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桌是根硬骨头by山代王
山代王  发于:2025年11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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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好了吗?”体育老师叼着哨子问。
江淮重重地呼出气,罕见地犹豫了半秒,这半秒钟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
第一次在球场严重受伤时,教练要上替补队员,他却不管不顾地上场进球切球攻击防守,那场赢得很漂亮,而他最后晕倒了,被医生骂得狗血淋头。
类似的场景很多,十根手指都掰扯不过来。
今天大概率也是,三级跳是强压性运动,交替起跳发力会严重依赖于膝间韧带,他初赛时极致收敛着的一跳都没能完全避开这种冲击。
“嗯?”体育老师拍了下手:“咋还发呆了呢!晕沙子吗?”
江淮轻摇头,晃走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指尖微抬想要示意“准备好了”,但猛然一瞬间楚明的话跳进他脑海里。
——“别逞能,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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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本章又名:
《我有分寸》by江淮。

赵逵逵把班级统购的矿泉水捞了两瓶到沙坑旁, 穿梭过人群时快被讨论声淹噶了。
他走到楚明身边,递水:“盛况啊,想当年我在篮球场上叱诧风云的时候比现在还要招风。”
“……”楚明接过水, 有意无意地指腹摩挲着瓶盖。
“你别不信, ”赵逵逵撩了把头发:“谁还没有高光时刻啊!你要是高一就认识我就能见证到了。说来也怪,同班同性我俩咋没认识呢?”
楚明指尖轻顿:“可能缘分没到。”
“也可能你秀得不够六,”赵逵逵说:“你看江淮来的时候我一眼就给他记住了……你当初开学的时候咋自我介绍来着?”
楚明眸光暗了一瞬,看着沙坑里的凹洼, 一时间没说出话来。
早秋的风仍是热的燥的, 周围闹喳喳的讨论声里总时不时会冒出些震耳欲聋的高音尖叫。
层层叠叠的声浪却虚化在他脑海。
只余下一阵无声的寂静。
他蓦地回想起那次自我介绍。如果那时候知道收敛脾性,会不会就没有后面这些事情……
楚明忘记眨眼似的目光空洞地看着沙土,窒息的沉默疯狂蔓延, 要吞并整片脑海时被粗暴地打破:“喂——”
他目光慢慢聚焦:“嗯?”
江淮正站他面前,微微蹙着眉地夺走了他手里紧攥住的水瓶。
江淮拧开水瓶,抬脚踢了下他小腿:“你还有睁着眼睛睡觉的功夫我怎么不知道?”
“……走神而已。”楚明彻底清醒过来,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决赛早就开始, 身边的观众正在为刚摔进沙坑的男生扼腕叹息。
他轻顿了下:“你跳完了?”
“我没跳,”江淮仰头喝了点水。
他说这话时语气很放松,就跟说“我第一”似的。
楚明愣了下:“你……”
“啊?为什么?”赵逵逵听到这话忍不住跳起来尖叫:“为什么不跳啊!这不是你的风格啊!啊?”
江淮扭头看了眼明晃晃的沙坑, 嘴角轻轻扯出一抹笑:“膝盖不舒服。”
楚明轻眨眼。
他没想过江淮会直接说出这种对他来说跟示弱般的话, 把缺陷暴露在外, 不那么无坚不摧。
“怎么, ”江淮回头, 啧了一声:“又想我跳了?”
楚明微愣,看着他:“我让你跳就跳吗?”
“跳。”江淮很认真地说:“要不是你说那些屁话,这个第一我拿定了。”
楚明笑了笑,退后半步弯腰, 大拇指食指轻按在他左膝两侧:“还疼吗?”
