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森之犬bypillworm
pillworm  发于:2025年11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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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恍惚中过去许久,连彭庭献都没意识到自己在门口到底等了多久,他看了看在角落低着头已经看不清表情的裴周驭,又扭过头,看向那条路伸展过来的光明。
仿佛只要轻轻往前走一步,就能回到属于他的世界。
“咚”。
骤然间,微弱一声响,手术室的门又被重新关闭,彭庭献撤脚走了回去,在无声和黑暗里踏着恶臭的地板,一步步走回角落,站在了裴周驭面前。
他向他伸出一只手。
“裴周驭,”他低低地叫他,然后说:“我不走了。”
地上的人一动不动,但彭庭献注意到他指尖抖了一下,他直接俯身抓过去,五指扣住他的手。
“我和你一起出狱。”

即便后来过去好多年,回想起眼前这一幕,彭庭献还是由衷地感觉自己疯了。
———他做出了一个完全背离自己基因和行事逻辑的行为,过往二十九年的人生在这一刻与他撕扯,灵魂扭曲成碎片,像裴周驭手里那些纸,像裴周驭此刻脸上的表情。
地上的男人顿然地、好似需要再三辨认一般缓缓抬起头来,他被他划伤的眼角正在凝血,白仁被漂红一片,明显看不大清了,但没有挥开自己抓住他的那只手。
“裴周驭。”
彭庭献认为自己有必要亲口再说一遍:“我不要这样的牺牲,我有能力,我带你一起出狱。”
我带你一起出狱。
裴周驭一直眯眼看着他,视线对他来说非常模糊,但这句话其实他比彭庭献要熟悉得多得多,以至于他虽然看不清,却能通过朦胧起雾的视野扫到一片浊光。
彭庭献的脸忽隐忽现在红光监测中,失真,却能踏踏实实地感受到离自己近。
手指传来收紧的张力,彭庭献扣着他的手,轻轻晃了晃。
怔怔的,裴周驭抿了下嘴,将要开口的下一刻,门突然被人打开。
条件反射地抓紧彭庭献,裴周驭瞬间站起来,后背撑墙,一把将彭庭献拽向身后。
门外探进来一个脑袋,研究员警惕地扫描全屋,确认彭庭献离自己很远,才回头冲一帮人打手势。
乌乌泱泱,门被彻底打开的同时数位狱警也走了进来,彭庭献站在裴周驭肩后没有动,但悄然松开了他拉着自己的手。
脸隐匿到黑暗中去,他身上蔓开一阵低气压。
研究员们接连审视他,看他还是这样一副不解气的模样,纷纷侧目,看向跟进来的武装狱警。
其中一位年长者竟“哟”了声,玩味一勾唇:“小裴,是你啊。”
他虽笑着,字却咬得牙痒痒,他是当年将裴周驭关押八监的狱警之一,上百个人,现在死的死,重残的重残,今天又走回这间熟悉手术室,他免不得绷紧了浑身肌肉。
裴周驭眼里没有任何温度地扫过他,不接话,却静悄悄落在了最后两位研究员脸上。
———还是那样的眼神,他们抬手,无声冲他指后门。
屋里气氛稍显诡异,蓝戎显然要来了,这些狱警们开始各个角落排查,确保人身安全。
裴周驭敛了下眼,虽不太明显,但一直留意着那两位研究员。
他们脚步声渐远,拐向了左边第二条路,身影消失在视线范围内,裴周驭只捕捉到“嘀”一声。
他在这时候回过头,不明所以地扫了眼彭庭献,而彭庭献却反应十分迅速,抬头,动了动鼻尖。
S级Alpha对同类捕捉灵敏,除他俩之外,彭庭献又闻到了后门散来另一股信息素。
