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时想要找个安全些的地方休息,就找到了一片白桦林,准备在树上小憩片刻。然而刚刚暮色将至,他就听见树下有窸窣的响声。
他低头,当时天色还不算暗,他借着光,看见了一群爬行的人。
他们的动作很奇怪,看上去像是人,但极其地不协调,好像手脚关节难以移动一样,完全靠着肩胯扭动来带动着身体向前。这一群人大概有十几个,大部分都穿着衣服,粗略一看,很多都是蒙古袍。
那群人越来越近,教授在上面屏息凝神,尽量不发出任何响动。人离得近了他就看得更清楚,最开始他以为这些人脑袋上都戴着羊头骨的那种面具,等到他们真的过来了,教授才发现他们的头骨和手臂完全畸变了。
他们看似像人,但是头部骨骼完全是扭曲的,那是一个羊的脑袋。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完全变态发育。”
教授这个时候从包里掏出我之前撕下来的那些记录,摊开给我看。
“完全变态发育,指的是某些昆虫在幼虫阶段,在茧里完全融化成一滩液体,然后再从液体里发育出一个完全与幼虫阶段不同的成虫阶段。”
“在哈佛有人做过实验,将蛹切开观察是否能正常发育,最终得出它们是由某种激素控制的,也就是需要激素下达指令,昆虫的某些部分就会按照设定好的目标进行发育。”
“你找到的笔记里也有类似的内容,印证了我观察到的结果。”
教授打开笔记,指给我看其中的一副简略的图画。
那是一个箱子,是非常方正的长方形,很深,像棺材一样。
“日本人拿到的时候,那个黑洞已经稳定地扩大了,”教授说,“它联通着的另一个世界,里面就有莽古斯这样的生物跑了出来。”
“莽古斯数量应该不多,他们抓住了其中的一个或者几个,通过研究,发现了一些秘密。”
“这个箱子就是他们印证实验的地方,”教授点点那个东西,“他们将人和羊一起融化,加入莽古斯脑中提取的控制激素,封闭,大约十余天之后,他们就培育出了类似莽古斯的生物。”
“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会挑出人的大脑,因为人的大脑结构复杂,会影响实验结果,最终他们创造出的就是羊头人身的人造'莽古斯',也就是你在地下视频中见到的那种变形生物。”
想起那些视频我就觉得冷汗直冒,那些奇形怪状的身体又出现在了我的脑海里,带给我难以言明的恐惧感。
“不过这种生物和那种原生的怪物并不同,”教授继续说,“它们并没有那种强大的能力与智慧,也并不能如他们最初所想那样去作为军队的秘密武器。”
“但他们还在坚持不懈地进行研究,因为他们有了意想不到的收获…一个'答案',一个从古至今无人知晓的,可以改变世界的答案。”
“激素只是开关,有了激素的刺激,其他地方才会按照原先设定的程序发展。同样,莽古斯的激素也只是开启了这个异变的过程,真正的原因在于,我们的体内——”
“有设置好的,能够变成这种怪物的程序。”
这句话给了我极大的震撼,我在听教授这么说的时候甚至有些发抖。
我们能够变成莽古斯?也就是说,异变是源于两方的共同影响,黑山的力量为其中之一,我们身体中、基因自带的遗传因素是另外一个更为重要的部分。
我看过一本和基因有关的书,读这本书的时候我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我们的基因似乎并非是我们人类可以决定的,你的人体在为努力活下去,活得更好而着想,但你的基因操控着你永远产生繁殖的欲望,将它遗传下去。
基因被某种力量赋予的方程式一样,它在你体内自私地操控者你的一切,它有自己的目的,这种目的甚至不被人的主观意识所控制。
然而直到现在,我们对基因仍然未能做到完全的解码,有些小视频说基因中的某些点位决定着人是否能够长生不老,我当时看就只当作一个笑话,但教授现在说的话又让我想起了那些东西。
既然能够决定是否长生不老,是否获得超越常人的力量,那么是否也有一个隐藏在我们所有人基因中的编程,只需要特定的激素刺激,就能将我们变成真正的怪物?
