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荣琛点头:“按计划进行,派我们的人进去。”
助理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研究员,说:“里应外合,这样也能方便接裴将军出来。”
“嗯。”
“但是小陆那边,”助理犹豫:“尸体已经被烧焦了,霍云偃去找过,没找回,我们怎么善后?”
“给他立个碑,和他的父母哥哥葬在一起吧,”沈荣琛低下头,轻轻叹出一口气:“才十八,唉,偏偏有自己的主意。”
提到这一点,他面色转黑,忽地想起什么似的:“曲行虎被放出来这件事暂时还没牵扯到娉婷,但你先找理由看住她,不要让她回帕森,蓝仪云一定对她起疑了,我有预感。”
再去,极有可能回不来。
助理当即道:“是!”
时间过去了一天,第二天傍晚,沈娉婷见到了自己的新车。
沈荣琛虽然有时对她不满,但论宠爱程度,她这个唯一的女儿向来要什么给什么。
沈娉婷戴上一副墨镜,哼哼着歌坐进车里,她马上就要回帕森,今天是休假倒数第二天,她想去见个人。
H星球边境距离C星不远,贺莲寒挑选的住宅位置不错,很方便她开车来回。
把着方向盘,沈娉婷又想起上次那辆车。
贺莲寒,开红色。
十百八九是蓝仪云送的。
“嘀———”。按了下车喇叭,沈娉婷检查这辆车鸣笛的灵敏度,声音很大,反应迅速,很适合贺莲寒这样上了年纪的人。
余光掠过洁白的车身,沈娉婷深感满意,一勾唇,又加快了油门。
半小时后,她在贺莲寒的住宅停下。
鼻尖飘来果蔬的味道,贺莲寒亲手打理的菜园正蓬勃生长,但泥土的气味对于沈娉婷来说有点儿难闻,她捏了下鼻子,捞起手边的过户合同,一步步登上阶梯。
按捺住心底一份小小喜悦,她屈起长指,敲下了门,门上出现扫描屏,将她的脸覆盖在蓝光下。
时间过去半分钟,终于,门开了。
沈娉婷下意识张开嘴,先入为主,嘴角张扬一抹笑。
下一瞬间,门后却伸出了一只猩红色的手。
手的主人将手指摁在了门框上,然后不疾不徐、亲自地打开了门。
沈娉婷一下子定在门口。
门随着吱吱呀呀的声音缓缓打开,蓝仪云的脸出现在屋内,她和她对上视线,伴随着门“咚”一声撞击墙壁,重重回弹了过来。
天地消音,时间仿佛被按下静止,沈娉婷脸色急剧煞白,条件反射去摸腰间的枪。
蓝仪云却近距离面对面地打量她,眼眸下睨,挂着一丝似笑非笑。
她将双手插进口袋,然后身体微微前倾,近距离打量她。
———沈娉婷的位置比她低一个阶梯,正因这个动作一出,她才得以和她平视。
她看着沈娉婷的眼睛。
眼中是浓浓化不开的讥笑。
沈娉婷先发制人。
她质问的语气脱口而出,俨然还没卸下家里那副大小姐模样,但话一出口,面色又闪过古怪。
蓝仪云整个过程的表情要比她镇定得多,只笑,不语,但凌然的巴掌已经挥了起来。
眼看指甲就要擦过沈娉婷眼角,忽然,一只苍白的手将她截住。
动作一停,她和沈娉婷同时向后看去。
贺莲寒的衬衣敞开大半,胸口裸露出来,有几道明显的划痕,她胸膛轻微起伏,克制着呼吸,脸色乌沉道:“别脏了我门口。”
蓝仪云没有挥开她的手,任由她抓着自己,但眼神很快转移,定在沈娉婷脸上,笑道:“听到了吗?滚不滚,枪指我一个试试?”
沈娉婷按紧腰上的枪,不动。
剑拔弩张的气氛快要顶破房屋,贺莲寒感到头痛,一把将蓝仪云拽回了屋里,然后甩门,将沈娉婷隔离在门外。
蓝仪云肃杀的目光狠狠掠过她,脸一冷,冲到门那边就要继续,同一时间,门外也响起了沈娉婷的踹门声。
她毫不客气地给了门板一脚,然后低骂句什么,冷笑离去。
蓝仪云直接掏出了外套里的电话,她在附近安插保镖,随时一声令下,沈娉婷就可以走不出这里。
这个行为没有得到阻拦,她拨通了手机,但是,身后淡淡响起一声:“蓝仪云。”
“不要让我失望第二次。”
电话同时被接听。
“蓝姐,有什么指示?”
