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倦:“包括请督办司查一下顾问的资料?”
管家带着不确定问:“不杀人也不抢劫?”
容倦深深看了他一眼。
督办司开盒效率一流,靠着管家安排传话,容倦很快得到想要的东西。
资料比想象中的要详细很多,被流放过的后代,基本没几个过得好的,顾问也不例外。
督办司传来的内容中,顾问幼年被父亲抛弃,之后一直和母亲妹妹相依为命,少年时为了给妹妹治病,曾自愿卖身为奴在一户主家干了很多年,资料里没有注明其母亲和妹妹现如今所在处。
系统犯困打了个电波:【不理解,既然这么看重家人,还把他们拿出来当筹码。】
容倦压根不在意顾问是怎么想的,有用就行。
和资料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封信,十分潦草,乃是步三所写。
信件内容只有短短几行:
[居然能让顾问主动提条件,督办得知后都有些诧异,听说你是通过话本让顾问上钩,大督办已专门命人誊写送来一份。]
容倦:“……”
[顾问师兄名为宋明知,此人性格高傲,督办司曾想招揽他被拒。后入相府,成为容恒燧门客。]
顾问愿意当容恒燧的门客是再三权衡后的结果,他的师兄宋明知完全不同,纯粹是把相府当客栈,因不愿意出力,才选了尚未入仕的容恒燧。
不过光凭他把顾问引荐给右相出谋划策,也足够相府好吃好喝地供着他。
说白了,古代人才市场上吃红利的中介。
[另,陛下真没给你升官吗?]
狗皇帝只是贪生怕死,又不是疯了,给一个去相府掳掠的人升官,容倦呵呵一笑:“快来人啊。”
他现在看不得这晦气的两个字,赶紧让管家送来柳枝在院落洒水,驱驱邪。
信不忘也烧掉,确定升官两个字粉身碎骨,容倦把摇摇椅拉去树下,吃了两块糕点压惊。
官之一字,戳到了他的痛处,也给容倦提了个醒。
侯申上次来看望时,说到天象事件后皇帝噩梦连连,有登山祭天的想法。
一旦确定祭天,礼部会异常繁忙,衙署内在册官员但凡还有一口气在,都得被拉来上值。
平时自己三五日过去一趟,当个吉祥物养花遛鸟没问题,但如果在祭天这个节骨眼上还这么干,那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懒和给别人增加业务量是两种概念。
如果能同时让顾问和宋明知效力,相当于自己多了两个脑机,可以解放左右脑。反正等他把礼部的工作外包出去,别人看自己顺不顺眼就和他无关了。
“顾问投诚,右相父子少了一个智囊,此消彼长,对谢晏昼这边也有利。”
天空中飘过浮云,容倦轻摇手中折扇,含笑说了声:“善哉善哉。”
这笔账实在是太划算了,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如何让宋明知答应为自己效力?
“罢了,百闻不如一见,我先去会会他。”
好处这么多,值得自己跑一趟。
有家的孩子,缺什么就回家拿。
阴了两日后,今天天气开始报复性地炎热起来。披貂宝马车是坐不了了,轿子也闷,不如自己在屋檐下走动来的舒服。
等太阳没那么烈了,容倦戴着帷冒出门。
这个时代除非远游,男子戴它较少。
容倦为了透气,将薄纱一样的垂网固定在帽檐两边,网下肤冷赛雪,面胜芙蓉,非但不突兀,热风吹起垂网时,反而显得飘逸清俊。漫步街道上,回头率极高。
陶家兄弟照例负责他的安全跟随其后。
得知容倦此行目的是要见相府门客,陶勇提醒:“他们看到大人,必定会生出警惕,这次抢不出人的。”
容倦冷笑,一个个都把自己当什么人了?
街道上百姓抓紧在宵禁前做最后的生意,叫卖声此起彼伏。容倦被卖绿豆凉粉的吸引,那粉Q弹,一看就爽滑劲道。
容倦喉头一动:“怎么卖?”
“五文钱一份。”老汉边说着已经捯饬起来,调味的过程会增加顾客购买的欲望。
容倦以德报怨,不忘给构陷自己的陶家兄弟也来了一份:“三份。”
“好嘞!”
