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发藩王。”陆烬烽道,“与朝廷合作,将功补过。”
陆有为这回是真笑了。
“陆烬烽,你多大了?”他连家主都不叫了。
陆烬烽侧头看他,神情冷厉:“我陆家也是保家卫国的军侯出身,武宗时期更也立了不少功劳,谁人不说一句忠良。”
“可现在呢?”他视线扫过在场众人,“官场弄权,残害忠良,一错再错!”
一句话说得所有人脸色都难看起来。
“够了!”陆有为打断他的话,怒斥道,“说得好听,若没有我等官场弄权,能有你陆烬烽的好日子吗?!”
“这种日子不要也罢!”
“你不要,好。”陆有为指着屋外,“你去告诉这京中三百陆家子弟,去告诉全天下数千陆家旁系、门生,说你陆烬烽要死,还要拉着他们这些人一起死!”
陆烬烽双拳攥紧,眼底布满了血丝。
“你以为你能将功补过?”陆有为气得牙齿都在打颤,“是我们,是我们出力害死了秦景召夫妻,是我们世家和先皇逼得秦枫身死。杀父杀母杀姐,这般世仇,你觉得秦枭会让我们将功补过?”
“你以为你投效朝廷,为他们拼命,他们就会放过我们吗?”
“别天真了。”陆有为道,“陆烬烽你不是孩子了,你也该睁开眼看看你身下这个位置,你陆家家主身后站着的是数千陆氏子弟门生。”
“你以为你手中握着的只是你一个人的生死吗?”
“那些看着你长大的叔伯婶娘,那些与你一同吃过酒的同胞兄弟,那些求你买糖吃还跟在你身后学武的孩子,他们都在看着你!”
陆烬烽死死咬着牙关。
“别说你那些江湖道义。”陆有为继续道,“如今你是陆家家主,你便是死,也该是为了陆家去死!”
陆烬烽双手攥住扶手,上好的黄花梨木都被他捏碎,成为齑粉。
他倏然起身,大步向外走去。
厅内一片死寂。
陆有为看着那散落一地的木屑,缓缓闭了闭眼。
陆烬烽此人,脑子不灵光,但这一身武艺,却不比那邱家家主邱玄铮差上多少。
而论起领兵作战的本事,陆烬烽也与秦枭差不离。
有这般人物护在陆家身前,胜算极大。
可此人又太直愣,一心扑在那所谓江湖道义之上,觉得秦枭和楚九辩所作所为皆是利国利民,那便不该反。
谁都知道这两人拱卫的天下不该反。
可若是不反,陆家便再不会有任何荣光,只会逐渐没落。
陆有为不愿,也不能让陆家在他这一辈没落下去,他必须赌一次,否则等待他们的只能是秦枭和楚九辩最后的清算。
“散了吧。”他哑声道。
待众人都离开了,他才又叫了下属来,将一封密信递给他,叫他送去漠北。
半年时间匆匆而过。
九月底,陆尧和秦川,与国子监算学科目的学子们一同回京。
他们已经完成了除藩王封地之外,所有地区的土地清丈,百姓们得了田地,对着朝廷是感恩戴德。
那些富户们忌惮着朝廷的兵力,又隐隐猜到战事将起,也都安安分分,不敢多做其他事。
总归战事起来之后,天下或许就会大乱。
比起田地,还是金银财宝更能傍身。
因而陆尧和秦川这一趟行程算得上顺利,要不是路上耽误的时间长,他们早就回京了。
这一次陆尧和学子们都算是立了大功,楚九辩和秦枭在朝中又越来越强势,因而他们没在意世家高官们的反对,执意将这些学子都送进了朝堂,叫他们成功入仕。
陆尧更是其中佼佼者,直接被楚九辩提拔到了吏部,成为员外郎,仅次于郎中王毓。
王毓此人在王家本该属于家主一派,但他本人不在意这些斗争,因而家中斗成什么样,他都是该如何就如何。
甚至因为这大半年来,楚九辩对他的关照,以及礼部尚书王致远的熏陶,他心中的天平是偏向朝廷的。
所以在王家,家主和少主谁与朝廷更亲近,他就与谁更亲近。
可以说,吏部如今除了还吊着一口气的尚书萧怀冠,已经是楚九辩这位“吏部侍郎”的一言堂。
如此不过几日。
十月初,谈雨竹也从东北回到京城。
她已经与女真部族谈成了合作,合同上的条款,东北百姓对朝廷的拥护,以及已经拿回来的第一批货物——一百二十匹良驹,都证明了她此次差事办得有多漂亮。
她能入仕为官自然无人置喙。
始终配合着她,帮了她许多忙的礼部员外郎蔡鹏,自然也该升一升了。
只还有一位......
