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里等你。”
它说完,那个洞口突然闪动了一下,似乎消失了一秒,又重新出现。里面散发着微微银色光芒的东西已经不见了,那只是一个鼠洞,一个黑色的鼠洞。
我感觉到一种剧烈的恶心,我已经哭了,极端的恐惧已经摧毁了我的神志,我的眼泪不受控制一样往外涌出,擦也擦不干净。
我明白了,我明白那个银白色的房子是什么了。
那是一只巨大的瞳孔,和我们在草原之旅之前见到的所有柔软温驯的绵羊一样,那是食草动物的长方形瞳孔。
它藏在洞窟里,一直注视着我向前爬。
为什么羊会藏在鼠洞里面,为什么草原下面会有一只如此巨大的羊。
我完全不能理解这些为什么会发生,我又为什么会遭遇这些。苏合死了也要把我留下来,我现在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重重地坐在原地,一边哭一边去掰腿上的手指,想着即便要死,我也不要和苏合连在一起。
我掰了半天,泪水已经模糊了我的视线,我看什么东西都是一团团的,不得不用手臂蹭蹭才能看清面前是什么。
然而,就在我刚刚掰掉几根手指,这片草原又开始发出隆隆的声音。异变几乎就在一瞬间发生,我所在的地面突然向下陷落。
苏合的尸体应该是先掉下去的,我被他拽得向后滑,我拼命用手指扣住地面,抓住了一个小小的土坎试图稳住身体。耳边那种闷闷的轰隆声一直没有停下,我很快就抓不住了,跟着旁边纷纷掉落的土块一起,跌入了身黑色的地下。
失重的感觉尤其鲜明,那一瞬我想起了在游乐场坐大摆锤。我不喜欢这些机动游戏,所以我从来都没有睁开眼睛看过。
所以现在我也紧紧地闭着眼。
我的意识恢复的时候,第一个感觉就是浑身都疼。
我闭着眼睛,动一根手指头都疼得想要乱叫。躺在那里做了十多分钟的心理建设之后才勉强尝试把腿蜷缩起来,从平躺变成侧躺。
我就这样十几分钟换一个姿势,像卧床十年的老人一样缓慢地从地上爬起来。最后等我要坐起的时候,即便是已经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我还是疼得叫出了声音。
我感觉我可能有骨头断了。
我拼命祈祷这不是真的,在这里我骨头断了还不如直接死掉。为什么我就不能在刚才无没命,偏偏要又再一次醒过来。
这个草原我真的一秒钟都呆不下去了,我真的好后悔自己选择草原采风,现在想上珠穆朗玛峰可能都会比这里好些。别人说冻死的人可以看到幸福的幻影,我也想看到幸福的幻影。
我想着想着就觉得鼻子发酸,吸了几下鼻子,才勉力坐了起来。我的腰超级疼,我不得不换个姿势,先跪下,然后再一点一点直起身来。
刚才我其实就感觉到了,我所在的地方非常平整,但是这里很黑,我睁开眼一段时间才勉强看见四周的轮廓。这里确实是一片平地,而且还被修得十分平整。
我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山洞,我站着的位置比较宽,周围什么都没有,没有土,也没有随之落下来的,苏合的尸体。前方都是一片绝对的黑暗。山洞四周是凹凸不平的,头顶也看不见我掉落下来的入口。
这里有特别明显的人造痕迹,刚才我摸的时候就感觉到了,虽然墙壁凹凸不平,但手感比较光滑,上面能摸到一条一条的,非常整齐的沟壑,每条沟壑之间大约有三五厘米左右的距离,这绝不可能是自然形成的。
山洞里太黑了,四周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我既然活着,那也不能就在这里等死。我在原地转了一圈,发现左前方有一道似乎没有开垦完的道路,非常窄,旁边堆着一堆工具,人很难行走,而右边则宽得多,像是来这里的方向。
我在那堆东西里翻了翻,拿了一把镐子一样的东西,就摸着那个方向,一步一步地向前走过去。
我的体力已经透支到了极限,现在每走一步腰也疼,腿也疼,真切地感觉到活着其实不如死了。我走得特别慢,还时不时疼得需要休息,就这样一直摸着墙壁,走走停停,大约走了有一个小时左右,摸到的东西就有了一些变化。
墙壁逐渐趋于平整,我摸到了类似水泥的触感。
我隐约觉得自己走对了方向,又往前走了一段,前面似乎隐约有些光亮。
我顿了一下,心说不会又是什么精神病一样的东西吧,但到了这里简直骑虎难下,往回走是死路,不往前也不能徒手在旁边再挖条路出来。犹豫了一下,我还是顺着路往前走了。
又转过了一个歪歪扭扭的转角,我就看见了亮光所在的地方,那里竟然是一扇门,半掩着,透出一丝光亮来。
如果这边是出口我直播给草原磕头道歉,我被骗的太多了,已经完全不会因为这些小伎俩上钩了。
但我也是真的毫无头绪,只能向着这个方向继续走。我很谨慎地握紧了镐子,靠近了那个地方。
那扇门是铁制的,应该是那种军绿色,有些斑驳掉漆。靠近了我才看见上面有红字,是日语,完全看不懂。但红色的油漆非常刺眼,应该是什么警告之类的东西,感觉很吓人。
我一瞬间就想起了那个地下工事,难道我就这样,误打误撞找到了他们要找的东西?