这个想象太可怕了,我不愿意再过度揣测。教授看到我脸色不太好,从包里摸出了半条能量棒,掰了一块给我。
我接过来,放在嘴里嚼着。人们说永远不能背叛你的就是你的身体,但现在看来,你的身体从人类诞生之初就并非属于你。
有更难以揣测的力量将可怕的程序编写到了你的基因里,最吓人的是,你根本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我们安静了一会,“那他们研究这个想干什么?”我说,“想要怪物军团?还是想要长生不老?”
“想要了解世界上一切未知的答案,”教授说,“野心膨胀的法西斯的通病。”
普通人说出这个词总会觉得有些奇怪,但教授说就觉得很自然,一点都不装逼。他总有一种说什么都是真理的气场,大概是知识分子的光环。
我其实多少有点猜到了他为什么之前戴着羊头骨,教授也顺着说了下去。他找了一个比较落单的人造莽古斯,把它勒死,然后把它的头割了下来。
和他猜想的一样,莽古斯辨认队友的方法就是靠那个脑袋。他顶着那个脑袋悄悄跟着那群人,一直都没有被发现。
他就这样跟在后面大概跟了两天,脑袋渐渐开始腐烂,他就一点一点剔去脑袋上的肉,以测试真正影响对方判断的是什么。最后他在莽古斯的脑子里找到了一块像是结石一样的东西,只要身上揣着它,这群人造的莽古斯就不会有任何反应。
他跟着莽古斯一直往前,莽古斯们不知是受到了什么召唤,一直向着林子深处走。他又跟了几天,最终,一个晚上,莽古斯们在某个地方停了下来。
那是一片非常大的,人为痕迹很明显的林间空地,空地周围有一大圈异常粗重的树木,在树木上挂着破破烂烂的,经幡一样的东西。待教授靠近,他才发现那些都是公主幡的不同原件——挂在树上的,画满了符号的人皮。
而在空地中间,有一个断裂了的石碑。
这个石碑特别特别的大,大约只到膝盖那么高,不仔细看会以为空地中间出现了一堵矮墙。石碑明显已经坏了许久,右边留存多些,左边几乎断到了底,裂口处有严重的风化痕迹,上面有一些文字,几乎都模糊不清了。
那群莽古斯到了这个地方之后就停了下来,似乎在休息,他就趁着这个机会,偷偷地去观察。
教授说他对内蒙古曾经的部落民族以及文字文化都略有了解,所以他趁着怪物休息的时候,凑过去看了看。
他在石碑上看到了一个特别熟悉的名字。
在这片草原上出现过许多民族,其先民追溯起来也有很多不同的起源故事。其中有非常具体的起源的民族不多,有一个自呼伦贝尔草原起源的古民族名为拓跋鲜卑,它曾经在历史上建立北魏,后又融合汉化,最终消失。
而拓跋鲜卑的起源则有一个非常具体的地点,叫做“嘎仙洞”。
教授说嘎仙洞是一个非常大非常深的洞,后来我搜索过,的确如此。这个洞现在是一个旅游景点,但有一部分不让人继续深入,教授说在这个洞里很深很深的地方,有一些非常危险的东西,现今仍然无法全部探索。曾经有人尝试深入,发现里面有岔路,岔路之中还有人声,就被吓退了。
“可以说,拓跋鲜卑的先人从那个洞中得到了启示,也正是这个启示,让他们对嘎仙洞非常尊敬,还曾经多次前来祭拜。”
教授看到的那个名字就是“嘎仙洞”,这里的一切,与嘎仙洞有关。
“所以我有了一种猜想,”教授说,“蒙古族的公主幡与莽古斯,拓跋鲜卑从嘎仙洞中得到的启示,所有的东西其实都是一种。我们所提到的'公主',其实并非某个特定的人或者特定的身份,它是一种生物,它通过操控所有在这片草原上的人类。”
“这里可能是它褪下每一张人皮,更换身份的地方。也就是它的起源。它愚弄着草原上的所有人类给自己建立这样的祭坛,或许最早的那个洞,就是在这里出现的。”
“现在我怀疑,它是一种长得和人类很像,但不是人类的物种。在另外一个世界里,它占据和人类类似,甚至更高的生态位。正常情况下它不应该存在于这里,但是黑山的波动与那个洞联通了两界,它来了,以一种非常类似人类的思考方式影响着这个世界。”
“但本质上,创造出通灵文化,塑造出民族起源的它,只是和野兽差不多的生物罢了。”
我觉得后面的内容自己根本没有听懂多少,对于我来说,理解这些实在是有些太过复杂了。我隐约明白教授的中心思想,那就是所有的人类都被一个不是人类的东西愚弄了,但是我也真的很好奇为什么,这个东西为什么会这么做?
