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转身,一抛,直接给他砸进了浸泡池里。
“砰———!”,曲行虎四肢扑腾着要出来,化学药剂却猛地灌入神经,让他冷静了不少,他短暂的人类意识被封锁,目光呆滞,只想尽力往上浮。
池边这时多出来一只手,裴周驭按住他后颈,残忍地将他脑袋又扣回了水面下。
摁到池子最底。
曲行虎整具身躯几乎折叠,像被折磨虐待的玩具,来来回回,他的身体浸满了水,脑中的回忆也一闪而空,表情彻底冷却下来,他再也不哭不闹了。
呆呆仰起头,他看着居高临下面庞昏暗的裴周驭。
他身上既有同类的残忍,也有一些比他想象中还扭曲的东西,裴周驭只是甩了甩手,抓过旁边一条毛巾,给自己擦干双手,便敛眸一言不发而去。
一位研究员正好折回,和裴周驭撞上脚步,裴周驭大手一挥,把刚擦过的毛巾扔给他,冷声:“里面那个受刺激了,说胡话,在池子里待一晚上。”
研究员愣神,疲累的手术让他烦躁难言:“嗯,哦。”
“你去哪儿。”
他突然又叫住裴周驭。
裴周驭连个头都没回,目标明确,直奔彭庭献的病房。
蓝戎带走了蓝仪云和蓝叙,加班的研究员,走的走,睡的睡,基本都离开了这个楼层,裴周驭有八监所有房间的出入权限,他扫描了面容,走进去,手掌覆上旁边的灯。
将要按下去的一瞬间,病床边投来月光。
裴周驭又松开了手。
他尽量让自己压轻声音,摸黑走到彭庭献那边去,许是他身上的白纱和夜色形成对比,只需借一束月光,裴周驭便能看清他术后的全貌。
厚厚的,白白的,像只没有脱茧的蝉蛹。
裴周驭低下了头,沉默着在床边坐下,彭庭献的右手离他近在咫尺,但纱布也包住了他的指甲盖,身上皮肤没露出来一处。
裴周驭看两眼,便没再看了。
他别过头去,消化了一会儿,这两天情绪的变化和起伏都太大,他其实比任何人都需要缓一缓,已经过去足足十年,他鲜少再体会这样激烈的情绪。
哭,悲伤,紧张或忧虑,一切新奇而久违的体验,都是拜彭庭献所赐。
不过即使这样,裴周驭面色依旧端得沉稳,他伸手给彭庭献掖了掖被子,继而胳膊下垂,又放在他那只右手边。
排练了这样一次,下一秒,裴周驭用更亲昵的方式握住了他。
他扣住彭庭献的手,一根根打开他的手指,之后将自己的大手扣了上去,他把彭庭献伤痕累累的手拉向自己额头,轻轻磕在眉心处,一下,又一下,不知是在哄谁。
床上的人在这时动了下身子,似乎感到不舒服,裴周驭没有松开手,垂眼向他睨过去。
彭庭献使劲抓了下他的手,刚才那一动让他感到疼,紧咬后槽牙,他恶狠狠“嘶”了一声。
裴周驭静静看着他的脸,发现被纱布包裹下的脸颊出现湿润,起初只是眼眶下一个小点,但随着扩大,彭庭献生理本能的泪水还是不争气地往下流,麻药过去了,他扛不住疼。
裴周驭抿紧一下唇,想说点什么,彭庭献忽然睁开了眼。
他视线直盯天花板,没回神,纱布下的嘴却急不可耐。
裴周驭看他嘴巴抽搐得厉害,拿起床头备好的剪刀,沉着气帮他剪开。
彭庭献好不容易能喘一口新鲜空气,他嘴角干裂得有点疼,说话都是气音:“小裴。”
“嗯,”裴周驭顿了下,感觉不够:“在。”
“我想上厕所。”
“……”
裴周驭顺着看过去他那个部位,淡淡地说:“自己剪么。”
“……”
彭庭献接连喘了两口,他挣扎着想仰起脖子,却浑身使不上劲儿。
裴周驭这时候起身过来捞了他一把,彭庭献浑身酸痛,怀着复杂的心情:“……他们为什么不插——”
“算了。”
裴周驭不置可否地“嗯”了声,还是那个问题:“自己剪么。”
“我起不来。”彭庭献认命,闭上眼:“你帮我吧。”
这次没有得到答复,裴周驭无论碰上什么场面都是一副死人脸,淡淡的,他也没再多说什么,还是亲自帮彭庭献剪开了某处的纱布。
彭庭献缓了会儿又试着起身,忽然,裴周驭一只手给他按了回去。
彭庭献的肩头就这样无力地往后倒,他目光茫然,裴周驭低声说:“然后就不要我帮了吗。”
“厕所在哪里?”彭庭献急眼了。
“刚才不是要导尿管吗,”裴周驭直接替他说了出来,面色寡淡,转了身说:“等三分钟。”
“不用!”
