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向屋内走来,只是谨慎地在门口探头,环视屋内一周,确保不会危害到自己那边的安全,一句话没说,直接关门撤了回去。
贺莲寒一刻不停地忙活完,被防护服包裹的身体疯狂出汗,她也没想到屋里会热成这个样子,高温高暑下暴晒的玻璃房,对彭庭献这样体质特殊的人来说,无异于架在火上炙烤。
他额头烫得吓人,但并不是发烧,因为长时间受热加上一些辐射影响,大概率催化了他疾病的爆发,免疫系统受损,后背几片红疹便足以让他过敏昏迷。
真是……非常娇生惯养的一个少爷。
“贺医生,贺医生,情况怎么样了,他没事了吧?”
“这是什么情况,发烧吗?还是辐射后遗症?”
“……”
狱警喋喋不休地追问起来,贺莲寒木着脸掠了彭庭献一眼,选择给他留点面子,模棱两可地说:“嗯,发烧。”
“我说呢,怎么身上烫成这样,不过这屋子确实太热了,前几天下雨还好,最近真是热的我都不想来送饭,真是,烦死了一天天……”
狱警用手给自己扇着风,整张脸热得通红,汗水在发茬间横流,他愤愤地抹了把脑袋,又问:“那现在怎么办,贺医生,你能把他带出去吗?”
贺莲寒轻轻摇了摇头:“我没有这个权利。”
狱警这才后知后觉想起七监那件事,住了口,有些尴尬地抿了抿嘴。
贺莲寒也不多言,又给彭庭献测量了一遍心率,不再逗留,关门离去。
彭庭献这一觉睡到了后半夜。
担心事情闹大的狱警放下了手头所有工作,一下午没再回本职岗位,寸步不离地留在这儿,给彭庭献更换冰袋。
因为只有一张床单,大床正对着的那扇窗户被遮挡,减去一半阳光直射,尽可能地让彭庭献降温。
他醒来时感到头痛欲裂,后背仿佛化成了一滩水,汗液和融化的冰袋流得四处都是,狱警在一小时前刚刚离去,忙碌一下午,他也累得狼狈不堪。
彭庭献在床上眨了会儿眼睛,愣是没看到一点光源,他僵硬好久才发现窗前那张床单,摸着黑小心翼翼爬过去,将床单拽下,屋里才涌进来一束月光。
突如其来的光线让彭庭献晃了下眼,他甩甩头,后脑勺铅重的痛感隐隐还在,再睁眼时,他忽然看到什么。
一点微弱的火光,在男人手指间跳跃,集中视线往不远处那扇小门一看,裴周驭居然站在了那里。
他显然并不是刚刚来到,他的脚边,门口,攒了一地烟头,上午那批离开的研究员个个烟瘾不小,留下一箱烟,都让裴周驭拿出来挥霍个遍。
那扇小门似乎正是他们放松的地方,此刻裴周驭孤身一人站在那儿,见床单被摘下,便面无表情地朝他看过来。
彭庭献一挑眉,到这地步了还不忘跟他示威,隔着玻璃冲他竖起中指,双手环胸,静观其变地盯着他。
裴周驭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视线穿到一边,又落在他今夜未曾弹奏的钢琴上。
实验楼内大部分研究员离去,这么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却无法得到任何指令。
下一步行为的暗示藏在曲谱里,但彭庭献不争气,病怏怏一个,别说弹琴,琴盖现在都没力气打开。
果然笨蛋一个。
裴周驭突然收回了目光,因为他听到彭庭献敲了敲窗户,眼中透露浓浓不满,好似对他不关心自己的行为作出谴责。
在提醒下,裴周驭这才只看向了彭庭献一人。
他在窗边裸着上半身,干涸的汗液在胸口留下水渍,月光倾斜,照在身上水亮亮的,彭庭献向来对自己的身材大方,自信又淡定地站在那儿,无惧他任何打量。
月光悄悄,裴周驭无声盯了他片刻,忽然起身。
彭庭献眼睁睁看着他向自己走过来,有些拿捏不准,他紧盯着裴周驭脖子上的颈环,生怕下一秒便触发警报。
但万幸的是,颈环并不监控裴周驭离开的这几步,从小门到自己面前窗户,他仍处于活动允许范围内。
于是一窗之隔,彭庭献和裴周驭平视对望。
他正想出声警告,提醒裴周驭想找死别拉上自己,却不料下一秒,裴周驭抬手覆上了窗玻璃。
彭庭献保持警惕,没有作出任何反应,而裴周驭更像是在用手掌试温,在玻璃上贴了一下,便收回了手。
“干嘛,裴警官。”
彭庭献的声音隔着玻璃不太清晰地传出来,裴周驭只能看到他挑衅的笑:“我没死,你失望了吗?”
