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森之犬bypillworm
pillworm  发于:2025年11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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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难以启齿,但不得不承认,孟涧在他走后将公司发展得很好,作为创业初期的两位最大股东,除了原料设计这一块,孟涧在公司其他任何方面都做得比他出色。
想起那份亲手把自己送入监狱的原料单,彭庭献眼眸暗了一下,他始终认为,一家武器公司真正的底蕴,不在于利润创造,而是背后设计师一日一夜调配出的原料。
镍基合金、超导晶体、等离子燃料和各种各样的生物金属,所有化学反应堆中完美配合的物质,都需要设计师千百次实验,以毫厘之差调整浓度,才会缔造出最具杀伤力的武器。
而孟涧不懂这些。
他更像商人,将目光聚焦于出口贸易,而非原料。
手中正在搅拌的颜料顿了一下,彭庭献停止哼歌,将戴着漆皮手套的手抽出,拿起资料最底下的一张纸看了看。
这是有关孟涧的最近一期访谈,他作为武器和军工行业的佼佼者,位于采访席中央,周围坐着几个相熟的老面孔,蓝擎成了他背后的背景板,一伙人组成了如今的军工巨鳄。
从照片仔细看去,孟涧握着话筒的右手无名指上还有一枚钻戒。
他没有像彭庭献一样将钻石屈居中指,如当年那场盛大求婚宴上的告白一样,他愿意等,无论彭庭献是否真的孤独终老。
这两枚对戒是彭庭献八岁时的生日礼物,孟涧和他同一天出生,一年年长大,八岁时鼓起勇气亲自拍卖下的两颗钻石,定制成婚戒赠予彭庭献。
彭庭献入狱前扔进了下水沟,孟涧依然视若珍宝。
“呵。”
没由来的,彭庭献低笑一声。
他莫名感到一阵放松,一边继续搅拌图纸颜料,一边草草掠过访谈下面的对话。
没什么营养,孟涧说话还是那么滴水不漏。
让人犯恶心。
午饭时彭庭献稍稍拖延了一会儿,他用颜料将手稿上的重点区分标注,在霍云偃前来送饭时,让他将进度上报给蓝仪云。
霍云偃抱着胸倚靠在旁边,冲着彭庭献精妙绝伦的图纸“哟”了一声,说:“不愧是大名鼎鼎的董事长,有两把刷子啊。”
彭庭献用手背蹭了下脸颊的颜料,纠正:“三把。”
比一般厉害的人还要多一把。
霍云偃愣了下才明白过来,他又忍俊不禁地笑起来,盯着彭庭献的眼神越发有意思。
彭庭献闻到他身上的荔枝香又重了些,不出意外,卸下嘴笼后的第一天,他已经将陆砚雪标记。
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彭庭献嫌恶,微笑着和他拉开距离。
蓝仪云在太阳快要落山时才给出回音,她检查了彭庭献的手稿,大体还算满意,结合手下几位专家的意见,最终通过了彭庭献第一份设计稿。
这是一柄长弩,呈弯月状做了延长,弩机的部分加装了自瞄仪,能大大提高箭矢的命中率,同时为了向蓝仪云表忠心,彭庭献在箭槽部分设计了液流管。
蓝仪云所有害人害己的化学药液,都可以用针剂注入到管体里,让箭头腐蚀性提高,和她的心肠一样恶毒。
蓝仪云欣然收下了这份“赞美”,为了表扬他进度还算不错,允许他今晚出门放风。
彭庭献终于呼吸到一口新鲜空气,实验室里潮湿闷热,又没有避光窗帘,天知道他有多难受。
从狗笼一般的玻璃房里出来时,他身后依然跟着两个狱警,他们身穿白色防护服,将皮肤裹得密不透风。
彭庭献了解到这是因为第八监区遍布辐射,人体皮肤但凡在空气中裸露过久,就会出现一系列后遗症。
但即便如此,彭庭献还是选择不穿防护服。
在过敏热死和被辐射埋下后遗症之间,彭庭献选择了后者。
他怡然自得地哼着歌,在玻璃房周边溜达了一圈,这里空气虽然掺杂着一些化学消毒液味,但胜在人烟稀少,安静,洁白,与世隔绝。
连他都没发现,自己口中无意识哼出的小调,已经不再是R星上流的交响曲,而是这几天弹奏的那几首民歌。
身后一位狱警出声提醒。
“时间差不多了,回去吧。”
“为什么?”彭庭献转身冲他笑笑:“是不是计时太快了,小警官,蓝姐给我的自由时间可是一整晚哦。”
被称作“小警官”的人迟疑了下,奉劝:“你没有穿防护服,即使今晚没反应,过阵子也会难受的。”
“哦,原来是这样,”彭庭献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眼底笑容更深:“你好善良,小警官,你叫什么名字?”