我用镐子勾住门把那条缝隙拉得更大,在这期间我一直提防着里面窜出什么东西来。很幸运没有,直到门开得最大,里面的亮光完全投到我脚下和身后的通道的时候,我已经看见里面的灯泡形状了,但还是没有看见什么古怪的东西。
虽然灯一直亮着这件事很古怪,但古怪的事情多了,我也不大在乎这一件。我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扶着腰走了进去。
这个门后的地方完全就是人造的了,所有地板都铺了水泥,墙壁也是,四周还拉着很多电线。房间不是十分方正,中间有个转角,到处都有应急灯,墙上和墙角喷着很规整的日语字体,有些有重复,有些很长,大部分的还是完全不认识,只能认出几个字,“壁”“近”“呼”什么的。
我基本上没有日语水平,自然完全不懂。但阅读理解一下,感觉是要靠近墙壁?难道这里经常地震?
我这个人是比较规矩的,也比较听劝,虽然不理解,但还是有点害怕这里塌方把我埋里面的。在草原上我的底线已经直线下降,从最开始的希望能走出去,到现在只是希望能死得不那么难受。
不过里面完全没有声音,而且看上去似乎比外面还要再坚固些,再不济我也能掉头就跑。所以我还是小心翼翼地踏进了门里,往里面走了几步。
里面杂七杂八地堆着很多杂物,一些是箱子装着的,一些是电线、铁架还有各种挖地的东西之类的工程用具,还有一些看起来像枪支弹药的东西。这些我不太敢碰,因为我完全没有用过,而且时间太久,我怕它直接把我炸死。
有一个类似桌子的半圆形平台镶嵌在墙上,上面有笔有本子,乱七八糟地写了很多我看不明白的东西,还有一些开封了的罐头,时间太久了,里面已经变成了碳一样的黑色,倒是不算太恶心。
我走过去,发现桌子下面还有几个箱子,最上面的一个已经打开了的是英语标注的,写着“牛肉罐头”,完全在我的舒适区内。
我看到这几个字后知后觉地感觉有点饿了,我把箱子拉出来,发现里面的罐头还是锃亮簇新的,虽然已经过了差不多一百年,还是保存得非常好。
我不敢吃,这点判断能力我还是有的。但是我还是拿了五个塞在我的口袋里,至少下一次有什么大眼睛盯着我看的时候,我能用牛肉罐头教它做人。
来到这就和冒险时去到中转站一样,我搜集了不少东西,罐头,铅笔还有一个本子,其他带不走的我也把写了字的那几张撕下来装进了兜里,几乎把我买的那件有八个口袋的冲锋衣装满了,还另外找了一个帆布袋子提了几个罐头,准备当作武器。
有东西入袋子里让我的恐惧都消散了一些,现在口袋鼓鼓囊囊的,我的精神也得到了片刻的放松。我甚至拉开了一张椅子坐下,整个脑海都放空了几分钟。
我根本就不想去会回忆刚刚发生过的事情,人脑大概有一些保护机制,现在我想起那只羊的瞳孔的时候,都感觉记忆模糊了很多。这样很好,要是再有点什么,我就真的会直接吓得发病疯掉。
我坐在这里好一会,才发现我进来的时候没有把门关上。在外面的时候我觉得里面危险,进到里面来,敞开的大门外浓重的黑暗又让我产生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我隐隐约约又感到了那种来自人类进化过程中难以被控制的恐惧,人对于黑暗,向来都是不喜欢的。
我四周转了转,这里有个箱子里全部都是那种一看就是手电筒,但是形状又像个“L”型的古怪手电筒,全都是没用过的。我拿了两三个,打开的时候都能发出很微弱的光,闪一闪可能就不见了。确实能亮,但效果挺差的。
我又翻找了一下,发现下面还有两三桶密封着的煤油,可能是供给给发电机的。打开一桶发现里面的液体蒸发了不少,但还是有相当一部分。
