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铮喃喃道:“竟得如此下场,那东宫?”
林霜绛接他的话”那东宫对当今陛下来说简直是羞辱,又怎会给新册立的太子。给别人准备的,再给你,你好受吗?”
姚铮这下彻底明白了,”怪不得如今的太子不住宫内。”
“是的,太子殿下幼时即便住宫里,也不住东宫。等到殿下及冠,就直接出来开府了。“
姚铮又想起来,”可是你觉得太子府规矩没军中严,又是怎么回事,毕竟是储君。”
林霜绛凑近到他耳边,神神秘秘地说:
”这位殿下的性情,一向护短。别的主子都是责罚下面的人办事不利,这位倒好,亲力亲为,劳心劳力,时不时还得给自己的人擦屁股。上次晋将军把陈王世子的白芙蓉鸟给炖了,闹到殿下前面来,太子殿下是好声好气这赔礼那赔罪,还陪陈老王爷钓了好些天的鱼呢!这府中,就更是可想而知。”
姚铮简直想象不出那样仪容身份如此高贵的人竟然会如此伏低做小,忍不住吃惊:“当朝太子如此做小伏低,不怕任人欺侮么?”
“既然是储君,哪有那么容易被拿捏呀。太子的母家是薛家,先不说薛家势大无人敢欺,单就说虽然这位殿下总被陛下呵斥治下过柔,但做起事来可真是毫不含糊,不仅在朝十分高明远识,最重要的是,前些年主动请求出兵,收复了永昼二十年前丢失的北境六城。”
“直至今天,京中时时都有人在唱他的贤名!还有夸张的,说太子殿下是天神转世,说他是战神什么的......所以说,不会明面上有人这么不知好歹,与这位殿下对着干的!”
姚铮回忆刚才的短暂接触,他没有觉得这位太子如何平易近人好相处,也没有感受到他的高明远识。
不过对方的确没有因为他们言谈有失而多加怪罪,甚至没有摆太子身份的架子,对他一再招揽,还给他时间考虑。若是其他贵人,被一灾区小民如此拒绝,只怕早就拂袖而去了。
至于说他是天神转世......那样的仪态姿容,倒也不算言过其实,面对其人,只消被看几眼,似乎所思所想就会被洞察彻底,无所遁形,如果不是神仙,又怎么能做到呢?
“照你这么说,那太子倒是个难能可贵的好主子。可我一介布衣平民,有和太子殿下讨论条件的权利吗?”
林霜绛轻轻敲了一下他的头,“你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太子殿下招揽你,当然是因为看得起你,太子殿下对你一再招揽,更是说明你值得他等,他对你势在必得。你得拿出胆魄来,与他讨价还价,不让自己吃亏。日后若是为太子这样身份的人做事,需得学会宠辱不惊才行。”
如此,姚铮再没了疑虑,见林霜绛对他如此循循善诱,感慨道:“小霜儿,我发觉,你好像对我越来越好了?你可真是我的锦囊、我的好老师,我怎么运气这么好碰上你了。”
林霜绛面露无语,拂袖向前走:“我的话你究竟听进去没?”
姚铮一边跟上他,一边连连点头,笑着说:“听进去了听进去了!小林大夫的话我怎么敢不听?”
林霜绛见他嬉笑如常,一副让人放不下心的模样,又忍不住交代他:“你也别太快回应太子殿下,我觉得太子殿下不会忘了你的事,你等一阵子,把这事放一放,等快回京再去找他。须得按耐住了,这样不会显得自己无路可去,面对贵人时也能多几分底气,否则在与他谈条件时只怕会落于下风。这样我们也还有可以反悔的时间。”
姚铮推着林霜绛的肩,“小霜儿对我这么好,要我如何报答?”
林霜绛任由姚铮推着他向前走,半眯着眼睛,佯装思索。
片刻后拿腔拿调地回头对着姚铮笑着说:“等回了京,陪我骑马打猎喝玉泉酿,怎么样?”