彭庭献着急锤了下床:“你扶我起来去厕所就行了,裴周驭,你别趁火打劫。”
裴周驭定定看了他两秒。
罕见地嘴唇一勾,他似乎被取悦到什么,配合着走回来扶了他一把,彭庭献下床之后的两条腿颤得直打哆嗦,他难以挺直后背,直到裴周驭用手掌撑住了他。
尽管这样行走很艰难,彭庭献还是坚持要自己上厕所,裴周驭也再没提帮他这件事,只是默然扶着,耐心等他调整步频,一步步跟在身后送他。
病房里有独立厕所,彭庭献走进去,冲他招了两下手。
“出去等。”
裴周驭环胸靠在门框上,并不行动,彭庭献感知到他赤裸裸的视线,有种说不出的抗拒感,他潜意识认为自己现在这幅模样不该被旁人看见,于是故意吊起脸,不爽道:“我不喜欢这样。”
“哪样。”
“等我上完了你再接我出去。”
“哪样。”
“嘶,”彭庭献狠狠磨着后槽牙,忍不住反问他:“好看?”
“我现在这样好看?”
“你觉得呢。”裴周驭让他自己答。
彭庭献一点儿没犹豫:“不好看。”
“嗯,你总是跟我唱反调,”裴周驭没什么表情道:“好看,彭庭献。”
难得说这么好听的话。
彭庭献撑着墙面的胳膊一僵,想了想,还是低下头去,在裴周驭的全程陪同下解决了小便。
上到一半的时候,他感觉脸颊火烧火燎的,有什么比脸皮更顽固的东西好像在这一刻被一起打碎了。
他从来没跟别人“亲近”到这个份上。
连自己的形象都不要了。
一步步扶着墙,彭庭献艰辛地把自己挪了回去,裴周驭在身后半举着手,没干涉他,但随时做好了接住他的准备。
终于又躺回了床上去,彭庭献把手放在肚子上,呼出一口气:“有点渴了。”
裴周驭目光深深,欲言又止。
感觉到这次的视线有点不同寻常,彭庭献朝他瞥过去一眼,直觉他说不出什么好话,于是抢先打断:“我一直没有吃饭。”
“嗯。”
裴周驭敷衍了声,转身出去给他倒水,门推开,一眼看到走廊上站了两个人。
霍云偃披了件黑色雨衣,肩头被打湿,正在跟贺莲寒交流些什么,贺莲寒率先转过头,循声朝裴周驭看过来。
她脸上没有丝毫意外的神情,对于裴周驭出现在病房,或者对于刚才霍云偃连哄带骗地要求自己带他上来,她统统表现得很淡然。
裴周驭向二人走过来,与她擦肩而过,贺莲寒什么都没有说,两只手插进白大褂里,走向了病房。
看着她的背影,裴周驭眯了眯眼。
“少将,”霍云偃压低声音凑过来,唏嘘:“她看到我们在后门了。”
“但没说。”
他向他肯定。
