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直接尖叫。
这个时候人的本能就是往后退。我退后了两步,原本按照我脑海里这个房间的样子来看,我应该是要靠到墙壁了。所以我的重心向后偏移,准备紧贴到墙上。
但是背后什么都没有,我直接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倒。
这个地方的布局变了。
我马上意识到了这一点,黑暗中的这个地方和之前完全不同。至少凭感觉来说,这里的空间要大得多,可以感受到一阵轻微流动的风。
我有一种感觉,这个房间似乎被剪切了出来,拼接到了一个其他地方去。
这个地方非常空旷,还有一点点细微的绿色光线从远方模模糊糊地传来。这里绝对也是什么地下室之类的地方,有一股熟悉的阴冷的气味。
我不敢轻举妄动,黑暗中模模糊糊有许多东西,形状不像任何这里应该出现的东西。但应该不是活的,并没有移动的迹象。
我眯着眼看了半天,才把它们的轮廓和我之前生活中每天都可以见到的东西联系起来。
这一排都是车。
这里不是地下工事,这里是一个停车场。
我往前走了一段路,前面的东西才渐渐清晰起来,在一排排车辆的正前方,有一个“住院楼”的蓝底标志,上面还有一个箭头。
这个“住院楼”的蓝色底标签非常让人眼熟,只需要一眼就能和我记忆中的什么东西链接到一起,它属于我的某段无法忘记亦无法分割的过去的一部分,我站在这里,仍如同我数年前来这里一样。
B市的精神病院地下停车场,我姨妈曾经带我来这里诊断。那个微弱的绿光,是安全出口的标志。
这也让我的一个猜测立马成型了,看到那个狼头人身上的精神病院标志的时候我就觉得总体形状有些熟悉。我原本是以为是私自代入了之前的经历,因为精神病院的标志都差不多,在诊断初期也去过好几个。现在我才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多想,这就是那个精神病院。
我拿走了那个盒子,不知道触发了什么,现在我来到了那个人所说的,他的身体所在的精神病院。
我并没有很多的欣喜,相反,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一个让人寒毛直竖的事情。
如果我拿走的这个盒子的主人像他所说的一样,被莽古斯置换乃至于十余年都躺在床上,无法离开的话。那我当年前往B市,坐在诊室里咨询精神科医生的时候,或许只有一层楼板之隔,那个莽古斯也在上一层,低头注视着我。
或许我曾经在冥冥中和它对视,它早就见过我,我也见过它。
原来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接触”就早已产生。
“命运。”
我妈妈那时候说的话像诅咒一样缠绕在我的耳边。如此好的机会,如此突然的见面,她想传递给我的只有这样的一句话。
一个警告,一个提醒,一个无力抗争的结果。
这些都是命运,一切都是命运,我必然会被推动着来到这里,我必然会完成我的使命,像他们完成他们的使命一样。
一个何等残酷的故事。
但在现在,我完全没有办法忽视这个可能性。我像突然从监狱里被传送到牢房外的囚犯,甚至不需要我的脑子做决定,我的身体就自觉自发地让我向前狂奔。
我朝着前面的那个住院楼的牌子跑去。
跑出去,离开了草原,离开了这些东西,我或许,或许真的能好好地活下去。
我这个位置和那边最多只有两百米左右的距离,我感觉一步就可以直接跨过去。人在逃离恐惧并且见到希望的时候应该是跑得最快的,那种水泥地面在我脚底被踩踏的感受,让我所有神经都兴奋得无法呼吸。
我跑得太快以至于我都能感觉到从小腿上传来的脱力感,但是我的目标就在特别特别近的地方,我把牙根都咬得发疼,硬是一点速度都没减地冲到了车道上。
接下来只要转左,再向上…!
我刚冲到标志物前还未侧身,一阵尖锐的喇叭声一下子响彻整个停车场。我条件反射一样立马刹车,但一辆黑色的商务车从斜坡向下,毫无减速地冲了过来。
一瞬间我能看见的只有车头两个大灯发出的光芒,那种光锐利得几乎刺伤我的眼睛。我大概是被撞飞了,可以感受得到我整个视角直接向后飞去,但没有任何疼痛感,残留在我视网膜上的就是那两盏爆闪到周围都变得模糊的车灯,再无其他。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鼻翼传来的是那种熟悉的,草原的青草与泥土的味道。
眼前不是停车场,还是那片草原。远处昏暗的地平线上有一丝非常微弱的光亮,一轮红日隐约地在云层下收敛着橘色的光芒。
我的其他感官依次醒转,我发现我正在跑动,我骑在马上。
我的腰间还有一双揽着缰绳的手。
“醒了没有!”