姚铮失笑,“林小公子这么容易满足?”
林霜绛冷哼一声,“你可别现在嘴上这么说,等回了京给我到处推脱。”
“岂敢岂敢,林小公子能邀我相陪,是我的福气才是!”说着,倚着笑脸凑上前去为林霜绛垂肩。
林霜绛白了他一眼,嫌弃地扒开他的爪子,“少来这一套奉承。”
姚铮一脸无辜:“哪有奉承!真的,我是真心觉得被那太子招揽不是我的运气,能碰上你林霜绛才是我的运气,你这一番智计谋划,我觉得一点也不比那太子差。”
二人眼见快要回到营地,前方的一顶顶帐篷透出幽幽的烛光。
“若此事能成,我一定好好陪你打猎骑马喝玉泉酿,你说东我绝不往西,如何?”
林霜绛脸又开始红:“你这人,怎的成天没个正形......”
回到营地后,林霜绛竟然真的捋起袖子说要给他疏通经络。
“啊!”
“啊!啊!”
姚铮趴在床上,面朝大地,疼得嗷嗷叫,他发誓,他真没想到疏通经络是这样的。
“别动,哎。”林霜绛一手按着他的背脊,一手敲着他肩上的穴位,“别躲,躲什么躲。”
姚铮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瞧着他,“忍不住。”
挣扎之中,姚铮似乎一脚踢到了什么东西,林霜绛定睛一看,是一幅字画和玉牌,是从姚铮那套烂得不行的衣服里不慎掉落出来。
姚铮那日从废墟里爬出来,身上的玉牌和画竟然完好无恙,便仔细收了起来。
林霜绛揭开一看,画边上有小注,还有名字,《邀额尔敦木行乐宴图》。
“这就是那酒楼掌柜的让你取的字画?”
姚铮从他手中接过字画,看了又看,“嗯,就是这个,你见过吗?”
林霜绛摇摇头,“没见过。”
姚铮合上这画,仔仔细细收了起来。
“这画,很重要?”
姚铮不答,只是囫囵应了一句,“那酒楼掌柜的很重视,应该很重要。若日后我能寻到这掌柜的还活着的亲友,便还给人家。”
林霜绛“哦”的应了一声,让他继续趴着,说没按完。
姚铮顺从地躺下。
他阖着眼,想着那画中画的是园林之中一行人嬉戏游玩的景象,他只看得懂字,却不会品画,看不出这画的价值,否则他还真想把这画卖个好价钱。
只不过若是等进京城之后盲目拿去典当铺当了,一来兴许会被当铺老板拿捏,二来,这东西是那酒楼掌柜的私藏,存放得如此隐秘小心,想必是极为重要的。
但当日突然要他取画,兴许是要交给什么人,这东西万一是什么贵人遗失的珍贵之物,发现被自己当了,自己怕不是要被当成窃贼吃牢饭。
他只好把画暂时收起来,到时候去京城若是听到有人寻,再还给别人就算了,他书读得少,却也知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的道理,再缺钱也不能让自己铤而走险,不值当。
半个时辰前。
营地附近林间,脚步声浅浅。两个高大的的男子一前一后在林中行进,这片小小的林是如今淮北城内唯一有高大的树木遮蔽的地方,树不多,但树根粗壮,似乎有着十足的年岁。
二人正往营帐走去,这几日众人都还需要在小碚山不远处扎营,待民情完全平定了,才能回城中准备重建事宜。
“殿下,您对那孩子说的那些怎么看?”