“……”
另一位狱警咳嗽一声,明令禁止。
彭庭献失望地耸了下肩,调戏无果,又一个人四处转悠起来,摸摸这里的花,看看那里的草,溜达得后背微微出汗,他觉得热,才终于有了回去的念头。
身后两位狱警松了口气,彭庭献的体质比他们想象中要厉害一点,不穿防护服也不头晕脑热,他们即使裹成了粽子,也总在靠近那栋灰白建筑时心惊胆战。
回去的途中刮了一阵风,八监周围的芦苇摇荡起来,不远处湖面铺开一层层波纹,彭庭献在离玻璃房还有十几米时忽然停脚,他看到了一个人。
那扇小门缓缓打开,一个遮盖黑布的冰棺被抬出来,研究员们围着冰棺忙碌,衬得裴周驭更无所事事。
他确实无聊,所以出来后先看向了那间玻璃房,发现闯祸精不在,再一抬眼,便看到人亲自站在了自己面前。
彭庭献向他走近几步,不需要身后狱警阻拦,便心中有数地保留一段距离。
隔着十米荒芜,彭庭献单手插兜,笑盈盈地冲他问候:“好巧啊,裴警官,你也出门散步?”
裴周驭不语。
他身边的研究员警惕地看过来一眼,发现彭庭献长得眼熟,正是蓝仪云照片上提供的那个人。
据说裴周驭时隔十年被送回来正是拜他所赐,这个犯人,能够比数据仪更轻易地引起裴周驭波动。
好似深知这一点,彭庭献笑容更加挑衅,故意指了指自己脖子:“这个戴着舒服吗,裴警官,和手环有哪里不一样?”
这话一出,他身后的狱警和研究员们均看向了裴周驭脖颈项圈,那里暂时闪烁蓝光,证明他情绪稳定。
不嫌事大,彭庭献又不依不饶地开了口。
裴周驭在他有意刺激的言语中沉默下来,一声不吭,眼中也漠然平静,只是下一刻,忽然抬脚逼近他一步。
彭庭献眼尖,反应更快,接着后退一步。
他脸上笑容维持得很好,精打细算衡量着两人之间的距离,这天杀的裴周驭裹得严严实实,他没穿防护服,离得稍微近点,都要被他身上化学辐射熏成一滩烂泥。
裴周驭还是不出声,站定在那里,在彭庭献观察了一会儿确认他不再前进,正欲开口时,又悠悠地前进一步。
彭庭献:“……”
他忽然间有种被逗弄的感觉,看似咄咄逼人气焰嚣张,实则完全被对面这个沉默的男人拿捏着走。
意识到这点后,彭庭献不再动了。
两人间细微的博弈没有引起任何人察觉,两位狱警只紧盯着裴周驭,生怕这位处于观察期的“同事”又失手伤人,裴周驭却不再挪动,安安稳稳的,站在原地,望着彭庭献。
混着消毒气味的夜风徐徐刮过,抚平一片芦苇,周遭回荡着卡车发动声。
那具神秘的冰棺被运走,研究员们打道回府,其中一人拽了下裴周驭胳膊,示意他回去。
裴周驭却没有动。
研究员立刻皱起眉,也不呵斥,就这么气场凝重地盯着他。
彭庭献作为裴周驭此刻眼中占据全部的人,在他瞳孔唯一的倒映中,看到了一丝欲言难止。
他好像想说点什么,又好像,在顾忌脖子上的颈圈。
明明有开口和前行的能力,却困于冰冷的仪器,止步十米之外。
彭庭献不知他想表达什么,只耐心等着,一歪头,平和地冲他一笑:“小裴,想要什么,说出来啊。”
裴周驭薄唇抿了一下,余光掠过旁边玻璃房里的钢琴,久久凝噎过后,仍消散于一阵清风。
夜降下来,他什么都没有说,转身跟随研究员们离去。
