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来顺受by苏二两
苏二两  发于:2025年11月22日

关灯
护眼

“朋友?”陆今安眼里只有宋闻,他无视了张北野,逼近宋闻,滚烫的呼吸几乎贴着他的耳廓,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低语,“什么朋友?Gay?还是你物色好的下一个行骗的目标?”
宋闻微微蹙眉,他怕简舟尴尬,只能低声说道:“陆今安,你在胡说什么?”
“宋闻,不管你做什么,最好都一账一清,我不管你下一个目标是谁,都要先把欠我的账清了。”
一直目视前方,恪守着分寸不愿过多介入他人感情纠纷的张北野,听到这里也忍不住轻啧一声,转过头,还算克制地说道:“陆总,感情里有些事情,不能步步紧逼、咄咄逼人。要不,你现在给小宋一点空间和时间?你们都各自冷静一下,有什么事,以后心平气和了再谈,行吗?”
宴会厅中那片刺眼的银色裙摆仿佛还在眼前晃动,宋闻忽然就来了点脾气,他不想再顶着这份与陆今安是“情侣”的误会了。
“我们不是情侣。”宋闻垂眸说道。
张北野着实一愣,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副驾上的简舟,才不确定地问:“你说什么?”
宋闻抬起眼,目光直视近在咫尺的陆今安,缓慢且清晰地说道:“陆今安不是我的男朋友,我们,从来都没在一起过。”
手腕上的力道骤然收紧,陆今安探进车内的身体几乎要将宋闻完全笼罩。
“对,我们怎么可能是情侣。”他将灼热的气息喷在宋闻轻颤的眼睫上,“我们之间只有债务,宋闻,你曾经对我说过什么,需要我重申吗?是你对不起我,是你把我拉进泥潭,是你说要补偿我,也是你亲口说的,只要我没有觉得平衡,没有出尽心中这口恶气,你就……永远留在我身边。”
宴会厅门前的灯光辉煌璀璨,巨大的喷泉系统恰好在此刻达到高潮,无数水柱冲天而起,在夜色中织成一片流动的光幕,哗哗的水声如同喧嚣的配乐,却将这番话衬得字字诛心,带着扭曲的恶意。
宋闻沉默了很久,久到那阵喷泉高潮落下,水声渐歇,他才在一片逐渐恢复的寂静中,疲惫地轻声开口:“陆今安,债,我会还的。但我们可能……得换一个方式了。不过这些,我们以后再说,好吗?我今天真的很累,只想自己待一会儿。”
“自己待一会儿?”陆今安几乎要将他勒进怀里,“林知弈、姓简的、张北野,宋闻,你一晚上换了多少人了?还他妈跟我说要自己待一会儿?”
他附在宋闻耳边:“你这么心急火燎地要走,是不是没有得到满足啊?我不碰你,就急着让他们动你?”
闻言,宋闻猛地向后一挣,拉开了与陆今安的距离。
他抬起头,看向陆今安,那双总是带着平静和顺从的眼睛里,此刻像被敲碎的琉璃,满是不可置信。
眼中的陆今安,依旧是那张曾让宋闻无数次怦然心动的英俊脸庞,可此刻竟然激不起他心中的半点涟漪。青年的目光慢慢下滑,落在陆今安用力扣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上。
“张哥,”宋闻平静地问道,“能给我一支烟吗?”
张北野愣了一下,随即摸出烟盒,抽出一支递了过去。
坐在副驾的简舟默契地转过身,拨动打火机,送上一束跳跃的火苗。
陆今安的呼吸更加沉重急促,他咬着牙,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去吹灭那束火苗。
火苗映亮了宋闻没什么血色的脸,他微微偏头,就着简宁的手点燃了香烟,深吸一口,缓缓吐出灰白色的烟雾。
然后,他抬起头,衔着烟,目光淡然地看向陆今安,清晰地说道:“陆今安,放开我。”
这样的宋闻很少见,此刻他眼底的那片沉静,让连日来与他朝夕相处、自以为已掌控了他所有反应的陆今安都骤然一怔。
但他依旧执拗:“我要是不放呢?”