蓝仪云浑身都静止了一秒,第一次气到发笑,她胸膛震动了两下,没出声,但是当着贺莲寒的面把手机举了起来。
她注视着她,歪一下手机,要她自己过来挂。
贺莲寒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动作自然且毫不畏惧,一下子点击了挂断。
电话在下一秒被紧接着甩出去。
“嘭”一声,砸在墙上四分五裂。
蓝仪云平视着身高和自己接近的贺莲寒,眼中冷然逐渐消散开来,但面部仍有抽搐:“喜欢?”
贺莲寒强忍眉头:“谁。”
“我。”
“不喜欢。”
“外边那个。”
“……”贺莲寒感到疲惫:“你有意思吗。”
“你们差了几岁?”蓝仪云抓住重点,要笑不笑地盘问:“她入职资料上显示二十二,你多大了,贺莲寒,现在喜欢这么年轻的?”
贺莲寒静静看着她。
蓝仪云无端感到一股烦躁,越是被冷处理,越是熊熊燃烧:“她比我都小七岁,你害怕她?我帮你杀了她行不行?”
贺莲寒深深拧眉:“我刚才说多少遍了,短信确实是她发的,但没有对我造成伤害,上次只是……”
“你敢说她对你没意思?”蓝仪云怒极反笑,习惯性去掏腰后的烟,戳穿道:“刚才替你看见了,她手里拿着过户单呢,车是新的,想送你啊?”
贺莲寒噎了下,转头咬牙嘶出一口气,深感无力。
蓝仪云却认为这是一种默认,于是更加来劲:“跟我断联这么久,自己搬这儿荒郊野地来,不种菜,搞上妹妹了?”
贺莲寒又挂起一片沉默,她每次都不知道该这么应对蓝仪云这种状态,一吃醋,一猜忌,无论说什么都只会被判定为狡辩。
她的情感冷漠和警惕不是天生,但非常让人心累。
蓝仪云还在喋喋不休地说,贺莲寒缄默了一阵儿,等她自己发泄完,缓了缓,才开口道:“小沈刚才的车我看到了,白色,她应该不知道我这辆车是自己买的。”
开了快十年的红色轿车,并非蓝仪云赠送,而是她亲自选的颜色。
贺莲寒喜欢红色。
所以蓝仪云指甲油的颜色从未改变。
眉尖轻微颤抖,贺莲寒一时冒出来许多话想说,但字句到了嘴边,又突然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
她感到一股刻在骨子里的恶心,那与她记忆中的童年情感格格不入———这一秒,贺莲寒又选择了沉默。
蓝仪云本想也说点什么,一张嘴,又哑火。
她后知后觉自己刚才说出了某个数字。
如果以她现在的年龄俯瞰沈娉婷,一眼便可以望穿她的鲁莽、孤勇、自命不凡和年轻气盛,那贺莲寒呢?
她和贺莲寒同样差七岁,在贺莲寒眼里,她是什么样子?
一股难以言喻的堵塞感涌上胸膛,蓝仪云猛地抓了把自己断裂的短发,她把自己剪得很难看,今天来势汹汹,根本没顾及要整理一下形象。
裴周驭那天在办公室给她主意,言辞敷衍,只撂下一句“那你就去找”。
因为他自己是行动派,所以懒得听蓝仪云在这儿废话。
蓝仪云从那之后琢磨了几天,一边命人调查沈娉婷,一边时刻监视贺莲寒。
但今天,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她就来了。
还正好撞上沈娉婷过来送车。
———贺莲寒压根儿就不喜欢白色,她连小时候的睡衣都习惯穿红色,但自从这个颜色出现在自己指甲上后,贺莲寒为了避嫌,不得不把生活中的一切都换成了白色。
她不会接受沈娉婷送的那辆白车。
就像不允许自己试图利用红色接近她。
屋外闷响了一声,雷云翻涌,似是要下雨。
蓝仪云手里攥着根烟没点,她从未像此刻般感到心力交瘁,目光掠过贺莲寒的胸膛,她看到她还在流血。
烟身在手里转了一圈。
不语,蓝仪云铁青着脸去拿医药箱。
她的肩膀擦身而过贺莲寒,贺莲寒下意识抬起手,以为她又要冲出门发火,一句“要下雨了”卡在嘴边,一顿,她看到蓝仪云停在了药柜前。