霍云偃被人放进来。
小幅度一勾唇,彭庭献仰起脸冲裴周驭点了下头。
像使用完sare一样,裴周驭果然又冷脸转身。
趁乱出逃已经不可能了,如果刚才还有机会乘卡车越狱,那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只能做好以暴制暴的最坏准备。
手术室门顶,活体监测系统从未像此刻一般稳定,越来越多的人走进来,分散两排,自觉让出一条过道。
沉重的、杀伐的脚步声逐渐逼近,蓝戎走得相当从容,他脚下踩踏的每一块八监地板都由他重金打造,这是他的地盘———无可争议的事实。
最终,这个男人面沉如水地走进来,他踏入后的第一道目光,没给彭庭献,反而发直地盯着裴周驭。
那是一种任谁看了都毛骨悚然的凝视,况且他一字不发,让人猜不透这记眼神的意义。
蓝戎身上没有任何信息素的味道,裴周驭察觉到他拧起眼,眼角皱纹沟沟壑壑,向他蔓延开审视的压迫感。
他闻不到的蓝戎的信息素,但并非嗅觉原因,而是蓝戎早就通过某种手段隐去了自己的真实属性,曾听研究员无意间提起过,蓝戎极有可能是非常罕见的Enigma。
信息素等级远远超过S级Alpha。
人走进来,目光交汇,便没有再说话。
身后几道脚步声同时停下,蓝仪云和贺莲寒来到,紧接着,一个身高直逼一米九但极度削瘦的男人露面,他进来时不慎撞了下蓝仪云的肩,却听他惊呼一声,道了歉,然后笑盈盈递给蓝仪云一把枪。
“姐姐,刚才在走廊捡到的,”蓝叙牢牢锁住蓝仪云的眼,不知抱着什么心:“为什么弹夹是空的,您最近可能真是累了,枪也守不住了吗?”
蓝仪云毫无波澜抬起眼,眉一挑,盯着这个比老鼠还恶心的东西。
贺莲寒就站在二人身后,挂满沉默,她用余光窥看了一眼后门方向。
此时此刻,有两个身材壮硕的研究员正守着闸关,他们比自己晚入职两天,虽同样是新人,但在高精尖技术方面的造诣要比自己深得多,入职那天,她帮他们做基础体检,发现这两个男人掌心都有厚厚的茧。
这没什么大不了,资深医生都有这样的特征,但那茧不像她,而像十年前刚入狱的裴周驭。
———习武之人,茧子才会集中于拳锋。
她刚才正巧看到裴周驭进入二人办公室,脚步匆匆,不知在密谋什么,但她装没看见,像现在一样,轻飘飘挪开眼,贺莲寒依旧对敞开的后门和若隐若现的红发闭口不谈。
她转过眼,蓦然撞上一对深邃的瞳。
蓝戎向他们这边看过来,眼神警告蓝叙,顺带扫了她一眼。
没有任何表情,贺莲寒移步,将自己身后挡死。
她拉了一把蓝仪云,冷道:“别再吵了。”
蓝叙诧异地笑了笑,刚要出声,有人惨痛的怒吼声猛地贯穿了空气。
“砰———!”
彭庭献双膝跪下去,腹部遭电棍剧烈一捅,裴周驭眉心抽搐,蓝戎的狱警恶狠狠推开他,紧接着一棍子暴抽在彭庭献脸上。
猝然喷出一口血,彭庭献整个人扑到了地上去。
他支撑在地面的双臂哆哆嗦嗦,直接打进骨头里的痛感让他立刻感到鼻酸,但彭庭献根本没有时间哭,他撑着自己,密密麻麻的棍击来到了后背,蓝戎显然并不解气,站在一旁,他转了转手上的戒指,淡淡命令:“小裴。”
“把脚剁下来。”
裴周驭周身腾升起一股诡异的低气压,手部出现了某种动作,蓝戎微眯了眼,贺莲寒马上靠近一步,唯独趴在地上的人突然发出哼笑。
彭庭献笑声一阵接一阵又低又哑,刺目的血从他嘴角漫出来,他被警棍捅了脸,颧弓骨折,眼球因压迫溢出了血点。
“你怎么不自己过来呢。”
彭庭献笑着缓缓说。
———又是一记暴打!狱警一棍子砸在了他后颈上,颈椎断裂的“咔嚓”声穿梭入耳。
裴周驭猛然走过来,彭庭献却蓦地发出一声尖叫:“蓝戎——!!”
