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青年微微滑动的喉结,然后目光一点一点上移,最终对上了宋闻的眼睛。
“这东西不是你想解开就能解开的。”他用手指勾了勾项圈,“还是那句话,宋闻,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
灭了烟,陆今安的双手都落在了项圈上:“别动。”他将感到紧张的宋闻用力一压,“我不想伤了你。”
项圈被紧了一扣,宋闻觉得微微窒息,还没等他适应突如其来的变化,便听身前的男人问道:“昨天晚上,你最后是跟谁走的?”
话还没落,宋闻的衬衫就被粗暴地一把扯开,纽扣崩落,露出半片雪白的胸膛。
“还是你们三个人一起玩儿的?”
陆今安拖着锁链将宋闻拉进怀里,“看来还真是尽兴啊,今天上班都迟到了呢。”
宋闻用力推着陆今安:“……没有,陆……”
审视的目光扫过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没有发现预想中属于别人的痕迹。但陆今安心底的那股无名火非但没熄,反而烧得更旺。
他举起右手,将带着烟疤的手背,强硬地凑到宋闻的唇边:“今天,我本打算原谅你的。只要你亲一亲这里,我们就能还像原来一样,你好好‘还债’,我好好‘收债’,不好吗?”
他将手背又凑近了些,低声哄骗着:“宋宋,乖,你亲一下这个烟疤,我们就当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好不好?”
宋闻很好哄的,每次只要将话说得稍稍软和一点,他便又是那个顺从听话的青年了。
有时即便是伤害,他也似乎觉得抗争是种麻烦,心里纵使不乐意,也都无奈的忍了下来。
陆今安在等着宋闻屈服,在等他认命。他甚至想好了一会儿两个人要看的老电影,想指尖滑过柔软发丝时的感觉,以及明早让人醉生梦死的放纵。
脖子上的项圈很紧,锁链被拽得很短,宋闻只能向前,不能退后。
“……陆今安。”他却顶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用力向后仰头,“我绝不……再做你的……宠物了!”
事情的发展出乎了陆今安的预料。他微微蹙眉,下意识地检讨自己是否刚才表现得还不够真诚和柔软。
“你只是宋宋,不是什么宠物。”他的声音放得更加温和,“你可以睡到我的大床上来……”
“不!”
“宋闻!”
陆今安的耐心终于告罄,“你就非要跟那些男人走?非要做同性恋?做变态!”
宋闻推开一直横在自己面前的那只带着烟疤的右手:“对。”
他重新回归平静,声音却无比清晰:“陆今安,谁也不能决定我的人生,除了我自己。”
“宋闻,你得治治病了。”陆今安的眼神彻底阴沉下来,他一把将宋闻撸到身前,“我有个医生朋友,据说能治你这种……病。”
深秋时分,树上的叶子带死不活,地上的叶子倒是赶超人先,已经死了很久。
车轮从枯卷的尸体上飞速碾过,带起的风卷着乱七八糟的残骸。
一束束灯火从车窗上快速向后滑去,坐在驾驶位上的陆今安已经拒接了四通电话。
第五通,依然是陆昊打来的。铃音刚起了个头,就被陆今安挂断了。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副驾上的宋闻换了衣服,高领,遮住了脖子上的红痕。
宋闻的语气向来平淡,像几分冷静,也像几分漠然,更多的却是不走心,不在意。
如今也是这样的,他看向窗外,即便问了去哪,也像毫不期待回答。
唯一不同的是,他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疲惫。
陆今安又续了一根烟,以前他烟不重的,偶尔高兴或者心烦才会来一根,如今却将关二爷的佛龛门一关,把装满小米的香炉放在窗外喂鸟,空出案板那块地方,摞了七八条烟。
“去……”嗓子被辛辣的烟雾熏得有些哑,陆今安紧紧握着方向盘,直视面前黑暗深长的道路,“去给你治病的地方。”
“我没有病。”宋闻依旧看着窗外,“陆今安,我想下车。”
车内幽暗,仪表盘上的浅淡光亮,只够照到男人的口旁。
宋闻的话落了很久,那两片性感唇瓣才轻轻一分:“下车后你想去哪儿?”