轻车熟路地拿出她已经用了数十年的医药箱,蓝仪云翻出包扎用品,转过身,一脸冷漠地给她扔了过来。
“我不会,你自己弄。”
贺莲寒:“……”
她叹了口气,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回应,沉默着捞起了棉纱和绷带,坐到沙发上,给自己脱衣止血。
蓝仪云全程在旁边站着盯她。
一道雷声很快劈下来,闪电划破屋外的天空,屋内昼亮一瞬,同步下起了沉默的雨。
贺莲寒小心翼翼地为自己包扎伤口。
蓝仪云今天不请自来,私自闯进她家里,刚才她们爆发了激烈争吵,她情绪罕见地失控,捡起地上碎玻璃划伤了自己。
蓝仪云才消停下来。
然后紧接着沈娉婷敲响了门。
回忆到这里,贺莲寒莫名有些发笑。
她时常感觉疲累,一方面是工作压力的身体冲击,另一方面是精神上的自我压抑,在离职帕森之前,她一直将自己圈定在一个目标里:她要救一把蓝仪云。
蓝仪云曾经不是这样,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但这个“曾经”的时间其实很短,在她十四岁那年的一个黄昏,她的养父兼师傅将她带到了蓝家庄园,这是她正式成为蓝家家庭医生的第一天,她认识了蓝仪云。
彼时只有七岁的嫡长女,从马术课上摔下,脸上泪痕尚未擦干,已经知道该如何独自就医。
她甚至比她还清楚医务室的构造,告诉她,去西屋的第二个柜子拿碘伏,然后拿病历本,然后去叫她师傅。
贺莲寒有点儿局促,她第一天上班。
蓝仪云就坐在病床上流血,膝盖那块儿缺了一块肉,但她不哭也不崩溃,反而显得很傲慢,垂着眼睛像指挥一个下人一样,告诉她最快速有效的解决方式。
这是与生俱来的领导思维,她的优势从这一年便显现。
而后来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份“优势”太引人注目的原因,渐渐的,蓝仪云来医务室的频率越来越频繁,但已经不仅仅局限于马术,偶尔听她倾诉,只有简单两个字。
同样是S级Alpha出身,同样贵为家族嫡子,以蓝擎为首的这帮男性Alpha似乎自动组成了联盟,从生理性别出发,全方位地反对和打压蓝仪云。
即使蓝仪云任何方面都做得比他们出色。
忘了从哪天起,蓝仪云逐渐痴迷于这种“竞争”。
她常挂在嘴边的话,不再是“姐姐,我有点疼”,而变成了———“贺莲寒,我要赢”,于是一次又一次成为胜利者,她和蓝戎预设中的模样愈发接近了。
蓝戎只夸过她一次。
“仪云,你下次还可以做得更出色。”
思绪在这里被打断,贺莲寒走神,棉纱从胸口脱落了下来,她恍惚了下,正要低头去捡。
旁边却递过来一张崭新的棉布。
蓝仪云举着手看她,还是那样的眼神,不太耐烦,但仍然压着嗓子一字一顿地跟她说:“你他妈脑子里能不能不想这么多。”
她晃了晃脑袋,让自己将心思抽离出来,看着蓝仪云的眼睛说:“我想什么了?”
“想一些净给自己压力的东西。”
一愣,贺莲寒板起脸:“是我给自己徒增压力吗?”
蓝仪云刚一张嘴就被她打断:“别人不了解你,我还没见过你以前什么模样吗?提醒你不止一次了,你从接手帕森之后的所作所为、每一次决断,都在挑战小时候的你自己。”
“挑战”这个词让蓝仪云微微眯起眼,她本能地想一嗓子呵斥下去,但陡然想到两人目前的关系,又抿嘴,憋着气换上另一种说辞:“人总会长大的。”
“没有。”
贺莲寒立刻否决她,斩钉截铁、一字一顿地告诉她:“你只是在长歪。”
“你只是在按照蓝叔预设中的数据成长而已。”
———这话太刺耳了。
蓝仪云果然有些无法忍受,语气剧变:“你有完没完?”