宋闻没有再说话,他摘了烟,捏在指间,然后将猩红的烟头,慢慢、稳稳的,移向陆今安的手。
青年再次平静地开口:“放开我。”
陆今安眼中闪过震惊:“宋闻……”
下一秒,猩红的烟头毫不犹豫地按在了陆今安的手背上。
“放手。”
陆今安的手背上瞬间被烫出一块明显的红痕,边缘泛白,中心甚至微微发黑。
剧痛传来,但比疼痛更尖锐的,是心底某种东西轰然倒塌的声音。陆今安眼中的偏执、愤怒、不甘……所有激烈的光芒,都在烟头按下的瞬间,一点点黯淡下去,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毫无生机的灰烬。
紧紧扣着宋闻手腕的手指,像是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根一根,缓缓地松开了……
陆今安一步步退到了车外,站在璀璨的灯火和喷泉中,却仿佛置身于一片荒芜的废墟。
张北野推开车门下了车,绕到另一侧,沉默地帮宋闻关上了后排车门。返回驾驶室的途中,经过僵立在原地陆今安时,他停顿了一下,抬手在陆今安的肩上轻轻拍了两下。
车内,自打陆今安松了手,宋闻就一直垂着眼眸。夹着烟的手微微颤抖,窗外的流光掠过那支已经按灭的烟头,只照出一缕细细的、即将散尽的残烟。
“宋闻。”简舟的声音从副驾的位置轻轻传来,在张北野上车之前,他说,“今晚,你的世界只有你自己,其他的,都他妈是垃圾。”
越野车远去消失在视野之中很久之后,陆今安才慢慢转过身。
垂在地面上的目光,顺着台阶一点一点爬升,最终看到了站在台阶之上的林知弈。
他似乎已经从方才那场崩溃中缓了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台阶下的陆今安,缓缓伸出了一只手,四指一落,只剩中指。
“草。”陆今安低骂。
他将刚刚在配餐室捡到的香烟送入口中,叼着烟,举起了两只手。
向前一推,两根中指。
站在台阶上的林知弈松肩落胯,看起来潇洒极了,他慢条斯理地将一直插在西装裤袋里的另一只手也抽了出来,回了两根中指。
唇间一声口哨,从罗马柱的阴影中又走出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林知弈身旁,看似无奈地也随着举起一只手。
三根中指。
陆今安站在台阶之下,看的却是自己手背上的烟疤。那里的感觉已经细微,却令他反反复复觉得绞痛,尤其是心里,像被烫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灌着风,怎么也装不满。
蓦地咬紧牙关,他从齿缝中挤出一声不甘的大喝:“龚冉!”
躲在宴会厅二层隔门后看热闹的女人浑身一僵。
“出来。”陆今安再次喊道。
女人无奈,只好抱着裙摆一路小跑到陆今安身边,为难地对站在台阶上的林知弈道歉:“对不住了,林总。”
话音未绝,她就高举两臂,十指芊芊,然后八指一落,竖了两个纯黑指甲的,中指。

车子汇入夜晚的车流,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
沿着主干道一直向西,窗外是飞速倒退的城市光影。沉默了许久,张北野透过后视镜看着后排始终安静的人,开口问道:“小宋,你去哪儿?”
那支烫过陆今安的香烟如今被紧紧地攥在掌心,被点了名字的青年闻言愣了一下,他慢慢转头看向车窗外,轻喃:“去哪?”
夜色深浓,车窗外是流动的万家灯火,暖黄的光透过一扇扇窗户映出来,连成了一片温柔的灯海。
可没有一盏是为他亮的。
老城区那间由杂货间改造的小卧室不是;陆今安奢华主卧里,那张标记着宠物身份的小床,更不是。
一个如此普通的问题,此刻却像一道无解的难题,横亘在宋闻面前,让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好半晌,他缓缓收回目光,垂下眼帘,最终只能报出老城区的地址:“麻烦把我送到……”
话还没说完,就被自己口袋里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
他翻出手机,屏幕亮着,上面跳动着一个名字,有些熟悉,又颇为陌生。
“朱阿姨?”宋闻在脑子里搜索了片刻,“贺思翰的妈妈?”