这音量瞬间撕穿了整间手术室,裴周驭甚至耳鸣,刹那间定住脚,彭庭献一点点艰难地把自己撑起来,头颅深深下垂:“我有样东西给你。”
狱警挥棍要打他的嘴,蓝戎却竖起一只手,叫停这个行为,然后亲自抬脚走过去。
他在众人默观中一步步逼近,彭庭献彻底被打得抬不起头,断裂的颈椎让他只能重重把脸埋下去,但这并不妨碍蓝戎一手把他提起来,他抻了下手,俯身薅起他衣领,像拎一件玩物般将彭庭献从地上扯了起来。
彭庭献听到自己骨头在磨的声音,他痛得立马飙泪,这是永远跨不过的生理本能,可一边紧咬后槽牙,他一边轻勾指尖,向旁边的裴周驭打手势。
他晃的是刚才拉过他的那只手,他在安抚,要裴周驭相信,一定一定为自己忍耐。
蓝戎攥得他几乎呼吸不来,彭庭献也察觉到他身上没有信息素的味道,但这不是重点,彭庭献对着他的脸深深一笑,竟在他注视下缓缓抬起手,反握他手腕。
一根、两根……他慢却坚定地逐一打开蓝戎的手指。
这无疑是个抗拒的动作,彭庭献力道却控制得很稳,稳到令在场所有人看起来都像他在安抚,而非还击,蓝戎眉心攒聚的乌云也散开一点,他冷冰冰,命令:“十秒,讲清楚。”
彭庭献恰在此刻松开他的手,规规矩矩,不再碰他分毫,用冷静的口吻说:“换一个房间。”
得寸进尺。
眼看狱警“啧”了一声,想要劝说蓝戎,门口却赫然响起一道声音:“蓝叔。”
贺莲寒没什么起伏道:“这间屋子辐射含量很高,您先出来,我和仪云帮你备好了防护服。”
蓝仪云一记眼刀杀过去,敌意相当明显,贺莲寒却在背后悄悄拍了下她的腰,继续说:“八监今天没有造成人员伤亡,裴警官拦住了,您可以慢慢做决定,不迟。”
“哟,”蓝叙截断她的话,别有深意:“贺医生刚上任不久,已经和八监打成一片了吗,您应该很少替人求情吧。”
贺莲寒张了张嘴,蓝仪云转头便瞪过去。
她怒意写在脸上:“这儿有你说话的份?”
三人剑拔弩张,蓝戎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他轻微活动了下手指,将彭庭献放开,然后目光巡视一圈,最终落于贺莲寒。
她手里替蓝仪云握着那把枪,刚才蓝叙随他进入八监,一眼便看到了走廊上那把印着监狱长标志的手枪。
很显然,蓝仪云的第一举动就是杀掉彭庭献,但这个行为被阻止,不知是武力,还是情谊。
蓝戎的眼神愈发森寒,他直愣愣看了贺莲寒十几秒,却什么都没有表态,一字不发,他抬脚走了出去,冲门口一位狱警命令:“找个封闭房间。”
彭庭献肩膀小幅度松下来一点,殴打他的那位狱警紧接着凑近,要押送他,不料手刚放到彭庭献肩上,警棍瞬间被人截走。
裴周驭反手插回自己腰间,下一秒,靠步,他长指勾起狱警胸前名牌定定看了两秒。
姓名,警员编号。
狱警皱起眉,还没询问就莫名感到一股寒意,裴周驭眼神很奇怪地瞥了他一眼,不说话,但代替他接过彭庭献。
他一押住人,门口严阵以待的狱警们全部涌了上来,将彭庭献围的密不透风,裴周驭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他甚至看上去有些淡定,走出手术室,他朝左后方看了一眼。
贺莲寒无声无息地让步。
被遮挡的后门重见天光,两个研究员挣了下脖子,防护服下的袖口高耸隆起,正在旋转手术刀,而霍云偃绷着脸靠墙,发觉他走出来,下意识便将手枪上膛。
三人挺拔的侧影在走廊上拉长,光线明明灭灭,裴周驭及时抽回了眼,没有研究员留意到那里。
指尖传来轻柔温软的触感,彭庭献又点点他手指,随他一起发现了那里,也随他一起转头,依然从容不迫地安抚:“裴警官。”
“你跟上路。”

第105章
实验楼的顶楼常年封锁,灰尘和阴霾遍布这里,蓝戎已经许久没有亲临办公室,他踏上楼梯,除了彭庭献以外的所有人都被拦下。
裴周驭松手和掏枪的动作同时产生,“微弱”的咔嚓声当即引起狱警侧目,彭庭献这时回过头来,眉心往下压,错综复杂的情绪化成无言注视。
他不避讳旁人,紧盯着裴周驭的眼,低声:“小裴。”
蓝叙立刻回过头来,打量着二人,幽幽问:“怎么感觉裴警官今天有些奇怪?”
