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充满疑惑的注视下,宋明知从容走出楼,一直到上马车前才微微顿身说,“今日文斗,我输了。”
最后七个字,所有人愣在原地。
好半晌,待士子们才终于从惊人的事实中回过神,各种不可置信的声音如洪水决堤,场面炸开。
而宋明知和容倦的马车早就脱离了这险些水泄不通之地。
将军府,庄重森严的府门缓缓打开,管事出门一看,好几个车厢!
他颤抖着质问陶家兄弟:“这次怎么抢回来这么多?”
进货去了吗?
“……”
外人不得擅入将军府,被强抢回来的例外。
在知道谢晏昼已经从校场回来,容倦立刻带着战利品去见他。从府门直入,穿过前庭和练武场,当看到一路没有人阻拦容倦,宋明知若有所思,这位谢将军对政敌的儿子,似乎格外优待。
谢晏昼谈事情时一般会在书房,今日例外,是在处理政务的安思堂。
容倦一到那里就明白了换地的原因:人多。
除主座,椅子上另坐着五位武将,各个挺拔健壮,听到散乱的脚步声,严厉的视线几乎是同一时刻压过来。
一位四十多岁的将领认出容倦,虎目里警惕散去,伸手欲拍他的肩膀。
“好小子,就是你号召捐款的?不错!比你那混蛋爹强多了。”
武人力道没轻没重的,谢晏昼及时出手卸了他的力道,否则容倦肩膀非得被拍青一块。
今日议事宣告提前结束,武将们离开,他们不常在京中,不认识容倦身边的宋明知,谢晏昼却是眉心微微一跳。
“我记得你今天说是去文斗。”
“赢了。”容倦语气随意。
在他继续开口前,谢晏昼看了眼管事。
没多久,大门被关上,周围小厮被勒令不准靠近,杜绝了隔墙有耳。
容倦走哪坐哪,半个身子斜靠在椅背上,才开始说起今天的比试,听到他乱弹琵琶时,谢晏昼嘴角忍不住小幅度地勾了下。
“宋先生们已经答应今后为我效力。”
他说话有气无力,但没有过嘴瓢的情况。
谢晏昼笑意稍散:“宋先生……们?”
容倦颔首,捧起茶杯一口饮尽,准备说重点了。
宋明知静站在一旁,没有任何阻止的意思。
为保安全他会常住将军府,将军府与督办司素有鬼医之称的薛韧往来密切,基本的易容术瞒不过薛韧眼睛。
他看了眼二弟。
零帧起手,宋智知当着谢晏昼的面,毫无预兆擦去易容。
谢晏昼面色微变,不等他过多反应,宋氏六子再度报名字了。
“宋智知。”
“宋为知。”
“宋…。”
容倦摆手打断,亲自详细介绍:“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宋明知,大哥,脑力担当者。”
“他旁边的宋智知,二弟,富有浪漫主义情怀,民间一些颇受好评的话本是他化名所著。”
“三弟宋为知,精通药理,四弟宋不知,骑射精湛,厨艺一流,五弟宋是知,武艺高强,懂创造,会改水利工程等器具,幺儿宋也知,擅乐曲轻功。”
说完人物谱,容倦站在最前面。
“崧携宋氏六子,这厢有礼了。”
以后我们都要在将军府吃白饭。
谢晏昼:“…”
他并未作出任何表态,只是坐在那里。
容倦确信在那张泰山崩于前不改色的脸上,看到了变化。
他舒服了。
连谢晏昼都这样,自己先前在酒楼瞬间的失态完全可以理解,正常人得知这件事后,压根不可能淡定好吗?!
容倦轻咳一声,让宋明知自己讲明六胞胎的前因后果。
谢晏昼沉默半晌:“所以,顾问有六个师兄?”
容倦重重点头:“吓不死他。”
宋明知:“……”
这是重点吗?