我看着这些材料,突然有种玩密室逃脱的感觉。这些东西出现在这里,似乎暗示着我需要做些什么。
我看过视频,我会做燃烧瓶。
其实这个念头完全是突然冒出到我的脑海里的,我的脑子里其实还处于一种一团糟的状态。我一点临场判断能力都没有,但又觉得这样停下来不太好,至少要给自己找条退路。
燃烧瓶其实是个很好的办法,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至少有狼一样的东西,我还可以往他身上招呼。一切恐惧来源于火力不足,我深以为然。
这是我最感谢无聊小视频的时刻,我照着回忆,去旁边帆布还是棉布军服外套那里撕了一些布条,然后拆开手电筒,把煤油倒进去,装上布条,用我随身带着,用来生火的防风打火机引燃。
这个东西比我想的烫手太多,我一点燃就马上往黑洞洞的远处扔了出去。它没有飞多远就散架了,煤油撒得到处都是,在黑暗中燃起了一簇小火堆。
于是我又做了一个。
很难说这是不是当前的第一要务,但我觉得这或许是我放松的一个方式。人在面临巨大压力的时候就是会做一些看起来完全没有必要且很无厘头的事情的,我可能下一秒就会死掉,没有人催我,做些这样的事也无妨。
我这次把握得更好,燃烧瓶飞得远了一些,在更远处也烧成了一团火苗。
走廊已经亮了不少,我没有看到什么特别危险的东西。但手头的工具还剩下很多,我就想试试能不能再扔远点。
第三个燃烧瓶的状态最好,一直滚落到了最远处还依旧熊熊燃烧着火光。我看到了水泥通道尽头的东西,最开始还愣了一秒,接下来就马上疯狂地拉上门,把所有能用来堵住门的东西全部拖到那扇铁门后面,然后坐在那里喘粗气。
我来的时候是一直摸着这条道路的墙壁过来的,当时我就在想为什么这里会有这么多沟壑,现在我知道了。
水泥尽头的路上,墙壁是隐隐约约磨砂质感的,像是松脂一样的胶体。而在这样的胶体当中,全部都是黑色的长长的人影。
它们的指甲异常尖利,只有短短的一节干枯的指尖刺出了墙壁,曾经似乎流动过的胶体在它们的指尖垂落形成了那种沟壑。
如今我看见墙壁上密密麻麻都是它们伸出的指甲,那一个一个细小的黑洞,高低错落,一种恶心的感觉不由得从我的胃中泛起。我几乎马上想起来。刚刚在黑暗中,我的手就隔着一层薄薄的墙壁,抚摸在他们伸出的指尖上。
就那么一眼,我就可以发现,那些人影看上去非常非常的不正常。
它们头颅膨大,大得有点像那种大头娃娃,眼睛却很小,手臂和腿也都非常纤长,全部都不是按照正常人类的形象长的,简直极尽怪异到一看就不是人类的地步。
我现在无比后悔我扔出了最后一个燃烧瓶,因为在火光映照出它们的身影同时,我看见了走廊尽头有一个黑色的人影。它的脑袋非常大,是扁圆的,在笑的时候,似乎没有看到上下嘴唇,只有一排白牙,悬浮在黑暗之中。
它在对我笑。
我跑了七八个来回,搬来了所有能搬来的东西,把门堵到大象都不一定能撞开。门外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响动,我心跳剧烈,更狠不得扇自己几巴掌。
刚刚日语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都看不懂,但现在我可以确定了,那个标语绝不是叫我靠近墙壁,而是叫人离墙壁远一些才对。
我靠着那一堆杂物,简直是坐立不安。这里根本没有大到能让我离一切墙壁都远远的,或者没有小到死也只能听天由命的地步。我的心跳很快,脑子里一直在想,我应该做点什么,我能做什么来摆脱现在的困境?