“回去吧,或者穿上防护服。”
彭庭献身后的狱警又忍不住提醒。
彭庭献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出于对健康考虑,他还是不得不中止了这场短暂放风,回到了玻璃房,开始清洗方才微微发汗的身体。
昨晚冒出来的几颗红疹还没消退,幸亏刚才在外面待的时间不久,也没被防护服闷得密不透风,后背不痒,就是有些发红。
他简单沐浴了一下,这次特意系紧了腰带,在隐私万无一失的前提下来到屋外,又独奏起了深夜钢琴曲。
琴键变形严重,他下午得空时用设计武器的工具修了一下,用木挫将老化的琴键打磨,使之发出更清晰的音色。
漫漫长夜中,夏风起舞,彭庭献作为监区唯一一处光源,弹奏起唯一一首象征鲜活的歌。
跳跃的音符自他手中传向四周,玻璃房的周围没有掌声,这里不是他从小表演的音乐殿堂,而是绞杀人类的实验改造室。
台下座无虚席,却都是看不清摸不着的亡灵。
琴声飘扬远方,同一时间的灰白实验楼内,数据员们面不改色,如同行尸走肉般沉浸加班。
裴周驭短暂卸下了防护服,从淋浴舱中走出,他拿起毛巾擦干身体,在比前两晚更清晰的琴音中,悄然解码了旋律。
今夜不再弹奏F大调交响曲,而是H星球拼凑的民歌。
编谱的人心思巧妙,将几首歌融合,掐头去尾,却依然缝补出一首毫无破绽的曲谱。
“塞雁已南飞,笼中之鸟,还乡,还乡——”
琴到高潮时和弦拔调而起,彭庭献一心扑在用音乐解闷上,完全没有察觉这首民歌表意混乱,拼凑的歌词成了懂音律之人的密码,一曲曲暗号传递,无人知晓的宁静中,裴周驭看向了墙壁数据板的方向。
十号实验体在下午转移冰棺,拉到蓝仪云父亲的地下室进行测验,人虽已转移阵地,数据板上的信息还在。
裴周驭逐一扫过去,在颈圈平平稳稳的情况下,没有惊动任何人,默记下了有关十号的一切数据。
琴声戛然而止,彭庭献手累了,今夜的独奏到此为止。
裴周驭也闭了闭眼睛,等候下一晚暗号。
临睡时他想起彭庭献下午紧盯自己的眼睛,明明不怀好意,却半真半假地鼓励他———“说出来”。
说出来。
说出什么来。
笨蛋一个。

深夜时分,距离监狱不远的一处庄园,一辆红色私家车落停,贺莲寒带着一身疲累下班。
这片庄园离帕森有十公里,因为郊区人烟稀少,所以并不堵车,但她在回家途中接到管家信息,他说,今晚禁止走动,蓝叔有大事要忙。
贺莲寒已经没有精力去求证是什么大事,连续两周加班,她身心俱疲。
拎着包来到她的院落,这里和庄园主宅相距甚远,是像她这样的蓝家外人住的地方。
院子里开垦出一片菜园,贺莲寒出身底层,闲暇时非常喜欢亲手种一些蔬菜。
她这些年没再试图寻找父母,作为战乱时被抛下的弃婴,她有幸被蓝戎最好的朋友收养,以家庭医生的身份,和养父一起留在庄园。
去年养父去世,她在帕森的合约也到期,可以跳槽到星际卫生局做更好的工作,但蓝戎那晚来到这片院子,语重心长地和她谈了一些,大意是,留在帕森,帮帮仪云。
“仪云小时候就只信赖你,有什么烦心事也都和你这个大姐姐说,莲寒啊,蓝叔老了,把仪云培养到这里也算到头了。”