有人在我身后大声喊,风扑面而来,寒冷与潮湿的气味浸润到我的四肢百骸,从皮肤钻进我的身体,刮擦着我柔软的黏膜。
这种寒冷的空气太过于冷冽,我的鼻腔每呼吸一口都像被刀割一样疼痛。我张开嘴,几次都没能发出声音来,在这片古老得令人恐惧的土地上,在黑暗与黎明交织的边界,只有我们骑着马,向着光明所在处一往无前地狂奔。
“出声!”那个人催促我,“林江淮,醒了没有?”
我喉咙里发出了一阵急促的、赫赫的响声,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大概是在回答他。
后面那个人停顿了一下,突然大声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非常畅快,那阵从胸腹处发出的震动贴着我的后背,传递到了我的心口。那是非常胸有成竹的人才会发出的声音,似乎只要我醒来,他苦心孤诣的计划就扣上了最后一环,他马上,立即就要成功了。
这种快乐是无法掩盖的,他骂了句脏话,又高声喊了句驾,催动马继续向前狂奔。带着这种大仇得报的痛快淋漓,在这个可以说是最寒冷的清晨,在那熹微的,不能代表任何答案的微光下,他透露出的那种胜券在握的狂热,简直让人心惊。
这种狂热,是人类窥视到了文明的起源时的兴奋,是理智终将击溃矇昧的欣悦,是人终于能用他们最强大的武器大脑,来对抗未知的狂喜。
那是金毛的声音,我早就意识到了。
我刚刚清醒不久,浑身都使不上劲来,金毛几乎用他的全身来撑着我,还夹着我的腰,让我不至于往下滑。
“再晚几秒我就把你扔下去!”
他的脑袋就在我肩膀上方,但是风太大,说话都靠喊。
“那我、还要!谢谢你吗!”
我喊回去。
“那不然呢?”
我他妈的真的服了,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屁股下面的马根本没有马鞍,我真的被颠得感觉骨头都在颤抖。而且我们原来的马是那种枣红色的,这匹马是白的,也根本不是原来的马。
没有马鞍,也没有脚蹬,这他妈的是匹野马。
我真的这辈子就没想到过自己会骑在野马上奔腾,这匹马完全是在全速向前奔跑,我屁股的那块的骨头不停地撞上马背,疼得眼泪都要飙出来了。
金毛完全没有被这种小问题影响。他心情很好,左手抓着缰绳——就完全是一条不知道从哪弄来的麻绳,被他打结套马嘴上,另外一只手抛了一条粗麻绳到我怀里。
“套上,”他说,“把我们俩绑一块。”
我完全不知道他干嘛,但他说了,我哪敢不做。我用力把绳子抛高,前两次落下的时候打到了金毛的头,金毛爆了一句粗口。
我身家性命押在了他身上,他现在让我喊他亲爹我都不敢不喊,只能忍气吞声。好在第三次抛起来的时候正确落到了他身后,我马上拉进绳子,就要捆在自己腰上。
但我一拉绳子就感觉出不对劲来了。
这根麻绳很长,勒紧的时候应该有很多宽余,并且勒到人和勒到其他手感是不一样的。我拽绳子的时候感觉绑到的东西软绵绵的,没有实在的手感,像是勒到了什么包裹之类的东西,不太受力。
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绑,但我还是怕那个绳子勒得不结实,就在他怀里侧身伸手,想要把绳子拽下来,然后绕过包裹,绑在他的腰上。
我拽了两次,不太能动,只能回头得更多一些。
就这么一回头,我就看见金毛背后,有黑色的头发。
现在天已经蒙蒙亮,我绝对不会看错那种跟水草一样飘散的长发,我狠狠地眨了几次眼,那种被风吹起的头发质感非常真实,金毛的脖颈后还有一片模糊不清的阴影,像是半个侧着低头的脑袋。
都不用说猜测,几乎可以百分之百肯定,他背后贴着一个人。
“人!!!”