宋闻的目光随着窗外一片飘落的叶子,从树上到地面,从望向窗前到看向窗后。
又死了一片,他想。
“出国吧。”宋闻的声音在车内慢慢响起,“我叔叔已经帮我办好了出国留学,等我走后,会让你眼不见为净的。”
油门猛然一落,车子加速,车尾枯叶翻飞。
陆今安的烟吞得又重又急,烟雾冲了嗓子,他低低咳了起来。
电话铃音再次响起,缠着他的咳嗽声,让陆今安一直压抑的戾气彻底崩盘。
抓起手机,落下车窗,冷风瞬间涌入,陆今安扬起了手……
却在看到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时,生生止住了动作。
没事就他妈闭嘴。
陆今安微微蹙眉,慢慢关上了车窗,他看了一眼依旧望向窗外的宋闻,划开了电话的接听键,将手机换了个手,紧紧地扣在左耳上。
“说。”
对面的声音磕磕巴巴,有点虚:“陆总,……我要辞职,您的活我干不了了。”
陆今安应得平淡:“嫌钱少?”
“……不,不是。”
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又紧了几分:“给个理由。”
“……陆总,我就是想挣点钱,不想把命搭里面。”
空旷的路面,车子猛然刹停,副驾上的宋闻向前一倾,又被安全带拽了回来。
他看向拿着电话的陆今安,却看不清他隐在暗处的眼睛。
“哦,懂了。”半晌之后,又重新听到了陆今安的声音,“哪边给的压力?医院还是临城?”
对面吭哧了半天,才道:“……您的父亲,陆董事长。”隔了半晌,男人又说,“陆总,您钱给的多,卸任之前,我再告诉您一条消息,今天上午,宋闻见了临城的陈志远。”
拇指在电话上一按,陆今安结束了通话。还未暗下去的屏幕上显示着五个未接来电,全都来自陆昊。
车子再次启动,向前滑行了十余米,停在了一个岔路口之前。
红灯亮着,从九十九秒开始倒数,一下一下计算着时间。
香烟又放进嘴里,陆今安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他咬着烟,慢吞吞地说:“我已经四门落锁,宋闻,你下不去的。”
宋闻松开了车门把手,看着扎眼的红色倒计时,轻声问:“陆今安,你怎么才能放过我?”
倒计时一秒一秒的递减,宋闻没有等到陆今安的回答。
直到红色的数字清零,变成绿色,身后响起了催促的鸣笛声。
陆今安打了右转灯,“滴答滴答”的声音填满了车厢,他却始终没有踩下油门。
后车等的不耐烦,绕过他向前驶去,车子并排时,副驾伸出了一个大大的中指。
陆今安瞧着,罕见的没有回一个或两个“中指”过去,直到对方缩了手、关了窗,他才收回了目光。
环城快速公路,双向十车道。在这个巨大的岔路口前,陆今安足足停了五分钟,收获了中指、谩骂,以及一个香蕉皮。
直到车内再次响起电话铃音,陆昊的名字又一次跃然而出时,陆今安才扔了烟,将向左的转向灯,掰向了右侧,骤然一踏油门,压着第三个绿灯的尾巴,极速驶入右侧的岔路。
“怎样才能放过你?”他重拾旧话,偏头看了一眼宋闻,“我说了,等我出了气,或者找到了平衡的时候。”
车灯劈开了浓稠的夜色,照亮了前方牌匾的一角。
字不全,只有最后三个字清晰可见:疗养院。
陆今安打开了远光灯,将远处白色的欧式洋房照得鬼气森森。
“这里是我给陆昊选的养老院。空气好,环境好,医疗水平顶尖,医护人员……亲切又‘专业’。一个月的疗养费,顶你五个月的工资。”
他慢悠悠地补充:“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戒备森严,不好探视。”
“喜欢吗?”陆今安问副驾上的青年。
宋闻的目光平直地看过来:“你什么意思?”
“你不是想换个方式‘还债’吗?”陆今安用下巴朝前方小楼一挑,“你先替陆昊体验体验,正巧,这里据说,也能治你那种……病。”
“陆今安,你想把我关在这里?”