“有几分道理,不过这两个孩子听到的并非我们讨论的全貌,不知是从哪里传出去的。”
晋琏跟了上来,背着那烈焰长枪在他身侧,“属下也认为那孩子说的确有几分道理,重建之事的确是不能等太久,需得在过冬前让城内居民有避风雪雨水的地方。”
慕无离停了下来,负手看向远处的营地,“如今来看,只能等看这月内灾情有无反复,若无反复,必须及时开始动工修建民房民屋,对于不迁居的淮北城百姓而言,没有住处,有钱粮也无用,既没地买粮,也没地方烧火做饭。”
他向晋琏娓娓道来:“一来,为城中灾民过冬,二来,时机重要,若等工部报备派人过来主导重建之事,时间耽搁太久,民心易失。届时必定流言四起,灾民被逼无奈只能迁居或自建,如此行事,易引发灾民暴动,保边境稳定是重中之重。”
晋琏十分认同,“还是殿下想得长远,古往今来,灾荒时节最易出乱子,届时匪寇横生,比重建之事复杂多了。”
晋琏又想到刚才的事,“那林家小公子也就罢了,那姓姚的孩子竟然没接受殿下的招揽,让人很意外。若殿下您没给他期限的话,恐怕这是那孩子这辈子唯一出人头地的机会了……”
慕无离看了他一眼,缓缓摇头,不认同道:“若是真人才,又岂会只碰上吾一个伯乐?那孩子能在这样的天灾中逃生,得益于那好身手,再者,大难不死捡回条性命,若是你,性命与升官发财孰轻孰重?”
晋琏忽然被训,神色不解:“殿下总是这样好,我看分明就是那小子见识短浅,不值得殿下如此为他说话。”
又喃喃自语,“虽然他是有些特别,我看他身法很像出自宫中,但可惜招式实在不得章法。他如今年龄也不小了,根基上却很难弥补,这底子往后再练恐怕也难有进益,只能在旁的方面下下功夫了......只希望他聪明些,别辜负了殿下爱才惜才的一番好意。”
慕无离没有接话而是看着他,仿佛还将他打量一番,不好的预感从晋琏后背涌了上来。慕无离神色平静,“你今日擅自对庶民动武,言行莽撞,于理不合,自己去领十五军棍。”
晋琏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一茬,心中暗自叫苦,怎么突然被训了也就算了,还莫名挨上一顿揍?明明上一次自己把陈世子的白芙蓉鸟炖了,殿下都没罚他。
“殿下......属下就是看那孩子看着是个好苗子,替您试一试,探探他的底,没想欺负他呀!”
慕无离没有回话,那张好看的脸平静地看着他,带着不容拒绝的眼神,空气如同死一般寂静。
晋琏哭丧着脸。心中暗自奇怪,自己究竟哪里惹到了这位往日脾气极好的太子殿下?
苦着脸双手抱拳,“是,属下这就去。”
永昼王宫内,辉煌气魄的宫殿,陈设却恰恰相反,物件看似简单平常,近看却又能发现已经精巧到了极致。
雍容华贵的女人身着金色长裙,头戴凤冠,却不显俗气老态,眉目间愁绪万千,坐在金色龙袍男人身旁,那男人面庞沧桑,严肃沉默,端起一口茶饮了一口。
“陛下,离儿此去淮南,十分危险,可否先召他回来,另派大臣前去赈灾?”
“皇后,朕知道你实在担忧离儿,但离儿是天家子女,赈灾是国事,中途推脱给旁人,于礼不合。再说,一开始本就没下令让他去,既去了,断没有中途换人的道理,当朝太子要是这点胆量都没有,皇室颜面何存?”
薛皇后听了这话,眼眶通红,“陛下,大战亲征,天子尚且讨而不伐,太子可是储君啊,对敌离儿尚且能凭借一身武艺退敌,可那地动终究是天灾,人力如何能抵挡!”
