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渐渐习惯了用身体换权利和走捷径,今天在霍云偃这儿捞到好处,明天就跟一监长官走,然后二监长、三监长……保护伞越来越多,心态也越来越扭曲。
程阎总感觉其实那些老油条们心里都懂,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能对一个刚成年的omega下手,不仅是身体上的掠夺,还有年龄和处世阅历上的压制。
他们绝对看清了陆砚雪的别有用心,明白他每一次献身都带了目的,但都懒得彻查。
因为深知陆砚雪这样的人掀不起大风大浪。
彭庭献捕捉到程阎笑了一声,舒舒服服的,他又坐到了下铺陆砚雪的床位上去。
他在摸上面已经失去体温的床单。
彭庭献淡淡睨着程阎,发觉他嘴角轻微上扬,好像沉浸在自顾自的愉悦当中,但过了会儿,还是笑着叹气,深深感到惋惜:“真可怜。”
“哎,”他忽然一下子将目光移向彭庭献,说:“你不觉得大家都太可怜了吗?其实我帮你们越狱,有一部分原因是看你们都还年轻,不想让你们在这里蹉跎。”
“你看陆砚雪,变化大不大?那帮老东西前阵子那么玩他,一边给他希望,又一边吊着他,每次这小子提出点什么过分要求,他们都知道装聋作哑,找各种理由搪塞回去。”
一顿,程阎勾唇:“———是被逼疯了吧?被轻贱到这种地步,换我我也会疯的,况且这小子一开始刚入狱的时候,不是被澡堂那个狱警强行标记过?当时还要死要活,这才过去多长时间,整个人就忘了当初的自己了。”
“……环境吃人啊,他绝对没办法跟自己和解,”他笑着摇了摇头,感慨至此,终于引入正题:“所以,我说彭董事长,你真的打算在这里蹉跎一辈子吗?”
他刻意强调了“彭董事长”四个字。
彭庭献一时没有接话。
他非常能理解程阎的出发点,一是身为服刑时间最长的犯人,深知环境对人的同化性,不愿看到一条条年轻生命陨落,二来同为舍友,他也更倾向于先帮助自己。
但先不论他需不需要冒险越狱,单单提起“同化”这一点……彭庭献转念间便想起了某个人。
他想起当初曲行虎配合自己越狱,结果在医务室被裴周驭现场抓包,那时候连他都以为曲行虎完了,但戏剧性的是,裴周驭居然主动承认了自己。
当方头联合所有人一起怀疑他时,一口黑锅从天而降,裴周驭甚至没有辩驳,就那样轻易地低头认了错。
———可“投降”这样敏感的行为,真的会出现在一个指挥官身上吗?
曾经在战场上呼风唤雨的男人,为何面对枪林弹雨都不怕,偏偏几句别有用心的污蔑,就足以让他默然认罪。
他并不清楚裴周驭当年判刑的罪名,但既然能被送进八监改造,用脚丫子想都知道,裴周驭当时一定反抗非常激烈。
一个可能被绑起来时都要咬狱警一口的人,就在那一幕,当着众目睽睽的面,慢慢举高了自己的双手。
这荒诞的前后对比,和陆砚雪又有什么本质区别。
彭庭献脑子里一直在过裴周驭的脸,良久沉默下来,被程阎看在眼里,以为他终于对越狱感到心动。
于是张开嘴,程阎打算再撺掇他一次。
忽然的,监舍的门被重重敲了敲。
裴周驭将指关节叩在门上,狠戾地打断他们对话,彭庭献一下子看过去,发现裴周驭的表情竟然很不对。
他收起了平日的淡然,竟露出一副警告面孔,眼眸森寒地盯着程阎,注视他,然后缓缓抬起一只手。
指尖指向他的嘴,一个字没挑明,但威慑力已足够。
程阎一下子闭了嘴,兴奋也凝固在脸上。
———这已经不是彭庭献第一次发现了,他非常惧怕裴周驭,无论是裴周驭口出狂言咒骂蓝仪云,还是有时来监舍探望自己,程阎总是躲着他走。
一如此刻,程阎又佯装困倦地爬回了床上。
他打着哈欠,把被子重新盖好,监舍的门也在几秒后被打开,霍云偃将低气压的裴周驭掩盖在身后,清咳一声,沉着脸催促:“出来,彭庭献,有监外来电。”
彭庭献愣了下:“监外?”