陆今安没有回答,只是用手掌按了一下喇叭。他转回目光,看向前方:“你总得‘还’我点什么,对不对?在这里好好治病,争取宽大处理。”
这时,门房的灯亮了,一个人影走出来,看了看陆今安的车牌号,然后拿出钥匙,插进了大门上那把沉重铁锁的锁孔里。
在刺耳的开锁声音中,宋闻伸手握住了方向盘:“陆今安,你没有权利囚禁我。”
“我是没有权利,”陆今安踩下油门,车子缓缓滑行,“但你的家人有。我只要给你那位好二叔一笔足够让他心动的钱,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在你的入院同意书上签字的。”
宋闻脸色一僵,他猛然扳动方向盘:“停车。”
车子瞬间偏离了原本的行驶轨迹,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在即将撞上旁边的景观树时,陆今安猛踩刹车,车子险险地停在了树前。
巨大的惯性让两人都向前狠狠一冲,陆今安喘着粗气,蓦地攥住宋闻的衣领,将他拉到身前,满脸都是厉色:“宋闻,在你处心积虑接近我的那一刻起,你就应该想到,你的未来,不一定是在国外阳光明媚的校园里,也有可能,是在这种大门紧锁、不见天日的疗养院中!”
话音一落,那只带着烟疤的手便按下了车门的解锁键。
副驾的车门随即被人从外面拉开。
车外,赫然站着四个穿着白大褂的男女。在深夜中,像等待已久的幽灵。
宋闻应该是愤怒的,是屈辱的,是歇斯底里的。可能这些激烈的情緒确实都曾在他身体里涌动过,但此刻,却最终化作了平静,与……悲伤。
他的目光缓缓从车外那几张陌生的面孔上移开,重新望向近在咫尺的男人:“陆今安,一定要这样吗?”
攥着宋闻衣领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陆今安垂着眼睑,从齿间挤出一声极轻的“嗯”。
随即,他又迅速抬起头,加重了语气:“对,必须这样。”
宋闻静静地看了他几秒,然后抬手,拨开了那只攥着自己衣领的手,那手也好拨,轻轻一挥,便松开了。
“我想抽支烟,行吗?”
陆今安控制着手尖的颤抖,慢慢递了一颗烟过去,宋闻衔在口中,又就着他送来的火苗,点了烟。
他深深吸了一口,声音透过淡青色的烟雾传来,异常稳定:“债,确实得还,我一样一样还吧,今天就先还你一个烟疤。”
说完,他便摘了烟,用拇指和食指掐着,毫不犹豫的向自己的右手手背按了下去。
“不要!……不要,宋闻!”
陆今安脸色骤变,慌忙伸手去挡,手掌用力包裹住宋闻的右手,挡下了灼热的烟头。
他闷哼一声,手指在灼热的温度下微微痉挛。
宋闻慢慢抬起了烟,看着陆今安无名指指根那处新添的疤痕,将烟重新衔回了嘴里,吸了一口,才稳稳地说道:“我诚心要还债,是你不让的。这疤,不管今天烫在了哪里,你的手上还是我的手上,就只当……我还了。”
说完,他将自己的手从陆今安的掌心中抽了出来。他甚至没有再看男人一眼,便从容下车,对车外等候的几个人平静地说道:“走吧。”
最深的夜里,只有宋闻指尖那一点猩红的火光在缓缓移动,直到洋楼上了锁的门再次关上,那一点微弱的红光,才最终被吞没,消失不见。
夜色重新压了上来,副驾的门没关,夜风灌入,陆今安觉冷得刺骨。
手指上的疼痛蔓延了一会儿,然后渐渐变得麻木。陆今安怔怔地看着那处新鲜的伤痕,觉得自己大概是病了,竟然有些留恋刚才那种剧烈的刺痛。
他抬起头,望向那栋四层的白色洋楼,在第三层的西北角,一扇窗户的灯,亮了起来。
白色的纱帘被人从里面拉开,一个清瘦的身影,静静地站在了窗前,隔着遥远的距离和无形的枷锁,望向这边。
陆今安望着那里很久,然后,他拿出了手机,调出相机,放大焦距,将那扇窗和窗后的人影,框在了屏幕中央。
指尖落下,照了一张照片。
后视镜里,守门的人晃动着钥匙串,示意他离开。当陆今安再次将目光投向那扇窗时,窗口已空,不见了那道身影。
他下了车,用力摔上了副驾的车门,然后坐回驾驶室,发动车子,调头,将那扇窗扔在了身后。
手机架在支架上,他回拨了屏幕上的未接来电。
电话刚刚接通,脸上就扯出了笑容,声音亲切热络极了:“爸,您给我打电话了?真不好意思,手机开会调了静音,忘了调回来,错过了您的电话,真是抱歉。”
说话的过程中,身后的铁门缓缓关合,陆今安盯着后视镜,目光沉着,却笑着说:“巧了不是?我正好也有话,想和您说。”
“一会儿见。”他挂断了电话。
金属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铁门彻底关上了了,牢牢上锁。
如同墓园一样的白色的洋楼逐渐远去,最终在后视镜中,消失不见。
半个小时后,陆今安拿着股份转让书,站在了陆昊的面前,笑着说:“爸,我按照您的吩咐,收拾了宋闻,也和赵晴共同出席了晚宴,这回您不在股份转让书上签字,可说不过去了吧?”