裴周驭淡淡看着他,听这话,显然彭庭献并不知道是谁接听了贺莲寒那通求救电话。
他误打误撞的一次热心肠,又给了这么个白眼狼。
“失望。”
裴周驭毫无波澜地说。
“那你快回去吧,你从那里面走出来,辐射比外面还强。”
彭庭献微笑着下了逐客令,他裸着上半身,所以始终注意和裴周驭保持距离。
“你害怕了么。”
裴周驭忽然问。
“还好。”彭庭献以为他说自己昏迷的事,心态良好地一耸肩,无所谓道:“我和这所监狱犯冲,你也知道。”
裴周驭全身被防护服包裹,只露出一双狭长冰冷的眼,那里没有温度,却直直盯着彭庭献:“我说,住这里面,你害不害怕。”
彭庭献笑容滞了下。
他慢慢歪了头,怀着不明所以的目光审视裴周驭,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这样问。
要是坦白来说,他确实害怕这里,第一天晚上面目全非的“实验品”,第二天秘密运输的生化仪器,还有高温、辐射、意料之外的昏迷。
这片监区常年被幽静覆盖,虽然每天频繁消毒,但有时化学药液味散去,还是能闻到似有若无的尸臭。
正常人孤零零住在这样一间玻璃房,四面昏黑,怕是无可避免的事。
长久无言,彭庭献笑着,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裴周驭从未有一刻放过他的脸,隔窗凝视,他抬手指了指屋外那架钢琴。
指示言简意赅,他说:“晚上听到害怕的动静,就弹那个。”
彭庭献面露诧异:“你听到了?”
“嗯。”
“你能听懂?”
他音量随着更大的诧异拔高,裴周驭冷眼扫过他一秒,懒得解释这个问题,只告诉他:“听得懂。”
“厉害啊,小裴,”彭庭献突然乐了起来:“你一个屠夫也懂音律,怎么,小时候家里人教过?”
裴周驭无视他阴阳怪气的鄙夷,后退稍许,又朝排气扇的出口方向看了一眼。
不出意外,只要彭庭献快点好起来,继续弹,他就能在被释放之前获取足够多的有用信息。
他想起了曾经几位部下的名字,其中失踪的一位姓霍,他在那场大战中没有被找到尸体,所以无法确认死亡。
如果是他在利用自己懂音律这一点,那么从八监被释放之后,他会主动去见一见这位部下。
至于信任与否———
裴周驭停止深思,凝视彭庭献的目光愈发复杂。
月光打在他赤裸的身体上,光影交织,他晦暗的笑脸半明半暗,依然笑得鲜活。
在这样深而静的夜色中,这个弹奏钢琴的笨蛋,仍不知晓琴声背后的意义。
第51章
整整过去一天一夜,后天早晨,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下来,霍云偃才随同蓝仪云一伙人归来。
蓝仪云得知贺莲寒去八监救人,晴空万里的好心情瞬间跌入谷底,她一个字都没说,径直转身去了医务室。
而沈娉婷正站在一群男人中央,给几位监区长官开会,期间二监的一位长官直勾勾盯着她,如狼似虎的眼神恨不得将这个年轻女警官生吞活剥。
会议散场后,霍云偃心不在焉地靠过来,只听沈娉婷骂得粗俗不堪。
“恶心死了,贱货,刁民。”
她摸了摸身上起的鸡皮疙瘩,对中年男人的眼神凝视感到一阵阵犯呕,霍云偃敷衍地嗯了几声,也不多嘴,抬脚就打算往八监那边去。
“我交给你的事办怎么样了。”
沈娉婷傲慢的语气从身后传来:“彭庭献那间玻璃房和实验楼的间距是七米,我上次衡量过了,只要你的琴谱不出差错,裴周驭这几天获得的情报不会少。”
霍云偃难得眉头一皱,想起昨晚狱警发来的情报,脸色不佳,撂下一句“等着吧”,便转身离去。
等他来到那间玻璃房时,雨势已经渐大,潮闷的空气充斥整个房间,他进来后反锁门,发现屋里没有人。
走进卧室那边,才看到彭庭献慢悠悠从浴室走出,他为自己清洗了身体,精神看上去还算可以,除了嘴唇苍白之外,没有留下其他严重后遗症。
霍云偃抱胸松了口气,见他无恙,心情才得以放松下来:“昨天生病了?”