瓦罐可以带走,但需要另外付费,容倦自然不在意这点小钱,端着准备边走边吃。
“神仙凉粉,五文一份——”
容倦手一打滑,粉差点掉出去。
刀柄拍在桌面上的震动很大,瓦罐几个滚了下去,碎裂一地。老汉也吓了一跳,心疼瓦罐但看到来人穿着官服,又哆嗦着不敢说话。
“规定这个区不让大声叫卖,是听不懂人话吗?”
这其实不是明文规定,只是因为这个区和内城区属于连接处,防止吵到内城区的富贵人家,才有此要求。
老汉被罚了钱,边用袖子抹眼睛,边在那里掏铜子。
容倦站在一边,并未立刻和突然发难的来人争吵。
他重新细嚼慢咽吃着凉粉,沉默看着面前不善的官差。
络腮胡,膘肥体壮,穿交领大袖炮,腰间悬挂特殊令牌。容倦回忆了一下,没记错的话此人是禁军统领,西苑马球赛时便是由他维持秩序。
不久前谢晏昼议事时,也专门提到过禁军统领,具体内容容倦还没听就走了。
……早知道多听一耳朵了。
身后陶勇看不过去,准备给老汉塞点钱,被容倦挥手阻止。
他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继续往前走。
陶勇急了,被陶文按下,一个禁军统领不可能无聊到专门找摊贩的麻烦,明显是冲着他们来的。
事后帮可以,现在帮等于正中对方下怀。
接下来容倦走哪里,韩奎便跟到哪里。
容倦顿步:“大人跟着作甚?”
韩奎很胖,一笑脸上的肉都抖了两下:“本官负责维护京都治安,正常在街上巡逻。”
治安二字被念了重音,话中透着讥讽,显然在暗示相府掳人一事。
原来是来替他爹狗叫的。
容倦明白了,继续朝相府方向走。
大家都有官职在身,韩奎一路并不为难容倦,专找路边小贩的事,连个卖糖葫芦的家当都被他收缴了。
系统:【好蠢,用这种幼稚的手段替右相站台。】
容倦切入私密聊天频道,悠悠道:“他才不蠢。”
一来光明正大跟着,导致自己做任何事都不方便,再者,韩奎大约是想借用这种手段毁他名誉。
顾问被劫走一事,老百姓只是半信半疑,毕竟皇帝没有治大罪,自己口碑还在。
但如今无辜百姓跟着遭灾,若他一言不发,众人必会觉得心寒。
反之,一旦出言相助,韩奎便会倚仗统领身份职责,变本加厉欺负摊贩,大家又会觉得他还不如不开口,明明忍忍就可以过去。
人性如此,无法苛责。
平静吃完最后一口凉粉,容倦稍稍活动了一下身体,做热身动作。
陶家兄弟以为他要抽刀断人头了,有些紧张。
那韩奎可是个练家子!
嘱咐系统挂机一会儿,做好热身运动的容倦扔给陶勇一个钱袋子,让他稍后看时机去补足受害群众亏空。
随后,容倦冷眼望着正在以妨碍交通为由,罚款并驱赶一对母女的韩奎。
他不喜欢好名声,不代表喜欢别人来摧毁。
容倦张了张口,慢慢伸出尔康手,似乎终于看不下去要说什么。
见目的得逞,韩奎目中闪过狡诈。
容倦面无表情:“呸。”
他吐血了。
韩奎:“……”
比起突然溅了满脖子血,他更想骂的是,谁家好人吐血是呸着吐的!
百姓也震惊了,他们本被韩奎折腾得苦不堪言,当看到容倦没事人一样还随韩奎一路走在一起,若说没有迁怒是不可能的。
然而下一刻就看到,这少年郎想要开口阻拦,话还没说出来就先吐了口血。
系统一挂机,容倦瞬间就虚了。
接下来,韩奎每为难一个商贩,他什么也不说,气得捂住胸口,纯粹控制变量法地往外吐。
为难一个,他吐一口,为难两个他吐两口。
容倦第一次当喷子,喷完还挺舒服。这段时间被迫灌入解药淤积的毒素,似乎都跟着一起出来。
韩奎抹了下衣襟上的污血,用力推开挡路的商户:“你!”