裴周驭收回了这份视线,嗓音沉沉:“她比你危险,有人去蓝戎那儿告状了。”
就在彭庭献手术途中,他看到蓝戎和蓝叙走回了那间办公室,身后跟着三四个研究员,起初屋内还算安静,但后来,莫名有一位研究员哭出了声。
高强度的科研压力和危险环境让他备受委屈,他申请辞职,同时控诉了贺莲寒在走廊阻拦蓝仪云一事,如果那一瞬间她没有参与,那么彭庭献早就可以变成一具尸体。
不至于把八监闹得一团糟。
蓝戎全程没有回话,他从办公室出来时,恰好和裴周驭对视了一秒。
自此,便带着蓝叙离开。
霍云偃见他呈思考状,也安静了片刻,梳理接下来的对策。
半晌,他提醒:“今天早晨,我接到沈荣琛的紧急任务,他查到八监有一批仪器要运送,卡车免检,所以让我赶快来后门接应你。”
“我到的时候,八监的一级戒备已经响了,除了后门都被封锁,我才着急催你出去。”
“我也没想到这两件事能撞一起,”他脸色极差:“姓孟的真是该死,他天天嚷嚷见彭庭献,见什么?见他老奶,他自己不知道彭庭献会受刺激?”
霍云偃使劲搓了两把手:“上回真是打轻了,混账东西。”
连带着裴周驭自己也错过时机。
裴周驭良久没接话,他捕捉到身后传来一声响,贺莲寒轻手轻脚走进了病房。
下意识回头看过去,他皱起眉。
“应该是查房。”霍云偃拽了下他胳膊,宽他心:“没事儿,帕森唯一算得上人的就贺医生自个儿了。”
病房的门被轻轻关闭,贺莲寒走进来,先擦了下眼镜,而后才犹豫要不要开灯。
床上的人慢吞吞扭过头来,盯她,感到些许诧异:“贺医生?”
“你还没有下班吗?”
贺莲寒低低“嗯”了声,先征求他的意见:“我方便开灯么。”
“可以,”彭庭献笑着应,默默拉过被子盖住自己下半身:“医患没有男女之别。”
———这台词挺耳熟的,贺莲寒忽然低头勾了下唇,笑容半是发苦。
她抬手打开了灯,让病房温和的光线照在彭庭献身上,朝他走过去,替他检查了下输液架。
她的脖颈随着抬头的动作而牵扯拉长,彭庭献眼尖地捕捉到有一圈红印,蓝仪云掐了她,像自己和裴周驭一样,这两个女Alpha的关系也非常微妙。
抱着吃瓜看戏的乐趣,彭庭献嘴角向上扬,问出一个自己早就好奇的问题:“贺医生,你为什么同意回八监任职?”
贺莲寒眼下有淡淡乌青,温声道:“长辈要求的。”
“撒谎吧,”彭庭献拉长音,用开玩笑的语气揭穿她:“虽然蓝戎在我这里不算什么好人,但我感觉,他对你的客气程度要大于蓝仪云。”
“他会逼你回来上班吗?”