“嗯。”
彭庭献看起来不是很想和他说话,懒洋洋的,侧眸掠过他一眼:“没什么大碍,霍警官,请回吧,我要开始为蓝小姐工作了。”
他特意咬重了“蓝小姐”三个字,其中威胁含义不言而喻,霍云偃果然点了下头,他配合着后退离开,却一转身,走到了钢琴那边。
随手翻了几页谱子,霍云偃通过观察上面的折叠痕迹,验证了一个悲哀事实。
———昨晚人去楼空的好时机,因为彭庭献生病,裴周驭大概率没有得到任何情报。
他忍不住抬眸向隔壁看了一眼,和他一起去了庄园的研究员们全部归巢,最后一辆卡车恰好在此刻驶入,小门徐徐关闭,八监再次进入最高戒备状态。
“霍警官,在看什么?”
背后悠悠响起一声打趣,彭庭献的目光先是落在他手中琴谱,又顺着看向灰白建筑,他笑了下,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霍云偃一时间有些失语,表情没控制好,闪过一丝阴狠。
彭庭献清楚捕捉到此刻,他手中的琴谱随风翻飞,外面大雨突然倾盆而下,风从正上方的排气扇钻入,将房间刮得一阵地动山摇。
正冲通风孔的钢琴、陌生的琴谱、特意制成的玻璃房、还有精打细算的建筑间隔。
霍云偃环抱胸膛的手指轻轻点了点,这是他压抑情绪时的习惯性动作,这间玻璃房由沈娉婷特意挑选,他们一早计算好了钢琴声压、玻璃房和灰白建筑的隔音干扰,最后也多次检验间距,力求让计划万无一失。
他们甚至帮彭庭献申请操场那架钢琴,经过重重阻碍,好不容易安排好所有环节。
但唯一出人意料的是,彭庭献这样的人出了差错。
霍云偃抬起的肩膀又缓缓落下,深吸一口气,他思考着对彭庭献说:“最近还需要什么吗,好好养病,完成设计后你就可以回五监了。”
彭庭献真的呈认真状想了想,忽然一指钢琴,说:“那就麻烦霍警官再给我准备几份谱子吧。”
霍云偃点头:“好。”
他不再多言,周身环绕着一股莫名其妙的低气压,转头开门离去。
一整天的时间,彭庭献在设计武器中蹉跎而过。
太阳落山时霍云偃来送晚饭,顺带拿了几份琴谱,彭庭献接过来看了两眼,发现,这是非常耳熟能详的几首音乐。
出自各个上流星球的知名音乐家,在这其中,他甚至看到了小时候曾为自己授课的钢琴老师。
简单结束晚饭,彭庭献将设计进度收尾,又以饭后消食的姿态坐到了钢琴前。
他抚去琴键上滴落的点点雨水,上方排气扇吹下一缕清风,就着夜色而弹,彭庭献哼出了熟悉的曲调。
他这一次的弹奏不再断断续续,熟悉的琴谱、亲手教过自己的老师———种种一切都信手拈来,这才是真正适配他的音乐表演。
一曲沉缓的贵族歌曲终了,彭庭献收起双手,温顺地放在膝盖上,他盯着琴架上的谱子看了一会儿,过片刻,忽然伸手翻到了最前页。
这是霍云偃上次送来的民歌,初弹时,他磕磕绊绊,以为自己太久没碰琴手生,但今晚……
钢琴再度奏响,激昂磅礴的音符传遍四周,排气扇的转速似乎更加快了,琴声流入四面八方,以精准的间距和隔音估算,清晰穿透隔壁。
灰白实验楼内,裴周驭正在帮归来的研究员们处理样本,十号不知去了哪里,在几次对视中,他从研究员们的瞳孔里看到一种少有的悲悯。
他们仿佛提前知晓什么,眼中流露出对实验品即将牺牲的“悲伤”,彭庭献的琴声恰好在此时响起,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衬得气氛更加压抑。
裴周驭无心去问他们这两天做了什么,意识到琴声开始,他便放慢了手中工作,全神贯注地聆听旋律。
“咔”,琴音蓦地断了一下。
彭庭献不知怎么回事,弹琴的生疏度比第一次还要严重。
裴周驭脸上没有表情,淡淡的,等待这个笨蛋重新找准旋律。
过了三秒,彭庭献才将音轨重新接入,他按到了正确的音键上,这一次没再间断,流畅且无误地将琴谱演奏大半。
裴周驭无法太快识别,先沉下心思将旋律默背,等夜深人静时再回想背后所对应的歌词。
眼看一曲就要结束,毫无征兆的,琴声截止。
彭庭献停下来的时机太过突兀,不是弹错了,而是故意不弹了。
裴周驭整理试管的动作一顿,眼中阴云翻涌,嘴角也连带着抽了一下。
这只狡猾的野狐狸。
果然符合他对彭庭献的认知。
周围的研究员们头也不抬,无人在意这其中旋律的变化,裴周驭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等了等,直到工作结束,研究员们下班,彭庭献一向忘我的琴声却再也没有奏响。
夜风徐徐,第八监区万籁俱寂。
灰白实验楼的最后一盏灯熄灭,琴声和人,都该睡了。
“没赶上时候?彭庭献生病了?”
