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用再犹豫了。
秦枭是被他的连弩所伤,且他如今还需要秦枭来震慑各方势力,所以秦枭这个人,于情于理,他都非救不可。
楚九辩没回头,声音平静而低沉:“五日内,没我的允许,谁都不要靠近此处院子,包括暗卫。”
秦朝阳毫不犹豫地应是,起身的同时,身后一众暗卫也都如一阵风般消失在原地。
秦朝阳快步出了门去,将西院所有的宫人都带离,只留了一队军士与暗卫守在院外。
而他自己,也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如今宁王归京,除了安淮王以外的其他六位藩王,明后日也都该陆陆续续到了。
五日后是腊月二十七,距离年节只剩三日。
而这五日内宫中两位主事的都不能露面,只能由百里鸿这个才三岁大的小皇帝撑着,秦朝阳必须与洪福担起更多责任来。
好在百官们已经照例到了休年假的时候,不用上早朝倒是省了不少事。
至于宫宴和与藩王们寒暄往来之事,还有工部尚书简宏卓,与如今明显偏向皇帝的礼部尚书王致远在,也能照料一二。
只是秦枭如今的情况,秦朝阳有些不知该如何与陛下开口。
那般小小的人儿,好不容易盼到舅舅回来,都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发生这种事,定是心慌难过的。
秦朝阳凝眉来到养心殿正院,见洪福正陪着小皇帝坐在殿内。
见他进来,小皇帝立刻迎上前,双眼通红地问道:“舅舅如何了?”
“回陛下,公子说需要五日时间。”他说的含糊,没说秦枭身体如何,也没说楚九辩能不能治好,主要秦枭内伤太重,楚九辩没有承诺,秦朝阳也不敢抱有太大希望。
百里鸿人虽小,但却也听出了他话里的隐藏含义。
可他却比秦朝阳更乐观,闻言便吸了吸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道:“那就等五日,先生一定会治好舅舅的。”
小朋友神色坚定,隐隐瞧着竟有些像秦枭平日里的模样。
洪福心里也七上八下,不由凝眉朝西院的方向看了眼。
秦家嫡系最后的血脉了,但愿太傅大人能再出神迹。
西院内空无一人,格外安静。
楚九辩行至榻边坐下,注视着男人的脸。
“系统,我要做手术。”他在脑海中说道。
【宿主,带非信徒进入神域,需要扣除五百积分,您确定使用吗?】
“别废话。”
楚九辩其实心里很没底。
此前他连秦枭的卡牌都抽不出来,现在万一不能把人带进去怎么办?
或者即便带进去了,但他救不了又该如何?
他此前可没有做过手术。
光有理论知识,便是融会贯通,也不代表就能做好一台手术。
“有推荐的书吗?”楚九辩问。
【有的宿主,根据您当前面临的情况,系统推荐您购买以下三十七本星际时代的医书。】
“买。”
【好的,已经购买成功。神域内手术场景已搭建完成,请宿主接触患者产生链接,系统将扣除五百积分,带您与患者的肉身进入神域。】
楚九辩指尖轻颤了下,视线落在秦枭放在身侧的手上。
他没犹豫,伸手握了上去。
下一刻,一股强烈的失重感传来。
紧接着一声清脆的凤鸣声响起,失重感便荡然无存。
视线恢复清明,楚九辩瞧见了身侧躺着的秦枭,以及他们身下振翅高飞的金凤。
秦枭可能是被失重感影响,气息淤滞在胸口好几秒都没喘出来,等吐出这口气时,却伴随着一声声痛苦的呛咳,口中也溅出鲜红,溅了自己与楚九辩一身。
“秦枭。”楚九辩紧紧攥住他的手,除了对方的名字外,竟说不出其他话。
金凤落下散做一缕云雾飞散,楚九辩和秦枭也已经落到实处。
秦枭身下是一张手术床,两侧有各类漂浮在空中的仪器,甚至有几个类似监控的球形物体散发出淡淡蓝光,快速扫描秦枭上下。
楚九辩快速看了眼四周,发现这里不是此前他与信徒们相见的地方,应当是一处新隔开的空间。
他只瞧了这一眼,竟就认出了许多仪器,却认不全,脑海中也只隐约有关于如何手术的想法,显然那三十多本书的知识并未完全进入脑海。
“系统,能不能快点?”