“有点儿,”江淮垂眼说。
“都这样了你还想跳呢。”楚明无奈地摇摇头。
江淮笑笑没说话。
赵逵逵拨浪鼓似的两边看,看看楚明又看看江淮,人群有点吵到处都是尖叫喧哗,他听不清他们具体在说什么。
“你们俩……”他叹气:“真是腻歪。”
食堂并不因为运动会的举行而技术猛增,饭照旧难吃。
江淮和楚明并排,对面是赵逵逵和喇叭哥。
“楚明你下午跑三千体能消耗大,多吃点。”赵逵逵说。
“该少吃点吧,吃多了肚子里全是饭跑起来多重,而且跑完绝对吐,形象不就没了?”喇叭哥说。
“什么歪理!少吃哪来的劲!”赵逵逵大声说。
“吃多了怎么跑得动!你没有生活常识吗?”喇叭哥小声吼。
楚明:“……”
他看着快要打起来的两人,开口:“我有分寸。”
旁边江淮挑了下眉。
“对对对,吃多吃少不如吃得对。”赵逵逵收束说:“你有分寸就好。”
喇叭哥认同地点头,又问:“那你等会吃完要不要去热身跑两圈?之前没跑过上来就跑三千会不会跑不动?万一跑不动那不就难受死了?”
楚明有那么一瞬间感受到了江淮的感受:“……我有分寸。”
“啧,”江淮勾了下唇。
把格外关心他三千米的赵逵逵和喇叭哥熬走,楚明看着空荡荡的对面松了口气。
“感觉怎样?”江淮落筷,偏过头来看着他。
“不是一回事。”楚明知道江淮旁敲侧击地在给上午的三级跳找理由,说:“你的伤我了解,我的实力他们不清楚。”
江淮接话:“我清楚。”
楚明默了半晌:“嗯,你清楚。”
下午只有两个项目,三千和接力。
“能量饮料,跑长跑的话是不是很需要?”英语课代表提着几大瓶水往楚明面前一站。
“我不用,谢谢。”楚明很轻地回应了一声。
“你别误会,”杨棉棉瞬间红了脸:“我给其他接力赛的同学也准备了。”
楚明顿了下,接过:“谢谢。”本来没想到这层的。
等杨棉棉走到前几排,江淮脑袋上盖着校服外套,很轻地斜靠到楚明肩头,不经意地问了句:“什么水?”
“嗯?”肩头一沉,楚明抬眼只见一块布料,“红牛,你要喝吗?”
江淮脑袋拱了一下,蹭到楚明脖颈,耳语:“难喝。”
楚明:“……”
他垂眼把瓶盖拧开,很细微地抿了一口,尝了尝:“还好吧。”
江淮拧了下眉:“我尝尝。”
楚明微微侧头,把瓶口移到他唇边,“你手呢?”
“废了。”江淮低头含住瓶口,就着他的手抿了抿瓶沿的水渍。
楚明喉间轻滚:“你头往上仰点,别往下压。”
“尝到了,”江淮松口,舌尖卷过唇瓣,勾唇:“是还行。”
楚明:“……”刚还难喝呢。
转身时恰好目睹全程的杨棉棉脸一红,提溜着饮料瓶们飞速挪到旁边,细细地发出一声叹息:“我靠!”
“怎么了?”赵逵逵临时替了一名接力,熟练地从她口袋里掏出饮料,嘬了口:“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杨棉棉正想走,看到赵逵逵时顿了一下,问:“那个,你和江淮是不是玩挺好的?”
赵逵逵说:“嗯呐,他我哥们!”
“那你知道,”杨棉棉咳了咳,“嗯,就是,他和那个楚明……”
赵逵逵关切地问道:“他们怎么了?”
杨棉棉脸瞬间就白了:“……”大哥,是我在问你好吗?
“你别不理我啊,”赵逵逵慌了:“什么什么跟什么啊?诶你别走啊,我真不知道他们怎么了,就是比较腻歪而已啊……诶?诶!诶!”
“检录了检录了。”喇叭哥跑过来:“虽然咱班就你一个,但是没关系不要怕,今年我给你加油。”
楚明把江淮的脑袋往旁边一推:“……倒也不必。”
“那还是要的,”喇叭哥嘻嘻说:“我陪你去检录吗?”
没等楚明开口婉拒,就听江淮声音闷闷地说:“我陪。”
“哦,我以为你睡觉呢。”喇叭哥晃了晃手里的通知名册:“那你们去吧,我喝点水润润嗓子,等会给你加油。”
楚明简单幻想了下喇叭哥站跑道旁喊加油的盛况:“……”
江淮把头顶的外套分出半块盖到楚明脑袋上,勾住他肩往外走时轻笑着打趣说:“等会儿要耳塞吗?”