薛皇后止不住地哭起来,皇帝拿她没办法,只是好言安慰,却还是没答应把人召回来。
“皇后放心,等那灾事平定了。离儿自然回来了。”苍老的眼眸中,隐隐透着几分精光。
淮北城,西城门外。
今日与往日不同,朝廷的赈灾银与赈灾物资在午时到达了西城门,姚铮和其他将士、杂役,还有太子的一干人等早就在城门口等着了。
那一队马车缓缓走下来一个头戴官帽,身披官服的人,身边皆是重兵环绕。看来便是他全权负责运送赈灾银和赈灾物资。
那人走下马车,给太子叩首,太子示意他起身,姚铮站在远处,站在很多人后面,看得清他们的动作却听不清他们说话。
那些士兵列队围绕前几辆马车,想必那就是存放赈灾银的车,身着甲胄的士兵把那几辆马车重重围起,几个人跳上马车与马车上的人做交接。
姚铮也跟着向前走,准备和其他杂役一起把赈灾物资运送到营地再卸货分配。
但此时远方窸窸窣窣传来嘈杂的人声,正当众人感到疑惑想整装待发前往一探究竟之时,没过多久一匹快马载着人飞奔而出。“殿下!不好了!半个时辰前,我们在那山附近巡逻,发现山似乎在不间断地震动,从山下滑落许多碎石!”
慕无离眉头紧皱,“你说什么?山在动?可是此处未曾地动!”
晋琏双目睁大,“殿下,不好!看来是山塌了,可能是之前的地动导致小碚山坍塌,山石逐渐滑落。如今下方的山体已经支撑不住上方全部的山体了!”
慕无离拿着缰绳的手显然攥紧:“不行,我们得马上过去,赈灾营地离那小碚山不远,需要尽快安排撤离,转移赈灾营的灾民。”
慕无离正欲驾马,喊道:“十八营留下看管物资!其余人随我去转移灾民!”
姚铮心中一紧,那死里逃生的恐惧又涌上心头,眼看着杂役跟着军队就要出发,他顾不得自己才好了一半的腿伤,人群中穿梭,越过前人,飞奔冲出,张开双手拦在大队伍前,拦在太子驾马前,他抬起头,任由一身蟒袍,华贵无比的慕无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大喊:
“不能去!小碚山陡峭,本就已经塌过一次了!等我们去到时,滚落的山石会把所有人砸死!”
所有人都听到了这急切的声音,纷纷开始议论起来,许多士兵动作踌躇,神色不安。
“是啊,乱石情形如何还不知道,万一过去了被乱石砸死怎么办。”
“可不去,难道要留赈灾营地的人在那等死?”
慕无离琥珀色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拦在马前的人明艳动人,神态却十分焦急,甚至不惜冒着冲撞与延误军机之罪前来阻拦,不像心怀鬼胎之辈。
慕无离眉头紧锁、面色复杂地问他:“你如何确定乱石已经袭击赈灾营?”
似是犹豫不决。
姚铮依旧仰着头看着马上那人,只觉那人的确恍若真神:“此山陡而险,若真要塌,极有可能片刻功夫便砸没了赈灾营地,此去无疑是送死!”
慕无离思虑半晌,瞬间便作出了最后抉择。
他迅速回头朝身后众人喊道:
“愿意随吾前去查探与赈灾的,回朝后另有嘉奖,不愿意的,吾也不勉强,留在原地守着物资便是。”
“只是诸位别忘了,我们此次本就是为赈灾而来,诸位都是上过战场的永昼战士,流过血,杀过人。如今可会不战而怯?”
身后的士兵纷纷往前迈一步,齐声喊道,“不怯!”
慕无离又大声冲身后问,“汝等该如何?”
身后的士兵纷纷又往前迈一步,齐声喊道,“救人!”
片刻之后,竟无人不去。
姚铮被震撼得说不出话,一时竟忘记放下双手。
慕无离定眉定眼地看着他,似乎在想些什么,对拦在马前的他,沉声道,”吾记得,当日将你交给林家父子救治,如今他们二人也还在营地,你可要眼睁睁看他们死在乱石之中?”
