊意反应过来了:“你以为我找人来陪睡?神经病吧你,有病就治。”
他推开谢栖,去门口取了药,拿进房间就着温水吃了。
小周送完药就走了,一眼也不多看。门关上,谢栖默然片刻,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没一句道歉也没一句关心,扭头回卧室。
赵殊意不和他一般见识,主要是累了。他重新回床上躺下,眼睛一闭,忽然想起自己还没吃安眠药,又起身去找。
他一动,谢栖的视线就跟着动,语气很不耐烦:“你又干什么?”
赵殊意也很不耐烦:“管好你自己。”
谢栖道:“你没完没了我怎么睡?”
“受不了就滚去隔壁睡。”赵殊意不客气,从抽屉里翻出他最近用的药——幸好叶钊帮忙搬家时没遗忘——喝水吞下。
其实常见的安眠药他都吃过,效果已经不像以前那么好了。这款新药对他来说可能也没那么有效,心理作用更多。
终于,赵殊意躺回床上,不动了。
谢栖关了灯,一片漆黑中手机屏幕仍然亮着,不知他在和谁聊天。
赵殊意也打开手机翻了翻,半个月来积攒的消息到现在才有空查阅,但他没耐心,匆匆一扫谁也不回复。
谢栖那头聊得火热,振动音不停地响,嗡嗡嗡,赵殊意忍不住道:“你静音行不行?”
谢栖道:“管好你自己,受不了就滚去隔壁睡。”
赵殊意:“……”
“谢栖。”赵殊意大概沉默了五分钟,“我们应该好好谈谈。”
“谈什么?”
“以后的事。”赵殊意说,“今天上午我就讲过,现在没有第二个选择,我们只能合作。以前……关系虽然不怎么好,但也算不上深仇大恨吧?你别那么小心眼,差不多得了。”
谢栖没应声,赵殊意有意叙旧:“你别忘了,我还救过你的命呢。”
不提这件事还好,他一提,谢栖凉凉地笑了声:“巧合罢了,就算是条狗,你也会救。”
赵殊意一愣,这话有点耳熟。
谢栖提醒:“你自己说过的,不记得了?”
赵殊意:“……”
想起来了。
是高二那年,谢栖被他后妈陷害——他自己是这么说的,事后没查到证据——困在一场火灾里。
当时学校组织慈善活动,去郊区的一家福利院慰问孤儿,赵殊意和谢栖都参加了。
在福利院的东侧,有一家垃圾处理厂。
火就是在垃圾处理厂烧起来的,至于谢栖是怎么过去的,赵殊意不知道。当时学生们都陆续上车准备返程了,老师清点人数,问谢栖怎么没回来,有人回答:“他好像被自己家的车接走了。”
毕竟是金贵的大少爷,类似情况很常见,大家不疑有他。
只有赵殊意莫名觉得不对劲,说不上来原因,或许是冥冥之中的一种直觉。
他借口自己落了东西,下车去拿,远远就看见垃圾处理厂那边有火光,起浓烟了。
福利院的员工说,那边经常焚烧垃圾,很正常。赵殊意将信将疑,顺口问:“你有没有看见一个男生,穿黑色T恤,和我差不多高的?”
谢栖相貌出众,见过他的人很难不记得,员工想了想说:“他刚才陪一个小孩放风筝,好像去那边了。”指的是垃圾处理厂的方向,奇怪道,“他还没回来吗?好久了啊……”
赵殊意不及多想,员工突然尖叫一声:“那边好像起火了!”
——是房屋失火,不是焚烧垃圾。
冲天的火光让赵殊意头皮一麻,他和福利院员工一起跑过去看。
火势很大,垃圾处理厂只有两个管理员,也都吓坏了,在外面不敢靠近,说已经报警了,但消防过来还需要一段时间。
赵殊意疑心重:“里面没人吧?”
他们说当然没人,存放的都是不值钱的玩意儿,平时没有路人经过,连小偷都不来,毕竟这里脏。
但赵殊意分明听见,大火里有求救的声音。
不用他说,另外三个人也听见了,脸色俱是一慌。
赵殊意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可能什么都没想,少年人太冲动,他冲进去的时候身边几个都吓呆了,没拉住他。
事后回想起来,赵殊意觉得自己是把谢栖当朋友的。
谢栖也没想到,来救自己的人竟然是他。
当时谢栖被烟雾熏得差不多昏迷了,赵殊意用尽全身力气,把他拖到火势小的地方,大声喊外面的人来帮忙,折腾得差点把自己的小命也送进去。
回到家后,赵殊意被赵奉礼痛斥一顿,断了半年零花钱,警告他再也不准亲身涉险。
而谢栖住院半个月,终于再见面时,赵殊意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不邀功也不关心谢栖的身体好没好。
后来谢栖纠结再三,主动去找他道谢,却不巧听见他和王德阳的对话。
一个说:“赵殊意你可真是见义勇为的大英雄,但我没想到你竟然愿意救谢栖。”
另一个说:“为什么不救?我这么善良,就算是条狗也会救啊。”
谢栖转身走了。
“开玩笑而已。”
赵殊意从回忆中抽离,古怪地看向谢栖:“就为这句话,你耿耿于怀到今天?”