躺在病床上的陆昊,满眼都是愤怒:“你把那个叫宋闻的奸细带回家,鬼混了那么久,和赵晴参加晚宴之后依旧不知悔改,今晚又将他带回了家!这就是你所谓的收拾?”
陆今安笑着掏出手机,解锁屏幕,将刚刚拍下的那张照片,送到了陆昊的眼前。
“喏,已经关起来了。在里面,苦头是肯定要吃一点的。”他的笑容不变,语气轻松,“爸,你放心,宋闻让你受的气,让我遭的罪,我一定会连本带利讨回来。”
“签字吧。”他将手中的笔递给陆昊,见人没接,又笑着说,“爸,虽然您不重视我弟弟,但也不想让他再自杀一回吧?”
“万一,下回真死了呢。”
拿着签好字的转让书,陆今安走进了医院旁边那家即将打烊的甜品店。
空旷的店里只剩下寥寥几款甜品,陆今安的目光掠过玻璃橱柜,最终落在了一块巧克力熔岩蛋糕上。
上次他同宋闻一起来时,宋闻的目光曾亮晶晶的落在这款甜品上。
买了最后那块巧克力熔岩蛋糕,甜品店也打了烊。
陆今安坐在熄了灯的店门口,拆开包装,迎着冷风一口一口地吃。
他吃得太多,太急,以至于当手机响起时,他吐出的声音都被甜腻的奶油糊住了,显得模糊不清。
“什么事?”他问。
贺思翰的声音从话筒中传了出来,散进冷风中:“陆总,心理医生在你城郊的别墅已经等了一个小时了,你……什么时候过来?”
蛋糕的奶油厚重,噎得人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听到回语:“不去了,让他走吧。”
周三,汇森总部顶层,董事会联席会议刚散。
第一把交椅旁,陆今安含笑而立,将烟敬给一个中年董事。
“李董,气色不错啊,听说您上个月又添了个孙子?恭喜恭喜。”
从未接过陆今安烟的男人略一思忖,扬起手,接过烟,面上虽未带笑,却也听不出敌意:“我也要恭喜陆总,你现在是咱们汇森第三大股东了,除了你爸和你二叔,你现在手里的股份可是比我们多多了。”
烟盒在陆今安的两指间丝滑一转,他笑:“股份再多,不还得仰仗各位叔叔的支持。”
话音未落,他便转向一个主动凑上来献殷勤的董事,盯着人家锃亮的脑袋瓜子,玩笑道:“覃总,我从香港带回来点儿生发液,一会儿让秘书送你办公室去。”
与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话,开什么程度的玩笑,陆今安将火候把握得丝毫不差。
众人在他的玩笑中哈哈一乐,便衬得会议室的另一角,更加冷清。
陆健的腰不好,从椅子上起身时,秘书快步上前,扶了一把。
交谈的人群挡路,他面色沉郁地绕道而行,径直向出口走去。
“二叔。”
一声呼唤,让陆健的脚步一顿,他微微转身,看见陆今安拨开人群,一脸笑意的走了过来。
隔开女秘书,陆今安亲昵地将手搭在了陆健的肩膀上。
“昨天去您家,咱俩喝茶听戏聊了半下午,一松范,倒把特意给您寻来的治腰方子给忘了。”
众目睽睽之下,陆今安仿佛完全忘记了刚刚他与陆健在会议桌上的剑拔弩张。此刻,他似乎只是个一心挂念叔叔健康的晚辈。
“我托了好大的关系,才从大兴安岭一位隐世的老中医那儿弄来的秘方,您试试,看好不好用?”