姚铮霎时如同被惊雷击中,没错,他怎么忘了,霜绛和林叔还在营地救治灾民!
他连忙让开路,慕无离的马匹顿时飞奔而出,晋琏紧随其后。姚铮在身后急切地冲晋琏大喊:
“晋将军!晋将军!请带我同去!”
晋琏本来已经跟在太子身后,听到了声音,他抓狂地挠了一把头,鬼使神差不耐烦地绕了回来,手臂一捞直接把人拽上马扔在身后。
姚铮紧紧地拽着晋琏冷冰冰的盔甲,他感觉自己随时都要被摔下去,但是他必须抓住。
无疑,他是怕死的,他害怕再次被碎石和瓦砾掩埋,害怕在阴暗中挣扎求生,不见天日。
可是他记得林叔总是笑眯眯地提醒他换药,他记得与霜绛日日相处的情谊。
死是可怕的,可孤身一人,无牵无挂,才真叫人煎熬万分,生不如死。
快马飞奔,没多久,大队人马就到了营地附近,整个营地已经被乱石砸得乱七八糟,但幸好乱石都不算大,但稍有不慎还是会被伤到。众人纷纷拿着好带的身家物品纷纷退到营地之外躲避,一群人乌泱泱从城西向城中撤退。
待慕无离一干人等赶到时,碎石正源源不断地从山上滚落下来,甚至已经有大块的碎石从山顶上坠落,直接砸在本就砸得乱七八糟的营地上。
不过好在巡山的士兵有人提前警觉和注意到,第一时间快马前去通知太子,又告知全营,营内留守的将官不等太子命令,当机立断召大家尽快撤离,若是再晚一步,只怕又会多增伤亡。
慕无离一下马,几个将官就将他团团围住,姚铮只是瞟了一眼,就到处在逐渐撤离的人群里寻找林家父子,他跑来跑去,全是灾民和士兵,寻不到熟悉的身影。
终于,看到林太医仿佛在和一个士兵争执着什么,他心中松了半口气,冲上前去抓住林太医的袖子,“林叔!您怎么样,有没有受伤?霜绛呢?怎么没和您在一起?”
林太医转过来,神色慌张,方寸大失:“哎哟小铮你可算来了!小霜儿本来已经出来了,非说要拿什么东西回营帐拿,我拦也拦不住!这老半天没回来,这可怎么办啊,里面太危险了!我得进去找儿子!这些人都不让我进去!”
姚铮紧紧攥住林太医的手臂,“里面太危险了!您别去,我去找霜绛,我一定把他给您带回来!您先与他们一起撤退!相信!我身手好,一定把霜绛给您完完整整带回来!”
姚铮说完不等林太医回话,转身就出掌向其中一个士兵腹部打去,却没有打到他。
“兄弟,对不住!里面还有人!我必须进去!”
趁着那人防他一击,后退一步的功夫,姚铮就已经身手矫捷地甩开他们进入营地内了,他定眼一看,幸好乱石落下得还不密,但位置却难以预料,他心一横,不管了,他必须找到霜绛。
姚铮身形如燕,一边前进一边躲避着乱石的袭击。
手臂忽然被一只强有劲的手拽住,声音低沉,语气却颇为急切,带着三分呵斥与七分不解:“为何来此?先前不是才担心会被乱石砸死么?如今灾民已经平安撤离,你却又如此不惜命回到这里!疯了么?”
来人手中执着一面高大的厚盾,为他挡住天上时不时掉下来的碎石,那些碎石落在盾上砰砰作响。他抬眼一看,而与之相接的,是那双不久前才在马上居高临下注视过他的琥珀色眼睛。
“太子殿下?”姚铮一脸惊讶,又急着寻人,挣脱道,“殿下快放开我,我得赶紧找到人,此地危险,殿下快走吧!”