贺莲寒核对完一会儿要注射的药,低下脖子来,看着他说:“都这样了还改不掉凑热闹。”
她语气淡淡的,颇有训斥的意思,彭庭献冷不丁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错觉,贺莲寒的情绪太稳了,处世阅历和年龄摆在那儿,谁来咄咄逼人,都显得像未成年无理取闹。
怪不得蓝仪云老是一阵一阵的。
扯了扯嘴角,彭庭献不再自讨没趣,又把头偏向窗外。
窗户外日升月落,渐渐泛起鱼肚白,这一夜他几乎没怎么睡,后背的夹板咯得他太疼了,他认为自己需要加一床被子。
贺莲寒简单给房间消了毒,关门,也安静离去。
凌晨时帕森便下了雨夹雪,第二天一早,窗户上凝结了冰花。
富丽堂皇的蓝家庄园,佣人们为蓝戎点燃了火炉,热腾腾的茶香从办公室逸出来,蓝戎双腿交叠,穿一身居家睡衣悠闲枕在沙发上。
蓝叙西装革履,正肃立在一旁汇报。
“彭庭献醒了,手术还算成功,但他需要静养一段时间。”他如实道。
蓝戎捏了捏手里的茶杯,思忖道:“你觉得,该不该给他换个地方。”
“我认为很有必要。”蓝叙语气有点硬:“不瞒您说,依我对彭庭献这件事的复盘,可深究的疑点实在太多了,孟涧一开始为什么会被带入八监?就算是仪云姐感情用事,想借此跟贺医生见面,那贺医生呢?她、八监的研究员、新来的同事,还有裴周驭。”
“昨天这件事参与的人太多,我认为,事情没有我们看到的这么简单。”
蓝戎沉着地抿了一口茶,垂下眼,看茶叶在水面漂浮,那位辞职研究员说的话还历历在目,他确认了阻拦蓝仪云的人是贺莲寒,但思维发散,背后可顺藤摸瓜的点实在太多。
蓝仪云当时就那样听话的扔了枪,一方面是因为贺莲寒,另一方面,也不排除故意放水的嫌疑。
事发地点在八监。
一个曾公开和她唱反调的地方。
而孟涧身为导火索,进入之前,必定有研究员提前得到通知,蓝仪云也恰好亲自到场,那么彭庭献能夺了刀从手术室冲出来这一环,同样非常耐人寻味。
确实如蓝叙所说,这整件事,参与的人实在太多太杂了。
各方势力各怀鬼胎,八监仿佛不再是他的八监,而是一个困兽角斗场。
当然,还有看似最正常的裴周驭。
蓝戎双眼微眯,脑海里提取出裴周驭向上看过来的那一眼,当时,他直觉楼下这帮人不对,便让蓝叙拖着彭庭献从暗门走,没有经过楼下。
但就是在悄无声息的前提下,裴周驭,是第一个警觉向上看的人。
没有声音。
他却能感知到彭庭献的离去。
磨了磨齿间残存的茶香,蓝戎表情愈发冷峻,他俯身把茶杯放下,双手交叉在一起,沉声道:“先把彭庭献移出八监,换个地方治疗,伤好了,我和他继续往下谈。”
“禁闭是么?”
“不用,”蓝戎挥手:“适当放宽权限,谁来探望他,都记下来告诉我。”
“是,”蓝叙低眉颔首,顿了顿,说:“还有C星那边,皇帝向军事法庭撤诉了,他收到沈家第二张战帖,说暂时不跟我们计较,要求继续合作。”
蓝戎冷笑了声。
“让他等着吧。”
窗外降下漫天大雪,病房里透进丝丝寒气,彭庭献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吱呀,门开了,裴周驭提着一份早饭走进来。
他身上只披了单薄的雨衣,看得出来外面雨雪确实很大,黑色面料紧紧贴在他身上,彭庭献眼珠子直勾勾往那边斜,裴周驭和没穿衣服没什么区别,他想多看两眼。
进来后,裴周驭先注意到起雾的窗户,过来帮他拉上了窗帘,然后才走到病床旁把早饭放下。
这是他跨越了帕森最长的直线距离,从八监到食堂,亲自给彭庭献打的属于“人”的早饭。
不再是八监冷冰冰的营养剂,彭庭献挑,他就得多遭罪。
热粥、热水、还有两个奶黄包被一一打开,摆在了彭庭献触手可及的位置,床上的少爷朝他手边睨了一眼,发现是熟悉的奶黄包,立刻哼哼了起来:“裴警官,我不喜欢吃这个。”
“你在五监的时候不知道吗?”