“你怎么不早说?送饭的狱警干什么吃的,有病不能早点治?偏偏在这么好的时机?”
沈娉婷在五监一间办公室里踱来踱去,她气得容颜绞成一团,漂亮的眉目拧成一道川。
陆砚雪穿着单薄的衣服蜷缩在一边,他脸上浮现出呆滞的神色,视线没有落点,整个人像丢了魂一样。
霍云偃站在一旁抽烟,表情看上去也不太美妙,从庄园回来后他们三个的计划便全被打乱,谁也没料到看似最靠谱的彭庭献会突然掉链子。
“你知道我把裴周驭搞回去费了多大心思吗。”
沈娉婷没好气地甩出打火机,一边抽烟,一边气势十足地骂:“他在实验舱的数据没有任何异常,姓蓝的都把他放出来了,我他妈想了多少办法才费心费力地劝她把人关回去,现在好了,我申请去八监被她否决,寻思把任务交给你,你看看你干的这一出出都是什么。”
她气结,高跟鞋气势汹汹,两步来到霍云偃身前,一把抓住衣领将他拽向自己,毫不留情面地冲他正脸吐出一口烟。
她接着作势就要打耳光,霍云偃瞬间截住她手腕,一歪头,脸色阴沉沉地盯着她:“少他妈在这发疯。”
沈娉婷一下子甩开他的手,又骂出几句不堪入耳的话,她在军营习武长大,从小耳濡目染,骂起下人来完全没有一点儿贵族千金的样。
陆砚雪被这两个疯男女吓得不敢出声,他缩缩脖子,尽可能地降低自己存在感,却不料沈娉婷下一秒便向自己走来。
他的耳朵被直接揪起,沈娉婷骂得极其难听。
“你身上最近这是什么味儿?快让那群男人玩烂了吧,一个臭beta顶着实验改造的假子宫,你真以为自己不会怀孕啊?”
她揪着他耳朵,残忍地使劲摇晃,怒声:“啊?!回答我,这几天又靠身体换什么好处了,有没有对组织有用的啊?告诉我啊,贱货!”
“啪——”,一巴掌狠狠扇在陆砚雪脸上,沈娉婷的情绪却断崖式下跌,怒气在此刻发泄,她又一下子镇静了下来。
被制服包裹的胸膛微微起伏,她意识到自己还穿着身为秘书长的衣服,脸上表情古怪变化了一阵,要笑不笑的,又端回了那副冷静优雅的模样。
陆砚雪被打得从椅子上摔下来,整个人抖成筛子,他确实一直在不断被标记,自从霍云偃玩过他之后,其他几个监区的长官都仿佛找到了乐子,时不时将他拖去角落咬上一口。
但他身为omega的信息素不纯,他出生时是beta,全家人被拉去秘密基地做小白鼠实验后,只活了他一个。
顶着这样不正常的身体,他兜兜转转,加入了沈娉婷父亲创立的组织,那里都是H星球的亡国流民,他们决心重建星球,因为C星和蓝仪云的父亲有多年秘密交易,所以组织以帕森监狱为突破口,试图搜寻一些人体改造实验的证据。
沈娉婷和霍云偃都是后来通过层层选拔,名正言顺入职了帕森,唯有他,先是伪装囚犯,后来又一直不断出卖身体。
办公室里寂静了好一阵,陆砚雪忽然哭了起来。
他死死咬着后槽牙不肯出声,但恨意滔天的哽咽声还是无法抑制。
后颈本不该多出来的腺体让他受尽欺辱,每一次发热期,每一次强行标记,都仿佛在他父母被实验室糟蹋致死的尸体上又狠狠划了一刀。