容倦气息飘忽不定,又吐了口血。
老百姓看他脸色苍白,站在膘肥体壮的韩奎面前,犹如弱不禁风的豆花苗。
一次又一次,欲语血先吐。
一时间,众人心跟着揪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野史:帝为民,冲冠一怒,吐血三升。
注:方便记忆,顾问,宋明知,明知故问这样记好记些。本文照旧没有副CP[红心]
第21章 身临
既然要吐血, 就不能只吐血,要伸出苍白的手指,摇摇欲坠地吐;要无声的控诉, 捂住胸口地吐, 要欲语血先流,声音轻得像叹息地吐。
每一个细节都经得起推敲。
“大人!”
陶勇根据容倦暗示拿着钱袋子去补贴商户,陶文则是冲上前,扶住他:“快,叫车,回相府。”
韩奎的雷达瞬间响了。
在被偷家了几次后,右相暗示过他几句。
韩奎以巡逻之名跟着容倦,原因之一便是防范对方故技重施, 当即就要去阻止。
陶文据理力争:“阻碍朝廷命官去寻大夫医治,你意欲何为?”
韩奎抱臂冷笑:“哪只眼睛看到我阻止了?”
他虽然没阻止, 但手下依旧去放了狠话,根本没有车夫敢来接单。
有一个拉推车的小贩见状怒从心底起, 立刻就要推车过来,容倦却在这时摆了摆手,最终是陶文扶着他步行。
陶文心里其实也没底,低声再三确认是否真的不用叫大夫, 容倦摇头:“不碍事。”
韩奎阻拦叫马车的得意还没持续两秒, 视线扫过周围, 心里突然咯噔一声。
周围百姓义愤填膺,那些敢怒不敢言的也是满脸担忧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韩奎当然不在意蝼蚁们的心思。皇城脚下的百姓都在他的管辖范畴, 手下人日常没少收受钱财,他本就名声不佳。
但不远处,明显还有几道不一样的身影。气质凛冽, 腰背挺拔,大约是督办司的人。
“该死。”
督办司说不定会拿这件事大做文章,毁容恒崧名誉的事情彻底泡汤,一通宣扬下,名声说不定更旺。
谁能想到有人说吐血就吐血,简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韩奎脸上的肥肉抖了三抖,不知在想什么眼神阴暗,快步跟上容倦。
相府外,站了一排日常负责守护京畿地区的禁军。
管家走出来,看到容倦张大了嘴,不多时,郑婉急匆匆出现。
这一次,她连慈母不演了,脸色铁青道:“你怎么又来了?”
容倦柔柔弱弱的:“母亲何出此问?我回自己家。”
郑婉顿时一口气堵在心口不上不下的,后面韩奎突然发话了:“近日京中多流民,夫人放心,末将守在此,无人敢在相府造次。”
有人撑腰,郑婉脸色这才好了些,冷笑着注视容倦。
她倒要看看对方敢不敢在禁军眼皮底下,干些出格的事情。
容倦走进府邸:“嚯。”
地面重新铺砌过,再过些时日就是秋季,相府已经提前换了些造景。
他每看向一处,府里人就紧张一分。
连容倦看假山,大家都倒吸一口冷气。
容倦:“……”
倒也不必如此。
真当他力拔山兮气盖世,把假山都带走吗?
显然容倦的征信已经在相府用完了,现在想在府里坐个车都不行。
从珍贵药材到珍贵人才,对方每次来都要带走点什么。府中如今基本都是郑婉心腹,打定主意一根草他也别想带走!
容倦这时嘴皮子动了动,陶文立刻扬声道:“受顾问先生所请,我们大人专门来取他的东西。”
“竖……”郑婉险些不小心骂出了脏话。
直到容恒燧赶过来,她才像是重新找了主心骨。
容恒燧的定性因为接连失利丧失,眼瞧着容倦要大摇大摆往门客居住的地方走,胸口的伤险些被气得裂开。
他走过去,警告道:“你强行掳走顾先生,竟还妄想来窃取他的财物。”
“那你去报官啊。”
“……”失主不在,怎么报?
容倦声音很轻,有理有据道:“顾先生已经决定留在将军府,除了日常衣物,那些素日最珍爱的书籍,自然都要带走。”
悠悠大放厥词时,容倦注意着府中动向。
有点意思。
便宜爹这个时候应该在府里,却没有出现制止。
同样关注这一点的还有容恒燧,他强行冷静下来,拦住要说话的郑婉,低声提醒说:“他毕竟也是父亲的孩子,如果直接赶人出府,肯定有御史会参父亲。”
容恒燧的脑子比起容承林和容倦差远了,但比郑婉还是强上不少。
他很确定顾问没有向容倦投诚,来这里闹一趟不过是为了挑拨离间。
对面容倦态度似乎更嚣张了,扬起下巴:“顾先生说了,他和大哥的相交缘分正如《昭集》所著,春梦秋云,散如凫雁。”
“都已经散了,大哥还执拗什么呢?”