顾问最终还是没有获知多出五名师兄的事情,容倦从来不会多别人的嘴。
不过光是宋明知愿意效力,已经让顾问诧异无比,一度连书籍都看不下去。
另一边,宋明知换山头的消息在当天就如惊雷,炸入京都的一滩浑水里。
得知消息的右相第一次没有控制好情绪,连续派人两次核实真假,确定宋明知的车架是主动跟着容倦驶向将军府,拂袖间日常最爱的瓷器碎裂一地。
京中酒楼,说书人伶牙俐齿,在讲完《吐血三升为小贩》后,开始门客故事新编。
一共四五个版本,一说宋明知为容倦才华倾倒,二传容倦在相府时,已经和宋明知达成一致,于宋明知帮助下,扮猪吃老虎隐忍于继母手底下。
流传最广版本是《一饭之恩》,宋明知逃难初到京都那年,年幼的相府公子给他了一碗饭,双方至此结下不解之缘。
事情闹得太大,泽阳长公主都亲自向驸马爷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驸马只说:“右相生了个好儿子,在乐曲上天赋凛然。”
“除了驸马爷,听说朱夫子等也亲自邀请容恒崧去学堂交流。”另一边,督办司内步三也在汇报:“那首《十面埋伏》我也听了,真正的好曲!也不知是何人所创。”
大督办刚从宫里回来,闻言琢磨道:“驸马从不多事,竟会帮着他说话。”
步三也很诧异这点。
驸马爷的话无形中将大众的注意力转移到曲乐上,削弱容恒崧才华带来的震惊。
否则能彻底赢下宋明知,恐怕连陛下都会忌惮。
现在虽然世人也震惊,但更多是觉得术业有专攻,整场文斗胜利有取巧的成分。
大督办的下一句话,让堂内所有人都振奋了起来。
“陛下有意再封一个禁军副统领。”
昨夜皇帝被噩梦惊醒后,发现韩奎守门不当,竟偷偷睡了过去,为此大发脾气。
终于等到这一日,不枉费他们一番布置,步三连忙道:“将军那边已经联络了几位武将,届时会竭力争取。”
这些武将都曾刻意在众人前和谢晏昼爆发激烈争执,特别是其中一位带伤冲锋,反因伤残被降职,这点无人不知,还有朝臣因此参谢晏昼。
禁军是皇帝安全的最后一道防线,和谢晏昼不和同右相也不对付的降职武将,绝对是皇帝优先考虑的对象。
大督办微微颔首:“可惜只有七成把握。”
禁军副统领的位置至关重要,右相必定也会不惜一切代价给自己人争取。
分司一位年长官员忽然上前道:“谋事在人,或许我们可以问问宋明知的意思。这位才高八斗者,说不定另有什么‘高见’。”
语气中流露出些许的不善。
当年这位分司官员曾奉命去招揽过宋明知,结果人转头选择了右相,这么多年他依旧没有咽下这口气。
大督办看了他一眼,官员瞬间浑身紧绷,只得硬着头皮道:“如此还可以分辨出此人是真心投诚,还是说,乃是右相派来做卧底。”
大督办闻言只笑了下,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夜晚,油灯芯燃烧中,偶尔会发出一两声轻响。
将军府内,所有厢房离得很近。白天顾问几次想要来见宋明知,都被回拒了。
此刻宋氏六子围绕着一张桌子坐下,影子被烛火拉得老长,桌上放着容倦上次来相府时特意留下的《三国演义》,其中三顾茅庐那一页的折痕犹在。
“今日见谢晏昼召集武将,多半是宫中要换位门神了。”
宋明知仅凭下午见到的一幕,便预测到禁军内部要出现大变动。
“我有一个人选,若他上位,可大利于公子。”
宋明知口中的公子,指得是容倦。
六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同时微微一笑。
现在所有人都在好奇文斗的过程,震惊文斗结果,却没有多少人关注这场文斗的原因。
回程路上,容倦说了和顾问的赌约,但是在他们看来,这个理由过于单薄。
应该说放在任何人眼中,都是如此。仅仅为了让顾问屈服,就答应难度极高如此不公平的对赌,怎么看都有问题。
六道目光交织落在三顾茅庐的故事上。
答案大概就在其中。
三次隆中拜访,礼贤下士,故事中主人公真正要谋的,是一个天下。
“阿嚏。”
用过晚膳后,容倦早早便睡下了,夜风从窗户缝隙钻出来,他打了个喷嚏,迷迷糊糊地揉了揉鼻子。
怎么突然有点心悸,着凉了吗?