出门是绝对不可能的了,除非我想就这样被困死在这里,那我剩下的只有一条路好走——每次它们都没有给我留下太多的选择。
现在我的右手边还是一片黑暗,在那黑暗里,我不确定是否有能让我离开这里的办法。
我心里斗争了很久,掌心都被汗濡湿了。如果教授或者金毛任何一个人在,我都会直接听他们的不再思考。但我现在一个人,我没有办法不思考,我没有办法真的就这样,死在这里。
人对死亡是有本能的恐惧的,到了这个时候我反而冷静下来了一点。
我嘴里重复了好几次“没关系”“不怕”,试图给自己洗脑。然后很勉强地站了起来,从箱子里拿了一个罐头,想要先探探路。
我把罐头往黑暗里一扔,听声音,那边的空间应该还是比较大的,罐头滚了一会,才碰到墙壁,没声音了。
再扔个燃烧弹?还是搞点其他东西照明…
我还没想玩,大脑就嗡的一下,被现实打了一拳。
我扔进去的那个罐头,正在缓缓地,从黑暗中滚回出来。
我又有了那种当初在车下躲避狼的时候的感觉。四周都是死路,没有东西希望我活下来。兔子急了都会咬人,难道我就这样死了,让它们遂心如意吗?
我的眼前开始模糊,或者是扭曲,一阵阵的发黑。周围的灯都连在了一起,变成了闪耀扭动的灯带。耳鸣声非常尖锐,像防空警报一样,特别突兀地扎进我的耳朵里。我几乎马上就发现自己不对劲,这是犯病的征兆。
我捂住自己的口鼻憋气,整个人蜷缩在地上,尽量调整呼吸速度,几乎弓成了一只虾米。
我不知道这种情况持续了多久,我的意识完全断片了,非常短暂的一个瞬间,我感觉我似乎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一个下午,风扇缓缓地转着,嗡嗡的白噪音在闷热中代表着一丝清凉。我躺在窄窄的小床上,腿缠在被子里,从午睡中刚刚醒来,手边还放着看了一半的,借来的小说。
多么普通的一天。
而后我突然坠回自己现在的身体里,满手都是眼泪和冷汗。我花了十几秒才认识到刚刚那是犯病的时候的一个混乱的梦,即便是如此平凡的一天,我也再回不去了。
我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哭泣,这个瞬间让我本来就不堪重负的精神即将倾塌。我想起来了,我是有过正常的生活的,但现在一切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等我哭累了,房间里的一切没有任何的变化。还是那个台子,还是那片黑暗,我把眼泪擦干,望向根本看不清形状的漆黑。
苏合死之前,他梦见的也是自己最喜欢那片刻安宁吗?
不如死了算了。
我已经麻木了,站起身,就想直接朝黑暗里走去。
但在我真正迈入黑暗之前,在那片看不透的黑色里,突然出现了一个方框。
我四五秒之后才意识到那是一个吱吱作响的黑白电视。
那个时候我还以为这是自己的幻觉导致的。但我扇了自己两巴掌,电视没有任何变化,它竟然真的是个电视。
最开始电视只是沙沙响,露出接触不良的彩色条纹来,海浪一样波动着。仔细听的话,背后似乎有一些细微的声音,像是有人在讲话。
我停住了脚步,这个突然出现的电视让我回魂了一点。刚刚如果我进去就进去了,现在我是绝对做不到在看清上面有什么之前直接走进去的。
那个电视响了一会,似乎有人正在调节频道,慢慢地,图像变得越来越清晰了起来。
那是一张桌子,桌子后坐着一个人。
那个人特别的模糊,而且模糊得很不对劲。其他所有的东西都能隐约看清楚线条,他就像是被干扰了一样,完全是噪点和波浪组成的,连性别都不太好分辨,能够组成“人”轮廓都在空间中不正常地扭动着。
图像这样停了一会,很快,那个人开始说话了。
他讲的完全是日语,我不会日语,一句都听不明白。
我真的觉得这个世界在和我开玩笑,我不是没看过小说,主角几乎都能在这种情况发生的时候搜集到消息。到我这里就讲得是我完全不懂的一种语言,甚至连能让我猜一下的字幕都没有,我哭都哭不出来了,只觉得这一切太他妈好笑了。