彭庭献笑笑,刚要开口,楼上拐角处传来一声:“跟上。”
话落,他果断中止逗留,使劲掐了把裴周驭的手指,压着忐忑走上楼。
一步三回头,彭庭献非常担心裴周驭的自制力,他显然并不想配合自己的计划,忍耐至此,更多的是顾虑自己身上的伤。
楼梯上每走一步,彭庭献都感到骨头钻心的痛,颈椎像裹挟电流,一路滋生窜延到下肢各个部位。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被打散架了,微微驼了下腰,彭庭献艰难攀爬到楼顶。
一间上锁的办公室被打开,迎面扑来八监特有的陈腐血腥气,墙面上有一匾题字,笔锋劲莽:新序于此诞生。
彭庭献眼睛扫过这一行字,凝视落款,果然,是蓝戎。
蓝戎亲笔题的字。
“啪”,身后的门忽然被关上,蓝叙悄无声息走了进来。
他朝桌后的蓝戎微一点头,绕过彭庭献时脸上十分玩味,仿佛审视一条闯入陌生人家的狗,况且彭庭献身负重伤,确实像极了落水狗。
他幽幽笑着落座,上下打量彭庭献,而后者的目光始终聚焦于蓝戎,发现蓝戎淡然点上了烟,没有率先开口的意思,彭庭献反倒肩膀松懈下来,也不急于一时。
挂钟分分秒秒地走,他的视线四处落脚,看一会儿蓝戎手上拿的烟,又审视他头顶高悬的星际疆域图。
———这幅地图画得很巧妙,以第八监区为核心,呈树状向四周分裂。
施施然收回眼,彭庭献一笑,忽然扭头朝向沙发上的蓝叙:“这位是?”
蓝叙先向蓝戎看过去一眼,发现他并没有异样神色,才清嗓子开口:“我是蓝叔现在的秘书,蓝叙。”
“哦,”彭庭献笑容愈发深了:“还以为你是下一任监狱长呢。”
桌面响起不轻不重一声叩,蓝戎用戒指敲了敲桌,将话题引正:“说你要交上来的东西。”
“开始之前,”彭庭献顺从一欠身,冲蓝叙微笑:“麻烦这位……蓝叙先生,帮蓝总煮一杯茶吧。”
蓝戎不语。
蓝叙一边观察他表情一边走到茶炉那边去,很快,咕噜咕噜的热茶翻滚起来,卷入一缕令人放松的茶香。
气味入鼻的同时,似乎一道钟声也在八监外响起,彭庭献迅速瞥了眼墙上的挂表。
十二点整。
其他监区开始午休。
“你听到了吗?”他主动开口问。
蓝戎边抽烟边眯眼看他,点两下烟灰:“八监的隔音没有那么差,你想多了。”
“是么,”彭庭献有点可惜地笑笑:“我一直有样东西想上交给您,但八监太密不透风了,没有人替我传话,我偶尔也会错过钟声,所以只能用一些简单的手段帮自己计算时间———蓝总,这是我来到这里的第十三天。”
“今天的钟声,多亏您,我听清楚了。”
两人所处的位置是八监最高的顶楼,顶峰之上,一切声音都显得清晰可闻,蓝戎嘬了口嘴里的烟,面无表情地告诉他:“钟声是有准备的人才能听见的。”
彭庭献看着他:“法庭上的也是吗?”