我撕心裂肺地惨叫,差点就松手没抓住绳子,反应过来又马上牢牢把绳子攥在掌心里。“人!!”我又喊,“你背后有人!!”
“那是鬼!”金毛语气非常轻松,几乎让我怀疑背后贴着个鬼是正常的,“所以让你绑起来!绑结实!”
“我们弄死他。”
他在我耳畔,带着难以压抑的兴奋,这样说。
他说这句话的那一瞬间我真的突然觉得他很可怕。
这种可怕触及到的是本能的避险反应,在街上你看见神色异常,衣服脏乱的人你肯定不会迎上去。人类对于有精神问题的人潜意识里就会避开,这是让所有人恐惧的不稳定因素,这点我深有体会。
这一刻我意识到了或许金毛也有精神问题。人是能够克服自己的恐惧并去冒险的,但登上雪山与处决鬼怪完全是两个阶段。后者的危险程度无异于直接从十楼一跃而下,生还的可能性极小。
在可以选择活下去的时候,毫无意义地转头走向九死一生的死路,试图用自己一辈子只能一次的破命与那些不老不死的东西决一胜负,如此收获与付出不成正比的事情,这不是疯子是什么?
他们这群人,好像都是这样的疯子。
我不说话了,只是去努力抓那条绳子,扯过来打结。绳子上面有点桐油,很难抓紧。我被颠得不好受力,试了好几次也只把第一个结打上。
“你还怕勒死他?”
金毛说。
“闭嘴!”
我抓麻绳都抓得手疼,又拼命拉了三次才勉强把结绑在我肚子上。那条绳子非常粗糙,需要绑得很紧才能有金毛想要的那种效果,马一上一下顶着我的胃,很快那种熟悉的反胃感泛了上来。
金毛没有减缓任何速度,眼看着天色越来越亮,层层叠叠的乌云后可以直接看见那轮新生的太阳,正在缓缓地刺破黎明前最后的黑暗。云在走动,风在啸叫,我们都没有说话,只有我攥紧绳子时发出的喘促气的声音。
隐隐约约的,我似乎听见金毛背后的那个东西在讲话。
它的声音非常沉,音节混杂着风声,几乎没有办法听清楚。我只屏息听了几句,还不知道它在说什么,突然之间眼前就炸开了大片大片的黑斑,眼球一下子非常疼,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样。
我“呃”了一声,刚想要抬起一只手摸一下眼睛,突然肩膀一疼让我尖叫出声,刚想回头,眼睛的疼痛竟然又马上缓解了。
是金毛,金毛刚刚咬了我一口。
我大脑马上清醒了很多,我意识到是那个声音导致的,赶忙有意识地转移注意,攥紧手里的绳子,紧到即便是我现在死了手都没办法被掰开。
还是不甘心,既然已经逃过一劫,就总觉得不挣扎一下又是浪费。
就这样又持续了有一分钟左右,然后,太阳升起来了。
几乎只是一瞬间太阳就跃出了地平线。它的形状非常圆,是一种深深的橘红色,在爬升出来之后又慢慢变浅,直至变成耀目的金色。
这颗光芒万丈的星球正毫不吝惜地散发出无与伦比的光和热,云层完全无法阻挡它,随着我们的前行,它还在一点一点地攀升,缓慢地展露出自己的全貌,那喷薄而出的、清晨的第一缕辉光,瞬间泼洒到了我们的身上。
我马上就听见了惨叫声。
金毛背后的那个东西发出了尖锐刺耳的啸叫。太阳几乎完全笼罩了我们,我能感觉到皮肤上的热度,也能感觉到它正在垂死挣扎。绳子被带得向后一扯一扯,我马上把绳子绕在手腕上,用尽全身的力量向前死死缠住。
须臾之间,整个草原都被这种无与伦比的光辉覆盖。成片绵延到草和远处弯曲的河流全部在一瞬间内闪耀着金色,寒冷和恐惧被祛除,温暖的热度包裹着这片土地上所有活着的生灵们,如同一次盛大的恩典。
这是我生命中极其漫长的几分钟,背后的那个东西从尖叫到消散,我的绳子一刻都没有松过。
直到马实在是跑不动了,趔趄了一下前蹄跪下,一下子就把我们往外甩了出去。金毛拉着它,拽着我,我们从马上直接滚了下来,倒在了这片柔软的辉光中。
我们两人躺在草地上,疼,浑身都疼,草场露水的清新气味萦绕鼻尖。我抬起手,发现自己的手指头跟鸡爪一样抽搐,用力过度,完全无法握紧。
在我们不远处,和我们一起从马上掉下来的,是一块很直的长骨头。
这就是我刚刚捆住的东西?