“嗯,一位律师。”
霍云偃不太好的语气回荡在走廊,彭庭献眼中却闪过笑意,走出来,门刚在身后被关闭,后颈就被人狠狠掐了一下。
裴周驭大掌握住他后颈,手心上的粗糙撞到他腺体上,彭庭献吃痛,闷哼了声,颇为不爽地转过头:“干什么?”
裴周驭冷眼睨他,不回应。
走廊上升起一股古怪气息,闻了让人感觉压抑,彭庭献“嘶”了声揉揉自己脖子,无视他,跟随霍云偃走去。
他们来到长官办公室,一个电话正朝上放置,那头传来滋滋啦啦的电流声,没有被挂断,仍沉默着等。
彭庭献眼尖地看到屏幕上显示了号码,确认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律师。
他快步走过去,立刻喜笑颜开:“喂?”
电话被再次接通,那头顿一秒,不确定道:“庭献?”
“是我。”
彭庭献笑盈盈地说。
电话的免提被提前打开,他表情不加掩饰,被旁边二人收尽眼底,霍云偃抱胸叹了口气,感觉身旁凉飕飕,摸着胳膊转身离开。
裴周驭没走,反倒在沙发坐下,仰头揉了下眉心。
办公室里寂静一阵,律师却终于放下心来。
“好久没联系了,庭献,”他在那头笑叹,然后微微一顿:“我的探监申请一直被蓝小姐拒绝,好在能拜托几位朋友帮忙,她今天终于同意我们通话,虽然只有十分钟,但刚才也亲手帮我转接了。”
“非常善良的一位小姐。”他这样总结。
暗示点到这里,彭庭献自然读懂他的意思,也跟着笑了下:“是,我在这里也一直被蓝小姐照顾。”
“你这三个月过的怎么样?当时官司没帮你打赢,眼睁睁看你下跪认罪,我也很挫败。”
律师音量小了些,语气也随之沉降。
“听说孟涧上次来监狱看你,你们之间发生了一些小冲突,庭献,虽然于心不忍,但我还是有必要告诉你,孟涧接手公司之后其实发展还算不错,生意越做越大,泊林盈利非常可观,他也打算再出口一批武器。”
“再”这个字眼被轻飘飘带过,彭庭献却一弯唇:“那我没什么遗憾的了。”
“你别灰心,虽然都是为了公司着想,但你当时急于出口武器的原因可能是太着急了,这样道德低下的行为,换作平常的你,唉……”
律师长叹一口气,彭庭献的笑容却愈发扩大,话锋一转:“你想我吗?”
背后有人起了身。
律师迟疑片刻,因为不清楚蓝仪云有没有在转接后监听,涉及到彭庭献的感情问题,他本能替他防备。
过去五秒,他才低低发出一句:“想……”
蓦地,电话被一只手扣了回去。
彭庭献接着感到一股压迫,男人的胸膛抵在了他后背上,坚硬的制服金属外壳泛起冰凉,他的小腹被堵在桌角,某部分传来酸胀饱满的触感。
咬牙闷哼了声,彭庭献笑得得意:“buddy。”
这称呼很耳熟,裴周驭放在桌上的手顿了一下,虽然没明确问,但他有意识这是条狗的名字。
他不回应,另一只手绕到彭庭献后颈,摩挲而过那块小小的隆起,气味源太近了。
很难让人忍住不咬下去。
彭庭献又掠了眼刚才挂断的电话,屏幕上显示通话时间只有两分半,但律师说蓝仪云给了他们十分钟,那剩下的时间,怎么办?
他正感到凝噎,电话忽然又打了回来,律师纳闷至极,每一次震动都让桌面嗡嗡作响。
这次彭庭献率先预判了某人的动作,提前接起电话,放在了自己耳边。
正要开口,举着电话的手莫名被人按了按。
裴周驭主动帮他把电话贴近,紧靠在他侧脸,让他所有声音都能被对方清晰捕捉。
彭庭献笑着回头看他。
裴周驭抱着他后背压过来,嘴唇也贴近了他的腺体,彭庭献察觉到危险,欲出声,嘴上瞬间多了只手。
裴周驭捂住了他的嘴,收回身,冷漠着脸狠狠向他臀部一撞。
彭庭献小腹磕在桌边上。
某人语气平缓,质问道:“爽吗,庭献。”
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这个亲昵称呼,彭庭献霎时一愣,有点儿没缓过神来,但笑容已经下意识勾起:“你叫我什么?”
“彭庭献。”
“是不是多说了一个字?”