作者有话说:
宋明知一次阅读理解,换来容倦终身内向。
宋氏子初出相府,偶遇帝,拼尽全力,无法战胜。
注:双生子…童行…保全宗族优势摘自《夷坚志》、《闽书》。
“谢晏昼今天一定也惊呆了。”晚上甚至忘了给他下药。
通常晚上的药剂里, 会多些安神的成分。
系统亦未眠:【小容, 这你就得批评他一下了。】
容倦:“…”
药浴过后,系统对‘人类文明的一大步’,分外感兴趣。
【通过我的研究,这个时代的医术发展和人只占一部分关系。】
容倦重新躺下,配合问:“另一半呢?”
【药。很多珍稀药材未来已经灭绝或极度濒危。】
【小容,我有一妙计,我去把你的身体偷渡过来,移花接木放在这里治疗。】
容倦面色出现了稍许变化, 那双万事不在意的眼眸似乎因为想起什么陈年旧事,变得渐渐冰冷下来。
超忆症导致他常年精神压抑, 焦虑,一度险些出现自残倾向。当他终于克服一切, 勉强和这种症状共存时,父母却意外离世,哥哥因无法接受家庭支离破碎,在饭中下药。
他永远忘不了对方扭曲痉挛地在地上看着自己:
我知道, 你一直都活得很痛苦, 很快, 一切都会结束的。
容倦求生意志很强,及时叫了救护车, 侥幸捡回一条命,但身体已经毁了。
那张看似解脱又痛苦的脸颊,即便这么多年都没有模糊。他轻按着眉心:“口口……”
【一口做事一口当, 放心,不会连累到你。待我伺机而动,做一回大自然的搬运工。】
【你别管,失去工作搭子,我会比你还崩溃。】
任何物种都不能失去工作搭子,就像历史不能失去文献。
系统斩钉截铁:【我死都不要一个人上班。】
容倦嘴角一抽,头又开始疼了,在被不愉快的往事侵袭前,选择重新入眠逃避。
后半夜无梦到晌午。
翌日用午膳时,谢晏昼提到督办司已经秘密派人去接顾问的家眷。
容倦这时才知道,顾问的母亲和妹妹性格孤僻,喜欢养蛇,竟在悬崖峭壁上秘密建造了一处石屋,若非他告知地点,旁人根本找不到。
“顾问多半也养着条蛇护身。”谢晏昼淡淡提醒:“日后和他接触时,尽量保持距离。”
容倦郑重点头。他对爬行生物向来敬而远之,没有脚,龇牙咧嘴长成恶团子的系统除外。
看容倦眼下有些乌青,谢晏昼皱眉:“没睡好?”
容倦叹道:“追忆往昔,把自己追泪了。”
谢晏昼没有继续问下去,沉默给右相又记了一笔。
吃完饭容倦忽然探头主动凑近,说悄悄话:“宋明知的事情,通知督办那边了吗?”
谢晏昼颔首,此事不宜声张,目前知情者甚少。
容倦八卦之魂觉醒:“督办是什么表情?”
谢晏昼似笑非笑:“很精彩。”
容倦恨不得亲临现场。
“没有他后面夸那些话本‘好’时精彩。”
容倦:“……”
都看完了吗?
用一件震撼心灵的事情让他做好心理铺垫,谢晏昼放下筷子道:“你的假期结束了,陛下早朝时亲言要祭天。”
容倦深吸一口气。
他需要吸氧!
确定狗皇帝要祭天,容倦无时无刻不想送他上天。
过去也存在这种临时祭天的情况,但都是因为天灾战争等,才会强行缩短至数周。谁家好皇帝因为造孽太多噩梦睡不着觉,突然兴师动众去祭天的?
半月里,礼部只要有气的都被喊来进行筹备。
容倦也不例外。
他在其中负责跑腿,展开说就是把自己负责的工作跑腿送出衙门,分别交给顾问和宋明知处理,然后再跑腿运回来。
“我都快累成狗了。”
顾问看着摆在自己面前堆积如山的工作,和礼部的搬运工,喉头一动,硬生生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容倦热得脸红气喘,连扇子都懒得摇。
顾问腰带忽然窜出一条热到频繁吐芯子的蛇,由金玉串联成的特殊玉带有降温作用,容倦瞧见拇指大的碧绿蛇头,吸了口凉气。
蛇一蠕动,他又吸了一口凉气。
这下彻底凉快了,透心凉。
“大人怕蛇?”顾问伸出胳膊,让蛇盘踞在手腕上,再用袖子遮住。
“不符合审美。”倒也提不上害怕的程度。
那蛇像是听懂了外貌攻击,居然又探出脑袋,嘶嘶吐信子。
容倦见状,觉得有些意思了,突然好奇:“它有毒吗?”