“他事事都要求你争第一,所以你才是一号实验体,”贺莲寒无情揭穿道:“八监实验体的命名从二号开始,为什么,有什么意义,你自己其实有数。”
那块纱布直接兜头砸了过来。
它盖住了贺莲寒的侧脸,她的脸也跟着一歪,但贺莲寒没来得及伸手取,蓝仪云的腰紧接着弯下来,指甲一戳,钳住她下巴惩罚性地将纱布塞进她嘴里。
贺莲寒被堵得说不出话,手腕立马抬起,回握蓝仪云作乱的手,然后逐渐收紧,将她的腕骨攥得通红。
蓝仪云瘦了不少,她是医生,知道攥哪里最能让她疼。
蓝仪云突然像触电一样松开手。
虎口感到一阵酸麻,她手掌颤抖,不知道哪个穴位被麻痹神经,青筋一跳一跳地抽搐起来。
咬牙甩了甩,她脸色更难看:“仗着我喜欢你,一次比一次没数是吧,贺莲寒?”
“我不需要你喜欢我,”贺莲寒注视她眼睛,理性地纠正她:“我没有一天喜欢过你,从十四岁到现在,从没有任何一次把你当作爱人看待,但我是医生,我想救你,是我的本能。”
“之前在帕森,因为有蓝叔这层关系在,我看到再多也不好多说什么,但抛去我们头顶这些长辈,蓝仪云。”
她突然顿住,深吸一口气:“你已经做得足够出色,我希望你过得好。”
蓝仪云不怒反笑:“我现在过得就很好。”
“不。”贺莲寒疲倦地摇了摇头:“很快就不是了。”
“仪云,你人生的下坡路才刚刚开始。”
星历717年,秋末。
在蓝仪云和蓝擎内战后仅一个月,H星球边境又重燃硝烟,两个沉寂数年的星球突然开战,沈家主动出兵,打了C星一个措手不及。
带兵的人是沈荣琛的女儿。
沈娉婷。
战事突发,迅速传播整个星际,C星皇帝没有任何准备,只好紧急派出了那位刚出狱的老将军。
他们本不打算再重用他,但论与H星球交战的经验,这位将军即使臭名昭著,也毫无疑问地成为了最合适人选。
他和他的徒弟们带兵出征,十万大军压境,如一团乌云般缓缓笼罩了整条边境线。
队伍的最后,跟着一辆辆卡车。
上面的东西全部被黑布覆盖,看不清是物资还是武器,但从骑兵们的步伐来看,C星这边从容不迫极了。
头发花白的老将军立在机甲上,举着望远镜,向对面远眺。
沈娉婷悠然骑在马上,笑得一脸嚣张,她束起了高马尾,身后皆是作战经验丰富的老兵,老将军拧动了下望远镜,拉近距离,观察这些人的脸。
他看到几张熟面孔。
这其中,居然有裴周驭的旧部。
徐徐放下望远镜,老将军的脸部搐动了下。
这几个旧部的神情气质明显异于常人,即便印象记不大清了,但只看他们的站姿,就能捕捉到一股熟悉的肃杀气息。
裴周驭带出来的兵。
沉默裹挟全身,老将军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徒弟。
他们向他回以点头,表情也变得些许凝重,但转念一想身后那些卡车,又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战场的另一边,沈娉婷也注意到这片黑布。
她被风沙眯得睁不开眼,骑着马小幅度踱了几步,论单兵素质和物力财力来说,他们和C星不相上下。
但看最后面那几辆卡车,隐隐有一丝不对劲。
孟涧延迟了交付日期,说他们H星球边境远,从R星运输过来十分麻烦,颇有坐地起价的意思。
好在她的父亲早有预判,一边继续和孟涧对峙,一边腾空了军火物资库,挪用他们自己研发的武器。
虽威力不如泊林,却也仍绰绰有余。
打的就是措手不及。
想起前几日被蓝仪云摆了一道,沈娉婷面色更寒,挂起一张笑里藏刀的脸,将手中战旗横扫向下,然后抡一圈,直直指向天空。
旗面在风中划破一道口子,声音铮铮,沈娉婷的暴喝随之而起:“全军听令!随我军旗!杀——!”
战火呈燎原之势从边境蔓延四方,C星被袭击得突然,蓝戎自然也接到了求助。
八监所有研究员被紧急召回,他们深夜押送曲行虎,跟随蓝戎抵达C星,不知在密谋什么决定。
与此同时,蓝仪云下发了一则通缉令。
赏金高达千万,她点名要沈娉婷的人头。
短短一夜之间,整座监狱都变得气氛诡谲,猜忌的乌云压在了每个人头上———方头偷了钥匙,沈娉婷背刺蓝仪云。
监狱长秘书这个职位,瞬间被推上风口浪尖。
H和C星球开战当晚,彭庭献成了第一个到达新闻室的人,自从孟涧探监之后,每晚八点钟的新闻联播成了他最关注的对象。
他从程阎那里顺来一袋瓜子,优雅端坐在椅子上,嗑的时候也不发出声音。
但他表情很愉悦,这是大家都明显注意到的事。
彭庭献心情一天比一天好,不仅允许犯人们主动靠近他,偶尔也会参与闲聊,笑呵呵地和大家聊两句。
此刻,旁边一个犯人用肩膀撞了他一下,很自然地开口:“给我抓一把呗?”