容恒燧没有再阻拦容倦拾掇顾问的东西。
在后者的喋喋不休中,容恒燧反复琢磨那句话。
顾先生应该是故意引这混蛋来的,肯定是要借这句话传递什么信息。
他要赶紧去翻一翻《昭集》。
前院闹腾到了极致,丝毫不影响代舍这边。
绿竹苍劲,庭院内摆放的不是普通石桌,表面通透温润,像是玉一样柔滑。
容承林的绯色官衣和桌子颜色形成鲜明反差,对面明明有人,他却是一个人在下棋。
今日来时,桌上摆了一局极难的残局。
最后一子落下,容承林掀起眼皮看向对面穿薄衫的男子。
门客多长袖善舞,宋明知例外,他不喜和人打交道,但又极好奢华享乐。如这院中,光是仆从就有十来位,有端茶送水,还有扇风诵读的,宋明知懒散时,还会让人念书给他听。
目睹右相解了残局,宋明知并无意外,“外面闹腾的这么厉害?相爷不去瞧瞧?”
容承林:“燧儿能处理好。”
听他特意点出容恒燧,宋明知会意。
先是瞄了眼黑白分明的棋盘,他才再道:“都云棋如人生。有时候分得再明白,黑白棋本质也不过为棋子,恰如文臣武将,全部是陛下的臣子。”
容倦跑来闹腾,容承林都没有什么反应,这会儿神情却是有些明显的意动:“先生的意思是……”
宋明知笑而不语。
容承林静思片刻,也笑了。
这是在暗示容恒燧可以走武将的路途。
如今党争严重,这种安排很反常理,细想倒未必是不行。军中谢晏昼独大,主战,陛下私心偏和,自然希望有人能辖制住他。
“燧儿没有军功又毫无建树,他若真在军中,恐怕人微言轻。”
宋明知淡淡道:“兵部。”
陛下因五皇子私下偷偷向督办司求救,已经起了疑心,正是对他们不悦的时候。
容承林想到这里,眼角的细纹一点点展开。
若在此时提一嘴平定叛乱时挨了一刀的功绩,燧儿随便封个兵部小官,应是不难。即便没有获封,先给陛下留下一个印象,明年参加科举后也能有一个好去处。
“先生大才。”三言两语便解决了他现在的一桩麻烦事。
容承林满意后,问起今日来的主要目的:“先生觉得,你的师弟,我这位好门生会当墙头草吗?”
天象一事乃是顾问献策,一旦督办司撬开他的口,会有很多麻烦。
“同门之谊罢了,了解未必有多深。”宋明知半阖着眼,已经有些送客的意思,“只知道师弟喜欢惠州。”
容承林丝毫没有因为他的态度不快,和颜悦色离开。
惠州不大,当地官员又是他们的人,找到顾问的家人不难。
宋明知连眼睛都懒得睁开,更别提目送丞相。
他摇了摇头,暗忖能找到就有鬼了。
一名奴仆不久后入内,汇报前院发生的事情。
当听到容倦专门跑一趟,说是为顾问取东西后,宋明知睁开眼,淡淡道:“你去顾问的院落跑一趟,留点神,看看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奴仆一头雾水过去,再回来的时候十分惊讶说:“真的有!那里有一本书!”
宋明知翻开书。
“您怎么知道……”
“收拾行李这种事情,犯不着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亲自做。”
容恒崧专门去顾问的房间停留许久,多半另有蹊跷。
不过发现对方只留了本书,有些在宋明知意料之外。
一本以三国为名的书籍,宋明知博览群书,确定并未看过。
其中一张被折了起来,他翻开的瞬间,目光上下扫了几下,便浏览完文章内容。
章节名为《三顾茅庐》。
听说一名谋士颇有才能,主人公想要请他辅佐自己前往隆中。连续去了三次,直到第三次才见到谋士,谋士为他的诚意所打动,终于出山。
末尾处,用笔墨潦草加批注:一顾。
这是自信第三次来拜访时,定能说服自己?