我脑海中马上浮现起之前我查到的一个蒙古民俗故事,说的是有一个勇敢的年轻人在骑马走夜路的时候遇到了一个想要让他载自己一程的妇人,他好心让妇人上马,却发现她没有脚,是一只鬼。
他不动声色地把妇人和自己绑在一起,一直策马直到天亮。妇人开始威胁要杀了他,然后就开始求饶,年轻人不听,一直没有停下直到太阳出来,妇人就消失了,留下的只有一节桡骨。
蒙古很多这类桡骨化鬼,或者是锅刷子成精的故事。我没想到竟然这是真的。
金毛好一会没说话,马也累吐了,蔫着在旁边卧着。
“你怎么样。”
我推了他一把,他侧过头来,笑嘻嘻的比了个ok的手势。
“赢了。”
他和我说。
确实赢了,我看着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背上背着的那个“人”,被我们杀死了。
那一瞬间我发觉这件事原来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奇妙。在金毛带着我去“杀死”那个东西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人类竟然能和它们有任何抗衡之力。
这就像游戏里的某个地狱难度的关卡,等你终于通过的时候你会突然间觉得“原来我也能做到这样”。人类一旦认识到自己的能力还没有达到上限,勇气就会空前的膨胀,甚至连上天下海都敢一试。
原来这就是赢了的感觉。
我竟然也能做到。
意识到自己能够和未知抗衡,带来的那种快乐简直让我肾上腺素激增,有种能马上冲上去和什么东西徒手搏斗的勇气。
但是那只是勇气,我的实际情况甚至不足以支撑我站起来。
我重新倒在草地上,放松下来,我们之间一片安静。太阳升起之后又钻入了一片更厚的云层。今天天气仍然不是太晴朗,但有了刚才的日出,草原上的阴霾一扫而空,远方的矮山已经可以依稀望见轮廓。
没有人说话,耳畔就只听见呼呼的风声。我精疲力竭,躺着躺着眼睛就闭上了。
或许只有几分钟,但是这次我闭眼的时候整个世界都随之安静下来。太累了,累得我的大脑都没办法想东想西,直接跟被拔了电一样断线全黑,直接睡着了。
我醒的时候是金毛在推我,看我没睁眼,还拍了我的脸几下。
我全身都没有一点力气,勉强挥手去赶他。他在那里笑,用力捏我的嘴。
“走开。”
我睁开眼,金毛那张笑吟吟的大脸就怼到了我面前,“劫后余生,”他说,“不庆祝一下?”
我觉得他肯定没憋什么好屁,我推他,叫他离我远点。他顺势把我拉起来,我抬起身子都费劲,喘了两声才坐直。
金毛就坐在旁边看着我,“不行,我还是很激动,”他咧着个嘴,明显还处于那种兴奋状态,“能让我亲你两口吗。”
我虽然已经没办法多思考了,但也没完全变成傻子,我很想说“你觉得我会答应吗?”,不过我实在是没力气,这么长的句子都让我舌头发颤,只能说个“滚”字。
他哈哈大笑,很响亮地亲了自己的手一口,然后往我脸上用力一印,把口水抹我脸上,在我打到他之前就溜了。
我又坐了一会,等他把马牵过来。马这么玩命跑了一段竟然还跟着他回来了,喷着响鼻站在他的身后。
“走吗?”