我管你喜欢吃什么。
裴周驭下意识就想顶嘴,他脱雨衣的手一顿,嘴也跟着一抿,还是冷漠地偏过脸去把这句话忍下了。
彭庭献一直注视着他脱衣服的动作,如他所料,内衬全部被淋湿,裴周驭不得不脱光了上半身。
几片细微的雪花在他脖颈间化开,流淌锁骨,顺着胸肌和腹部股沟滑落下来,裴周驭把内衬卷起来拧了下水,反手就想套上,彭庭献却淡淡“啧”了声:“想摸。”
这不太像许愿的语气。
裴周驭穿衣服的动作一停,他睫毛扑簌了下,没接话。
彭庭献挂起微笑,不慌不忙地打量他此刻这幅模样,裴周驭脸上的犹豫他都看得到,在思索,在凭借他少的可怜的恋爱经验和温情时刻来判断,该不该迁就自己。
“呵。”很不给面子,彭庭献乐出了声。
裴周驭默然朝他看过来。
“我的手动不了,裴警官,你应该先喂我吃饭,”他悠悠地说:“你确实没有什么谈恋爱的天分,我想亲近你,才会摸你,你知道吗。”
裴周驭重复:“你的手动不了。”
———怎么摸我。
彭庭献笑容瘪了一秒,他不喜欢在这种时候被人质疑逻辑,语气降下来:“你不听我话了吗?”
“过来。”
“离我近点,小裴。”
裴周驭果真配合地走过去,他赤膊上身,胸口上还有一些水没擦干,彭庭献望梅止渴般仰躺在床上看了他两眼,舔舔干涸的嘴唇,轻声问:“以前跟你做过的人,夸过你身材好吗?”
他反过来夸自己:“我是不是很有眼光。”
一时间,裴周驭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确实在这方面的经验很少,大多时候,只是道听途说,或冷眼旁观,但稀少的经验不代表学得也慢,过了半分钟,裴周驭替他摸了下床头的热粥。
凉了些,温度刚刚好。
他依旧面无表情:“你先吃饭。”
“我说了我不喜欢……”
“我喂你。”
彭庭献面露讶然,弯起眼笑了笑:“你学得倒挺快。”
裴周驭腮边肌肉绷紧了下,他看上去有些不爽,也可能是不适应,总之拿起勺子为他舀汤的动作有些许生硬,彭庭献倒是怡然自得,张大嘴,垂着眼睛“啊”了一声。
裴周驭一勺子给他塞嘴里。
“唔。”
彭庭献被汤到了舌头,赶紧咽下去,吐出舌尖来一边呼热气,一边埋怨拧起眉:“一定要一步步来吗?裴周驭,你倒是吹一下。”
他的舌头在空气里乱晃,频频抽吸冷气,裴周驭看着看着眼眸忽然暗了下来,一抬手,耳光不轻不重地在他嘴巴上拍了拍。
“别伸出来。”
彭庭献挑起一边眉:“你……”
“像狗。”
“哦,”尾音听上去有些玩味,彭庭献轻笑问:“你以前也这样喂sare。”
掀起眼皮懒懒睨了他一眼,裴周驭早已对这样的挑衅不痛不痒,他不再喂彭庭献了,也没有真的给他吹,而是把粥又放了回去,让它自然凉透。
被牵着鼻子走什么的,一回两回,已经是他极限了。
彭庭献凭借自己努力在床上翻了个身,哼哼唧唧的,这里疼那里也难受,他隐隐约约感到后颈有些发烫,敛下神来,算了算自己的易感期。
在八监那几天,研究员们有意推迟他的易感期,于是私自给他打了两针抑制剂,但现在药效消退得差不多,他很有可能被移送七监。
想了想,彭庭献如实问:“小裴,我是不是马上要离开这里了?”