天下竟有如此大言不惭之人。
昔日容恒崧顽固不化的劣徒形象,和今日巧妙留下信息的样子交互出现。
宋明知合上书:“有趣。”
回去时,韩奎没有阻拦容倦叫车,容倦反而不干了。
“去,给我去叫辆车,记得付钱。”
颐指气使的作态,让韩奎气笑了,若不是对方也有官阶在身,他早就会说上些难听的话。
容倦回头看了眼相府的牌坊:“没有车,我就紧急住这里过夜了。”
“……”
韩奎最后还是给他叫了三辆,按照容倦的要求,陶家兄弟各自还要坐一辆。
作为容家的好儿郎,容倦离开相府从不空手,这次给顾问‘抄家’,也成功装了小半车东西。
车子上路后,系统纳闷:【我们不是要去见顾问的师兄?】
容倦用帕子擦去嘴角血渍,挑了个舒适的位置靠着,不紧不慢道:“宋明知还在避世。”
草率登门,大概率会闭门不见,反而打草惊蛇。
“春梦秋云,散如凫雁。明知山路久远,亦使溪风送归。”
诗句自他口中念诵,不疾不徐,轻重缓急刚刚好。
“我让这谋士归心,心甘情愿给我做小。”
系统:【??】
“小脑。”专用脑机。
顾问先来的,让他做大。
【……】你咋不说做大做强,让天下归心呢。
顾问作为撬开丞相府缺陷的杠杆之一,多少双眼睛盯着,谢晏昼怎么可能允许顾问私下传递信息,还是通过自己的口。
但凡宋明知聪明点,就该明白自己此行另有目的。
容倦百无聊赖道:“我猜,我已经成功引起了他的兴趣。”
舟车劳顿,终于抵达将军府时,容倦犯困着下车。
才刚掀开车帘,他顿时感觉到不太好。
说不上原因,大概可以称之为第六感,容倦强撑着眼皮,很快看到了站在府邸门口的谢晏昼。
咦,管家不是说他去校场了?
此刻谢晏昼的神情,有些像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不同的是,那次是无视,这一次那双眼睛是直接注视着自己。
谢晏昼全程眼尾压得极低,薄唇直抿,容倦甚至能感觉到那平静下藏着的暗流。
薛韧也在,戴着羊皮手套,笑眯眯说:“可以啊,听说你都会给自己催吐了。”
顺着薛韧的视线往下,衣襟上的斑斑血迹如同红梅花,容倦不禁生出一个有些离谱的猜想:谢晏昼该不会是因为自己故意吐血,而阴着一张脸。
来不及等他进一步确认,这两人已经转身朝府里走,薛韧半路做出一个让容倦跟过去的手势。
容倦不明所以,跟走了一段路。
前路漫漫,有感近日运动步数超标了,他试图开口表达想要去睡觉的诉求。
“我……”
风中飘过来一阵浓烈的药味,打断了说话。
尽头处门是半敞开的,只见毗邻池塘边的一间小屋中,放着一个很大的药桶,浓郁的药味源源不断从里面散发出来。
容倦莫名觉得不妙。
薛韧命人又往里面添了些热水,才说:“前两天我离京去找了师父一趟,他老人家亲自开的方子。”
方子,治病用的吗?
现在都这么猖狂了,以前背地里下药,如今光天化日下就行动了?容倦张了张口,想说什么。
“不用感动。”薛韧摆摆手:“要谢就谢将军,他强令我去的,有些特殊药材还动用了点人情换到。”
药桶里不知放了什么,光是闻着都觉得辛辣,仿佛肺在灼烧。
容倦腿已经软了。
“心,心领了。”
“光心领有什么用,要身领。”薛韧提醒他身临其境:“药浴已经烧得差不多了,一次需要泡够半个时辰,期间会有些痛,需要留人防止晕厥溺毙。”
都要防晕了,那是一般的痛吗?!
容倦一步步小心后退,快到门槛处,转身就要逃跑,结果脸当场撞到了坚硬的肌肉。
受力点错误,鼻尖都有些撞红,看上去有一种可怜兮兮的哭鼻子感。
可惜在场者均是冷硬心肠。
吱哑——
随着谢晏昼胳膊一动,阳光被关上的屋门阻挡,屋内阴森森的,只剩下不知名的药桶在咕噜噜冒泡。
“进去。”谢晏昼看着容倦,语气不容分说。
抬头对视的瞬间,容倦想起做官前一日的噩梦,谢晏昼指挥两名亲卫押住他,再残忍地让人给自己灌补药。
梦里的细节至今很清楚。
噩梦成真了!!!