“陛下。”谈雨竹汇报完自己的“战绩”后,又道,“臣还有一事要禀。”
她刚说完这句,站在她身后的官员队伍中,始终没开口说过话的王文耀,瞬间就面如死灰。
“爱卿请讲。”百里鸿道。
谈雨竹道:“臣请陛下罢黜礼部员外郎王文耀的官职!”
话音落,满朝静默。
刑部侍郎王汝臻脸色一变,倏然看向殿中站着的王文耀。
在看到对方那摇摇欲坠的身形时,心便沉了下去。
他是家主一派,但最近家主一派被少主那边的势力打压得几乎抬不起头来。
好在王致远还不算糊涂,帮着王文耀入仕,还给了他这样一个立功的好机会。
只要王文耀安安稳稳完成这次的差事回京,那他便定会升职,家主一派在朝中和家中的话语权也会更上一层。
虽然王文耀已经入仕,不会再回去当家主,但等到家主百年之后,王其琛真当了家主,也要看王文耀这个朝廷高官的脸色。
可现在对方刚一回来,就被谈雨竹参了一本要罢官。
也不知对方到底做了什么事。
王汝臻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一件很简单的事,怎么就出了岔子。
这次行程,王文耀其实都不用做什么,只需跟着谈雨竹和蔡鹏就能喝上肉汤。
甚至因为东北边城那边的郡守还是王家子弟,所以王文耀在那里的日子也定过得舒坦,舒舒服服就能得了功劳的事,怎么就会出错?!
王汝臻有些头疼。
主要是他之前并未收到王文耀和家主任何的提示,每每他问起,也都说一切顺利,于是今日朝中这一出,他是一点准备都没有。
他只能想着,先听听是怎么回事,再想办法保住王文耀的官职。
可叫他没想到的是,王文耀这次竟真的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
他居然暗暗修改了谈雨竹拟定好的协议,在互市条款中加了一条“大宁需售卖铁器给女真筑造农具”。
而且还是在已经签订好了的协议上改的!
王汝臻听完就是眼前一黑。
这个蠢货!
谈雨竹这番话,不仅叫王汝臻无语,其他人也全都不知作何反应。
与蛮夷合作,本就是在刀尖上跳舞,不处处提防就算了,怎么还能主动给别人提供武器?
不过王文耀会篡改协议,而不是主动与女真谈这样的合作,又显得他似乎是有些聪明的。
想必他这么做,还是有些特别的目的。
比如与女真交换些更“有用的东西”,再比如借这件事陷害谈雨竹。
若这件事谈雨竹没能提前发现,等到日后女真从大宁购买铁器,那有白纸黑字的协议在,大宁是该认还是不认?
若是认了,那他们就真的要给女真提供铁器。
届时这铁器是炼制农具还是打成兵器,谁说得准?
若是不认,那大宁便成了不守信义的一方,此后别说与女真合作,便是周边其他蛮夷国家,也定都不会再相信大宁。
大宁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二选一。
无论怎么选都是错。
而这么大的错,定需要一个人背锅,自然就只能是此次商谈的主使谈雨竹。
若是从这个角度看,王文耀若是做成此事,还真能达到陷害谈雨竹的目的。
可还是那句话,这事损害的是大宁的利益,与此前西北军“无能”,将塞国军队引入国境一样令人费解。
但西北那边有秦枭力挽狂澜,这才没给塞国真正入侵大宁的机会。
可这协议若真的签订了,那别说是秦枭,就是再加一个楚九辩,也没有其他路可以走。
这件事对大宁百害无一利,王文耀此番作为,明显就是要针对朝廷。
在大宁情势如此复杂的情况下,他若是真的做成了,朝中大半权贵虽心中不耻,也会在暗地里说他一句好谋略。
可他没做成不说,还被谈雨竹提前发现规避风险,现在还直接将他告上了早朝,那这王文耀便是又蠢又毒了。
王汝臻起初只是觉得王文耀此人真是蠢的可以。
不过缓过神来之后,他就猜到这应该是他们那位好家主的手笔,对方用那越来越没用的脑子,自以为办了一件顶顶厉害的事,可到头来只是一场空。
甚至因为这一出,王文耀还没坐热乎的位置定就没了,说不得连王家其他人也会受牵连。
果不其然。
上位的秦枭冷眼扫过王文耀,语气平静道:“王大人,谈大人所言可是事实?”