【宿主,您要接受的知识体量过于庞大,若是短时间内完全接收,大脑神经会承受剧痛,不过等知识接收完就会恢复如常,您确定要快速接受吗?】
“正常需要多久?快速需要多久?”
【正常情况下,吸收这些知识需要三个小时左右,快速情况下只需三分钟。】
【温馨提示:开启快速模式需要消耗五积分。且神经疼痛与其他病灶不同,即便已经止住了疼,还是会延续一段时间的痛苦,时间从几日到几月不等,不过不影响正常生活,也不影响宿主接下来做手术。只是之后会时不时疼一下,偶尔可能会有昏迷反应,宿主确定要使用快速模式吗?】
这就是花积分买罪受,不过楚九辩最能忍耐的便是疼痛了。
“确定。”他说。
【好的,已为宿主开启快速模式。】
话落,楚九辩就感觉好似有一股电流钻入脑海,他闷哼一声,本能地半跪下来。
他趴在床边,双手抱住头。
没发现自己一直没放开秦枭的手,此刻额头便蹭上了男人微凉的手背。
秦枭的手从来都是热的。
楚九辩忽然想。
而后他就再没了任何念头,剧烈的如同要撕裂头骨的痛苦让他浑身止不住颤抖,冷汗顷刻间就湿了后背,便是额发都有些潮湿,在秦枭的手背上蹭出了湿润的痕迹。
三分钟说长也长,说短也短。
时间一到,楚九辩就觉得浑身一轻,可太阳穴仍在一抽一抽地跳着。
不过如楚九辩自己所言那般,他最能忍的便是疼了。
方才那样的痛苦他都没喊一声,眼下剩余的这点疼就更不算什么了,还没有他平时撕开指甲来的刺激。
脑海中繁杂的知识自然而然融会贯通,也亏得系统整理过,这三十七本书从基础到进阶,再到真正的手术阶段都有,完全足够楚九辩凭借这些做一台完美的手术了。
神域内是纯粹的无菌环境,楚九辩甚至连手套都不用带。
他站起身,拨开湿润的发帘,垂眸看向秦枭。
男人面色苍白如纸,呼吸时重时轻,但脸上的痛苦之色已经没了。
星际时代的手术流程与现代差别很大,一个人就能做一台手术,像是麻醉以及检测等等流程,都有机器帮忙做了。
方才一进来,麻醉机器就已经自动给秦枭注射了的药剂,现在应该是已经起效果了。
星际时代的麻醉过程仅需要五分钟,楚九辩检查了一会要用的刀具,而后才又看向秦枭。
视线从男人脸上滑至胸口,楚九辩想抽回手解他衣服,可秦枭却反手紧紧攥住他。
楚九辩一怔,抬眸见男人仍闭着眼。
顿了顿,楚九辩才轻声道:“放心。”
不知是秦枭听到了他的声音,还是麻醉起效,楚九辩的手被松开了。
他这才伸手,快速解开秦枭的外衣。
里面暗色的里衣上隐约可见黏腻的血痕。
楚九辩继续动手,完全解开衣服,露出男人精壮的上身。
匀称漂亮的肌肉线条,微微蓬起的胸肌。
楚九辩却无心关注,目光落在男人左胸上,解开有些散乱的绑带,露出了血肉模糊的箭伤。
许是因为秦枭吃了青霉素,所以伤口并未发炎,但也因为始终奔波,所以并没有彻底愈合。
当然这伤比起他胸膛内部的伤来说,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五分钟时间到,麻醉机器检测已经麻醉完成,其他机器也已经准备就绪,呼吸机输送氧气,检测机提示秦枭身体机能还算正常。
楚九辩伸手从一旁的活动台子上拿起手术刀,深深看了秦枭一眼,这才下手。
因为是第一次做手术,所以即便融会贯通,真正下刀时也难免生疏,因而楚九辩每一刀,每一个环节,都做的格外谨慎小心。
一台在未来只需几十分钟的手术,楚九辩却做了整整四个小时。
待到最后的缝合与包扎都完成,他仰起头,发酸的脖颈发出几声脆响。
长长呼了口气,他才又重新看向秦枭的脸。
男人面色苍白,但呼吸已经平稳下来。
作为神域唯一真神,楚九辩只是动动念头,周围一切就已经收整干净,便是他自己和秦枭身上的血污,也都顷刻间变得干净清爽。
他变出一张沙发椅放在床边坐下,僵硬的腰背才松下来。
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着,神经痛持续了将近一分钟才停止。
楚九辩失神地看着床上的人,忽然想起了对方离开之前,与他说起的那个赌约。
秦枭赌的是他自己会不会活着回来,赌的是若他重伤,楚九辩会不会救他。
他们两人赌过很多次,每一次楚九辩都是那个赢家。