“她是我们家族第一位继任成功的女监狱长,日后的路不好走,只能拜托你了。”
蓝戎望着菜园里生机勃勃的菜苗出神,贺莲寒在一旁无言地看着他,这个年近七十老来得女的男人,第一次脸上浮现出如此落魄的沧桑。
因为养父的缘故,贺莲寒最终选择留下。
简单洗漱过后,贺莲寒湿着长发坐到床头,睡前习惯性地打开一本医学书籍,这些年,虽成为了农河星球公认最出色的医生,但她没有哪怕一刻放弃学习。
蓝戎的话总萦绕耳边,她有预感,蓝仪云将来会有大麻烦。
虽对这个比自己小七岁的女人毫无爱恋之情,但受人所托,她能多厉害一分,将来就能多帮蓝仪云一点。
墙上的时钟悄然指向十二点,贺莲寒揉了揉困倦的眼皮,将书标注好页脚,放在床头熄灯睡去。
窗外长高的番薯叶在风中摇摆,夜风一阵阵刮过,菜苗的清香丝丝飘进屋里,窗前的白纱帘扬起一角,门口,有人推开了她卧室的门。
贺莲寒警惕性极高,只一瞬便捕捉动静,睁眼从床上起身,她戴了眼镜靠坐在床头,皱眉看向来人。
蓝仪云穿了身黑皮工装,头上戴着防水雨帽,浑身没有一处不沾染血迹,身上浓重刺鼻的血腥味快要充斥整个房间。
见她抬脚往前走,贺莲寒立刻冷声呵斥:“别动。”
蓝仪云似乎轻笑了声,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她带着埋怨低喃:“怎么回来也不通知我一声,好久没接你下班了。”
贺莲寒眼中嫌恶不已:“回去洗澡,别脏了我房间。”
“我不碰你。”
蓝仪云淡淡笑着说,一摊手,将被血染透的黑色手套举起,向她作出投降:“这儿都是白色家具,放心,我不弄脏你。”
贺莲寒说:“你直接走吧,我现在要睡觉了。”
蓝仪云就笑,指了下自己旁边的卫生间,说:“我能进去清洗一下吗?”
这根本不是询问的态度,她撂下这句上位者气息满满的告知,不经贺莲寒允许,便兀自转身进了卫生间。
贺莲寒感到一阵恼怒,脸彻底冷下来,听见卫生间里传来花洒哗哗的声音。
自从她上次因受到七监刺激提前进入易感期,不小心标记蓝仪云之后,蓝仪云整个人便怀恨在心,先是命人调换她的抑制剂,让她身体不适期延长,然后又趁虚而入,半胁迫似的逼自己和她发生关系。
那天早晨从床上醒来,入眼是蓝仪云房间刺目的猩红,她装的一副贤妻良母样给她端来早餐,贺莲寒饿极吃了一口,却接着偏头吐掉,说:“你没加盐。”
蓝仪云脸上写满疑惑,从小锦衣玉食的大小姐,第一次亲手为人下厨,连煎蛋要放盐这个步骤都不知道。
贺莲寒对蛋腥味接受无能,即便此刻已经刷牙洗漱,回想起那天早上的黑暗料理,还是一阵犯恶。
蓝仪云是这时候从卫生间走出的,她没衣服可换,随手拿了件贺莲寒挂在卫生间的睡衣,穿着尺码正好,走出来时手上拿着吹风机。
她把电源插到了床头,贺莲寒刚想警告她别在这里吹,却看到蓝仪云打开吹风机冲着自己手心试了试温。
下一秒,吹风机凑过来,先给她吹起了头发。
贺莲寒浑身一僵,多年抵触下的防备让她深感不适,抬手推开了吹风机,蓝仪云一手捞着她后颈,又强硬地将她拉向自己。
“别矫情了,湿着头发睡觉容易感冒,你生病了,谁来给我当监狱苦力?”