那个人讲了一大堆,我听了和没听一样,语速特别快,的的确确一个字都不明白。不懂给我带来的恐惧减弱了许多,我甚至能观察他周围的环境了。
他的内容不是在这里拍的,背景比较完善,没有露土墙壁的样子,估计是在什么建筑里。
他一个人对着镜头演讲大概有七八分钟,终于停下来之后画面再次波动,切到了一个房间里。
图画终于稍微有了些变化,我注意力重新集中。这个房间也是某个建筑里的,四周是水泥墙壁,修建得很整齐,周围在墙上喷涂了红色的日本字,很模糊,连里面的汉字都辨认不出来。
视频停了一会,画面左侧的门打开了,有几个人走了进来。
他们穿着蒙古的袍子,手被什么东西捆着,一看就不是日本人。这一行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个人都低着头,一个接一个地走进了房间里。
一闪而过的,我看见房间外似乎有拿着枪的身影。
我知道他前面说的是什么意思了,他妈的小日本在拿人做实验。
我在网上看见过731受害者的纪念馆,那种残忍和灭绝人性的程度是任何人都无法接受的,只要看一眼就没办法忘记。我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看到这样的一幕,我第一时间觉得我发现了小日本一项新的罪证,要是我能出去他妈的绝对把它公之于众。
看到那一行人走进去,我心里突然就很难受。我的共情能力一直很强,我自己的处境如此惨烈让我更加如此。我想他们当时的心里该有多绝望,心情也低落了不少。
视频仍然在播放,那些人走进去,按照地上隐约的白色点,坐成了一个圆圈。
随后出现的事情比诡异要更加诡异。
他们坐在地上,刚刚被绑起来的手抬到身前,每个人的手里竟然都有一支特别粗的、和那种结婚洞房里燃烧彻夜的龙凤花烛差不多粗细的那种,白色蜡烛。
这种蜡烛要两只手才能握住,它被绷带还是束带的东西捆在手上,可以看得出特别紧,即便是猛甩都不一定会掉下来的程度。
他们坐好之后有一个穿着一种白色防护服的人走了进来。他用打火机点燃了每个人手里的蜡烛,又在圆圈中间放了一个什么黑色的东西,太小了看不清,就又出去了。
房间里的人都没有动弹,很快,整个屏幕黑掉,右上角还在计时,应该是有人在外面关了灯。
这个视频的画质特别的差,所以我只能看清七八个光点在黑暗中闪动,甚至看不清楚光点映照的人的面孔。视频维持着正常速度播放了一会,又突然加速,忽明忽暗的光点闪动速度也变快了。
我盯着看了一会,视频几乎没有任何变化。直到右上角的时间过了大约两三个小时,视频突然恢复了正常速度,一个隐约的小光点突然出现在两个点的中间。
最开始我还以为是看错了,但是这个光点越来越明显,在两个点中间的状态其实非常突兀,已经到了即便是这样的画质也没办法忽视的地步了。
等到光点完全出现,视频又开始加速,又过了大约一个多小时,视频恢复正常播放。
我几乎是确定了,这个视频就是刚刚讲话的那个日本人剪辑播放的,他在给观看者展示的,就是这样的一种异常。
视频里面的光点变化特别慢,但我看见了,它们的高度在缓慢地上升。
人拿着蜡烛确实可以从坐着到站着,但光点上升的高度很快就超过了人手举高起来的极限。如果那还是人手里拿着的,到几乎贴近天花板的高度,那么这个人一定特别特别的高,远超正常人的体型。
并且,整个蜡烛圈是一起上升的,除非所有人都一下子长高了一米,否则这根本是说不通的事情。
然后,非常突兀的,所有蜡烛都一下子消失了。
看时间,大约又过了半个多小时,有人把灯打开了。房间还是一如往常,所有人的衣服都整整齐齐地堆在地上,一点挣扎的痕迹都没有,但房间里的所有人都消失了,蜡烛也消失了,一个不留。
我完全不明白这个视频代表着什么,但我还是出了一身冷汗。这个实验是什么意思?这些活人就这么消失了,死估计是他们最好的结局,他们到底遇到了什么?