顾问颔首:“毒性一般,中毒后三四日不医治才会身亡,我专门配有解药。”
容倦挑眉:“原来你还是用毒的行家。”
要配药,多少要具备些药理知识。
顾问没否认:“大人若是不怕,我可以为您专门训练一条。有一种可以识别特殊气味的蛇,遇到一些无色无味的毒素时会有反应。”
当然这是有条件的。
“只要大人告诉我,是如何赢了和师兄的文斗?”
测毒这件事系统就能做到。容倦摇了摇头,反而对他口中无色无味的特殊毒素感兴趣,认真说:“做加害者我更有天赋,你给我做点毒药吧。”
现用现下,这个更方便。
“……”
由于顾问要多干一份活儿,容倦将更多的公务搬去给宋明知。
傍晚,一天忙碌的转运工作终于结束,下值后容倦重新恢复微活状态。
为什么是微活?
“又到了要泡药浴的日子!”
容倦仰天短啸,不死心地给自己揉出小鹿般bulingbuling的眼睛,准备去找谢晏昼装可怜,企图将泡药浴的时间往后拖延。
可惜他去得不够凑巧,将军府今日有客人,容倦远远地就看见东侧廊亭外,正站着一名留着小胡子的中年男人。
他对偷听没兴趣,正要迈步远离,谁知远处那人声音还挺大,直接飘了过来。
“我家世子一片诚心,若将军也能表现出适当的诚意……”
谢晏昼一个眼神扫过,小胡子的语气莫名微弱了下来。
但一想到当前局势,他很快又挺直了腰板:“还望将军慎重考虑。”
说完躬了躬身离开,和容倦擦肩而过时,用一种打量的眼神看过来:“想来您就是北阳王的外孙了。”
小胡子摇头:“可惜北阳王一脉人丁不旺,这一辈已经没有什么男丁了。”
语气高高在上。
容倦不知道他是谁,反正开口就是:“我有免死金牌。”
大兄弟,不会说话就砍死你们的丁哦。
小胡子语气一顿,想扔下句狠话,但在直勾勾的注视下,不由想到了乌戎使者的事情,最后沉着脸拔腿快速离开。
“噗嗤。”
周围亲卫没忍住笑出声,意识到失态,连忙闭紧嘴巴站直,小心看向将军。
谢晏昼站在廊柱下,轻轻转动着手上的指环,只关注正迎面走来的人:“看来你的威名已经传到了幽州。”
容倦挑眉:“原来幽州来的。”
难怪说话带着点口音,容倦指了指太阳穴。
谢晏昼淡淡道:“他脑子没问题。”
两人漫步在回廊下,谢晏昼偶尔说上两句,容倦逐渐拼凑出缘由。
事情起因很简单,皇帝要再选拔一位禁军副统领,两个派系为此争斗白热化,不久前右相私下许诺幽王,可以助他的女婿一臂之力。
“陛下本就有意再过继一位皇子。”
幽王是曾经所有王爷里最没存在感的,皇帝看他勉强顺眼,若是要过继新皇子,顺势提拔幽王的女婿也是有可能的,为新皇子添些助力。这样便可以避免废完太子,二皇子一家独大的情况。
容倦漫不经心‘哦’了声。
难怪幽州得意。如今五皇子失宠,太子残废,谢晏昼这边找不到扶持对象,似乎只能选择全力支持新皇子。
他那便宜爹无疑是阳谋,故意示好幽王,就是为了让他们膨胀。
方法很奏效。这一脉这才受召入京,旨意都没下,就已经先跑到谢晏昼面前提条件了。
容倦好奇:“他想你怎么拿出诚意?”
“迎娶天河郡主为正妻,纳和幽王交好世家的两名女子为侧室,我手下的副将韩卫迎娶幽州李家的独女。”
好一个大配种计划!
容倦听得目瞪口呆,再次点了点太阳穴。
谢晏昼:“他脑子没问题。”
脑子有问题的前提有脑子。
容倦不厚道地笑了。
其实说没脑子有点过了,八成是要运用谈判技巧,先给出最离谱的要求,再慢慢往下谈。
比如只迎娶一个侧室,皇帝那边估计也不会反对,只要确保侧室和母家人之后全部在京城,必要时候还能做质子用。
“你会答应吗?”