沈娉婷听得心烦,扬起胳膊又要过去打他,半路被霍云偃截胡,他毫不费力地攥着她的手腕,冷声警告:“管好你脾气。”
沈娉婷阴阳怪气地笑了声,懒得和他在这斗嘴,撂下一句“你们自己看着办”,便踩着高跟鞋无情离去。
霍云偃在原地弹了弹烟灰,思考接下来的对策,陆砚雪的哭声一直没停,他仿佛被沈娉婷那番刺耳至极的话戳中心窝,从入狱以来积攒许久的委屈达到临界值,在今天,他终于得以发泄。
沈娉婷铿锵的高跟声消失走廊,她步履未停,目标坚定地走向监狱长办公室。
整理好仪容,她掏出口袋里的小镜子照了照自己,确认妆容完好笑容得体,这才敲敲门走进去。
“蓝小姐,您让我调查的事,我已经了解清楚了。”
她恭敬地朝蓝仪云鞠了个躬,得到对方并不热情的指示,清清嗓子继续汇报:
“前天气温确实不好,彭先生在这之前就有过敏性休克的情况,当时何骏警官刚上任不久,对犯人的情况不太熟悉,您也是知道这件事的。”
蓝仪云撑着下巴从办公桌抬起头,眼神倦倦的:“所以霍云偃也不了解自己犯人的情况。”
“是的。”
沈娉婷肯定地说:“霍警官游手好闲,成日无所事事,虽然比武成绩拿了第一,但并不适合长官一职。”
蓝仪云哼哼了两声,不评价。
她又琢磨着沉思了一会儿,最近琐事太多,贺莲寒刚又和她吵了一架,她需要把事情慢慢捋开。
沈娉婷很有眼力见地安静下来,该给主意时出主意,见主子表现出一副思考模样,便将决定权悄然递还了回去。
半晌,蓝仪云淡淡开口:“裴周驭最近怎么样。”
“一切正常。”沈娉婷如实说:“裴警官最近表现平稳,也十分配合第八监区的工作。”
蓝仪云笑出声:“怎么,他想留在那儿?”
“未尝不可。”
沈娉婷跟着她笑笑,暗地里转了转被高跟鞋磨痛的脚后跟:“既然裴警官情愿待在那儿,那就让他多待一段时间,正好彭先生的设计快要收尾,等第一批武器样品制成,您不是说……需要一位试用者。”
蓝仪云坐在办公桌后审视着她,眼眸下睨,将她完美的建议听进耳里,又是一阵沉默。
沈娉婷在心里疯狂吐槽,眼前这个杀伐果断的女人一旦碰上感情不顺,在处理工作时明显效率降低。
磨磨唧唧,左右拿不出个决断。
她低着头遮掩自己变幻莫测的脸色,而蓝仪云却淡淡不语,目光一直放在她频频打抖的脚后跟上。
“不太会穿高跟鞋么。”
突如其来的,她问出这么一句。
沈娉婷颤巍巍的脚一下子站好,脚腕绷得笔直,俨然一副被上司抓包的模样:“是的,蓝小姐,我平常不太习惯穿高跟。”
蓝仪云又盯着她脸看了一会儿,不明所以地“嗯”了声,说:“回去吧。”
“霍云偃的处罚我一会儿下达,他在离开前没做好善后工作,理应和何骏一样上台丢丢脸。”
沈娉婷压下心底小小的报复感,勾唇笑道:“是,蓝小姐英明。”
“至于裴周驭———”
蓝仪云拖长了这个名字,斟酌许久,才缓缓作出决断:“彭庭献拿到武器后,把裴周驭放出来几天,不要脱离八监范围,让他先上手试试武器效果。”
沈娉婷笑容无限扩大:“您这是定下了半个月后的战争人选?”