我问了我的问题,教授沉吟片刻,也没办法做出很好的回答。他说或许这个问题比我们想象中的要简单很多,可能跟人要喝水吃饭一样,得到人类的崇拜与生命或许对它们来说就和进食一样必要。这之间的联系很复杂,一时间也没办法想清楚。
后来那些莽古斯休息后就离开了,教授认为自己留在这里并不安全,也就跟着离开。莽古斯们的行进速度明显加快,他跟到一半走失了,只能自己找出路。
我问他是不是刚好见到我们,他很微妙地停顿了一下。
“其实日本人还做了其他的实验,”他说,“…有一些融合,非常超出我们的想象。”
教授在黑暗的树林里休息的时候,突然看见了非常耀眼的绿色灯光。
这个灯光像是路上的交通灯一样,是非常纯粹的鲜绿色。教授第一反应是避开,但很快他发现那个灯并非想要追他,反而是时而停歇时而闪动,似乎想让他跟着自己走。
教授还是很警惕的,这里出现意料之外的东西一般都不会是什么好预兆。然而等他看到了那个东西之后,他又马上明白了它是什么意思。
那是一个怪物,像蜈蚣一样有两边对称的几对足,而它的头上,是非常硕大的探照灯。
“他们应该是突发奇想,把灯和那些融化的液体丢在一起了。但应该几乎没能成功,这一个应该是最后留下的。”
我一下子想起了苏合说的话里面的那个“绿太阳”,在黑暗中看到这样强烈的绿光,我也会认为是个太阳。
教授说它的脑子应该在灯的后面,但不知道灯是如何和它相连的,又如何通过生物发电点亮灯的。
这个生物,显然有人活着的时候的意识,甚至于它似乎还认为自己是站在人类的这一边。
正是它带着教授来找到了我们,又是它通过强烈的光芒引来在附近游走的“绵羊”。等到真正的莽古斯出现,它就消失不见了,教授在它的帮助下才能顺势给我们解围。
变成怪物,留有神智,这听起来似乎比混沌中死亡更令人恐惧。
这个故事太长,我听完了之后感觉有些脱力。我找了个地方靠着,金毛也醒了,非常神采奕奕,让人怀疑他到底是什么做的,铁打的也经不起这样的糟蹋。
金毛一上来也是先问我昨晚发烧的事情,对待他我就没有对教授那么好的脾气了,“全部是因为我救了你,”我说,“你知不知道我救了你?”
“知道知道,”他很夸张地双手合十向我鞠躬,“谢谢宝贝。”
又这么叫,我看了教授一眼,他没什么反应,感觉是习惯了。
他和我们坐了一会,我问他到底是梦见什么美梦了不愿意醒来,他也有点困惑。“我就梦见特别普通的小的时候的事,”他说,“就很真实但是很普通,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没办法醒。”
我明显露出不信的表情,随后又一下子睁大了眼。“你想到什么了?”金毛问,“有什么头绪?”
“我靠,”我说,“你们背后有光。”
他们两个人都转过头去看。现在天还很亮,但隐隐约约还能看见,远处的林子里有一闪一闪的绿色光芒。
这就又遇上了?
第34章 万民之宗
在树林里看见的绿色光芒其实并不算耀眼,现在天气不阴不晴,单纯的灯在日光下只是一个隐约的小点,让它变得明显的,是它在林子中不停闪烁,投射出来的时明时暗的阴影。
金毛和教授都回过头去看那个地方了。那盏绿色的灯不仅是在按一定节奏闪烁,而且还缓慢地左右移动,远远看去,像密密匝匝的林子里有一盏红绿灯,在一条不存在的马路旁催促行人尽快向前。
“这是那个绿太阳吗?”