单从利益角度分析,这桩联姻买卖,其实两边都不亏本。
“将军府可以用来联姻的棋子只有一个。”谢晏昼目光穿过院落假山体,淡淡落在旁边的树梢上。
容倦顺着看过去,正在梳理羽毛的金刚鹦鹉歪着鸟头:“咕?”
“……”
两人一路走到回廊尽头,远方突然传来了药味。
现在已经顾不上同情鸟了,容倦睫毛一颤,拔腿就要跑。
下一秒,胳膊被牢牢抓住。
容倦无法摆动胳膊,就像鸟没了翅膀,他只能发动大眼计划装可怜:“最近礼部工作特别忙,我气血很虚,药浴缓两天……”
后颈皮被轻捏住,身后是硬邦邦的身躯,容倦各种找理由间被迫往前走。
眼看逃脱无望,他低低骂了句脏话。
小猫叫一样的声音落在耳中,谢晏昼嘴角牵扯了一下。
这一幕落在后方树下青衫丝履的身影眼中,只觉得分外诧异。
但还没来得及惊讶多久,谢晏昼目光已经扫了过来,不复刚刚看向容倦时的笑意。
面对警告,宋明知站在原地,并未有离开的意思。
两炷香后,容倦那边泡完药浴,以一个很没安全感的姿势睡过去了。
谢晏昼给他盖好被子,离开房间。
池畔树下,宋明知依旧站在那里,直到谢晏昼走来时见礼:
“有关禁军副统领的人选,将军可愿听我一言?”
从黄昏睡到子时,容倦醒来时头昏脑涨。不知道是不是身体里的寒毒被排出来些许,他的脸上总算有了些血色。
屋子里全是残留的药味,让人更头疼了。
容倦索性踩着鞋子,提了盏灯,走出院落透气。
月光一路随行,月中,月亮渐渐圆了起来,他懒得走太远,坐在池边巨石上休息。
脚踩在光滑的石头边缘,湿润的空气拂面,身上药气被吹散了七分。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容倦是提灯邀月,闭眼惬意享受着着池塘夜色,再睁眼,水中多出六道倒映的身影。
“!!!”
宋氏六子不知何时来了。
容倦深吸一口气,等他缓过来,选择原谅刚刚的惊吓。毕竟自从宋明知等来后,自己总算能清闲点。
不像前段时间,感觉一直很忙,但又不知道在忙什么。
六胞胎看到容倦孤独和湖面倒映的圆月相伴,开始集体做阅读理解,这个场景表达了大人思念团圆之情。
“再过不久,大人就能见到亲眷了。”
容倦不解,啥?
宋明知上前一步:“若一切顺利,大人的舅父很快会赴京任禁军副统领一职。”
“……”容倦认真思考现在还没睡醒的可能性。
白天幽州来的还在嘚瑟,怎么转头这位置又轮到他舅父了?
关于他外公一家,容倦一次送话本时,曾在顾问那里有所耳闻。
先帝在世时,认为当时还是太子的陛下懦弱无用,一度想要禅位给更有能力的亲兄弟,北阳王就曾在考虑范畴,但先帝最终还是不忍皇权旁落。
后来新皇登基,无比忌讳这件事。
北阳王主动要求削减一半护卫人数,在其他亲王作乱时,支援平定过两次叛乱,如此才能勉强保身。
和没用的幽王比,年轻时带军打过仗的北阳王算是一头猛虎。
皇帝怎么可能放心让其亲儿子来守门?