听到的人却没有放开他,而是拉着他躲避碎石时不时的袭击,他身量没太子高,太子一把将他拢在臂下,另一臂举着盾。
“吾见你对士兵动手,强行闯入,便跟了进来。你要找何人?吾带你去找,你独自找怕是葬身在此处也找不到!”
姚铮此时没有心情亦没有时机与他争辩,他现在必须马上找到林霜绛,他简直无法想象林叔失去独子后会如何。
他不得不跟着慕无离,“殿下!人在东边营帐,林太医说霜绛回营帐拿东西了……”姚铮紧张地攥住他的衣袖,声音几乎带了几分乞求。
太子殿下没有说话,带着他纵身飞跃在乱石之中,速度愈来愈快,他自诩在武艺中称得上身手敏捷,反应灵敏。但这太子果然不愧被称之为战神,就是单在一片混乱中躲避袭击,反应也比他快许多。
不消片刻功夫,还没到营帐,就看见一个白衣服的人半躬着身体,小心翼翼地靠着几个未完全倒塌的营帐躲避乱石,拿着一块木板护住头步步匍匐前进,姚铮心里一紧,那正是林霜绛!
“霜绛!霜绛?”
太子一路护送他到林霜绛身边,姚铮简直要被这人气死了,一点武功没有就回来拿东西,这人是不要命了吗。
“小铮?这里这么危险,你怎么回来了?还有......太子殿下?”林霜绛睁大了眼,不明白这是什么状况。
“快走吧!没时间和你解释,你这家伙!林叔都要急死了!”
姚铮将林霜绛拉过来,护在中间,三人迅速向营地外撤去,但乱石坠落的阵势渐渐大了,显然山体的碎石正要尽数倾落而下,愈来愈难防备。
脚下的地面也因乱石的滚落撞击愈来愈难行走,盾无法护住三人全身,他与太子仍有半身在外侧暴露,并且三人行进比起两人本就更慢些。
忽然,一块石头从他的脸侧擦过,他的肩瞬间本能般向后躲,落地一看,竟是一块胳膊长的山石。
那太子另一只手竟然绕过了林霜绛抓住他的手腕,他感觉到那骨节分明带着厚茧的大掌紧抓着他分明用了力气,将他拉得几乎贴着林霜绛,他感受到盾往他们二人这边再倾了些。
“接下来必须要更快,再不出去兴许我们都会因巨石倾落而葬身此处,因此你们必须跟紧我,再快些!\"
姚铮和林霜绛对视一眼,齐声道,“好!”
姚铮和林霜绛弯着腰,跟着慕无离在乱石无规律可言的袭击中之中穿梭,碎石击打盾牌不断发出激烈的碰撞声,一直到他们快要走出营地才稍有缓和。
得益于慕无离撤退的路线与他平时出入营地的路线完全不同,他们竟然比想象中更快地逃了出来,待确认没有乱石的袭击后,慕无离将那被山石砸得坑坑洼洼的厚盾一扔,带着他们往城中的营地走去。
三人感到身后传来巨响,地面一阵接一阵强烈的震动,姚铮回头一看,瞬间双眼圆睁,那些山上的巨石正源源不断地倾落,原先的营地估计已经被砸个稀巴烂了,若是再晚一步,他们三人都无法从巨石中全身而退,一块巨石就能将他们三人砸成肉泥。
慕无离的手没有松开,甚至拉了他一下,提醒道,“还危险,不要回头。到城中再停下来。”
林霜绛古怪地看着慕无离的动作,假意落了一步到二人身后,又赶紧跑着跟上来,从中间换到姚铮身后,姚铮自然而然变成中间的位置。直到近了城中营地,慕无离才松开了他。
兴许是在一路乱石袭击中,姚铮束发的带子不知何时已经滑落了,一头乌黑的青丝倾泻而下垂至腰间,随着前进的动作和淮北城不太平的晚风微微晃荡。
到了营地附近,林霜绛累得弯着腰大口喘着气,没有武学底子跟着他们俩逃生着实吃力,他已经很久没这么拼命过了。
林霜绛拉着姚铮突然跪下,姚铮差点被他扯了个踉跄。
“多谢太子殿下的救命之恩,我二人没齿难忘,无以为报!”