我轻声问。
他们两个又看了一会,没有回答。绿灯不断闪烁,在某一秒之后,像是它突然出现一样,又突然消失了。
“那里可能有东西。”
教授说。
虽然无人在意,但我也有类似的猜测。因为按照教授之前说的话,拥有神志并且能控制自己行为的绿太阳似乎是这个故事里诡异的正派形象,给人一种“长得吓人但人不坏”的感觉。它突兀地出现,或许真的是想要引导我们近一步靠近真相。
我们马上收拾东西准备跟上去,金毛在整个过程中都没怎么说话。他虽然醒来之后和我们都交流如常,但我就是感觉他似乎精神不太好。
在他装包的时候我顺口问了一嘴,“你不舒服吗?”我说。
“还好,”他很快回答,“可能是刚才落枕了?”
我没有再问,因为我不会正骨,问了也没什么用处。我们几个迅速把东西收拾好把火堆踩灭,背着包向着那个方向走过去。
我可以明显感觉到现在的天气真的又冷了一些。我们三个人前后脚走,我走最中间,风从我们身边穿过去,给我前后都冻得透心凉。
天气冷下来之后,草木都开始散发一种冷冽的青绿色气息,大概是城市里的人最喜欢的那种味道。林子里的气味混杂着风刮得我鼻子疼,把领子竖起来才好些。
我们前进的速度不算慢,灯后来又闪了几遍,我们就向着那个方向埋头往前走。中途停下来休息过两次,大家的体能都有不同程度的消耗,我是站起来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腿在抖。
但是我对于最开始的猜测越来越确信无疑了:绿太阳是明显想让我们过去,每次闪烁的时候和我们都有一定距离,既要让我们向前,也并没能让我们轻易追上。
我们一直走到夜色降临,树木的形状变得模糊不清,绿太阳的光芒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太阳,它每次缓慢地闪烁时,那种贯穿整片树木的耀目绿光给人一种特别错乱的感觉。
你明明知道太阳不可能是这个样子的,但再它翠绿色的光芒将前面的树全部拉成纤细笔直的黑影时,你又会真的希望它是一个太阳。
人类对于光明的渴求是印在骨子里的。黑暗代表着野兽与未知的危险,所以即便是绿色的诡异光芒,也会让目击的人感到一丝难以言明的庆幸。
我又想起苏合说的一些话。他在“死”前提到的电视我见到了,照片我觉得或许也是电视国里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图片,绿太阳我也见到了,按理说所有的一切都已经集齐,我却仍然无法推断出他说的“骗了我”是什么意思。
以我的经历来说,目前为止出现的一切东西都只是想迅速地弄死我,即便是骗,目的指向也特别明确。而苏合那种情况却不是这样,他所说的“骗”总给我一种想要利用他做什么事情的感觉,而不是单纯想要他死。
目前为止我能推测出在这片草原上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心思的只有我们的老朋友——那位草原上的公主了。
她反复出现,每一次都伴随着各种诡异事件,最后还能和多个民族的起源联系在一起。这样说来她绝不是什么单纯的鬼或者幽灵,甚至“她”也不是“她”,公主只是其中的一个身份,和熔炉、坟场一样,它应该是一种更为强烈,更为严重的“现象”。
人或者鬼都有喜恶,但现象不是。它遵循一定规律运转,而并没有自身的意志,和之前说到的“法则”差不多。
而现在我换了一个角度来考虑这个问题。
如果某个人或者东西被发现了想要达成什么目的,那么预测它接下来的动作就会变得容易得多。而一个复杂的现象或许是由几十条原因共同作用形成的,你即便是能摸清楚其中的几条,它总体的行动模式还是深不可测。
按照这样的理论解释,公主是一种人类无法理解,且会造成非常可怖的结果的现象,黑山也是。甚至之前他们所说的撞翻公主幡引来的狼灾也是一种现象,只是因为各种巧合和附会,这个故事才变成现在的这个模样。
我自己这样推测了一下,又觉得有些地方说不过去。既然是现象,如果一直哐哐杀人,那人们不仅不会崇拜它,供奉它,反而会因为极端的恐惧而逃离它。但现在明显这个地方还有人住,也还有人继续着公主幡这种仪式,说明什么,说明这件事绝对是有好处的。
之前网上不是很多人说中国人的信仰都是有用才信,有用才拜,从大众来说确实如此。那么就是说还是有办法限制公主的行为,并且从它身上带来利好的?