“看情况,裴周驭学得快,就让他去。”
蓝仪云没什么表情地转了下手中钢笔,意有所指的,轻声道出一句:“吃了帕森这么多年牢饭,是该为监狱作出点牺牲了。”
在玻璃房待到第八天,彭庭献提前完成了设计部分。
他将所有稿纸整理好,一并上交给蓝仪云,他超前的进度让蓝仪云感到诧异,提及原因,彭庭献只说自己在玻璃房里待够了。
他确实待够了,这里不仅热,还阴险狡诈,自从他那天生病没弹琴之后,霍云偃对他的关照明显增多,不仅嘘寒问暖,还时常给他带来一些消暑药品。
后来霍云偃又大方“赏赐”给他几份琴谱,彭庭献配合着弹,但弹得既不完整,也不走心。
他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霍云偃这个人,背地里绝对别有所图。
稿纸上交给蓝仪云的第四天,工厂成功制出了一批样品,和图纸完美吻合的武器来到了彭庭献面前,虽然只有一把,但无疑是最精挑细选的一个。
然而令彭庭献真正诧异的是,蓝仪云放出了裴周驭。
她允许他们在八监自由活动,同时规定了时间和任务。
检验武器的重任再一次落在了彭庭献头上,他需要观察裴周驭每一次练习,在最短时间内,让他成为第一个试用者。
阳光暴晒在头顶,八监一片空旷的草地上,夏风猎猎,彭庭献穿着一整套防护服,以考官的姿态面向裴周驭。
裴周驭身上穿了件紧身衣,深黑色,将腰腹间肌肉勒得异常明显,彭庭献听研究员说,这是他们特意为裴周驭准备的防护衣。
顶着大太阳练了一上午,只听“嘘———”的一声,狱警哨响,示意裴周驭可以暂停休息。
这位狱警和旁边一位研究员交换眼神,从彼此眼中看到了肯定。
下一刻,彭庭献亲手设计的那柄长弩便被裴周驭扔在了地上,他动作随意,彭庭献却下意识“嘶”地心疼了声。
他讨厌这样不尊重自己作品的人。
裴周驭直接朝遮阳棚走了过去,他脸色说不上不好,总之恹恹的,从被放出来开始就没给过彭庭献好脸色。
琴声每晚断断续续,彭庭献在背后疯狂耍心机,他心里清楚得很。
彭庭献这时候正好过来拿水,要从他身边经过,他看到裴周驭一双长腿横在自己面前,施施然抬起脚,从他腿上跨了过去。
拿了一瓶水,在他身边坐下,彭庭献冲着裴周驭莞尔一笑:“怎么耷拉着脸呢,裴警官。”
他摆明了明知故问,眨巴着一双关怀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武器用起来很重吗?要不要我再设计得轻一点。”
裴周驭拉下帽檐,用遮阳帽盖住眼睛,不说话。
“怎么了,裴警官,”彭庭献却反而笑了一声,主动把自己手里的水拧开,给他递过去:“很累吗?”
“要不要喝,可以点头,我喂给你。”
“……”
“裴警官,你……”
“嘭!”,毫无征兆的,彭庭献手中的瓶装水被大力捏了一下,水柱冲击而起,直直射到彭庭献脸上。
“……”
这次轮到彭庭献失语。
裴周驭还保持着大掌伸出去的姿势,他手围宽,捏爆那瓶水就像捏着玩儿一样。
冷眼扫过彭庭献被浇了满头满脸的可怜模样,裴周驭面无表情地收回眼,又压帽低了下去。
彭庭献扫了眼瓶中还剩下的水,碍于对面还坐着狱警和研究员,他压下了忍不住要泼回去的手。
皮笑肉不笑,他甩了甩脸上的水,握住水瓶口,仰头灌给了自己。
熬过最热的下午2点,日暮西山时,气温相对来说没有那么高,狱警再次吹哨,提醒裴周驭上去训练。
彭庭献是这时候被叫起来的,狱警显然也有些累了,把接下来检验的活交给了彭庭献这个设计者,彭庭献欣然接受,跟在裴周驭身后走向靶场。
他笑盈盈地注视着裴周驭,看他又弯腰捡起那把弩,站在了射击线外,和对面靶子的距离足足有五十米。
蓝仪云为了督促他们训练,一开始便将难度拉到最高,她或许非常清楚裴周驭入狱前的实力,懒得给他缓冲时间,要做就直接做到最好。
裴周驭俯身到旁边抽了一根黑箭,按照上午的经验,他轻车熟路地将黑箭上弦,慢慢将弓拉到张力极限。
他手臂绷成一条直线,整个动作却看上去又轻又稳,似乎不需要耗费太多体力,彭庭献甚至从他帽檐下的眼里捕捉到一丝困倦。
他是设计师,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把弩的重量。
120斤的臂力要求,裴周驭轻松得像在玩。
嗖———
黑箭在连续射击下频频中靶,每一环都正中靶心,过于恐怖的命中率吸引了旁边人注意,狱警和研究员一齐看过来,眼中不禁浮现出复杂神色。
他们其中,一位是十年前管教裴周驭的狱警,一位是亲手将他改造的研究员,在这所监狱无数人齐心合力下,裴周驭这种级别的人物才能为他们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