作者有话说:
野史:帝勤,远赴他乡,为贤士收拾行囊。
贤士:远离家乡,不胜唏嘘,幻化成秋叶。
远离…叶出自歌词
大门关上后, 充满辛辣药味的空气经过进一步挤压,捂得人透不过气来。
容倦先前撞上谢晏昼,后退时衣物摩擦发出的窸窣声, 让他仅有的几两薄肌紧绷。
门被高大的身躯挡住, 前面薛韧咧开嘴,露出两个尖尖的牙齿。
“这药汤可是费了心思搞来的,里面还用了我师父珍藏的药材。你不会浪费吧?”
薛韧师父的私藏,可不是相府那些名贵药材能碰瓷的。
前有狼后有虎,威胁和道德绑架齐上。
脑子里,系统竟也带着些难得的亢奋:【小容,小容!我检测到了未经收录的药材,这古代医学还真有两把刷子!不可思议, 太不可思议了!】
【进去吧。】
【小容,你的一小步, 是人类的一大步。】
人类的一大步关他什么事?
容倦做最后挣扎:“我习惯一个人沐浴。”
一个人至少可以少泡会儿。
薛韧冷酷摆手。
他再次严肃强调必须有人守着,否则一旦昏迷根本没有反应时间。
容倦知晓这是好意, 药浴的准备工作非一朝一夕能完成,中间还用到了人情,总不能浪费成品去喂鸟?
等等,他为什么会想到药鸟?
最终, 容倦走了一小步, 视死如归。
薛韧还有一堆事情要处理, 交代完重点便准备离开。
一转身,发现谢晏昼还站在阴影处, 既没叫下人进来似乎也没走的意思,他不由愣了下。
该不会是准备独自守在这里?
薛韧到底没问出困惑,连这种小事也询问就有些逾矩了。
门在短暂开启后重新关上。
容倦站在快有自己高的浴桶前发呆。
没有穿着衣服泡澡的, 不过当谢晏昼面脱光了,总感觉有些怪异。容倦是个隐私感极强的人,所以才能和常年喜欢休眠挂机的系统处在一起。
似乎明白他在想什么,谢晏昼主动转过身。
容倦松了口气,快速褪去衣衫,随便往旁边一搭,深吸一口气直接下水。
刚下去,这口气没了。
咕噜咕噜。
一只大手第一时间将他捞了上来。
疼死了。
一开口,牙齿直打哆嗦:“der der der der~”
一连串的der音,谢晏昼好气又好笑:“故意吐血的时候,不是挺英勇?”
果然,先前一直冷着张脸,是不悦自己吐血一事。
压根来不及思考更多,容倦双手抓住谢晏昼坚硬的胳膊,几乎半个身子都倾过去,想要离开药桶。
此刻他的样子看上去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要泡够一炷香的时间。”谢晏昼声音稍稍软了下来。
容倦已经快要脱力,强撑着瞪大眼睛恐吓他,好端端的,自己属实是‘无妄之灾’了。
为什么要逼着他泡药浴!为什么强行给他续命!
为什么!!!
这话问的就有些无理取闹了,谢晏昼情绪十分稳定,回答却更无理取闹:“我都是为了你好。”
“……”
续命的药桶里,容倦河狸一样扒拉在谢晏昼胳膊上,气归气,他可不想再经历一回沉下去呛药水的滋味。
整个心肺都是火辣辣的。
窗纸透进来的光和屋内的阴暗交织出忽明忽暗的错觉。
一个拼命往上,一个又目力极佳,一时间谢晏昼从锁骨到再往下的两处红点,甚至心口的血痣都看得一清二楚。
死死抓住他胳膊的人,正把他当成了唯一的依靠般。
谢晏昼神情如常,眼神却渐渐有些幽暗。
直到双方无意间目光接洽,谢晏昼才移开视线。
男人的中二自尊心发作,容倦把那种过度凝视解读成了,他觉得我小!
苦于寻找一个发泄渠道的容倦,空出一只手胡乱摸索,当摸到搭在一边的腰带时,用力往前一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