宋闻找到贺母时,女人正推着一辆老旧的平板三轮车,手足无措地陷在繁华街头。
十五分钟后,两人合力,将醉得不省人事的贺思翰从一家极为奢华的私人会所里架了出来。
好不容易将人弄上那辆平板车,木头板子被贺思翰沉重的身体一压,吱呀作响。
贺母将堆在车上军大衣往贺思翰身上一盖,这才腾出空,向宋闻道谢。
“四十分钟之前,有人给我打电话,说思翰醉得不省人事,让我来领人,我连饭店名字都没听清,对方就挂了电话。我只知道大概就是这片儿,但这地方饭店太多了,我来了就发懵……我认识的那些朋友也都是城中村的,跟我一样没见过什么世面,所以……阿姨只能又麻烦你了。”
宋闻看着平日里的职场精英,此刻却瘫在平板车上的画面,觉得有种诡异。
他忍不住从贺思翰的背面又绕到正面看了两眼,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才回应贺母:“我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就是之前跟着老板来过这边几次,稍微熟悉一点。”
他瞧着那辆三轮平板车,迟疑地问道:“您……是打算用这个,把贺秘拉回去?”
“我们那片儿晚上根本打不到车,连个出租车影子都见不着,我一着急,就借了邻居家这辆平板车赶过来了。”贺母双手握住车把,深吸一口气,“小宋,今天真是谢谢你了,改天阿姨一定好好请你吃顿饭,今天我们就先走了。”
她铆足了力气,弓着腰向前推动车子。
“朱阿姨……”宋闻从车子另一侧绕到女人身边,“还是我来推车吧。”
车子一动,坚硬的木板磕了贺思翰的脑袋,醉得乱七八糟的男人好像嘟囔了一句什么。
宋闻回头瞅了一眼,见贺思翰没醒,转回头随口问道:“他刚刚说了什么?”
走在宋闻身旁的贺母,正用一条旧毛巾抽打着裤脚上沾的灰,闻言,话里带了点怒意:“老王八蛋。”
“老王八蛋?”宋闻下意识跟着重复了一遍。
“对。”贺母将毛巾往车把上一挂,又伸手给儿子掖了掖大衣的衣角,“就是一个仗着自己是债主,就可劲儿作践人的老王八蛋!”
宋闻微微一怔。这话听着……像是在骂陆今安。
可陆今安跟“老”字实在不沾边,顶多算个……年轻力壮、皮相顶尖的王八蛋。
“他……怎么作贱人的?”同为受害者,宋闻忽然起了点不太地道的比较之心。
“隔上十天半个月,就让思翰陪他去什么酒局,他自己在那儿滴酒不沾,却拿我儿子来挡酒。对方把我儿子灌醉他也不管,等酒局一散,拍拍屁股就走人,你说,这老东西是不是个彻头彻尾的王八蛋?”
“啊……”就这?说实话宋闻有点羡慕,十分恶劣的想和贺思翰换换债主。
长夜无尽,平板车咯吱咯吱前行,宋闻给贺母叫了出租车,自己则骑上了车,拉破烂似的,将贺思翰一路拉回了灯火稀疏的城中村。
又背又抱、磕磕绊绊才把贺思翰放到了那张一米五的小床上,一转身,一盘热腾腾的饺子放在了宋闻面前的矮桌上。
“蹬了一晚上车,肯定饿坏了,”贺母把宋闻按在椅子上,“来,趁热吃点饺子垫垫肚子,阿姨也没啥好东西招待你。”
吃了一晚上甜品,胃里连条缝都没有的宋闻,在贺母殷切的注视下,还是拿起了筷子。
饺子嚼在嘴里,是家常温暖的味道。
肚子里是满的,可宋闻心里却是空的。
他想,自己和贺思翰终究是不同的。虽然都有一个难缠的“债主”,但他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小床,有万家灯火中等候他的孤灯,也有母亲的担忧,和晚归后的一盘饺子……
在鹅肝和甜品旁边硬塞了几个饺子,宋闻身旁的单人弹簧床已经架了起来。
贺母是个爽利人,如今正在铺被子:“太晚了,这边的路不好走,又打不到车。小宋,你今晚就在这儿将就一宿吧,条件不好,你别嫌弃。”
就这样,今夜无处可去的宋闻,竟然意外地有了一个临时的归宿。
一张窄窄的行军床,紧挨着贺思翰的小床。对面是一扇小窗,挂着碎花窗帘,生锈的窗棂切割着月光,让它一条一条,轻轻铺在宋闻的被子上。
宋闻想,月光肯定也落进了自己的眼睛里,不然,他怎么会觉得这处简陋的,狭小的,暂时属于自己的栖身之所,竟会显得如此……安宁而美好。
身旁的贺思翰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含糊地又骂了句“老王八蛋”。
随着这话,宋闻也想起了自己的债主。
“你现在没有资格独处。”
“林知弈、姓简的、张北野,宋闻,你一晚上换了多少男人?”