金毛伸手拉我。
我回握他的那只手,让他把我拽起来。经过那块骨头的时候,我还踢了它一脚。
金毛一个劲的在笑,不知道笑些什么。
我们放缓了速度,慢慢地在草原上行进。
马慢慢地跟在我们旁边,我还是很累很困,走了蛮远都没有说话。金毛估计也不轻松,他说话的语速慢了,在和我说一些我们分开后的前情提要。
故事从他的视角讲起和我的视角完全不一样。在我的感受中是他突然消失了,而在他看来,是我突然间消失了。
开始他还能听见我的声音叫了他的名字,后来就什么都听不见了。他在原地转了很久,都没有发现我的痕迹。
这样两相对比下来,我认为确实我才是那个被转移走的人。金毛发现我消失了之后已经以为我没命了,他就按照着提示所在的地方继续往前走。
走了大约五六个小时左右,天越来越黑,他意识到马上就要入夜了。
入夜再在这个地方这样游荡应该是非常危险的,任何一个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做。金毛当时选择沿着一串马蹄印想找一个野马栖息的地方,动物往往比人类更加敏锐,这样休息的时候即便是遇到了危险,也能更及时地逃走。
他顺着马蹄印走了一段路,确实发现了一个野马聚集休息的地方。
但是那里的马全都死了。
野马喜欢聚居,体型大,性格也非常暴烈,蹄子能轻易踹死狼。在草原上成群的野马是没有任何对手的,光是踩都能把天敌踩得字面意义上肝脑涂地。
然而在金毛来到这里之前,这群野马刚刚经历了一场屠杀。
所有的、不同颜色的马尸随意地卧在绿草丛里,每一匹马的喉咙处都有一个明显干净的血口子。血放得太干净,乃至于伤口处泛着古怪的粉红与惨白。
杀死一头大型动物很难指望对方没有任何挣扎,这里没有血,也没有见到挣扎的痕迹,所有的伤口都像是同时造成的,这件事情必定发生在马群还未反应过来的一瞬间。就像这里在他来之前刚开了一个屠宰场,熟练的屠夫把它们的脖子都抹了,取了血之后就迅速地离开了。
金毛胆子大过天,看到了这种情况,他还继续走过去查看那些尸体。
走近的时候,他发现了更糟糕的事情。
蒙古人养马,基本上不会圈养在马厩里,有一种说法,蒙古马只需要放出去让它自由吃草,半个月查看一次就可以了。而为了避免自家的马和别家的马混淆,他们会在马屁股上用烙铁印上编码或标记,现在更多会用液氮冷冻烙印。
这些死了的马身上,就有这样的烙印。
一般这种情况人第一时间肯定认为这些马是家养的,但家养的马和野马区别还是很大的,金毛说我只要真正见过肯定能区分出来,这些没有任何被人驯化过的痕迹的,绝对是野马。
它们身上的烙印有几种不同的图案,金毛开看得莫名其妙,总觉得像些什么。这些标志有大有小,基本上都是比较简单,并且很明显应该是一个系列。因为它们都有一笔特别粗壮且比较方正的笔画,横穿在文字中间。
金毛猜测那可能是某种不为人知的古文字,但他对这方面知之甚少,只能简单临摹下几个就准备离开。
直到他走远了,回头再看的时候,距离远了,那个标志就更古怪,非常像什么他认识的东西。
他前前后后挪动脚步看了半天,只是觉得那些笔画扭曲得似乎有规律,又直又弯,几乎可以肯定是有什么特别的含义的。不过就跟话到嘴边说不出来一样,那个时候就是没有办法想起来,一点头绪也没有。
直到他放弃了往前走,那个符号还在他的脑海里转悠,晃荡了半天,他才终于发现这和什么相似。
说到这,他从他那个小腰包里掏出了本子和纸,给我看他临摹的符号。
确实和他说的一样,这些符号很像文字初始阶段,依靠象形指事会意等方法创造出的简单文字。不太像汉字,大致看上去,我会说像更原始一些的蒙文,或者是其他国家的古文字之类。
并且,其中确实每一个都有一笔特别重的笔画,金毛用铅笔临摹的,那一笔被他反复涂了好几次。
“怎么样,有灵感吗。”金毛举着本子给我看。
我感觉他是有了答案,想要考考我之类的。我这个人有的时候会莫名其妙地好强,他这么说了,那我就更认真地去观察那些笔画。
就那么几秒钟,在我思考是不是高考时见过这些东西的时候,一个我不久前还记忆深刻的画面立马和这些简笔画重合了。
我心一紧,再仔细看,果然没错,应该就是那个。
人的思维都是有惯性的,之所以最开始金毛没能看出来这是什么,因为在人的普遍认知里,如果一个鼻子只有两个鼻孔,那么一个有四个鼻孔的鼻子,你肯定会优先怀疑它是其他的东西。
现在我们看见的根本不是什么汉字,那是简笔画的眼睛。
它的线条非常的清晰流畅,比起画更像是图腾,所以金毛第一时间就向文字的方向进行猜测。它的形状隐约能看出半圆形,但中间的那条横杠让人顿时排除了眼睛的这个选项。
毕竟哪里有眼睛的瞳孔是长方形的?