“……”
这句话,蓝戎暂时没有接。
墙角的茶炉渐渐顶起了盖,蓝叙谨慎地将炉火熄灭,打开墙上的茶柜,为蓝戎挑选了一罐茶叶。
一杯热腾腾的茶被端到了蓝戎手边,蓝戎是这时候俯身拉过烟灰缸的,他把烟头碾灭,捞起旁边眼镜,带上之后的第一举动是朝彭庭献招了招手。
要他走近点的意思。
彭庭献脸上始终挂笑,没有丝毫忸怩和抗拒,主动让自己走进了光线正中央。
头顶昏黄的灯泡直直射下来,将他照得无所遁形,身上的伤口、小动作、还有接下来每一个脸部微表情都将接受打量。
他依然平和如一碗水:“希望您先给我这件事的答案。”
蓝戎又徐徐看了他一阵儿。
说:“你的下属做得很充分,入狱之前,他已经把一切打点妥当,比你处理问题的方式要成熟的多。”
他意有所指,上下瞄了眼彭庭献的伤口:“你今天舞刀弄枪,杀人未遂,这就是你的方式。”
“呵,”彭庭献难得发笑:“在您眼里,这就不是我的准备了吗?”
蓝戎端茶的手一顿。
“如果今天孟涧没有被我砍伤,或者我像您所说的那样,用更成熟、冷静的方式处理情绪,那么您还会纡尊降贵亲自到场吗?蓝总,我刚刚就已经说过了,我手里有你需要的东西,但交易的前提,是你本人要在。”
蓝戎不置可否,淡淡“嗯”一声:“继续。”
“据我所知,军事法庭的抗诉期限只有十五天,现在已经第十三天,我不清楚您在这期间去处理了哪些事,但相信原告方C星、军事法庭以及孟涧本人,都为第二次开庭做出了诸多努力,您一直没来八监,是在等最后这两天过去,案件彻底尘埃落定吗?”
彭庭献勾起唇:“我突然很好奇,蓝总,孟涧到底有什么能耐,值得您力排众议,一人抗压,甚至回避八监的我,也要铁了心为他那边撑一把伞呢?”
蓝戎这才不疾不徐将茶饮下,沉着嗓音:“你的下属,你比我更了解。”
言外之意,你自己心中早有答案。
“我猜猜。”
彭庭献故作沉思状,摩挲了一会儿下巴,哂笑:“泊林,他背后的家族,他身上绑定的一切,还有……我?”
“泊林目前商业价值最高的武器,除了孟涧出口失败的那件,其余———统统是我的未公布手稿。”
“蓝总,”彭庭献这时候的表情显得相当精彩:“孟涧给了您我的东西,反过来让您和他站在同一战线,这些所谓的“战利品”您拿着,就没想过后果吗?”