“是不是我不碰你,你就着急让他们碰你?”
宋闻叹了一口气,翻了个身,不再去看窗外的月亮。
他的手……
很久很久之后,在黑暗简陋的屋子中,宋闻低语:“活该。”
旁边的醉鬼口干,迷迷糊糊爬起来找水喝。
宋闻赶紧起身,伺候他喝完水,将杯子放回桌面时,他的动作微微一顿。
看着月光中紧蹙着眉头的贺思翰,宋闻犹豫了一下,靠近他,轻声问:“贺秘,能问你个问题吗?”
醉得不省人事的男人好半晌后,才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嗯……”
宋闻仔细回想了一下那份废弃文件上贼长的项目名称,才问:“那个游乐场的土地开发项目,汇森,还打算继续做吗?”
第二天清晨,贺母做了三个人的早饭,可那张简易的折叠餐桌旁,依旧只坐着他们母子二人。
宋闻一早就离开了贺思翰的家,甚至没与晚起的贺秘打一声招呼。
整个上午,汇森也不见他的身影。陆今安在办公室里来回转了百来趟,还是又一次用内线电话打给了自己的秘书。
“宋闻还没来?”
贺思翰那边只回了一个字,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疲惫:“嗯。”
“贺秘一次只能说一个字?”贺思翰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像这样摆出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如同宿醉未醒般昏沉无力。陆今安原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但今天他心中憋着一股无名火,垃圾话随口就砸了过去:“那我的工资是不是也可以一块一块地发?总得跟上你的节奏,是不是?”
百叶窗外的贺思翰,强撑着从工位上站起来,望向陆今安办公室的方向,虚弱地换上了恭敬的语气:“陆总,宋闻确实一直没有到岗,他的电话也打不通,不过,我给他发了信息,说今天中午食堂有红烧肉供应,我觉得他应该会按时赶回来吃饭。”
话音未落,不远处的电梯发出“叮”的一声。陆今安通过话筒,隐约听到贺思翰那边传来的动静,他凑到百叶窗前,扒开一道缝隙向外窥视。
紧接着,就听到贺思翰那半死不活的声音再次响起:“陆总,宋闻来了。”
陆今安趴在窗缝上,将那个逐渐走近的身影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然后,冷下了声音:“来了就来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啪,他挂断了电话。
贺思翰强撑着的身体一软,坐进了自己的工位,他抬手招了招:“宋闻,来。”
宋闻瞟了一眼陆今安办公室的门,犹豫了一下,磨磨蹭蹭地走到了贺思翰的桌前。
贺思翰嫌他磨叽,伸手抓住他的背包带向前一拽,谁料自己脑子又是一阵眩晕。
“今天早上怎么没吃饭就走了?我妈还特意给你蒸了包子。”贺思翰揉着太阳穴问。
宋闻小声道歉:“有点急事,就先走了。”
贺思翰也不深究,摆了摆手:“谢你的话我就不多说了,以后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你尽管开口。”说完,他凑近宋闻,压低声音,问道,“你是不是又惹陆总了?”
宋闻喉咙哽了半晌,才点了点头:“惹了。”
“怎么惹的?今天陆总看什么都不顺眼,早上那会儿,跟沉默无语的关二爷都差点干了一仗。”
“啊…..”宋闻有点心虚,又编不出理由,只得说,“就…..不小心用烟头……烫了一下他。”
“啊?”