她一边吹,一边恶趣味地揉她头发,将脑袋揉得一团糟,意料之中的看见贺莲寒抬手扇过来,她敏捷一躲,轻轻松松就让贺莲寒手掌落空。
贺莲寒不动了,盯着蓝仪云看,本以为这个混账东西会笑一声,却看到她依然宁静地看着自己。
“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贺莲寒不喜绕弯,冷漠道。
“你猜。”
“……”
贺莲寒感到疲倦,不再和她玩这样毫无意义的游戏,挥开她手,扯了被子躺下睡去。
蓝仪云手里的吹风机仍在工作,贺莲寒头发干得快,见她吹差不多了,蓝仪云才开始给自己吹。
她哼哼着唱了会儿歌,半晌,见贺莲寒像是睡着,才莫名其妙地问出句:“你今晚有听到什么动静吗。”
贺莲寒眼皮未抬,想起管家口中那件“大事”,沉默一下,如实摇了摇头。
蓝仪云却哦了一声,说:“知道了。”
“怎么。”
贺莲寒还是忍不住问,脑袋在枕头上蹭了蹭,闻到自己吹干的头发上飘来阵阵清香。
“没什么,睡吧。”
蓝仪云撂下这句话,伸手给她掖了下被子,又看了她两眼,然后起身准备离去。
一转身,胳膊忽然被一把抓住。
贺莲寒阻止了她的离开,刨根问底道:“这两天蓝叔是不是有事要忙。”
蓝仪云背对着她没动,用被她抓着的那只手点了点她皮肤,轻轻的,像是一种安抚:“不是什么大事儿,跟你没关系,你赶紧睡你的吧。”
“不是什么大事你刚才浑身带着血进来?”贺莲寒语气厉下来,年长者训斥的气势全然显露,一字一顿寒声道:“你们是不是把曲行虎带进地下室了?”
蓝仪云没说话。
“是,对吧。”贺莲寒笃定道。
“你和蓝叔又打算干什么?曲行虎不是说好只进行观察,不用于手术台实验吗?你们擅自把他拉进地下室做测试,怎么向外界交代?一个活生生的犯人没有人权?蓝仪云,我最后一次……”
“他死不了。”
蓝仪云打断她,表情看上去有点烦:“死了才不好交代,谁说观察完就把他放掉的,一个犯人除了待在八监,有的是办法给监狱效力。”
她无情地甩开贺莲寒,走进卫生间将换下来的皮衣拿走,淅淅沥沥的血跟随她流了一地,贺莲寒在床上懵了一会,她甚至不敢往蓝仪云所说的那个方向猜想。
“砰”,房门被关闭,蓝仪云高瘦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同一时刻的八监方向,彭庭献在玻璃房里翻来覆去,他这一夜睡得很是糟糕,总频繁早醒,后背也感觉痒得不行。
天蒙蒙亮时他终于起床,忍无可忍地裸身走到镜子前,照了照自己后背。
前天冒出来的那几颗小红疹连成了一片,他不仅过敏,还后背烧红一片,下床之后额头传来的眩晕感更加明显,可以肯定的说,他发低烧了。
昨天不穿防护服的报应来了。
彭庭献在镜子前捂住了额头,使劲搓了把自己的脸,平生第一次对自己的身体感到无语凝噎。
从小让骄奢的生活条件惯坏了,一热就过敏,一有不适就发烧——里外都是死,早知道昨晚直接睡外面得了。
“轰隆隆——”
窗外响起卡车启动声,在这天还未大亮的破晓时分,八监真正的大门却打开,一辆接一辆重型卡车被开走,上面堆满了用黑布遮盖的仪器。
大量数据员整装待发,彭庭献有预感今天他们有大事要忙,每个人行色匆匆神情凝重,没多久便全部撤离八监。
在这群白色蚂蚁里,彭庭献没看到最强壮的那一个。
整齐的队伍中身高划一,裴周驭明显不在其列。
忍着身体的不适熬了一会儿,早晨七点五十,负责送饭的狱警姗姗来迟,他打开门,看到彭庭献赤身裸体地站在钢琴边。
骇了一跳,狱警立马呵斥:“在那干什么呢!”