说着,他头也没回,向后随意一抬手,手指朝贺思翰的方向勾了勾:“东西。”
随在他身后的贺思翰心中一叹,哪有什么狗屁秘方,自家老板这分明是在暗示陆健身体欠佳、力不从心,以此敲打众人要看清形势,重新站队。
咬着牙拉开公文包,里面除了整整齐齐的文件,只有一块白色手帕。
贺思翰面上沉静如水,眼尾微挑,维持着一贯的傲然清贵。放在公文包中的手却只能胡乱将那块手帕压在白纸之中,一折,然后面不改色地递到了陆今安摊开的掌心里。
陆今安接过“方子”,转手送到陆健面前:“二叔,这已经是我给您寻的第五个方子了。可惜前面几个似乎都没什么太好的疗效,希望这个能助您早日康复。”
陆健的面色本就不佳,如今生生扯出个笑更是难看,他在陆今安的手上轻拍了两下,接过“方子”,送到自己的秘书手中:“有劳小安了,下次我们再一起喝茶听戏。”
说完,他不再停留,即便腰背疼痛,也强行将脊梁挺得笔直,带着一身压抑的怒气,转身快步离去。
女秘书拿着“方子”跟了上去,直到拐过了走廊转角,四下无人,她才轻声问:“陆总昨天根本就没和您一起喝茶听戏,您刚才为什么不当场揭穿他?”
“揭穿他?”陆健慢慢放缓了脚步,左手扶上了后腰,“他想在众人面前演一出‘合家欢’的戏码,我要是当场冷了脸,岂不是显得我气量狭小,连晚辈的一点‘孝心’都容不下?”
女秘书将手中的纸包往前一送:“那您可以当场拆穿这里面根本不是什么方子啊,陆今安哪次给我们的东西,不都是随手拿来的垃圾。”
陆健缓缓回头,看向女人:“如果这次的纸包里,真的有什么‘方子’呢?即便没有,他那个忠心耿耿的秘书,也会立刻站出来,把‘准备不周’的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将陆今安摘得干干净净。在这种无伤大雅的小事上和他纠缠,徒惹笑话,何必呢?”
他的目光慢慢落下,轻飘飘地瞥了一眼那个纸包:“打开看看,这回里面又是什么狗屁玩意儿。”
对折的纸一掀,露出里面叠着的白色手帕。
“手帕?”手指一挑,女秘书看向手中的东西,她在手帕的一角看到了一个用银色丝线绣成的字,“……骆?”
陆健的目光也随了过去,在看清那个字后,他轻轻一怔,略作思忖,一把将手帕抓了过去,凑到眼前仔细端详:“这是……骆世安的东西?”
“骆世安?安捷物流的董事长?”
“没错,骆世安有个习惯,他的私人物品上,大多会有特殊的标记。我曾经和他吃过一次饭,那天他散了袖扣,挽起衬衫袖子时,我无意中瞥见他袖口内侧就绣着这个‘骆’字。”他将手帕几乎凑到眼皮底下,“就是用这种银线绣的,一模一样。”
女秘书更加困惑:“陆今安把骆世安的私人物品当‘方子’给了我们?这是什么意思?”
陆健沉吟了片刻,慢慢说道:“骆世安是商场上一只真正的老狐狸,他手里握着的安捷物流,是省内唯一能在体量和资源上与赵家抗衡的企业。陆今安这小子,他这是在向我们亮牌,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们,他不但即将成为赵家的‘乘龙快婿’,还不知用什么方法,和骆世安扯上了关系。”
陆健捏紧了手帕:“陆今安无非就是想让我们忌惮,让我们清楚地知道,以我们现在掌握的实力和资源,已经再难与他争锋了。”
“这……”女秘书面露难色,“陆董,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宋闻呢?还没找到他吗?”
“没有。贺思翰那边只说宋闻被公派外出,去处理陆今安的私人事务了。我也私下打过宋闻的电话,但一直无人接听。”
“加紧联系到他,”陆健语气坚决,“我必须用他,敲开林知弈那扇门。不是只有他陆今安一个人,会找外援。”
“是。”女秘书肃然应道。
走廊的另一边,也是无人处,陆今安问身边的贺思翰:“刚刚你给陆健送了个什么玩意儿?”
贺思翰保持沉默,没吭声。
陆今安将目光送到了自己秘书的身上:“我摸着纸里挺软的,手套,鞋垫,还是卫生巾?”