彭庭献锲而不舍地逗弄他,裴周驭神色淡淡,大掌覆上了他左半边的区域,他在比对自己掌心和彭庭献这里的大小。
会进到哪里去。
彭庭献发觉他心不在焉,同时有什么坚硬的物体邸住了自己,比枪口还具有危险性,但触感带上了人体的滚烫。
彭庭献哂笑出声:“裴警官,你的下属好像还在外面。”
裴周驭看了眼陷入安静的电话:“接。”
一下子转过头,彭庭献这才想起自己把律师晾在了一边,他脑中极速回忆刚刚两人的对话,正想着有没有说些不得体的东西,忽然,腰上摸进来一只手。
裴周驭把住他的小腹,摁在他刚刚撞到桌角的地方,问:“疼不疼。”
“……”
办公室里安静一瞬,彭庭献火速挂断了电话。
他牵扯着面容转身,笑得很是无奈:“你最近怎么回事儿。”
“小裴,今天跟我说句实话,”彭庭献端起认真,似笑非笑地发问:“只是想做,还是真有什么别的想法?”
这是他第一次正视裴周驭最近的表现不对劲,尽管早有察觉,但因为忙于合同的缘故,他一门心思扑在了自己上。
但今天发问,同样也是为了自己。
裴周驭却在这时候缓缓靠近,一手垫着他抵在桌边的小腹,胸膛往下压,悬在彭庭献脸颊上方后漠然垂下眼。
这是一个主动贴近嘴唇的姿势,但裴周驭没有进到最后一步,他只是停在那儿,视线定在彭庭献戒备的唇。
只要主动亲上来。
他就能知道答案。
彭庭献却有另一种感觉,眯起眼:“你在撒娇吗?”
裴周驭注视着他眼睛,良久。
彭庭献呼吸粗重一拍,不知哪根神经被戳中兴奋点,竟轻笑一声,满足他,闭眼亲了下去。
霍云偃在九点钟准时将彭庭献带回,监狱的熄灯铃响,犯人们端着脸盆出来洗漱。
程阎严格意义上来说是个不怎么讲卫生的人,他洗漱能逃就逃,实在身上痒得受不了了,才会从床上翻下来。
这一晚他仍然早睡,嘴里不知道在念叨些什么,彭庭献洗漱回来时感觉他似乎在做噩梦,他的下铺已经没人,空空如也,连带着自己这边儿都感到一股凄凉。
监舍的灯被熄灭,黑暗吞噬了一切。
彭庭献平躺在床上,睁眼看着天花板,脑海中回味了下刚才裴周驭眼巴巴注视自己的模样。
他很少向外人倾诉过这种情绪,但不得不说———他终于又感到一股放松。
久违的,令人身心舒展的放松。
这种兴奋的原因实在太晦涩难懂,彭庭献懒得向外界剖析自我,所以他只是知道,自己从很小开始便对别人的“软弱一面”抱有期待,喜欢故意吊着buddy一块肉,直到看到它匍匐地上向自己眨巴可怜的眼,甚至喜欢欣赏孟涧下跪,按照自己的命令作出一些羞耻动作。
这种掌控别人身心、看到别人因自己而“下贱”的感觉,一向是他骨子里最深层的兴奋点。
彭庭献怀着这份满足沉沉睡去,半晌,他渐渐听到程阎的呼噜声。
黑暗中,每一道声音都被清晰放大,以往这道声音会吵得他睡不着,但同时伴随的,其实还有另一道呼吸声。
睁开眼,彭庭献又朝自己平行的床位看了一眼。
就这么死了。
他陷入一眨不眨的沉思,无意中想起程阎抚摸床单的动作,陆砚雪虽然和他没有结过任何梁子,最大的矛盾也不过是说错了一两句话,但坦白来说,彭庭献不喜欢他。
从一开始,他就非常不喜欢他。
他初识时便对陆砚雪的犯罪能力产生过怀疑,“犯人”这个词对陆砚雪来说实在过于违和,同时陆砚雪身上的目的性也太强,频繁且多次地试图接近自己,白天在食堂跑前跑后拿奶黄包,晚上还殷勤邀请他一起洗漱。
彭庭献一向对别人的亲密行为洞察敏锐,陆砚雪动机不纯,他能猜到,他大概率是想倚仗自己的外界身份,一边等待他和狱警们打好关系,一边试图从自己嘴里套话。
但他太年轻,后来轻易就被自己诈出了真实来历,一个自称来自H星球的人,提及玻璃种翡翠,竟回答不知道。
陆砚雪绝对不来自于H星球。
这是彭庭献非常确认的一点。
而之后霍云偃任职,陆砚雪也仿佛变了个人,愿意委身于霍云偃这位“狱警”,所以,彭庭献猜他大概和霍云偃早就在监外相识,也可能因为霍云偃,提前了解过裴周驭。