可这次,好像是秦枭赢了。
楚九辩无声地笑了。
他好像明白了何为因果。
若是没有他,秦枭依旧会受伤,但不会这般严重,所以太医便能治好他。
可他来了,赐了秦川连弩,连弩又被送到秦枭手里,成了伤他的利器。
而楚九辩给的青霉素,让秦枭的伤口没有感染发炎。
如今,他又亲手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
所谓前因,便是秦枭遇刺受伤,后果,便是他成功治愈。
如今过程变了,前因后果却没变。
可若是楚九辩真的没有出手,秦枭就真的会死,这后果就变了。
他就算是改了因果。
楚九辩不知道系统所说的修正因果是什么,但总该不是眼睁睁看着秦枭因为自己的弩箭而死。
他记得系统最初和他说的那句话——跟着自己的心走。
所以,他心里是希望秦枭活着的吗?
楚九辩久久望着秦枭的脸,什么都没想。
星际时代的麻醉剂要持续整整两日,可以帮助患者渡过术后最痛苦的时间段。
而因为楚九辩一切都用了最好的东西,便是术后包扎用的外敷消毒水和药膏都是科技产品,加上秦枭身体素质本身就好,因而恢复速度格外惊人。
待到第三日,对方的各项身体机能就已经快赶上正常人,也可以放心离开无菌环境。
而麻药劲过去,他也很快就要醒了。
楚九辩行至床边,垂眸看着床上的人。
男人长了胡茬,但不显邋遢,反而更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
楚九辩看了半晌,才伸手握住他重新变得温热的手。
闭了下眼再睁开,他就已经与秦枭回到了卧房内。
一切都没有任何变化,只屋外多了一壶茶和几盘还热乎的午饭。
楚九辩这两日始终待在神域中,神域中感知不到时间流速,身体基本的需求也都不复存在。
可如今出来之后,闻着淡淡的饭菜味道,楚九辩还真有些饿了。
他过去打开门,将餐食拿进来。
没注意到开门声响起时,床上之人的眼睫便颤了下。
楚九辩将餐盘端进来放到里屋桌上,坐在能一眼瞧见床上人的位置。
因为秦枭前段时间不在,西侧院也由秦朝阳盯着做了地龙,所以现在屋子里两日都没有人住,也还很暖和。
楚九辩坐在餐桌前,喝了口茶后才慢吞吞吃饭。
他吃饭的声音很轻,但在寂静的屋子里也有些明显。
床上的人眼睫轻颤,指尖也动了动,但却没能睁开眼。
楚九辩在神域中熬了整整两日,几乎连眼睛都没合上过,现在迟来的困意涌上来,他吃饭的时候都险些一头扎进碗里,根本没发现这点细微的动静。
勉强又吃了两口后,他就漱了口,再吃不下了。
楚九辩实在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就连脑子都开始糊涂。
他现在没精力去应付其他人,索性准备先睡一觉,等睡醒了再叫秦朝阳和小皇帝过来。
于是他在屋里看了一圈后,就去靠窗的软榻上躺下。
不过临睡之前,他也没忘了在脑海中道:“系统,帮我监测秦枭的生命体征,有问题叫醒我。”
【好的宿主。】系统这两日赚了个盆满钵满,现在便也不在这种小事上坑宿主了。
楚九辩彻底睡了过去,比昏迷都要彻底。
而床上的人,也终于在十多分钟后勉强睁开了眼,视线却还有些涣散浑浊。
就这般几息过后,秦枭才终于找回了一些控制力,缓缓转头看向窗边。
窗边软榻上铺着深色的软垫,是秦枭平日里坐着喝茶看书的地方。
长度不比床,因而楚九辩躺上去后连腿都伸不直,整个人都蜷成一团,银色长发像是毯子般散落在身上。
秦枭眨了下眼,不多时便又支撑不住再次昏睡过去,连句话都没说出口。
秦枭伤重的事根本藏不住,在楚九辩下令封锁养心殿西侧院的时候,这则消息就已经不胫而走。
各方人马自是反应不一。
但想也知道,没几个盼着秦枭能活过来。
不过有楚九辩这个“神明”在,众人也觉得秦枭大概率不会有事,只暗暗希望会有意外发生。
就这般过去三日,宫里还是一点消息都传不出来,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依旧生死不明。
众人都开始想,会不会秦枭确实伤重,就是楚九辩这位下凡的神仙都无法救他?