谢栖放下手机,转过身来冷冷道:“当然不止。”
“还有什么?”赵殊意好奇。
“……”
谢栖看样子不想提,但憋在心里不舒服,他终究还是没忍住:“后来我约你吃饭——”
赵殊意诧异:“你约过我?”
谢栖的脸色有点难看:“约过啊,你放了我鸽子。我以为你不想来,后来才听说你生病了。”
“然后呢?”
“……”
“说啊。”赵殊意催促。
谢栖哽了一下:“那天下雨,我去探病,在你家外面等了六个多小时,也没见你出来。”
赵殊意一愣,原来前段时间他妈在电话里说的那件事竟然不是胡言乱语,可他毫无印象。
他有点无语:“你这叫探病?我不出来你就不会进去吗?”
谢栖的回答是一声冷笑。
赵殊意不理解:“你什么意思?”
谢栖不解释,直接下结论:“总之我的橄榄枝已经递过了,是你没接。”
“哦,原来是我的错。”赵殊意点点头,玩笑般道,“现在接还来得及吗?”
谢栖一脸“现在的我你已经高攀不起”的冷傲表情,赵殊意笑了:“我明白了,你是因为被我拒绝了,自尊心受挫,怀恨在心。”
“随便你怎么想。”谢栖很无所谓地说。
赵殊意明白,但又不明白:“所以你想怎么解决呢?”
谢栖道:“解决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真的很讨厌你而已,听不懂?”
“……”
真幼稚。
兴许是药效上来,胃不疼了,赵殊意的心情也好了一些。
他不跟谢栖生气了,反而对身边这个玻璃心兼小心眼患者生出几分怜爱——这么点破事儿斤斤计较这么多年,平时很难开心吧?他活得累不累?
“谢栖,算了吧,好不好?”赵殊意好言相劝,“今天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一天,吵也吵过了,你不嫌累我还累呢。就看在你比我小一岁的份上,明晚我去隔壁睡,不跟你争了。”
谢栖并没有如他预料表现出高兴或满意,但也没拒绝。
赵殊意当他默认。
良久,谢栖冷不防地开口:“所以你不说说吗?”
“说什么?”赵殊意疲倦上涌,困意袭来。
黑暗中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谢栖的身躯忽然靠近,将他半边身体笼罩:“赵殊意……你不讨厌我吗?”
“不讨厌。”赵殊意被药物催眠,闭着眼睛含糊地说,“明天领完证,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第9章 处男
第二天刚好是星期一,赵殊意和谢栖在两方家长的催促下,起了个大早去民政局排队。
人不多,很快就领到一对红本——结婚证。
八月的烈阳下,他们走出民政局,看着手里的证件同时陷入沉默。
一夜之间从死对头变成合法夫夫,感觉不是一般的微妙。
“结束了。”赵殊意扶了扶鼻梁上略歪的太阳镜。
谢栖瞥他一眼:“刚开始而已。”
“……”
的确是刚开始。
他们经过昨晚勉强算友好的谈话后终于休战,今天早上从一张床上醒来,面对面吃完早餐,难得地将和平维持到现在。
按理说,登记结婚之后任务就算完成了,但他们今后怎么相处,赵殊意有点拿不准。他觉得这个问题不用讨论,各玩各的就是对彼此最大的尊重。
之前说带情人回家,纯属玩笑,房子那么多,他没必要非得把人领到谢栖面前,图什么?他又没有给人围观的特殊癖好。
赵殊意和谢栖一前一后走向停车场,忽然,不远处似乎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谢栖敏锐地抬头,赵殊意也反应过来了,很不高兴:“谢栖,你能不能把狗仔处理干净?”
弄得跟流量明星似的,烦人。
谢栖不以为意:“被拍一下又没什么,你不能见人吗?”
“我不喜欢。”赵殊意严肃警告,“别把你们圈子里的破事儿带进我的生活。”
“知道了。”
谢栖用力摔上车门,给手下发消息处理娱乐媒体。
——从谢栖和赵殊意的作风差异就可以看出,谢家和赵家有本质上的不同。
谢家更符合大众对“豪门”的刻板印象:大家族,关系混乱,充满狗血,奢靡高调,绯闻不断。
但赵奉礼是一个老派企业家,很厌恶这种浓重的“资本味儿”,如果赵殊意敢像谢栖一样整天跟女明星厮混,早就被打断腿了。
不过,赵奉礼的个人性格只是原因之一,归根结底是因为两家企业性质不同。
朝阳集团虽然业务范围广,很多行业都有涉猎,但它当年是做通讯设备起家的,发展到今天,本质仍然是一家主打技术创新的科技公司,每年的科研投入都是一笔天文数字,还不见得有回报,所以利润下滑是常有的事。
为此董事会天天吵架,有人想及时转型,削减研发经费,声称自研不如组装赚得多,何必吃力不讨好?
也有人想加大投入,寻求突破,再难也不能丢掉立身之本,没技术就沦为产业链底层了。
——抛开派系斗争,说到底是缺钱。
所以还有第三种声音:上市融资。
但这意味着资本介入,企业性质变质,赵奉礼晚年为稳定局势已经做过很多妥协,不想在原则问题上也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