王文耀早在谈雨竹开始告状的时候,就腿软跪倒在地,此刻他更是面色惨白,还强作镇定道:“大人,下官只是一时失误。且这不是没造成什么恶劣影响吗?”
王文耀抬眼看向秦枭:“而且当时谈大人发现下官的失误后,也已经罚了二十大板。”
那二十大板打得实在,他险些就废了两条腿。
因而在东北这大半年,除了最初那一个月意气风发之外,王文耀就几乎没出过院子,一直在养伤。
后面与女真谈判商议,在边城组建商会等等事情,他也都因为怕自己一瘸一拐的难看,就没插手。
回京的路上,他放下面子与谈雨竹和蔡鹏说了不少好话,本以为这件事可以就这么掀过去,却不想谈雨竹根本不放过他。
王文耀现在特意提起令自己颜面尽失的那二十大板,也是想说他已经受过罚了,这件事就该翻篇了。
可听了他的话后,秦枭不仅没放过他,反而说道:“看来谈大人到底是顾念着同僚情谊。只是这般损害国本的大事,只打二十大板怎么行?”
王文耀心脏一跳。
不会真要罢了他的官吧?那......
“来人。”秦枭扬声,殿内阴影处当即走出来两位御林军。
“带下去砍了。”秦枭轻飘飘地吩咐。
王文耀面色一变,倏然抬眸看向高座之上的人。
“是。”两位御林军一左一右架起王文耀就往外拖。
“等等!”王文耀终于急了,“下官冤枉!陛下!陛下您不能杀我!秦枭你不能杀我!!”
到底还是从小到大又被人捧惯了。
王文耀的城府心机都浮于表面,实在太小儿科,眼下他都不知道自己该求助的到底是谁。
“秦枭!”他撕心裂肺地喊道,“你已经杀了我三弟,现在还想杀我!我父亲不会放过你,王家不会放过你!”
眼看着人都快被拖出奉天殿,王汝臻也始终没动,只垂着眼,面色平静。
王文赋被砍头的时候,他也看了现场。
现在王文耀被斩首,他又经历了一回,但无论哪一回,他都没打算插手。
他是家主一派不错,但那是在他能保住自己的情况下,若情况于他不利,什么家主,什么派系争斗,都该向后靠一靠。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殿中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道:“陛下,大人,还请网开一面,饶了王大人吧。”
王汝臻诧异抬头,便见那道白发苍苍但脊背挺拔的身影立在殿中,躬身对着正前方。
是礼部尚书王致远。
秦枭抬手,已经行至殿门处的两位御林军动作一顿。
王文耀怒骂的声音也停了,他泪眼朦胧间看到王致远的背影,顿时眼泪滚得更凶。
劫后余生的感觉让他腿软在地,动都不能动。
太好了,有尚书大人在,他定没事了。
“王尚书此言何意?”秦枭道,“王文耀犯了如此大错,若非谈大人明察秋毫,我大宁该蒙受何种损失,尚书大人该比本王更清楚。”
“大人教训的是。”王致远道,“只是王员外郎到底年岁尚小,又初初入仕,有些糊涂犯错也是难免的。”
“不过这件事他确实大错特错,无可原谅,只求陛下和大人能留他一条性命。下官自愿告老还乡,带着王文耀远离京城好生教导。”
此言一出,满朝寂静。
王文耀不可思议地看向殿中那身形挺拔的老者,其余人反应也都差不离。
便是已经老眼昏花,几乎不再怎么参与朝廷事物的吏部尚书萧怀冠,也微微偏头,用浑浊的双眸看向王致远。
尚书之位,在这朝中仅次于摄政王的存在。
如此话语权,便是萧怀冠都快入土也不愿放下,可王致远竟就这般轻易说了出来。