贺思翰的唇角抽动了一下。
“一块手帕。”他终于惜字如金地吐出答案。
陆今安一嗤:“你还怪讲究的,包里还装手帕。”
贺思翰眸子一垂:“不是我的,一个老王八蛋的,正好送给另外一个老王八蛋。”
陆今安刚想问是哪个老王八蛋的手帕,视线不经意间扫过前方的会客室,透过半透明的玻璃隔断,看到了里面坐着的男人。他面色骤然一紧,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成了拳。
“把肖医生请进我办公室。”他对贺思翰吩咐道,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
不像陆今安眼中只有一人,贺思翰在会客室中还看到了第二个访客,程嘉树。
“程少爷呢?”
“让他回去。”
移开了佛龛上的七八条烟,将放在窗外喂鸟的香炉取了回来,插上三支高香,陆今安对着关二爷拜了三拜。
做完这些,他才回身陷入了宽大的办公椅中,手微微一抬,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肖医生,喝茶。”
坐在对面的男人落座已经五分钟,喝了两杯上好的龙井,他有些搞不懂这位之前要求疗养院定期汇报情况的陆总,今天为何如此沉得住气。
将茶杯向旁边一移,他说:“陆总,因为一些私事,我擅自提前了会面时间,抱歉。”
陆今安手中揉着一根烟,轻轻“嗯”了一声,他垂眸看向手背上的两处烟疤,好半晌儿,才像下定决心一般,说道:“开始汇报吧,宋闻他这两天在疗养院……表现的怎么样?”
“表现的……”对面的男人也打了个磕巴。
陆今安心中一凛,揉着香烟的手指顿然停下,烟沫子簌簌而落。
像是整理好了语言,对面的男人续上了后话:“宋先生表现的应该算挺好的,没什么过激反应。”
手指骤然一松,陆今安长长出了一口气。
随后又觉得不对,他列举着所有预想中宋闻该有的反应:“没有什么过激反应?他没有闹着要出来?没有伤心难过?没有痛苦愤怒?甚至……绝食抗议?!”
“啊?”姓肖的医生轻轻一怔,随即摇头,“没有,宋先生这两天作息规律,早睡早起,积极配合……呃,‘治疗’,情绪挺稳定的。”
“……真的?”陆今安有些难以置信。
“真的,我还录了一段视频,陆总要是不信,可以亲自看看。”
手机递到陆今安的面前,屏幕上的暂停画面,是宋闻靠在床头上,专注地看着一本书。
还没碰到手机,陆今安的手就一抖,害怕似的,他将手又缩了回来,踟蹰片刻,用桌上的湿巾将手掌、手指反复擦了干净,才再一次缓缓伸出手,郑重地接过了手机。
屏幕亮起,视频开始播放。
阳光从窗外洒入,落在宋闻身上,让他看起来柔软又明亮。
靠着床头,他捧着一本书,看得专注。偶尔,他会抬手拂开落在额前的碎发,指尖上的动作十分轻柔。
陆今安太熟悉那种力度了,宋闻也曾经轻轻拨开过他的发丝。
在十六个小时火车的漫漫长夜里,他疲惫地靠在宋闻的肩膀上假寐时;在公园里洒满阳光的长椅上,他看向飘在头顶的气球时;在一同看着老电影,自己偶尔垂眸的瞬间,那只手总会穿过他的发丝,极轻地拨动一下,让他舒服一些或不再阻隔视线。
记忆的碎片,此刻随着屏幕上宋闻轻柔的动作,扎进陆今安心口最柔软的地方,泛起密密实实的疼。
陆今安暂停了视频,他需要一点东西来麻痹这种疼。然后,那只几乎揉烂的香烟,被他放进嘴里,点燃,吸了一口。
反复过了三五口,陆今安才再一次按下了播放键。
窗外的树枝已秃,柳条随风晃动,一道道阴影落在宋闻的身上,像是变形的囚笼。
视频中的青年看起来那样脆弱,仿佛一折即断,却又在这种被困住的处境中,展现出惊人、沉默的韧性,和随遇而安的平静。
他似乎怎样都能活下来,陆今安想。
一分五十三秒的视频,陆今安反复拉动着进度条,一遍又一遍地看。
他的目光黏在屏幕里的青年身上,连眨眼都舍不得,脊背慢慢弯了下去,想离屏幕更近一点,眼角不知何时染上了红意。
“陆总。”
直到对面的男人出声提醒,陆今安才恍然惊觉,自己已经将这段短暂的视频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