裴周驭正低头拨弄手环,闻言,他看过来,注视他的眼:“你想去哪里。”
“我应该没有选择权吧,”无奈一摊手,彭庭献笑道:“我的易感期可能快要来了,刚才听走廊两个研究员说,蓝……”
提及这个名字,猛地想起什么,彭庭献又凝神环视了一圈天花板。
他忘了自己第一次确认这个屋子没有监控是什么时候,可能是刚醒来,也可能是贺莲寒进来时短暂放松的那几秒,总之依他的性格,即使术后不清醒,他也永远会率先检查监控。
仔仔细细重审了周围,彭庭献确认,这间屋子确实遗失监控。
莫名感到那里不对劲,思忖着,他音量压低:“有人说,准备把我移出八监,换个地方治疗。”
“我这里有点热,小裴,”他拉了下他的手,拽向自己后颈,让他的掌心贴在腺体上感受余温:“刚刚你没闻到吗?”
———作为唯一标记过我的人,你没闻到吗?
裴周驭让他握着自己,没有动,气氛在这句话后渐渐走向了微妙,空气冷湿却暧昧,让他一时间难以作出答复。
察觉到他片刻失神,彭庭献招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无辜一笑:“哎。”
他刚要叫他全名,裴周驭忽然出声打断:“没什么区别。”
彭庭献不解:“嗯?”
“你在我这里,很久都没有区别了,”裴周驭语速有点慢:“从我带兵回来之后,一些———催化剂留在了身体里,无论你到没到易感期,我都闻得到。”
“很明显,”他声音降下去些,哑道:“很难受。”
无时无刻,只要在身边,他都忍得要疯了。
他的眉头因这几句表达而隐隐搐动了下,这其实算作他的弱点,而且是确认再无第二份解药的弱点,彭庭献又是这样高高在上的性格,这样剖析自己,就好像亲手把肋骨递上去。
彭庭献眼中的诧异逐渐化成一轮弯月,他笑得平和极了,伸手摸了下裴周驭的脑袋,感叹:“好厉害,学什么都很快呢。”
他的指尖又顺势下移,挠了挠他锋利瘦削的下巴:“小裴,你适合说好听的。”
裴周驭一下子抓住他的手。
温情即刻消散,他眼中迸射警告。
“你别凶,”彭庭献俯身压上来,直勾勾笑着盯他眼:“你叫我一声老公好不好?”
凛冬将至,星际的各个角落都进入了霜雪期,H星球边境筑起了厚厚堡垒,机甲威严高耸,将城门护于翼下。
沈家的实验室已经浮于台上,他们改造了边境周遭的土壤,让流民种地,让士兵操练,紧锣密鼓地准备第二场交战。
临时指挥所,沈荣琛坐在一张实木桌后,正听助理汇报。
“先生,我们必须尽快接裴将军出狱了。”
助理拧紧眉:“C星那边下葬了老将军,全民哀悼,针对我们的反战情绪达到前所未有的高,不少青壮年参军,说要彻底将我们灭种。”
“武器库还能撑一阵子,但士兵们实在不行了,沈小姐带兵经验有限,大部分老兵能坚持到现在,全是因为要盼着和裴将军见一面。”
说到这里,他和沈荣琛的表情都瞬间一变。
两人目光交汇看去,对面沙发,霍云偃正靠坐在上面,他是刚才率先进行汇报的人,关于八监最近发生的一切,自己怎么交接的,裴周驭错失机会的原因,还有蓝戎种种,他都一五一十说了。
这无疑是一个接一个噩耗,裴周驭本可以带彭庭献出来,但半路杀出孟涧,八监从那天之后便全方位增加了防守。
沈荣琛的脸色不太好看,他盯了霍云偃一会儿,虽说接彭庭献一起出来这件事是他亲口允许的,但紧要关头,他不认为裴周驭的做法理性。
怎么可以真的为了一个人牺牲自己。
这可是H星球最后一位将军。
嘴唇蠕动了几下,沈荣琛凝重道:“小霍啊。”
霍云偃扬唇:“您说。”
“我们给C星下发了第二张战帖,开战日期还没有定夺,但据情报员反馈,皇帝打算硬着头皮继续和帕森合作了。”
“和你这次带来的情报一样,”沈荣琛冷道:“曲行虎改造完成,十有八九会被投放到这一次战争。”
霍云偃故作沉思状摩挲了下巴,语速很慢:“那……您接下来的意向是?”