他朝他手里瓜子瞥了两眼。
彭庭献眼眸微动,侧视了下旁边这个人,看到一截白晃晃的腰。
这是个omega。
他悠悠转过头去,笑着打量对方,发现他不仅皮肤白,还刻意把腰上的囚服往上卷,露出肚脐和小腹下方的一片纹身。
暗紫色纹路蜿蜒而上,是带有某种意义的藤蔓。
彭庭献笑意加深,捞出一把瓜子,抓在手里,但发出了“啾啾”两声。
omega勾起唇,看着他眼睛张开嘴,然后伸舌头。
彭庭献随手丢了过去,omega张嘴含了一下,却没有接住,他的脸颊紧接着感受到两巴掌,不轻不重的,彭庭献用一种惋惜的语气笑着教训他:“好笨啊。”
omega舔了下被打中的嘴角,轻声细语地说:“谢谢彭先生。”
两人互动一来一往,全被身后的霍云偃收入眼中。
他斜靠在门框上,监管着整个新闻室的犯人,房间里有些吵,但彭庭献在哪儿都能轻易捕获所有人的眼光。
暧昧气息太冲了。
霍云偃用舌尖顶了下口腔,有点儿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最近在忙调查海拉明药素的事,懒得去管彭庭献。
刚一转身,屋内悬挂的播报屏同时响起。
犯人们突然爆发一阵惊呼,有人念出沈娉婷的名字,难以置信地站了起来,场面隐隐有失控迹象。霍云偃咬着后槽牙“嘶”了声,狠狠抓了把红发,又转过来。
忽然间,一道男人的身影与他擦肩而过。
裴周驭的脸上又久违地戴好了嘴笼,八监的研究员全部外出,蓝仪云怕他趁机动乱,又重新禁锢住了他。
但这不是重点,比起他身上浓郁得令人发指的信息素,更夺目的是他眼球。
红血丝根根暴绽,如同闻到血腥味的狼一样直直盯着彭庭献。
彭庭献身旁那位omega发出惊呼,恐惧得连连后退,屋内其余omega也被带动着发热,室温急剧攀升。
霍云偃使劲握了下裴周驭的肩,以遏制的力度,提醒他冷静。
裴周驭的脖颈上同样佩戴监测仪,但此刻冷冷清清,没有发出任何警报。
播报屏在此时发出声音:“H星球沈家与C星大战揭幕,C星背后军火供应商不明,疑似印有泊林图标。”
“彭庭献。”
身后有人叫了自己一声,但彭庭献充耳不闻,缓慢站起,然后直勾勾审视播报屏。
裴周驭又毫无起伏地叫了他一声。
彭庭献不回头,但下意识安抚:“安静点。”
“要我亲自过去抓你吗?”
下一秒,播报屏被直接关闭。
霍云偃悄无声息地放下了遥控,然后隐身到一旁,冲两位巡逻狱警发话。
播报室的犯人们很快被带走,尤其因受裴周驭影响而发热的omega们,优先撤离现场。
偌大房间内显得有些空旷,霍云偃留到了最后,临走前和裴周驭交换了一个眼色,示意他头顶有监控。
众人散场,彭庭献是这时候不紧不慢转过身来的。
他一摊手,模样很是无奈:“小裴,你这样就有点不讨人喜欢了。”
裴周驭一步步向他逼近,直到站在他面前,作为信息素发源地,彭庭献身上的气味几乎无孔不入地钻进了裴周驭皮肤里。
同样意识到这一点,彭庭献悄然后退两步。
牙齿痒得让人难受。
裴周驭忽然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彭庭献注意到他在此刻有一个类似“拥抱”的动作,两只手微微抬起,但转眼又本能地放下。
彭庭献不自觉勾了下唇,但点到为止,他今晚没有兴趣继续教裴周驭该如何撒娇。
转过身去,彭庭献又重新打开了播报屏。
他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两手环于胸前,时不时发出吐纳的呼吸声。
似乎有些紧张。
裴周驭鼻梁上的止咬器耸起来一下,克制住滔天的生理欲望,冷脸站在他身后。
彭庭献看播报屏,他看他的背影。
屏幕亮了起来,新闻已经接近尾声,战争画面被实时传输,彭庭献看到沈娉婷的侧脸一晃而过,她脚下踩着马蹬,一剑劈向C星将领时毫不手软。
与此同时,一辆辆卡车也驶入前线,接替了机甲的位置,然后一掀黑布,将里面的庞然大物暴露出来。
———大量万吨级生化武器。
彭庭献的双眼在此刻骤亮,尽管武器上被隐去了公司图标,甚至更换了外漆颜色,但这是他的作品。
他可以仅凭这一个画面肯定,这是他的作品。
屏幕发出“滋滋啦啦”的声响,夜间无线电不稳定,战场画面因为武器辐射的影响而抖动,高频闪烁了几下,最后突然切断。
一切,都消寂在黑暗里。
播报屏默默无声,倒映出两个男人的侧影。
彭庭献长长呼出一口气,转过身,忽然笑着对上裴周驭的眼睛,叫他:“小裴。”
“嗯。”
“裴周驭,”换了个正式点的称呼,彭庭献笑容晦暗:“你以后会想我的,对吧?”