他不单单是知晓裴周驭曾经的犯人身份,早在第一次礼堂开会,他就敢向自己断定曲行虎没有死。
后来裴周驭因为情绪波动被带回八监,他更是激动万分,逮着自己打破砂锅问到底。
坦白来说,彭庭献对曲行虎的认可度甚至要比他高一点。
陆砚雪给人最大的感觉,一是蠢,二是人格上的空洞。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分不清自我的底线在哪里,灵魂被形形色色的棋手操控,最终沦为葬身监狱的一颗棋子。
这很普遍,所以彭庭献得知他死,有那么些许悲悯,但并不多。
他清晰地认知到当下,目前最要紧的事,只有解救他自己。
从一开始来到帕森,彭庭献的目标便比所有人明确得早,他只需要讨好狱警,和身边能影响到自己生活的警官们打好关系。
从最初的何骏、方头、到裴周驭、霍云偃……谁能给他更安全惬意的生活,他就主动接近谁。
他从来不需要按照程阎的期待越狱,因为他早就为自己埋下了期待,在入狱的前一天,他仍然理智在线,用最后的关头委托律师帮自己一件小忙。
这件小忙是他为自己留的后手,也是人生下半段唯一的退路,其余时间,他只需要在帕森吃好喝好,静静等待翻案这一天的到来。
所以他显得比任何犯人都要松弛、悠闲、无所事事,甚至空暇之余,他也想将日子混得更舒服点,免去一场跑操,或者多要一床被子。
———但陆砚雪草率地死了,他的感觉有些微妙。
帕森这个地方暗藏的秘密比他想象中多,明文条令桎梏着所有人,但暗中不成文的压迫更是数不胜数。
先是狱警的刁难,然后监狱长对人权的蔑视,继而将裴周驭“同化”的八监,还有一个个接连消失的犯人。
这很难不让人感到恐慌。
彭庭献自认是个心理素质强悍的人,所以他并不惧怕这里,只是感到恶心和窒息,这与他曾所处的阶级制度不同,仿佛哪个狱警的枪口上染得血最多,哪个就更有话语权。
而蓝仪云之上,仍有蓝家、蓝戎……
他们开天辟地出一个新世界,权力自成一派,所有从其他星球远道而来的犯人都可以随时消失,成为他们说动手就动手时的一枚弃子。
彭庭献讨厌这种感觉,无比,非常。
连裴周驭这种性格的人都可以被逼上战场,沦为没有选择权的傀儡人,今天是陆砚雪,明天又会是谁呢?
他曾经在R星高高在上的贵族身份,在这里,又能撑到哪一天,哪一环,哪一个阴雨连绵的黄昏。
没有人不渴望自由。
彭庭献从未如此刻般期待逃离。
第86章
泊林武器公司近日接了一笔新订单,R星大部分工厂都加班加点,合力生产孟涧所需要的武器。
他床头那束匿名的花已经枯萎,但就在离开疗养院之前,他回赠给对方一束相同的花。
那花枝叶更茂,颜色娇艳欲滴,透露着新生和活力。
没过几天,对方便继续寄来一封信。
里面附带一笔订金,数额惊人,因为信中点名要泊林最值钱的那件武器。
孟涧对外保密了合作者的身份,给予沈荣琛那边充足的尊重,这一天,秘书敲响他办公室的门,汇报进度道:“孟总,第一批样品已经完工,可以去工厂验货了。”
孟涧正低头搅一杯茶,他垂下眼睫,看绿叶起起伏伏漂浮在上面,勾了下唇:“先去见个人吧。”
“您是说……”
“备车,去茶舍。”
加长版豪华白色轿车在路上行驶,白色一度是R星最尊贵的象征,孟涧同样穿着精致的白西装,气度不凡,一举一动间都尽显成熟商人的气质。
门童替他拉开车门,他落地,微笑着走进茶舍。
这是一片私人会见场所,位于R星球边境,鲜少有人知道这块区域,他由保镖带领着走向包间,门口站立几位西装革履的手下,他们目光睨过他,不作声,但闪身为他拉开了门。
木门摩擦地面,发出沉重而古朴的闷响。
孟涧走了进去,包间内花团锦簇,桌边早已等候一位老者。