哈哈,还真的有。
我想明白之后立即觉得这件事超出我想象的惊悚,我抬头看金毛,从他的眼神中确定了我的猜测应该没错。
“这是羊的眼睛,“我说,“我看见了…就是我们分开之后,我看见了地底下有一头羊。”
这句话我说出来都觉得鸡皮疙瘩一阵一阵的起,要是有任何一个人对我说这句话,我都会认为他精神病,但是这又确切的是我经历的事情,带给我一种梦游般的错乱。
金毛没有对此做出什么评价,他收起本子,叹了口气。
“这里出现的很多东西都不一定真的可以被称为'是什么',”他说,“你知道做梦吧?人是无法在梦里见到认知之外的东西的。”
“你可以把现在这种情况理解为一场梦。当你的大脑发觉你所看见的东西是你认知之外的、完全无法解释的,它就只能自发把它套入到你曾经见过的,能认知的东西里面,从而减轻你接触的痛苦与负担。”
“你所看见的东西可能不是羊,也不一定是眼睛,但是你只能想象到它是这些东西,所以它在你的视觉里就会呈现出这种形态。”
这种解释完全没有在帮忙,反倒让我觉得更恶心了,莫名的想要干呕。
“那你的意思就是,”我吞了下口水,用袖子随便擦了擦嘴,“所有我们见到的都不是真的?”
“不一定,”金毛说,“但是很多直接的接触,对方就是没有准确的形态。比如说你见到的羊,我们越用羊来代指它,它在你眼中就越像羊。”
这是什么意思,听起来特别唯心主义。
我这么想,但是也多少理解金毛想表达的意思,就没有反驳他。
“我告诉你这个没有其他的原因,”他似乎看到我的表情将信将疑,又继续说了下去。“只是想说,这些东西和我们认知中的所有事情都是不同的,你所见到的'眼睛'可能是用来嗅闻的,你所见到的'羊'可能以狼为食,不要因为它们的外形,就以常识去推断它们的行为,这是会吃亏的。”
经过这些天和金毛同行,虽然我表面上还是和以前一样比较嫌弃他,事实上也是,但其实我觉得他对我的态度已经缓和了很多。以前他基本上不和我解释他要干什么,或者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办。但现在他大段大段地和我嘀咕这些话,很明显是想要教我怎么应对。
他这个人是很典型的外热内冷,也不知道是哪件事终于让他觉得我还是可塑之才,现在都愿意教我了,大概是觉得我活得比他认为的要长太多,对我升起了几分敬意。
我点头,嗯了一声。金毛估计也说累了,我们又无声地往前走了一段。
“那公主呢,”我突然想起这件事,“公主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还是那也是我们认知外的存在?”
“挺会举一反三的啊,”金毛夸了我一句,“差不多,甚至我们怀疑这些故事都是因为人们太过于恐惧了,试图编造一个相对比较合理的来源来解释这件事。公主应该有原型,但我们现在遇到的这个东西绝对不是人化作的任何形态能企及的。”
“这些东西不是黑山的一部分,又与黑山有着紧密的关联。”他说,“具体如何,我现在也不清楚,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这么说,我心里也没有底。教授不见了,我们俩算是刚刚死里逃生,虽然金毛说不用担心教授,但我还是控制不住,总觉得他不在没了主心骨。
我又问了金毛一边教授会不会出事了,“死不了。”他很随便地回答,感觉有的时候遇到教授他都是这样无所谓的态度,不知道他们的这个朋友到底是怎么做的。
我又问了一下后面他见到了什么,金毛说后面的事情就没那么有意思了,“我又往前走了一段,遇见一棵树说要我上吊。”
我真的这几天里把所有离谱的事情都经历过一次了,所以他这么说我竟然也没有很惊讶,“怎么叫你上吊啊,”我问,“说了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