没有人不震惊。
一片静谧中,楚九辩上前一步,道:“陛下,大人。王文耀犯的错如何也怪不到王尚书头上,但王尚书一片长辈之心,实在令人动容。”
“不若就饶了那王文耀一命,但尚书大人毕竟年岁已高,又要教导家中不懂事的子孙,也该回家多歇息一段时日才是。”
这话的意思,就是王文耀可以不死,但王致远要保住他,就不能继续在朝中待着了。
虽不算告老还乡,但也几乎没了实权。
百里鸿见舅舅轻碰了碰耳根,便颔首道:“那便如爱卿所言。”
其实这件事秦枭和楚九辩虽未与王致远商量过,但聪明人之间的合作便是如此,都不必明确言谈,就能彼此配合。
从最初王致远推举王文耀入仕开始,这局便开始酝酿了。
秦枭和楚九辩授意谈雨竹找机会让王文耀犯错,不过王文耀此人实在蠢得可笑,都没叫谈雨竹动手,就自己把自己玩死了。
而王文耀犯错的结果,便是他会“连累”王致远。
王致远本就打算借此机会急流勇退,眼下自是顺势而为,跪下磕头谢过陛下。
但这还不算完,他回到王家之后,真正要做的事才算做成。
他会借着自己被连累这个理由,引导众人对王文耀和家主王涣之产生不满,再叫人推波助澜,王其琛便可顺理成章上位。
两日后秋风瑟瑟,阴雨砸落一地枯叶。
京中传出王家家主改换成王其琛的消息。
这消息传入皇宫的时候,楚九辩和秦枭正在批奏折,百里鸿和洪福一起去了司礼监,既是跟着他学些东西,也算是放松。
小小年纪,天天盯着奏折看可别熬坏了眼睛。
待小祥子汇报完王家的事离开后,楚九辩就道:“速度还真快。”
“如今这王家,算是完全偏着朝廷了。”秦枭说。
“时候差不多了。”楚九辩抬眸看他,“准备好了吗?”
秦枭就笑:“好了。”
楚九辩指尖轻敲了两下桌面,眸光深沉幽暗。
当夜,吏部尚书萧怀冠因吸食过量曼陀罗死在榻上。
萧家挂上了白绸,此起彼伏的哭声伴随着落雨和雷声,在长街上飘荡了整整一夜。
至此,朝中礼部尚书与吏部尚书的位置便都算是空了出来。
吏部尚书的位置不必说,楚九辩身为吏部侍郎,理所当然地补了上去,吏部郎中王毓也顺势升任侍郎之位。
刚入仕没多久的陆尧,也从员外郎升任为了吏部郎中。
如此整个吏部,终于彻底掌握在了楚九辩手中。
至于礼部,王致远在家中“管教子孙”,做主的便是侍郎陆乔波。
可他手下便是刚刚升上来的左右郎中——谈雨竹和蔡鹏。
此二人眼下也都是朝廷的人,轻松就将陆乔波的权力架空了大半。
但陆乔波没有任何办法。
而就在几日后,司礼监掌印太监洪福,洪大公公第一次以臣子的身份上了早朝。
他开口便是弹劾。
弹劾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大理寺卿甄明昭与大理寺少卿甄弗,也就是户部尚书苏盛的亲家和女婿。
司礼监这半年来没做别的事,就只查苏盛以及他的党羽。
不得不说这人确实格外谨慎,司礼监查了大半年,也没真的抓到足以将苏盛打压下去的把柄。
便是洪福明知河西郡毁坏堤坝之事与他脱不开关系,也未能寻到蛛丝马迹。
因而到现在,他也只寻到了大理寺草菅人命、收受贿赂错判冤假错案等事。
这些事本来都藏得很好,但奈何洪福此人手段了得,还真叫他查出了不少。
可便只是这一半,也足以叫甄家父子再无缘官场。
“陛下,这些事都是下官一人所为。”大理寺卿甄明昭神情坚定,“甄少卿什么都不知道!”