视频仍然没有播放完,有灯的房间里一片寂静,又过了片刻,有两三个穿着防护服的人走进来,似乎是要去收拾衣服。
他们刚进来,在门口,走在前面的那个就推了后面的那个一把,说了什么,两个人马上往后退去。
我没有看到他们到底跑掉了没有,但我很快就知道他们为什么往外跑了。
镜头里突然出现了一张诡异的扁脸。
这张脸像被车轮碾过一样,扁平的脑袋,小而泛白的、动物一样的眼睛,它攀爬到镜头正前方,对着镜头咧出一个笑来。
视频到此结束。
我被吓了一跳,退后了几步。刚才这张脸出现得特别突兀,几乎是跳到了我面前,我毫无心理准备,即便是屏幕黑了,我视网膜上残余的景象也在我脑子里回放着,那张脸让人记忆深刻到完全无法轻易忘记。
而且就那么一眼,我就能看出来,它跟我在来时那条走廊里看到的东西是一样的,或者至少非常相似。
我看得很难受,胃里一阵阵犯恶心。我想找一下东西支撑自己,一不小心就碰到了我堆在后面的杂物,噼里啪啦的一阵响,不知道是什么掉到了地上。
这阵声音让我几乎要跳起来,但很快,眼前的一切更让我胆颤心惊。
这一连串的声响,不知道到底是惊动了什么。在面前的这片黑暗中,一个又一个,方形的屏幕,逐渐亮了起来。
这个空间确实比我想象得大得多,一点点亮起来的屏幕像是被点亮的一个个方格,所有长方形的电视机和监控器胡乱堆在一起,什么样式,什么大小的都有,密密麻麻地拼凑着,遮挡着,全部被这个声音唤醒了。
一整面墙,一整面墙像商场外的巨型屏幕,从下到上,全部都是电视。十几米高,缓缓地依次亮起,电视的光照亮了整个空间,当场看是非常非常震撼的。
这是一个地下的,电视组成的庞大国度。
面对这样的情景我已经没办法想为什么这里会有这么多电视,每个电视播放的,不同的东西让我的眼睛应接不暇。除了一些播放不清晰的之外,我能看清楚在播什么的,就有十余个。
有的屏幕上面播放着人在讲话,呜哩哇啦的听不清楚;有的上面是人在做一些动作,都特别简单,像是广播体操,但他是对着墙壁做的,不知道是在和什么进行交流。
还有的播放的是两个人跳舞,好像完全和这个场景没有任何关系。有一个似乎是箱子,很多箱子堆叠在一起,然后从中间的某个开始颤动,抽搐了两三下。
有一个是穿着和服的女人在说话,一边说一边轻微地晃动着身体。还有一个是个男人,在院子里,摸着一棵树在说话,说的时候神经质地,反复用手拍着树干。他们的声音模模糊糊,像发音的时候特别含糊的那种嗡鸣,有一种特别老旧的感觉,也沙沙的,听不清楚。
我很快锁定到了某个我能看明白的地方。有一个特别大的屏幕,镜头对准的是一张光亮干净的解剖台,解剖台上有一具动物的尸体,只有一半的身子。
之所以我第一时间认为那是动物的尸体,那是因为它的形状和人完全不同。它非常长,并且有很多很多条肋骨,有点像羊的尸体。
随后我发现这也不太可能是某个我认识的动物的尸体,因为很明显,它肋骨的数量太多了,在模糊的画质里都能看清楚,至少有二十条那么多。
这个动物的身体一定特别长,但又不是蛇,有明显的哺乳动物的特征,肯定不是现在存在的任何动物。
画面里有一双戴着手套的手,在展示了这个动物的内侧切面之后,将其翻到了背面。
这个动物的皮很皱,是黑色的,感觉很厚很硬,跟烧得特别硬的牛皮一样。
那个人在扯它的皮肤,似乎在展示皮肤的弹性和上面的褶皱。
随即,他提起了那个动物腿部的部分,举起来,在镜头前展示。
我一下子感受到那种翻腾的恶心,朝向旁边,直接吐了出来。
那不是羊的腿,在那只细瘦的“腿”的尽头,有一直只紧紧握着的手。
那是一只焦黑的,人类的手,你甚至可以看清楚那些扭曲的手指。它紧紧地攥着一条链子,我在许多蒙古本地人身上看过那种链子,是珊瑚、玛瑙制成的,光润细腻,平时套在手上作为装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