不是这样的话,如果我是这附近的村民,我早就跑路了,去打工也比死这强啊。
当然也不排除他们留下还有其他的原因,比如说守住祖先的土地啊之类的,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这样想的话,我不理解但尊重。之前拦着我的那群人感觉就会做出这种事来,不然我一个月前就躺在家里玩手机了,还至于混成这个死样。
现在金毛和教授都在,我跟着他们俩也不需要多思考,只踩着他们的脚印往前走,脑子里才会想些有的没的。
我们大家都很累,在树林里谨慎地行进时也没怎么聊天。教授打头阵,注意力都在那个灯上,金毛在我后面,我有几次回头,看见他都皱着眉头。
“怎么了。”
我低声问了一句,他摇摇头。
“觉得有点眼熟。”
这个时候教授也回过头来了,金毛走上去,直接过去和他说了几句话。
我站在他们正后面听得蛮清楚,估计他也没想瞒着我,“我感觉这里的东西我见过,”金毛说,“但是应该不是迷路,我做了记号。”
“我没有印象。”教授说。
他们又低声密谋了几句,我还在那里侧耳倾听,金毛就转回过来了,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走吧。”他说。
我很怕是迷路,但从他们的反应来看似乎又不是。他们叫走,那应该是目前没有其他的办法,也只能往前走了。
我们又向前行进了一段,灯光没有再闪烁,教授叫停了,说现在时间太晚,再等几个小时就天亮了,不急在一时。
我们就地把东西给拿出来,生上火,随便对付了两口东西,期间小聊了几句。
教授和金毛讨论了接下来的一些计划,他们仍然认为绿太阳所指引的地方就是地下工事的所在。“人在突逢变故之前,他们的执念会带来非常大的力量,”教授说,“就像一些惨死的人会化作鬼的传说一样,我认为,在它死亡之前一定有执念是和实验所在地相关的,它引我们过去也是想达成自己的一些目的。”
“是的话就好了,”金毛说,“马毛渐渐没有感应了,感觉是快散了。”
教授点点头,现在的处境确实不好,如果没有马毛,或者是没有绿太阳,我们在这片草原上简直是无头苍蝇,这么大的地方,开挖掘机过来都找不到。
金毛今晚没有煮压缩饼干,我们就一人分了一块。我拿着压缩饼干嚼,觉得自己的嘴简直干得一吹气就可以喷出云雾状的饼干渣。
“有水吗。”
我问金毛,他把杯子给我,我喝了一口。
感觉好点了,我就开始提出我的一个想问了很久的问题,“老陈,我想问一下,”我说,“我们现在几乎已经确定地下工事里面是有一个不受控制的洞了,你们现在找到了,能把它封起来还是怎么样吗?”
这个我一直想问,在我看来走到这一步已经差不多了,如果是以研究为目的的话,再派些人进来难道不是更有把握?他们现在这种决绝的程度,想要的东西绝不是让人类科技迈进一大步。
我之前和他们不算熟悉,没好问出口,现在说了,觉得我这个问题也不是特别无聊,结果我问出来之后两个人都有些诧异地望着我,我第一反应是完了背后又有鬼,吓得人一机灵。
“我背后不会有什么东西吧,”我说,“你们别吓我。”
教授先反应过来摇摇头,“没有,”他说,“也不是为了把它封起来。”
“我之前说过,我们是为了得到我们每个人都迫切想要知道的'答案',”教授望着我,“如果进去能得到答案的话,我会进去。”
妈的,这人纯疯子啊,我想。
我甚至怀疑他们来之前就知道这个洞是扩大了的,这样人才能进去。而他们的目的就是寻找一扇能让他们通往那边的“门”,一个能较为安全稳定地进入的入口。
进入一个连接着诡异世界的洞,去用生命回答一个问题?他们找的不是为国争光的机会,而是一个极其个人主义的答案。
我真的无法理解,我每次聊到这里的时候都想问答案真的那么重要吗,但是我知道它确实特别重要。以己度人地想想,如果现在告诉我我爸妈还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但凡能告诉我在哪,叫我滚钉板我也会去。
在这个间隙中我短暂地想了一下万一这俩人给我扔下了我要怎么办。但预设这样糟糕的结果还是不符合我这种乐观主义的思想的,所以我估计会比他们先跳。反正都是一个死,我要在死之前展现出我今生为数不多的勇气。
我在那里胡思乱想。不说话了,金毛望着我,突然说了一句。
“你知道我叫什么吗?”他没头没脑地说。
我叫金毛一直都是叫他“喂”,我知道他叫周子末,但是这个和现在有任何关系吗?