他摸着花白的胡须,但鹰眼锐利不减,孟涧恭恭敬敬向他伸出手,老者轻瞥他一眼,大手一挥:“坐。”
伸出去的手就这样被落空,孟涧静止片刻,也不恼,笑着施施然坐下,寒暄道:“好久不见,上将。”
对面坐着的这位,正是C星军功史上最声名赫赫的一位将领,时年六十七岁。
他在去年结束了十年牢狱,刚刚被军事法庭释放,十年前,他和二十一岁的裴周驭展开大战,C星在那一年战败惨烈,裴周驭登上了加冕典礼,他却因献祭大量士兵被告上军事法庭。
后来将裴周驭送进监狱的那一战,由他的徒弟们完成,他们没有再采用人海战术,因为裴周驭狠狠击破过一次,所以,C星从此封存了这个战术。
但裴周驭和蓝擎的那一战,传到了他耳里。
裴周驭又赢了。
即使背后同样是蓝仪云的“人海战术”,但因为带兵的人是裴周驭,所以战胜方又是他。
年迈的将军陷入沉默,包间环绕鲜花的清香,他正低着头,面前忽然推过来一盏茶。
孟涧被黑色手套包裹的手指伸到他面前,里面看起来……空空荡荡的。
将军不动声色,虽了解原因,但不愿再提某个名字。
“请用,”孟涧将手收回,茶是他亲手泡的,接下来一份合同,也被他亲手递了过去:“最近我新开展了一项合作,对方是您的老朋友,H星球沈家,沈荣琛。”
将军端起茶杯的手一顿。
孟涧笑容加深:“他向我索购一批武器,是庭献当初被判刑的那件,诚然,这是我司目前最值钱的一件武器,我无法拒绝这笔生意,所以想来问问您的意见。”
他话说得委婉,但兜兜转转,背后信息点也就一个。
H星球准备进攻你。
将军不疾不徐地抿了口茶,指尖在茶杯上轻点,用瓷片清凉的触感冷静自己,他呼出口气,又把茶杯放了回去。
包间被一股寂静笼罩,良久,将军也未作表示。
孟涧聪明地意识到这不是场拉锯战,所以大方笑了笑,率先开口:“我希望这件武器的合作对象依然是您。”
将军冷不丁哼笑一声:“也不怕跟彭庭献一样进去。”
“您会庇佑我的,”孟涧笑着点头:“上次的合作天衣无缝,您拿到了武器,巩固了您的军权,而庭献也被判刑入狱,你我共赢,这是千载难逢的缘分。”
将军终于正色,赏脸回了他一句:“沈荣琛给你出了什么价。”
孟涧如实道:“九位数。”
“呵,”将军讽笑:“他野心不止于此吧,这么一笔重金,整个星际都要被他吃下了。”
孟涧笑笑不说话。
将军一抻袖子,将布满伤疤的手臂撑在膝盖两侧,呼吸间沉浊:“我能给你的价格和上次一样,一分不少,但一分也不会多。”
低于九位数。
孟涧表示理解地点点头,从善如流:“我虽然是个商人,但也讲究情分往来,您为了帮我把庭献送进帕森,也暗中出了不少力,所以尽管价格悬殊……我也愿意将武器直接出口给您。”
他站了起来:“我有一批样品今天已经制成,打算走H星球边境港口,以他们的身份作掩护,向您方输送。”
茶杯被高高举起,他虽站着,却双手握杯深深向将军鞠了一躬,言辞间尊重不已:“非常荣幸能跟您再次合作,祝您身体安康,屡战屡胜。”
他保持着敬茶的姿势,将军纹丝不动地坐在地上沉思了会儿,终于拿定主意,才捞过茶杯,遥遥向他一敬。
两盏茶杯虽未碰撞,却隔空问候了一秒。
孟涧缓缓起身,笑道:“我先告辞,将军。”
外面天色阴下来一些,隐隐有降雨趋势。
秘书及时撑开了一把伞,孟涧钻进车里,整理了下西装,指示司机可以离开。
轿车徐徐发动起来,孟涧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指尖,盘算老将军和沈荣琛之间给出的价格差。
他习惯将收益摆在第一位,刚才虽然明面上没表示什么,但九位数———换彭庭献来了都不一定能放弃。
秘书这时候从副驾驶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递过来一份合同:“孟总,要不要过目一下,这是彭董……彭庭献留下的设计稿,里面有这件武器的原料汇总。”