事实证据都在,没有任何狡辩的余地。
甄明昭便以一己之力抗下所有罪责,只为了保住自己儿子,哪怕这些事其实都是他儿子所为。
楚九辩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不过本来他也没打算将他们赶尽杀绝,他只是要大理寺的掌控权而已。
他抬眼看向秦枭。
秦枭便开口道:“甄大人可真是爱子心切。”
甄明昭头磕在地上,重重一下发出沉闷声响:“请大人,请陛下明鉴。这些事都是下官一人所为,与其他人无关。”
“既如此,来人。”秦枭道,“将甄明昭打入天牢,秋后问斩。”
御林军上前,将人无声无息地带了下去。
整个殿内听不到甄明昭的讨饶声,他平静地仿佛要死的不是他,殿中也只有少卿甄弗的痛哭久久回荡。
苏盛闭上眼,面容好似瞬间老了很多岁。
他知道上位之人的目标其实不是甄家,而是他,是苏家,更是他身后的定北王。
可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让自己不要犯错,每一步都走得更加谨慎。
他不可能背叛定北王,且秦枭和楚九辩曾经给过他离开的机会,那就是小女儿苏喜儿离京的时候。
但他没走,那现在,他们也不会再给他机会。
他只能一步步,继续朝前走去,哪怕他已经预见到了自己的未来。
甄家父子一个下狱,一个罢官,甄家也被御林军抄了个底朝天,大理寺便全权有国子监刑狱科目的学子们接手。
顾方刚一入仕,就当上了大理寺卿。
这很不妥,可朝中几乎已经是皇帝一党的一言堂,谁说也没用了。
虽说这件事没能动了苏盛本人,但却也算是折了他一条臂膀。
而且户部本来也已经不是苏盛说了算,他下面是侍郎王朋义,如今明牌的皇帝一党。
还有郎中晁顺。
晁顺此人本是依靠着邱家过活,但河西郡赈灾一事,他被楚九辩吓了个半死。
既不敢帮着邱家贪墨朝廷公款,又不敢真的得罪邱家,于是只能用自己的家底填邱家的胃口。
这一填,便填出不满,甚至仇怨来了。
晁顺算是看得明白,如今这朝中谁都靠不住,唯有皇帝一党靠得住。
因而这户部,除了苏盛以及下面对他忠心耿耿的十几位官员之外,便不再受他控制。
而且楚九辩和秦枭最近赚的所有钱,都投资到军队和军饷上面去了,根本没拨给户部,便是拨过去的一些,也都叫王朋义这个侍郎负责盯着。
因而苏盛虽还在位,却已经没了从户部牟利的机会。
这对他,以及迫切需要银钱壮大自身的定北王来说,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不过定北王百里御倒是也没完全指望着苏盛,而是把目光落在了大宁首富邱家身上。
只是最近邱家也越来越举步维艰。
先是漕运被醉梁王横插一脚,损失了七成的利益。
再之后便是南疆商队的崛起,那有过几面之缘的南疆郡主,小小年纪却已经有了绝佳的财富头脑,更有魄力和能力。
短短半年时间,南疆商队所到之处都已经挤压了邱家的商队。
他们物美价廉,还总有些南疆世子做出来的新奇玩意,加上南疆丝绸和朝廷扶持,就使得那些本来与邱家合作互通有无的商户,也都开始偏向南疆商队的货。
还有田产,被陆尧重新分给了百姓之后,邱家每月最大头的几项进账,竟都在大幅度减少。
这对从上到下都钻到钱眼里的邱家而言,实在不能忍受。
邱洪阔知道这些事与秦枭谈没用,必须找到楚九辩谈。
可邱衡几次想约楚九辩,都被人拒绝,再之后邱洪阔便也歇了心思。
从最开始,他就想与楚九辩寻个机会坐下来谈谈合作,可之后发生的事一茬接一茬,他就一直没寻着机会。
现在,便更没机会了。
看来,他与这位神明到底是没有缘分。
“伯父,咱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邱衡沉声道,“朝廷不给活路,咱们也该重新寻一条路出来。”
东江王和湖广王都在暗地里分别传了消息给他,许诺只要他们上位,就把漕运的管理权重新还给他。
但只是还他一半,或者六七成,并不全都交给邱家。
唯独那定北王百里御,竟说要给他全部的漕运管理权,除此之外,盐运之事也要交给邱家。
这可比其他两位藩王更有诚意,也更大方。