像是知道他的疑问,宋明知不疾不徐道:“北阳王只有一子,您的舅父也无子无女,已是后继无人。”
“当初北阳王平定叛乱时,对方死前诅咒北阳王一脉断子绝孙,也不知是不是这恨意奏效了。”
和顾问眨眼都像是在算计人不同,宋明知永远在用一种很自然的语气,聊天似的不经意道:“或许陛下会觉得,让这样的人守门更合适,还可以转移一下仇恨值。”
如此,厉鬼要报复也会先铆足劲报复‘门外汉’。
短短几句话,让容倦险些被空气呛到,十分复杂看了眼他:“你很有想法。”
这么刁钻的角度,竟然也能被宋明知找到。
“陛下同意的概率只有一半。”
宋明知笃定道:“陛下会同意的。”
正如同对方给容恒崧升官的初衷,是为了哪天战败,先把他交出去用于平定乌戎人的怒火。
这种挡箭牌思维已经根深蒂固了。
皇后娘娘还会在适当时候吹吹枕边风,利用其他方式引导。
而且这次守门的不止一人,韩奎偷睡事件发生后,陛下已经又命一位京畿驻军的将领,共同负责守门。
一个挡箭牌再加一位驻军将领,皇帝只会觉得高枕无忧。
关于这点,宋明知自动略去,忽而正色道:“大人舅父若真能入京,万不可做过多交流。”
“这我擅长。”容倦想也不想道。
压根就不用装,对方站在面前他都不知道是谁。
容倦对宋明知越来越满意。
成功让便宜爹的计划打水漂,还知道来提醒自己,符合专业脑机的素养。
“你做得很好。”他微笑道。
宋明知和五个弟弟互相颔首。
大人肯定了他们的做法。
果然,他有更宏大的目标。
也是,这天下差点就是北阳王一家的,外戚篡位更是常有之事,那个位置有什么肖想不得的?
宋明知拱了拱手,袖袍被风吹得鼓动:“大人放心,未来我们会做的更好。”
抽调对方血脉近亲进入禁军关键位置,只是走向那至高王座的第一步!
容倦满脸欣慰。
明天礼部派下来的工作也可以理直气壮托付出去了。
距离他梦想的咸鱼生活,又近了一步!
作者有话说:
帝,如虎添翼。
注:不会出现舅父和主角抢皇位的桥段,六个脑机已经规划好了。
第27章 志坚
头一天泡了药浴, 晚上又在池塘边坐了会儿,直接导致第二天容倦睡过头,药物作用下醒来时肌肉还泛着酸痛。
眼看太阳抵达了一个新的高度, 容倦直接愣住。
他连忙扶墙走到院外, 询问正指挥下人进行打扫工作的管事:“怎么不叫我?”
管事:“叫了,叫了将军。”
管事说起今早无论如何也喊不醒人,吓了一大跳。
等大夫期间,他赶紧组织院内人排队依次探了鼻息,另一边谢晏昼听闻后快步而至,脸色冷得骇人,也亲手探测了下。
确定容倦鼻息尚在,呼吸稳定, 便不再让人打扰他。
“将军不让打扰您,说是礼部那边他会打个招呼。”
容倦眉心一跳。
排队测息?
那个场面想想已经十分骇人。容倦闭眼:“口口, 你为什么不通知我?”
系统:【来的又不是刺客。】
没必要多此一举。
懒不死你!
容倦斥责完它,转头温和对管家说:“正好, 上午大家一起做个轮椅吧。”
泡完药浴肌肉疼,每天上班跑腿转交工作怪累的。
管家:“……”
系统:【…】
这个时期已经发明出了带轮轮椅,与现代手推轮椅区别不大。
大概是容倦日常在将军府自由散漫惯了,关于他要坐轮椅上值, 大家稍稍震惊了下后, 竟然都觉得很正常。
材料很快准备齐全, 负责制作组装的是宋是知。
后者不但增加了靠背设计,还利用倾斜轮分担手部压力, 堪称是最早期的人体工学轮椅。
容倦坐完眼睛都亮了:“最上方要镶嵌小珍珠。”
颗颗分明,防伪标志,成为新一代宝马轮椅。
新轮椅引来不少围观, 包括顾问。
他来主要是听说这轮椅的设计来自宋明知,顾问百思不得其解,师兄那么冷淡的一个人,怎么会屈尊去做轮椅?还是给一个四肢健全的人做。
“您是不是给我师兄下蛊了?”顾问甚至问出了离谱的理由。
容倦呵呵一笑。
顾问凡事皆以利益为出发点,说出真正的目的:“大人可还有多余的异邦文学?”
譬如那本破案话本里面的杀人和破译手法就很实用。
他偏爱旁门左道,对新事物抱有极大的热忱。
说完,顾问从容拿出配置好的药物,逐一介绍道:“这是上次大人需要的特殊毒素。绿瓶为慢性毒药,是经过提纯的砒霜和钩吻,几乎无色无味,红瓶是乌头,略有苦味。”
容倦心血来潮时一说,没想到顾问效率这么快。
他就要伸手去接瓷瓶,顾问忽然生出些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