孟涧眉宇间闪过不耐,注视他,不说话。
秘书感到头皮发麻,但出于为公司考虑,他还是建议道:“还是希望您亲自检查,这件武器属于万吨级重火力,已经停产很长时间,如果我们再次出售,最好还是……”
“……确保一下不会成为第二个彭董吧。”
R、C星球的两位皇帝一向面和心不和,虽然不像H星一样和C星打得那么难看,但当时孟涧也是抓住了这一点,才能成功把彭庭献送上军事法庭,最后定刑的罪名也是“资敌叛国罪”。
孟涧仗着在彭庭献那儿感情特殊,所以能够轻松出入他的办公室,那天他拿走彭庭献的私人章,将他的名字和C星按在一起。
第二天,彭庭献就收到了法院传唤。
前车之鉴就摆在眼前,孟涧眉头搐动,他揉了揉,敷衍道:“一会儿放办公室,我抽空看。”
秘书应道:“好,孟总。”
沈家的地下实验室里多了束康乃馨,给死气沉沉的环境带去一丝活力。
沈荣琛这天在操练士兵,他收留的流民中有不少裴周驭的旧部,他们跟随过他打仗,侥幸生存于战场,一听到裴周驭即将被接回,对自己的服从度达到史无前例的高。
于是沈荣琛下发了军令,让他们继续训练,而他擦了汗回到实验室,正欲休息会儿,沈娉婷走了进来。
她把车钥匙一下子甩桌上:“给我换辆车。”
沈荣琛眉骨肌肉绷紧,沉声:“别耍脾气。”
“我一天天的哪儿那么多脾气?”沈娉婷反倒质问他,嗤笑:“你知道从这里到农河的路有多不好走吗?我马上回去上班,不换车,累着了,到监狱又让蓝仪云看我臭脸?”
“你还嫌她罚我罚得不够重?”
沈荣琛面色隐忍:“换什么。”
“换辆白色的就行,不要红,土得要死。”
半晌,她得到一声低低的:“嗯。”
沈荣琛应完,顿了下,又叫住她质问:“小裴最近情况怎么样。”
“好得很,伤养的很快,精神气也挺足,天天往五监跑,”沈娉婷语气蔫坏:“霍云偃跟你说了没,他和我们提条件,说带兵出征可以,把彭庭献一块儿带出来。”
提到这个,沈荣琛脸色稍缓,只模棱两可地回:“说了。”
“所以你什么想法。”
“待定。”
“这还需要衡量吗?”沈娉婷感到纳闷,讥讽道:“裴周驭自己在那儿待了十年,要能出来早出来了,从帕森越狱的难度有多大他自己不清楚?还多带一个彭庭献,我看他压根儿没想帮我们。”
“他心里早没有咱们H星球了,充其量也就多看两眼那些士兵。”
沈荣琛没发话。
沈娉婷又被这股熟悉的缄默赌了回去,她早就发现了,自从她被蓝仪云贬职回家后,霍云偃、她父亲的助理、还有她父亲本人,全都表现不对劲。
他们明显对她感到一股防备,有时,并不想把最新情报和她全盘托出。
这感受更糟糕了。
她的性格更不允许她追问,冷笑一声,她从鼻腔里发出轻哼,甩头离去。
助理的身影渐渐代替她出现,一开口,便对沈荣琛压低了声音:“先生,孟涧那边同意了跟我们合作,武器也正式开始生产,还有必要接彭董出来吗?”
沈荣琛回以他一记眼神。
“您如何打算?”
“彭庭献才是泊林的核心,”沈荣琛一针见血道:“咱们这次点名要的武器,原设计师是彭庭献,他当时走私给C星,即使没被投入战场使用,不清楚威力,但看他判刑的力度就知道了。”
“R星皇帝亲自去了趟军事法庭,一个顶尖火药设计师,对整个星球的影响力,不亚于小裴这样的将军。”
沈荣琛思索着眯起眼,放慢道:“孟涧这个人,太贪得无厌。”
“他很适合当商人,但设计能力有限,保不准以后会坐地起价……所以,接彭庭献出来,配合小裴,才是一举两得。”
一个武器设计师,一个带兵打仗的将领。
完美契合,相辅相成。
助理敛下心神,暂时想不出其他意见,顿了顿,换话题道:“中秋典礼之后的那两个研究员……确认死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