如今朝廷掌握了全大宁将近三成的盐场,细盐也逐渐流入市场,价格不如最初那么高昂,却也是暴利。
但楚九辩却没再把这生意给其他人做,只给南疆商队去做。
南疆商队赚的钱,自然是都流入了朝廷的口袋,拿去给秦枭养兵。
这对所有人来说都不是好事。
邱家在意的倒不是谁比谁更强,他们只在意谁能给他们最多的利。
邱洪阔坐在轮椅之上,遥遥看着皇宫方向。
多讽刺啊,他身下坐着的这把轮椅,其实也是南疆商队的货,据说是那位南疆少主做出来的。
木质车轮上加了一圈黑色,名为“橡胶”的东西,便与马车那般颠簸坎坷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这些南疆的人也没瞒着,都说是楚太傅的想法,便是这“橡胶”也是对方叫南疆王去寻的。
好东西啊。
南疆,不,应该说那位楚太傅,可真是有太多好东西了。
邱洪阔眼底带着些未明的情绪,许久后才开口道:“给他们回信,我邱家只要楚九辩。”
这位神明,才是大局的关键。
自从他出现后,这京中局势便一日一个样,秦枭和皇权越来越强大,其他势力却逐渐弱势。
这不能说全是楚九辩的功劳,但若是没有他,秦枭绝不可能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走到如今这个位置。
所以,得了楚九辩这位神明,才是得到了最大的保障和利益。
他会这么想,其他人定也会有类似的想法,所以邱洪阔才说什么都不要,只要楚九辩。
邱衡颔首:“是。”
三封密信,百里加急送往三位藩王的封地。
如今天下大体分为两方势力,一方是朝廷、南疆、王家以及漠北军,有权有钱,有名有兵。
另一方是湖广王、东江王、定北王和安淮王为主,萧、陆、邱三家为辅的反叛势力,也是该有的都有,不比朝廷差什么,甚至隐隐强于朝廷。
可藩王和世家的同盟有一个最大的弊端,就是他们心中各有盘算,互相提防算计。
如此同盟暂时有共同的敌人,瞧着才“团结”,可一旦有什么不好的情况,他们的同盟也会散得很快。
所以众人心里,到底都还是有所忌惮,便格外紧绷,所有人也都感受到了越来越强烈的紧迫感。
河南,安淮王府。
百里明坐在主位上,看着下手的谋士蒋永寿与将军贺震。
两人平日里素来不对付,可最近这半年来却都没怎么吵过。
不为别的,只为他们二人有了共同的目标——推翻朝廷。
百里明总梦见那日雪夜,在宫中福康阁,他与陛下还有楚太傅同坐一桌,吃着热闹的家宴。
小朋友奶声奶气地和他说着话,楚太傅也不时会笑笑,神情便不再那般冷淡。
百里明看得出来,他们都是极好的人。
尤其他们这一年多时间以来的所作所为,实在叫他敬佩。
可他麾下这两位文臣武将,却都有着他不敢去窥探的勃勃野心,他们不喜欢安稳的生活,他们想要更大的权柄,想要更高的地位。
百里明不知道怎么劝,也不敢劝。
他变得越发沉默,甚至已经很久都没有笑过了。
但此前还很关心照顾他的两人,却都没发现,或者说他们发现了,只是没在意。
因为在他们心里,还有更重要的事。
贺震想要建功立业,想当名震四海的大将军,想要封侯拜相。
这些想法他从未隐藏过,百里明也瞧得清楚。
只是蒋永寿,百里明看不明白。
对方本不该是如此冲动之人,他不信对方看不出这场战斗中,他们安淮军只是个添头,无足轻重。
可蒋永寿却没阻止贺震,反而积极主动地与另外三位藩王联系。
若不是自己从小就认识对方,且对方还是父亲给他留下的谋士,百里明都要以为对方是其他藩王的谋士了。
“殿下。”蒋永寿叫了三遍,百里明才从思绪中回神,抬眸看他。
蒋永寿温和笑道:“时辰不早了,殿下早些休息。”
“嗯,先生也是。”百里明看向屋外,天色已经暗了。
许是阴天的缘故,今夜的天格外黑,秋风扯动树枝,暗影婆娑。
养心殿西侧院,卧房内。
楚九辩盘腿坐在床边,撑着脸看秦枭。
秦枭一身里衣,站在地上,正小心地给百里鸿的小自行车轮胎打气。
小朋友的自行车已经不是半年前那个四轮小车了,已经鸟枪换炮,成了稍微大一些的两轮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