但想归想,理智上大家还是觉得以楚九辩的能耐,定能叫秦枭化险为夷。
冬日里天黑的早,这日不过才吃过晚饭,天便彻底黑了。
王家家主院中,主殿内。
家主王涣之坐于上首,旁侧的位置上坐着礼部尚书王致远,下手位置上坐着的则是王家族老王漳,亦是王涣之的谋士。
殿中摆着一个从百宝居买来的铁炉,精巧别致,与后世民间使用的薄皮铁炉看起来根本不是同一个东西。
这铁炉自然是楚九辩此前做出来给宫里用的那种,他命人多做了些,又弄了些造型和刻印,显得别致,价格就也卖的高。
他倒也不是不想做些普通的卖给普通百姓,但如今铁矿未开采出多少,甚是珍惜,又由官府管控,所以铁炉的价格就低不了,普通百姓也买不起。
既如此,倒不如就做些精巧好看的,高价卖给权贵富户。
眼下京中富户先不提,就这些世家权贵家中,就各有数百铁炉,楚九辩还教了百宝居掌柜如何砌火墙,这样屋里能更暖和。
如今百宝居就有“买炉子赠火墙”的活动,凡是买了炉子的,百宝居请来的工匠们就会帮着砌墙。
此刻王家主院殿中,便有火墙。
炉火烧的正旺,屋子里便也比以往任何一年都更暖和。
王涣之穿着单薄的翠色长衫,饮过一口茶,这才缓声道:“尚书大人近日可是够忙的,我都好久未曾与您这般坐着喝口茶了。”
自从王致远授意,让王朋义认真办运送军饷的差事之后,楚九辩就看出了王致远想投靠的心思,也将更多差事交给他去做,表现出了对他从未有过的倚重。
他如今可以说是六部尚书中,权柄最大的一位。
除了他之外,户部侍郎王朋义去运送军饷不必多提,便是留在朝中的王家门生——工部侍郎刘峻棋,以及吏部郎中王毓,也都格外受重用。
接待安排藩王,年底各种官员的升迁调度,地方上的赋税杂事等等,这些人都能插上一脚,令人烦不胜烦。
因此种种,秦枭离开的这几个月,本就势大的王家不仅没被打压,反而更得权柄。
风头无两,烈火烹油。
这般情形,谁都知道王致远已经隐隐站在了皇帝这一边,“背叛”了世家联盟。
而皇帝,或者说楚九辩毫不避讳地重用王家人,也是为了借用王家的权势人脉,去打压其他三个世家。
果然,在之后众人心照不宣对付秦枭的时候,掌握着大军命脉的王朋义却兢兢业业,不仅把军饷保护的很好,还运送的很及时,没叫大军有任何后顾之忧。
可以说秦枭能打下整个塞国,王朋义的功劳也不小。
如此,王家便算是彻底站到了世家权贵的对立面。
王涣之身为家主,他贪恋的可不是给皇帝当忠臣能将,他是要给自己,给王家争取更多利益和权柄。
然而王致远和王朋义这两个朝中重臣的所作所为,可以说是与他背道而驰。
帮着皇室削弱世家权利,这可不是好事。
待到其他世家都被打压下去,就会轮到他们,王涣之可不相信楚九辩和秦枭会放任王家独大。
不过最令王涣之不安的,其实还是王致远丝毫不避讳与少主王其琛的往来了,甚至这段时日,王致远与王其琛见面的次数,比与王涣之这个家主都要多。
还有朝中那位坚定站在王涣之这边的刑部侍郎王汝臻,在王家大半高官都被重用的时候,他却被边缘化了。
王涣之不得不怀疑是不是王致远与楚九辩说了什么。
今日他叫王致远过来,也是为了探一探对方是否已经私下里,与他那个逆子王其琛站到了一起,是否已经开始在朝中打压属于家主一脉的王家势力。
若是如此,王涣之想要把少主之位转给小儿子王文耀的事,就更难了。
“年关将至,朝中诸事繁多,自是更忙一些。”王致远声音淡淡。
王涣之牵唇笑了下,笑意不达眼底:“那真是劳累尚书大人了。”
“陛下倚重,不劳累。”
王致远这冠冕堂皇的话,让王涣之脸上最后一点假笑也没了。
“都是自家人,尚书大人何必说这些虚的?”