从不爆粗口的贺思翰,今天也吐出一声“草”:“你完了,宋闻。”
酒后思维迟滞,总是不能很好的约束言行,即便是严谨的贺秘,此刻也锁不住自己的心里话,“陆总那人睚呲必报,狗咬他一口,他都要咬回去,别说是你烫他一下了,今天中午有红烧肉,你多吃点,抗烫。”
宋闻:“……行。”
整个中午,以及漫长无比的下午,陆今安都没有走出他的办公室一步。
宋闻那颗稍稍放下的心,随着下班时间的逐渐临近,再次一点点提了起来。
直到下班,那扇紧闭的门才被推开,面无表情的陆今安提着公文包走出办公室,站在办公区的门口,整理袖扣。
他压着眉眼,动作又慢又仔细。右手手背上贴着一块创可贴,却没遮住那只手本身的美感,反倒让人忍不住去流连。
宋闻在自己的工位上沉默地坐了一会儿,然后起身,默默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背上背包。
像过去许多个日子一样,他走到陆今安身边,在距离他半臂远的身后,安静地停下脚步。
陆今安觑着地上的影子,慢慢结束了他的“忙碌”。从口袋中掏出车钥匙,向身侧一递:“你来开车,我们……回家。”
好半晌,后面才传来一声低低的“嗯”。

按下指纹,电子锁应声而开。
鞋柜下方的感应灯带随之亮起,深棕色的手工压花皮鞋,踏进了室内。
公文包被随手扔在玄关的软垫上,修长的手指勾住颈间的束缚一扯,那条深灰色真丝领带,便被搭在了玄关柜的边沿。
然后转身,那手又拽住了一片衣领,将一直杵在门口的青年拉进了室内,关门,反锁。
“陆……”
宋闻刚吐出一个字,嘴唇就被一根微凉的手指轻轻抵住,怼回了后话。
陆今安顺手拽脱他肩上的双肩包,扔在了自己公文包的旁边。
“我洗个澡。”他说。
男人脱下西装,向浴室走去。在最后关门的那一刻,他侧过头,视线落在宋闻身上:“你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是吗?”
宋闻知道。
最近一段时间,他与陆今安朝夕相处,早已熟悉了这套固定的流程,明白他话语里未尽的语义。
截至昨天之前,他们几乎每个晚上都会像这样一同回到这个房间。吃饭,聊天,然后宋闻会拿出一个笔记本,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这时,陆今安通常已经选好了片源,身体陷进客厅那张宽大的沙发里,按下了播放键。
他偏爱那些上世纪四五十年代的黑白电影,带着噪点的胶片质感,漫长而沉默的固定镜头,以及大段大段需要耐心品味的空镜。
这时的陆今安往往是异常沉默的。在那些明暗交替的光影之中,他一手握着冰凉的啤酒罐,另一只手则会轻轻抚摸着宋闻柔软的发丝。
而宋闻,则伏在陆今安脚边的矮几上,一遍又一遍,工工整整地抄写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这是陆今安给他布置的“作业”,美其名曰让他“入心入脑”,时刻约束自己的言行。
很多时候,宋闻其实写不了几行字,就会被电影的情节吸引。
他靠在陆今安的腿边,同他一起沉入漫长无聊的画面。有时,他就这样倚着陆今安的膝头沉沉睡去。也有些时候,陆今安的手会微微下滑,落在宋闻的耳朵上轻轻一碰。
这时,宋闻便会拿起放在茶几上的带壳花生,安静地剥壳,仔细地搓去红色的薄衣,将花生仁拢在掌心,然后抬起手臂,送到陆今安唇边。
陆今安微微倾身,用嘴唇卷去他掌心的花生,每次都会在那片皮肤上留下一点短暂的温热。
偶尔,陆今安的目光会从屏幕上垂落下来,而宋闻也恰好在那一刻扬起视线。
目光很深,在昏暗的光线里相遇,将人裹得很紧。
有很多次,宋闻都觉得,在那样的对视里,陆今安会俯身吻下来。
可最终,一次都没有。
但他也算摸到一点规律,每次前一晚陆今安用那种很深的目光看过自己之后,第二天清晨,在卧室的那张大床上,陆今安总会更加……折腾他几分。
陆今安转身带上了浴室的门,声音从最后一点缝隙中传了出来:“东西在茶几的抽屉里。”
宋闻走到茶几前,屈膝蹲下,拉开了抽屉。那个熟悉的牛皮纸笔记本安静地躺在里面。
他伸出手,将本子紧紧地握在手中。
浴室的门被拉开,湿润的水汽率先而出,随后,陆今安走了出来。
他穿着白色浴袍,湿发向后拢着,周身裹着水汽,却未浸出半分柔软,透出了原始而危险的英俊。
不知何时,那只早已干瘪的卡比巴拉气球,飘到了浴室门前,被开门带起的微风一拂,贴着光洁的地面无力地起伏了两下。
陆今安停下脚步,垂眸瞥了一眼脚下的气球,目光停顿的时间有些长,但最后还是抬脚将气球踢向了一旁。