蓝戎终于站起身来,将茶杯重重掷回桌面,发出“咚”一道闷响。
他步步朝彭庭献压过来,彭庭献却依然处于聚光灯下,不后退丝毫:“我坚持要给您的东西,不值钱,也不是实质性的战利品,而是一句话。”
“如果孟涧向C星出口的武器有问题,那么,谁来断定,他同样献给您的武器不会有任何纰漏。”
衣领猛然感受到一股力,彭庭献感觉自己被眼前人提了起来,颈椎骨传来无法忍受的惨痛,但他笑得开心极了:“是我。”
“谁是设计师,谁才是让武器开口说话的主人。”
一把匕首赫然抵上他舌头,蓝戎面容仍端得沉稳,但种种举动已经暴露了彭庭献的猜测出乎他意料。
彭庭献这次没有抬手,更没有表现出丝毫抗拒,他甚至配合着将舌头伸出来一点,让刀刃贴在柔软的舌尖,以验证自己话语的真实性:“蓝总,用武器之前,希望您先用对人。”
蓝戎在手里旋了一下刀柄,刀尖悍然擦过彭庭献上颚,划出一道鲜血直流的口子,丝丝缕缕的红从牙龈往下溢,在齿面铺开藤蔓状的网。
彭庭献嘴里含的都是血,后背、身上每一处都没有好皮,他依旧疼得鼻梁酸红,但一抬手指,他狞笑着指向房门正对的那面墙。
“新序于此诞生”。
以八监为根,长出蔓延至各个星球的树状图。
蓝戎身上散发出一阵毁天灭地的气息,那绝非单纯的信息素,突破了S级Alpha已知的最高等级,从中不知做了何等改造。
彭庭献的笑声愈发放肆了,他确认自己赌对了什么,同时,也好像发现了什么。
“蓝总,”指着那幅疆域图,彭庭献贴在刀尖上,舌尖兴奋地流血:“如果八监的实验体能为您开疆拓土,那除了士兵,您也一定需要我这样的武器。”
他缓缓抬手,握上那把快要插进自己喉咙里的刀,坚定地、镇定地将它挪走,然后面对面牢牢锁定蓝戎的眼。
男人浑浊苍老的瞳孔里迸射出寒光,倒映出墙上那幅象征权力巅峰的疆域图,他忽然按住了彭庭献的肩,一字一顿地说:“我凭什么信你?”
“凭您比我更了解C星,”彭庭献深深笑着说:“我了解孟涧,所以您也了解C星,那件被改动的武器让一个星球承受了多大损失,您知道的。”
“您知道的,”彭庭献往前倾身,压低声音给他送了记轻笑:“帕森,只是一个监狱。”
没人能承受这样巨大而未知的风险,孟涧的一次失手,换来H星球重新崛起,C皇帝更是一夜间白了头。
一个武器公司真正的底蕴,永远掌握在设计师手里。
衣领上那股牵扯力逐渐散开,蓝戎放开了彭庭献,蓝叙这时悄然出现在二人身后,他得到蓝戎一记眼神,手起刀落,果断一掌横劈到彭庭献后颈上。
惨重的伤势和碎裂的骨头让他比羽毛还轻,彭庭献终于不堪重负,倒向了地面。
蓝戎从容不迫地绕回办公桌后喝茶,行走间,他余光扫了眼自己墙上的地图。
彭庭献比他想象中还要聪明一点。
随意挥了挥手,蓝叙点头,拖着彭庭献离开了房间,悄然靠近走廊的一扇暗门。
他闻到下方一楼飘来烟味,正要往下看,蓝戎也慢慢从办公室走了出来。
他的手臂撑上栏杆,眼眸睨垂,漫不经心地往下看,贺莲寒、蓝仪云、裴周驭以及一众研究员都聚集在下方,审视的目光从这些人脸上逐一扫过,最终,蓝戎落定贺莲寒。
彭庭献渐渐被蓝叙拖进暗门,掩盖了最后一丝气息,同时,楼下正靠着墙的裴周驭突然抬头,一下子精准向上看,直直地接住了蓝戎的视线。
蓝戎眼球微眯,直觉有哪里不太对劲,裴周驭同样不躲,锁定猎物一样牢牢盯着他,信息素全然释放,却隐含一丝不安。
一张张面孔俯瞰在眼里,明明是自己的地盘,蓝戎却迟迟没有下楼。
立于顶层,看着这一幕,他沉思了许久。

顶楼的暗门直通另一间手术室,蓝叙越过了楼下众人,将彭庭献悄悄拖进了密闭房间。
周围的仪器全部启动,嘀嘀嘀,几个研究员停下工作,来为彭庭献紧急手术。
他身上的伤十分严重,各种类型的伤口黏在一起,连剪衣服这道程序都费了不少时间,手术开始之前,彭庭献闻到刺鼻药剂味,猛地醒过来一瞬间。
这一秒他先看到惨白的天花板,然后瞳孔骤缩,一下子定格在这群医生身后一个透明的玻璃罐。
已经不单单是玻璃罐,更像一口棺材,他蓦地发现张熟悉面孔,惊得立刻挣扎。
曲行虎。
曲行虎怎么会被泡在那里?