他语气有些差。
便是有求于人,想要王致远为自己站队,王涣之却还是拉不下脸,放不下所谓家主的傲气,成日里用鼻孔看人,毫无尊重。
坐于下手的王漳悄悄打量了眼王致远的神情,没看出什么情绪波动,但还是开口缓和道:“今日家主与大人约见相谈,也是想聊聊心里话,望大人理解。”
王致远微微一笑,并未答话。
王涣之则开口道:“我王家世代清流,不屑做那争权夺利之事,不过是为了自保罢了,大人心里定然也有杆称。”
他看向王致远,继续道:“如今皇权势大,宁王又大胜归京风头无两,待他身体好了,定然要对咱们世家出手。”
王漳悄悄打量上首的人。
可王致远却一言不发。
王涣之蹙眉,缓了语气劝道:“大人需知我们四大世家走到如今这位置,靠的便是抱团取暖。可如今您与楚九辩,与皇室走得近,我们大家可都有目共睹。您也不想致我们王家于死地而不顾吧?”
“家主何出此言?”王致远终于开口,“我所做的一切可都是为了让王家世代延续,从未想过害了家族。”
“可您如今的做法,便是把王家推向其他权贵的对立面,是把王家架在火上烤!”
王涣之掷地有声,王致远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他早就做到了喜怒不形于色,但如今轻而易举就被人瞧出情绪,便是因为他丝毫没想隐藏。
王漳见此怕真伤了和气,忙开口道:“尚书大人想与皇室交好合作,是看中了楚九辩与秦枭的能力,想借着他们的东风把王家推向更高处,这无可厚非,我等心中自是感念佩服。”
“可我也想问大人一句,您就这般笃定楚九辩与秦枭不会卸磨杀驴吗?”
王致远轻笑一声。
王漳和王涣之不了解秦枭与楚九辩的行事风格,但王致远成日里在朝堂之上,可把一切都看得清楚。
这两人有权有势,有头脑,论心机城府、谋略手段,他们都是这个时代的佼佼者,便是王致远这般浸淫朝堂多年的长辈,对上他们二人的时候都觉得吃力。
不过有一点,是这两人与其他权贵所不同的。
那就是情义。
秦枭和楚九辩都是重情重义之人,更是忧国忧民之人。
他们会为了百姓奔波,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大宁百姓生活的越来越好,让大宁越来越强大。
并且他们也确实有这个能力。
此前王致远沉迷政斗,看不清这些,但在学生刘峻棋被提拔,王朋义也被委以重任去护送粮草开始,他便豁然开朗。
也才发现自己竟还没有年轻人看得明白。
如今已经不是高宗时期,不再需要世家权贵的资源来恢复民生,所以秦枭和楚九辩需要的,是真正能为朝廷为百姓做事的人。
好在王家,包括王致远自己在内,还没有对秦枭和楚九辩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那两人也愿意不计前嫌,未把王家人都一棍子打死,若是台阶递到了脚下,王致远自然就顺着下来了。
只是他们王家这位家主,显然已经被他自己的小家,被他自己的私心困住,看不清局势。
还不如王其琛这位少主通透。
王致远想起此前楚九辩主动去了瑶台书铺,与王其琛聊了不短时间。
虽然不知道他们都聊了什么,但这段时间从王其琛的表现来看,他与楚九辩定是达成了什么合作。
不过他也留意过,每当他有意无意提起楚九辩,或者聊起与其相关的事,王其琛的态度都会显得更加恭敬和亲近。
虽不知具体缘由,但却可见王其琛与楚九辩的关系,并不是外界看来那般简单的合作关系,这对王家来说可是件好事。
不过这其中弯弯绕绕,王致远不愿提及。
倒不是不想提点王涣之,而是对方身边还有王漳这样的谋士在,不可能不知道其中利害。