慕无离负手而立,面沉似水,稳重自持。姚铮看到他一侧袖袍已经坏得不成样子,甚至被乱石划出好些口子,却丝毫没有影响对方身上那股时时镇定自若的气质。
“不必言谢,赈灾是吾之责,但凡有一人因此受伤,都是吾的过失。你二人尚且年少,若是丧生在此等变故中着实可惜,吾也想看到你们日后为国效力。”
姚铮低下头:“多谢殿下的救命之恩,关于我擅自出手伤人,强闯营地之事, 向殿下请罪,殿下如何罚我,我都接受。只待我把霜绛送回营中,就去向殿下领罪。”
林霜绛听到这话,脸色难看地抓住他的袖子。
慕无离面色平静,眼中波澜不惊:“你的功夫伤不到那个士兵,他也的确没有被你伤到,不必治罪。”
又垂眸将目光放到姚铮腿上,望见上头洇出鲜血,“倒是你,你似乎旧伤未愈,需要尽快处理。至于,你强闯之事,情有可原。但日后不可在军中行事如此莽撞,不论以后是否为吾做事。”
姚铮低头一看,的确,自己的裤腿正往外渗血,看来是伤口崩裂了。
姚铮点头,恭敬道:“谢殿下恕罪......”又忽然大着胆子抬起头,却只望见那眸色深不可测,难以捉摸。他犹豫半晌,还是开口:
“方才,我拦在殿下马前......殿下可认为我是贪生怕死之辈?”
慕无离垂下眸,“方才情形复杂,你本就死里逃生留得一命,不忍见旁人飞蛾扑火,才出言阻拦。此乃善行,何来贪生怕死?”
林霜绛在一旁感到莫名其妙,不解地看着姚铮。
慕无离右侧衣袖着实有些狼狈,露出里头的白色中衣。即便如此,身上的贵气依旧难掩,慕无离看着姚铮,似乎在想些什么,从腰间扯出一根白色金绣蟒纹的带子慢慢递到姚铮面前,“军纪森严,要时刻注意仪容规整,不得......有碍观瞻,不必还吾。”
姚铮一怔,莫名其妙地接下了带子。
慕无离一走,林霜绛就累得在草地上直接躺下,姚铮喃喃自语:”什么叫有碍观瞻?”
林霜绛看着他手里的带子,又看着姚铮一副迷茫不解的模样,“还是快束起来吧,殿下好心提醒你呢。”
姚铮有些愤愤不平,“哪来这么多破规矩!”
林霜绛按住他,“好啦,已经回到军中了,慎言,慎言。”
姚铮听到他的话,把头发束起,又呵斥林霜绛:“你小子还好意思说我,你疯了吗!”
他一双柳眸怒睁道,“生死关头,好端端的为何回军营拿东西?林叔都快急疯了,担心你在里面出事。若我和殿下没有及时赶到,你怎么办?”
林霜绛拍拍他的背,示意他镇定些,从怀中拿出一卷画和一个玉牌来,姚铮定眼一看,怎么是自己的东西。
林霜绛冷哼道:“没有你们,我怎么出不来?想我林霜绛在京城里也是出了名的神……”
他想到年少那些盛名,不屑地撇撇嘴,“殿下带我们撤退走的那条路,我也知道,所以若是你们不来我也有八成把握能独自冲出来。我出来之时,想起这幅画。”
“尽管是旁人的,但我自小住在京城,能看出画工题字都不俗,就折回去了一趟,这营地万一被那乱石给埋了日后你再找就难了。还有这玉牌你与这画一起放在你的旧衣服里,淮北地动后,你身上的身家不多,总得留下点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