走到宋闻身边,见他手中拿着笔记本,陆今安露出了一个极淡的笑容。
“看来我们之间,还是缺乏点默契。”他弯下腰,伸手拉开了茶几的另一个抽屉,修长的手指握住了那条暗红色的蟒纹皮革项圈。
“我以为我出来时,会看到你已经自觉戴好了这个,”他的目光扫过墙角那只单人沙发椅,“跪在那里,等我。”
宋闻微微蹙眉,沉默片刻,抬起眼,平静地说道:“陆今安,我想和你谈谈。”
“谈谈?”陆今安走近一步,用手中的皮革项圈轻轻碰着宋闻垂在身侧的手指,“可以,但前提是,得以我选择的方式来谈。”
他转身走到窗下,用遥控器关了厚重的窗帘,在机械轨道轻微的运行声中,他坐进了角落中的那只单人沙发。
然后投来目光:“不然就免谈。”
宋闻僵立在原地很久,可最终,紧绷的脊背还是微微坍塌了下去。他将笔记本重新放回抽屉,然后慢慢走到陆今安面前,伸出手指,扯了一下男人握在手中的红色项圈。
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继而一鼓作气,宋闻将那个项圈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可以谈了吗?”他问。
陆今安点了一颗烟,从拿烟、点烟,到吐出第一口灰白色的烟雾,整个过程,他都保持着沉默,一言未发。
宋闻在心里骂了句“年轻的王八蛋”,然后屈起一条腿,单膝跪在了陆今安面前的地毯上。
沙发上的男人终于看了过来,面上含了点淡淡的笑意:“还差一步。”
还想骂一句王八蛋。
可宋闻到此也懒得骂了,只能无奈地拽过连在项圈上的那条银色细链,窝窝囊囊地塞进了陆今安空着的那只手里。
他仰着头问:“行了吗?”
陆今安缓缓过了口烟,烟雾在口中含了几秒,才偏头吐出:“本来是可以了,不过今天,得多加一步。”
他把烟架在烟灰缸上,空出的那只手向前一探,掌心朝下,送上手背。
烟疤赫然入目。
“你亲一下它。”陆今安说。
宋闻的目光从陆今安的脸上,缓缓移到他的手上。
疤痕很新,依然略微红肿,刚刚用创可贴贴着还不觉得,现在看在眼里,才发觉丑陋的疤痕确实影响了那只手的完美,像纯真年代不该发生的丑闻一样,让人觉得惋惜。
刚刚在心里鼓着的那点儿不甘和愤怒,悄然便散了。
宋闻伸出指尖轻轻摸了摸疤痕的边缘,低声问:“还疼吗?”
陆今安凌厉的目光似乎柔和了一瞬,声音也随之放低:“你亲一下,就不疼了。
宋闻的指尖微微一顿,然后缓缓收了回来。他抬起头,再次看向面前的男人:“陆今安,我已经很配合你了,现在,我只想和你好好谈一谈。
没有讨来一个吻的右手,再次夹起了香烟。陆今安开了那只落地灯,咬着烟,笑着说:“谈吧,宋助理想谈什么?”
宋闻抬手摸了摸脖子上的项圈:“这种事,我只配合你做这最后一次。”
动作一顿,陆今安缓缓收了脸上的笑意。刚刚摘了的烟又慢慢送回嘴里,用力咬在齿间。
好半晌,才又听见锁链的声音。男人将手中的链条又挽了一扣,将宋闻拉得更近,“宋助理说的是什么事情?能详细一点吗?”
“项圈,锁链,那张小床,还有…..每天早上…..”宋闻移开目光,“总之,我会搬离这里。”
“所以,宋助理这是不想还债了?”
宋闻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握住锁链,向回一拉:“对。”
“对?”
陆今安的目光随着这一个字暗淡了下来,他弹了弹烟灰,思量片刻,问道:“宋闻,你到底在生什么气?”
“气昨天我和赵晴一同出席宴会?还是那些空穴来风的婚讯?”
他将锁链拉了回来,“虽然我不觉得这些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但我也可以向你解释一句,都是假的,没有的事。”
“我知道。”宋闻平静地说道,他放在膝盖上的手略略施力,缓缓站了起来,因为锁链短,他只能弓着腰,手掌撑在沙发靠背上,压向陆今安,“而且,你也确实没有向我解释的必要。”
明明受到牵制的宋闻,此时却像居高临下的施压者,他看着陆今安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想再做你的宠物,到你消气为止了。而且,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平衡,陆今安,你不能欺负我一辈子。”
陆今安仰着头,目光落在宋闻因为红色项圈而衬得愈发白皙的颈项上。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