这一眼一度成为彭庭献后来挥之不去的噩梦,曲行虎全身好似抽筋剥皮,脂肪都被抽走,换成五颜六色的内脏仪器,最后用一层人造皮肤包裹起来。
彭庭献在手术台上发出大叫,他吓得心率狂飙,研究员们马上奋力按住他。
“这是他以前的舍友。”有知情人说。
互相交换了几眼,研究员们皱起眉,厉声:“不是要改造你!你不会变成那样!冷静点!你的骨头错位了,我们在进行手术!”
彭庭献惊魂未定地喘了几口气,迟迟从曲行虎身上挪不开眼,这一幕的冲击不亚于他那晚在玻璃房,但当时那具不人不鬼的东西和他素不相识,而曲行虎———是实实在在和他说过话的人。
这太反人类了。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彭庭献失控挣扎,研究员们却把麻醉吸入罩按在他了脸上,他们控住他四肢,逼他深吸气,彭庭献眼球渐渐往上翻,意识麻痹后晕了过去。
这场手术由八监和一监联合展开,因为研究员不了解彭庭献的体质状况,所以司林从一监远道而来,贺莲寒也被叫上楼辅助手术。
手中,贺莲寒无端被一位研究员训斥了句。
“我们这里不需要你这样的人。”研究员冷冷说:“你出手阻拦蓝仪云的事,我们已经上报蓝总了。”
贺莲寒淡然睨他一眼,说“嗯”,提醒:“先手术。”
司林深深低着头,内心五味杂陈,贺莲寒依旧经年如一日的沉稳,平静仿佛篆刻在她骨子里的座右铭,她行事坦荡,倒显得他优柔寡断像个小丑。
手术一直进行到深夜,凌晨一点,研究员们才接连散去。
贺莲寒独自完成了最后的上药,彭庭献被包成木乃伊,只露出一双眼,后背也被垫上了夹板。
她沉默着和司林一起将他推出手术室,灯一灭,门口的男人立刻凑了上来。
裴周驭正视的第一眼,扫过彭庭献,很快又移到曲行虎脸上,此刻他已经苏醒,发绿的瞳孔穿过福尔马林浸泡罐死死地盯住彭庭献。
裴周驭侧身给贺莲寒让了个道,让两人先推彭庭献出去,再抬脚,走进了这间属于曲行虎的手术室。
他直接闭了电源,让供养曲行虎的全部设备瞬间停电,走到玻璃罐前方,他抬指叩了叩,正要开口,一张五官透明的人脸忽地“啪”一声狠狠撞到了玻璃上。
曲行虎被拔了牙的嘴竟诡异往上扬,他的瞳仁是透明的,鼻梁和嘴唇也是,能一眼透过皮肤看到下面的血管和白骨。
他森森地冲他一个人笑,裴周驭缓缓收了手,环胸,盯着他看。
曲行虎似乎很想贴上来,不知是示威还是求救,总之意识到这点后,裴周驭主动靠近了些,双手撑住膝盖,前倾上半身注视着他。
“你刚看到谁了。”
他轻飘飘问。
“彭……”
曲行虎眼球突然急速旋转,试图提取曾经“人”的记忆:“彭庭……”
戛然而止,他被男人接下来的动作打断。
裴周驭按下了旁边的抽液管,曲行虎周围的药液霎时被吸走,玻璃罐也缓缓打开。
裴周驭提起他,像上次一样,双臂穿过腋下捞起他整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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