“警官,我发烧了,可能因为昨天下午的辐射,”彭庭献一五一十地说,笑得有些勉强:“帮我上报霍警官,或者蓝小姐,谢谢。”
“霍警官今天有事要忙,蓝小姐也不在。”
彭庭献诧异地挑起眉:“那沈警官?”
“沈警官肯定跟在蓝小姐身边啊!”狱警没好气地嚷嚷他:“你昨天才在外面溜达多久就生病,体质这么差,真把这儿当你家庄园了,发烧就挨着吧,没人有空伺候你。”
他说完,大力关上了门,留给彭庭献一声冷漠的“砰”。
彭庭献一动不动地在原地站了会儿,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他又转头向灰白建筑那边看了一眼,大门已经被关上,卡车离去,周遭又重归于寂。
这可真完蛋了。
不知想哭还是想笑,彭庭献此刻的脸色精彩极了,他没辙,只能又回到卧室硬抗了一上午。
中午12点时体温再次升高,玻璃房毫无遮挡的太阳从八方而来,烧灼般照在他身上。
午饭时,早晨那位狱警又来了。
他有正经工作要忙,一边负责其他监区的送餐,一边还要千里迢迢跑来八监喂彭庭献,大中午头,热得他汗流浃背,骂骂咧咧地打开门,却发现屋内空无一人。
还没起床?
狱警脸色马上耷拉下来,大步走向卧室,定睛往里面一看。
正对太阳的大床上金灿灿一片,堂堂泊林武器公司董事长,彭庭献,像渴死的鱼一样仰躺在大床上,深度昏迷。
狱警面色剧变。
“贺医生!!贺医生救命——!”

手环求救发送到贺莲寒那边时,她正在处理病例。
收到讯息的第一秒便本能站起,但下一刻———她犹豫了。
依上次的前车之鉴,她工作的范围仅限于第一监区,擅自出急诊不在蓝仪云允许范围内。
所以,救还是不救?
休息室内的司林也走了出来,睡眼惺忪,顶着一张通宵加班的倦容,看着她问:“怎么了,哪里有病患。”
“第八监区。”
“什么?”