所以王涣之等人是明知如此,也还是决定继续与皇帝作对。
王致远觉得,这其中多少有王涣之的亲子王文赋,因食用曼陀罗而被秦枭当众砍头的原因在。
杀子之仇,想不计前嫌实在有些难。
所以归根结底,眼下王家内部分成两派,其实就是立场不一致。
若是此前只是在“支持家主”与“支持少主”两个较为简单的事情上对立,那现在他们就是在“支持世家”还是“支持皇权”之间做出选择。
王致远知道王涣之是想将他拉入自己阵营,但他更看好王其琛,自然不会接受对方递来的橄榄枝。
管他是威逼利诱,还是所谓“大义”的情感绑架,他都不会改变态度。
因而他也不愿再多说这件事,转移话题道:“家主与其担忧些有的没的,倒不如担心市面上新出现的瑶台青纸。”
见王涣之面色有变,王致远就抿了口茶,才缓声道:“少主那家书铺办了场文会,名气和才气可都打出去了,财力更是不必提。眼下大家可都说,少主才最有可能拿下瑶台纸的售卖权。”
此前瑶台青纸在预热许久之后,终于问世。
第一次出现是在京城一家青楼,楼里擅长书法的知书姑娘当众展开纸页,在上面挥毫泼墨。
那纸张质地如同后世的宣纸,比起大宁现有的纸张,简直可以用“纯白如雪,柔韧轻薄”来形容,一经出现就叫众人赞叹不已。
加之知书姑娘的一手好字,与这般好纸更是相得益彰,那一副字可都叫出了天价。
瑶台纸也是从那日便彻底火遍京城,所有人都想要买到这种纸。
但知书姑娘却说造纸之人不愿暴露身份,只想寻人合作,他负责造纸,其他人负责售卖。
不过造纸之人却有自己的考量,他需要考察所有想要与他合作的人,只有符合他的要求,才能获得独有的售卖权。
但他却并没有告知何为“符合要求”。
此前王家售卖的“琅琊金纸”最高的时候能卖出一页纸一锭金,几乎都是权贵们买过去收藏的,而眼下这瑶台青纸的价值只会更高。
如此暴利,自然是谁都想要掺和一脚。
因此,近日这京中所有想要做这瑶台纸生意的人,都卯足了劲地表现自己。
要么是到处查探造纸之人的消息,要么是展现诗才或者财富实力,试图打动造纸之人。
然而几日过去,这市面上仍然没有更多的瑶台纸出售,也没听见谁得了青眼。
王涣之自然也是其中一员。
王家收益最高的就是售纸的生意,且提起笔墨纸砚,大家都会先想到王家。
这也是王家以“礼”闻名,以“风骨”立世的原因之一。
可若是瑶台纸被其他人抢去,那王家就不再是造纸术的唯一拥有者,少了利,也少了名。
所以王涣之愿意用任何代价,来结识这瑶台纸背后的人。
要么把瑶台纸拿到王家出售,要么就彻底断了瑶台纸出现的可能性。
若是可以,王涣之自然更愿意两全其美。
这样一来,他能在王家拥有更大的话语权,也能打破现在被王其琛隐隐压了一头的憋屈感。
他这些小心思根本掩饰不住,王家无人不知。
王致远此刻提起这件事,除了要膈应一下他之外,便是有意要他着急。
人一急,就会失去本来该有的理智和冷静,更容易上当受骗。
没错,王致远很清楚地知道,所谓瑶台青纸“背后之人”,不过都是王其琛设的一个局。
因为这纸就是王其琛造出来的。
只是现在并未在他的“瑶台书铺”出售而已。
这件事王其琛瞒得很好,为了逼真一些,他还在家族内部散出一些传言,称自己开办书铺,其实就是想要利用“瑶台”这两个字,来与新纸背后的人搭上关系。
如此,没什么人起疑。
此前王涣之见到书铺开张的时候也有些急,但更多的是对这个长子的看不上,觉得他小儿行径。
还不知道能不能得到售纸权,就直接投入巨大,在锦绣坊最热闹的地段开了书铺,等之后大概率会赔的什么都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