“我不知道小裴怎么想的,”沈荣琛缓缓开口:“小陆死了,娉婷也暴露身份没法再回去工作,你目前是我们最重要的一位线人,我希望,你能多为组织做一些沟通工作。”
霍云偃一摊手:“有点绕,您明说。”
“劝劝小裴,只专注他自己,”沈荣琛直接道:“儿女情长什么的,和未来剩下的几十年人生怎么比?小裴从来不会拎不清,彭庭献这个人———哎,我不再多说些什么了。”
他摇着头从桌后起身:“他是你的将军,你知道怎么替他着想。”
言罢,他挥了挥手,招呼助理一起离去。
霍云偃向后仰倒在沙发里,晃了一圈酸痛的脖子,他按着自己后颈锤两下,舒服差不多了,起身要走。
一只脚刚迈出指挥所,头顶兀的多了一把枪。
沈娉婷把枪口直接顶住了他脑门,嘴里叼根烟,头皮剃得异常凌乱,战场上的火星子溅伤了她头皮,为了方便上药,她不得不放弃了容颜和形象。
但她对此没有丝毫不乐意。
霍云偃不紧不慢把手举高,稍稍配合了一下沈大小姐的行为,脸色却很平静:“让路。”
“贺莲寒去八监任职了?”沈娉婷嘴里的烟一耸一耸,态度依然差:“他妈的,这才辞职几个月,谁逼她回去了?”
“我不清楚。”霍云偃淡淡地说:“我又不是蓝戎秘书,也不是贺莲寒本人,你好奇就自己去问。”
沈娉婷冷笑,一字一顿:“我,能,进,去?”
“那我就没办法了。”霍云偃摊手。
又往前走了没两步,身后忽地拉动板机,沈娉婷二话不说堵了上来。
“这回算咱俩私下交易,你要什么,我满足,把我带蓝家庄园去。”
“我要当面问贺莲寒。”
夜晚气温骤降,贺莲寒在八监结束加班,关闭了办公室的灯。
临走前,她摸了摸兜里的一个小玩意儿,思索片刻,最终决定将它带走。
红色轿车驶离帕森,大雪纷飞的夜路,车窗一开,贺莲寒随手把东西扔了出去。
———是一个微型隐藏摄像头。
彭庭献现在所在的病房电路特殊,为了保证旁边曲行虎的手术室不像楼下裴周驭那间一样,供电不稳,所以从最开始便没有安装监控。
但蓝戎是个谨慎又多疑的人,他命一位研究员放置了这枚摄像头,查房时,贺莲寒却一眼敏锐发现。
她自己也无法解释这份直觉来源何处,可能是之前蓝仪云做得太过了,监视、控制、二十四小时全方位窃听,曾有好一阵子被她扰得神经衰弱。
她一边开着车,一边回想了下这些天自己都和彭庭献说了些什么、以及裴周驭进来探望的次数,再次考量后,贺莲寒认为自己的做法没有问题。
她一路缓慢行驶到家中。
蓝家庄园灯火通明,这是帕森周围唯一一处住所,其余都是荒郊野地,所以贺莲寒不得不选择继续搬回来住,她放弃了别院,搬到一间偏房,还喂养了几只流浪猫。
拖着疲累的身躯,贺莲寒先缓缓蹲下,从公文包里拿出备好的猫粮,为小家伙们一一添水,然后吹了几声口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