“嘀——嘀嘀嘀———”
监测仪接连发出声响,裴周驭被紧急召回,由霍云偃带往八监,蓝仪云电话轰炸不断,她那边第一时间收到了监测仪的波动,但正跟父亲忙得焦头烂额,完全无暇顾及空无一人的八监。
但她的怒火只增不减,在电话里冷声道:“裴周驭,别给我第二次找事儿。”
通话安静下来,半晌,她得到一声轻笑。
霍云偃也因这声笑诧异地抬起头,他盯着裴周驭,没料到他会作出这样的反应。
———但这样的状态看似轻松,实则非常违和,就在刚刚,彭庭献不知说了些什么,裴周驭脖子上的颈环突然报警,红光几乎照亮了整间新闻室,幸亏霍云偃提前留了个心眼,因为担心裴周驭失控,他在最短时间内折返回来。
他迅速拉开了两人,发现彭庭献脸上的表情也十分错综复杂。
他瞥到他有一瞬间闪过警告,那是一种让人看了心凉的阴狠,最后还指了裴周驭一下,只是依然嘴角挂笑。
笑着威胁人什么的,彭庭献最拿手了。
裴周驭的步伐在前方加快,霍云偃急忙跟上,他们回到了空荡荡的八监,霍云偃迅速去切监控,裴周驭却倏然冲进了实验舱。
猛地一咬牙,霍云偃当机立断加快速度,监控被接连关闭,他转过身,却听见“哗啦啦”一声响。
实验台上滚下来许多药剂,裴周驭从未像此刻一样手忙脚乱地翻东西,他没给自己戴任何防护手套,虎口大面积擦过碎玻璃,鲜血随着化学药液一起流下来。
台子边缘在滴血,他的手也在疯狂地抖,霍云偃注意到他指甲的颜色泛出了乌青,那是残留在他体内的催化剂。
过量毒素腐蚀了神经,每一次易感期,裴周驭都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割裂和剧痛。
他的双眼极速蹿出红血丝,呼吸粗重难忍,整个人静止了一瞬,忽然又抬手,狠狠挣了下自己的嘴笼。
仰起脑袋,裴周驭喉结滚动了一遭又一遭。
就这一瞬间,霍云偃感觉他马上要疯了。
嘴笼由硬铁制成,他的鼻梁上很快显现红痕,理应是酸痛难忍的冲击,但裴周驭只是红了眼眶,一身不吭,三两下脱去了上衣。
没有丝毫犹豫,他义无反顾地走向那片浸泡池。
就在前几天,曲行虎刚刚被冷却在这里。
霍云偃心脏停跳半拍,马上冲过去拉住他:“少……裴周驭!”
“别依赖这些,别进去,”他紧抓他胳膊,齿关不受控制地打抖:“你要戒掉这些化学药物,你还有救,真的,我们马上带你出去了,不要再碰这些,不然真的完了……”
裴周驭一咬牙,用整个手掌覆盖住额头。
他抿起下唇,深深闭上眼,浑身战栗的同时一遍又一遍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看上去似乎很想说点什么,但仅仅只是面颊搐动,并不懂如何开口。
表达,是比腺体更严重的病。
霍云偃见他停下来,继续放缓语速安抚:“我现在就去给你找抑制剂,少将,别冲动,我们出狱之后还有一百种可能性找到解药,你别着急,冷静点,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