司林以为自己听错了,过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不行!那里辐射很严重,有什么问题让蓝仪云自己找人处理就行了。”
“她不在。”
贺莲寒简短地说,今天早晨从庄园离开时,她特意到主宅看了一眼。
蓝仪云正和蓝戎吃早饭,沈娉婷、霍云偃、还有其他几个熟悉的监区长官,均严肃着脸站在一旁。
不出意外,他们今天将对曲行虎进行最终测验。
不自觉咬了咬嘴唇,贺莲寒迟疑的时间仅有半分钟,尽管教训在前,她也做不到见死不救。
司林见她神色一瞬间变得冷肃,翻出备用防护衣就要穿上,又苦口婆心地劝了几句。
贺莲寒一字不发,戴上眼镜边打电话边离去。
她在赶路的过程中先是给蓝仪云打了个电话,果然如预料般无人接听。
主宅会议进行到一半,蓝仪云不会放下工作来管彭庭献,能让她在会议期间冲动离席的人,只有贺莲寒自己。
头脑迅速冷静下来,贺莲寒发动汽车,紧接着给第八监区的值班人员打去电话。
她在颠簸的地面行驶,电话迟迟没有回应,再次低头检查一遍自己防护服完整,她冷着脸继续尝试拨通。
第八监区不可能空无一人,这是她非常确定的事。
红色汽车经过驯马场,以最快时速赶到八监入口,门口有位狱警在疯狂挥手,贺莲寒刚要挂掉手环,毫无征兆的,电话那头传来“嘀”的一声。
“说。”
是男人熟悉的声音。
裴周驭冷冷提醒,贺莲寒不禁愣了一下,来不及细想为何他代接电话,她稍显忙乱地停车熄了火。
语速飞快地说:“你现在能不能出来?八监里面什么情况,我只穿了C级防护衣,能不能进去救人?”
裴周驭静了一瞬:“救谁。”
“彭庭献。”
电话那头传来滋滋啦啦的电流声,裴周驭似乎捂住了话筒,在那头喊了声什么。
他什么废话都没问,反应迅速且干脆利落地将电话转移,唯一留下的值班员这才不情不愿赶来接听。
“你好,我是第一监区首席狱医贺莲寒。”
“蓝小姐安排在这里的一位犯人突然晕厥,麻烦您开下门,我手头没有出入权限。”
值班员被强行叫醒的面容闪过不耐,口气冷漠:“我们这里不提供防护衣。”
言外之意,出了什么后果你自负。
“好的没关系,谢谢,请帮我打开门吧。”
贺莲寒一把关上车门,顶着最基础的C级防护衣,从后座提出医药箱,用瘦削的肩膀扛着,一边保持通话一边走向门口。
求救的狱警激动万分,一直在叫她名字,门上监控闪烁冷光,值班员通过扫描仪确认了她的面容,被焊死的铁门这才徐徐打开,贺莲寒快步走进去。
“贺医生你终于来了,谢天谢地,要不是你愿意赶过来,我真不知道怎么跟蓝小姐交差了,彭庭献早晨还好好的,我刚才一来就发现……”
狱警口舌不停地叙述起来,在生命垂危关头,他第一反应是撇清自己关系,恨不得把“不关我事”四个字无限扩大给贺莲寒听。
“这里的人太不是东西了,刚才你还没来的时候我去隔壁求救,根本没人回应,他们听见了,他们都听见了,他们冷漠得像魔鬼……”
“钥匙给我。”
贺莲寒厉声打断他,语气中透露出一股不拖泥带水的狠劲儿,狱警被训得一缩头,立刻将玻璃房钥匙奉上。
两人破门而入,贺莲寒一进来就被一股热浪扑面。
蓝仪云给彭庭献安排的哪里是豪华单间,分明是刑房。
密不透风的玻璃前没有任何遮挡,窗户疯狂吸热,头顶只有一扇有气无力的排气窗。
她疾步走进卧室,一眼便看到彭庭献蜷缩在床头。
铁质的床栏成了他唯一降温来源,那个小小的角落可以躲开阳光直射,他那么高大健硕的一个男人,恨不得将自己缩小一万倍挤在那里。
“输液架给我,把药箱第二层打开,你用床单把窗户遮一下。”
贺莲寒无比镇定地给出方案,每一个指令都语句清晰,狱警即便再没有急救经验也立马照做,两个人忙成一团,努力配合着将彭庭献翻身。
输液架很快送上,贺莲寒先给彭庭献打了一针急救,然后额头敷上降温贴,在各个紧要穴位扎入银针。
门口这时“嘀”了一声,那位值班员前来察看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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