“你不会被附身了吧,”我说,“忘了自己叫什么?”
“不是,你都叫老陈老陈了,就不能叫我名字吗?”
我疑惑了一会,才意识到他们刚刚看着我是因为我叫了教授“老陈”。气氛有点尴尬但是我能把握住,“对不起。”我诚恳道歉。
“你和周差不多大,”教授说,“和他一样喊我吧。”
“我叫周子末,”金毛说,“很高兴认识你。”
他转模作样伸出手来和我重新握手,有点盛情难却的感觉。我和他握了握,这一刻林子里氛围很轻松,我突然意识到,他们好像真的接纳我了。
虽然说我一个人惯了怎么样都没关系,但在这次简单的握手之后,我觉得我不需要再问“你们离开草原后还会联系我吗”这样的问题了。
我感觉我们好像变成了朋友。
我的心情是不错的,反应过来之后有有点莫名其妙的不好意思。刚好嘴巴里还是很干,我想再喝一口水掩盖一下。
我摸了一下,没有摸到水杯。“水杯呢。”我望向周子末。
“刚给你了啊,”他说,“你刚不是喝了吗。”
我伸手再摸了一圈后面,什么都没有,就转头看了一眼。那一瞬间我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只是疑惑好像什么东西遮住了我的视线,等我看清了才直接尖叫着往后退去。
老陈一把抄住了我,把我往后拉,我满头冷汗,吓得心脏差点直接蹦出来。
我背后,贴着一个羊头人。
我真的可以说我这辈子的阴影估计就是有东西藏在我身后了。他们俩反应都特快,周子末直接就拿着火把往那个东西那里扔了过去。
火把刷的一下照亮了它的脸,掉在了落叶和草堆里。
说是贴,其实那个羊头人离我大概还有一米左右的距离,金毛扔了火把过去我才看清那其实是个石像。
石像是站立着的,大约一人高,很明显长着羊的脑袋,头向前倾。脑袋顶上有两只硕大的羊角。一看上去整体的感觉就是特别粗放,像是书里说的那种远古先民做的雕像。
老陈把我从地上拉起来,我躲在他背后不知道要不要过去看。那边周子末已经走上前去,又拿了一个火把,借着火光把石像从上到下扫了一边。
这个石像很奇怪。
它是一个羊站立着的形状,这种形状应该本来就不多见,乃至于第一次见到我就误以为它是长着人身体的羊,就像那些神话故事里的动物神仙一样。但在我仔细观察之后,发现它就是一头羊,一头用后腿站立着保持平衡的羊。
为什么在这个羊的雕塑会莫名其妙出现在我背后?更古怪的是,这种站立的羊在我为数不多的阅历里从未见过,这是什么奇怪的崇拜方式吗?
周子末在那里把羊看了又看,似乎没什么收获,对老陈摇了摇头。老陈也走过去,我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看他在羊头上摸索了几下。
“这个东西之前是在水里的。”他说。
我顺着他摸的地方看,那里确实有一些特别浅的花纹,应该是水流磨损许久,现在才看起来不清晰了。
这里哪里有水?难不成是之前他们说的,有狗鱼的那种野泡子?
周子末推了一下石像,石像完全一动不动,大概是挺重的。他们两个还围着石像绕来绕去,我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老陈,完全是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他半蹲下来仔细观察,我也顺带着瞧多了几眼。
这头羊的体态真的给我一种特别不对劲的感觉,就是觉得很别扭,也说不出来是哪里别扭。我看不出什么名堂,只能不动声色地离它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