楚明回答得不那么坚决:“……不。”
“嗯?”江淮说:“你不怕他一声加油给你喊岔气啊?”
“不至于,”楚明嘴角勾了抹笑:“再者真有这层威力,其他选手岂不是也都被吓软了?”
江淮笑了笑:“也是。”
检录处的桌上摆着名册和一些号码布。
“21班,楚明。”楚明报了下名字。
“好的,”检录员看了下他,在名单处划好勾轻声说:“九号,这里有别针……”
楚明接过这些物件:“谢谢。”
“我来,”走到旁边江淮站他背后,接过别针、号码布,目光扫过红色的九时,他挑了下眉:“还挺巧。”
楚明应了声:“嗯。”
“你知道我说什么吗就嗯,”江淮伸手拍了下他后腰,抖了抖号码布。
“知道,”楚明声音沉稳了些:“九号,你的球衣号码。”
搭在布料边角的指尖猛地一颤,江淮掀起眼皮看着楚明修长的后脖颈,不知道为什么一瞬间喉管发涩,他抬手,指腹轻轻划过楚明后颈颈椎上的棘突。
楚明缩了下脖子:“你在干嘛?”
“没,”江淮收回手,再别号码布的时候多带了些郑重其事,别好,他轻轻拍了拍:“挺帅的。”
“嗯,”楚明抬手揉了揉后颈:“九号选手。”
午后不多久正是天热的时候,后勤部的已经开始分发葡萄糖、绿豆汤、正气液什么的了。
江淮拉了他一下,在他耳边轻声:“加油。”
楚明淡淡一笑:“会的。”
说着他晃掉江淮的手,利落地抬起警戒线弯身走了进去,站到偏外道的那条跑道,平静地压抑着内心的狂跳。
高中以来,这是他第三次跑三千。
和以往两次不同,他头一次想赢。
“各就位——”
“——砰!”
枪响的瞬间起跑线十多个身影飞一般地弹射出去,尽数是白衣,纷纷乱乱间只有彩色的号码布张翅飞扬。
场外围着警戒线的人顿时爆发出蓄谋已久的尖叫。
“9班加油!9班加油!”
“29班第一!29班第一!”
“11班雄起!11班雄起!”
“我靠江哥我们喊什么?”喇叭哥本来想一句加油走天下,却莫名发现别班的啦啦队阵型有点鼓励原创,瞬间泄气地看向江淮。
江淮目光始终落在贴外道飞扬的身影,“九号楚明。”
“牛逼!”喇叭哥对他江哥脱口而出的答案表示百分百赞同,体贴地往旁边走了五步,蓄力,吼:“九号楚明!九号楚明!”
“我靠他娘的,给我震耳鸣了!”
“谁是楚明?我请问了,谁是楚明!”
“看到了,九号,我操,这么跑脸都不崩?好帅!”
“九号楚明!九号楚明!”
跑道内人工草场几乎铺满了人,挤着围出的警戒线还疯狂向内跑道探头,被学生会的紧急驱赶。
“七圈半呢,喊太早没用。”学生会的戳了一句。
21班班级区域内几乎还是满席状态,面前是密密麻麻的人墙,根本看不清跑道上是人是鬼。
“我记得楚明报名了来着,刚才听到喇叭哥喊人名字。”
“他能跑吗?喊早了多丢面儿啊。”
“他剪完寸头跟变了个人似的,感觉挺牛逼的。”
“好热,我等他们跑完再去看吧,得不了奖白看,得奖了……应该是幻想。”
“去加油吧,”杨棉棉帮忙拿毛巾和糖水的时候无语地翻了个白眼:“19班那个瘦猴参加都有一群人喊加油,楚明兴许还能得奖呢。”
“得奖又怎样?到时候又不是念我名字。”
“要喊你自己去喊,叫我们干什么,我们跟楚明又不熟。”
杨棉棉噎住,毛巾塑封被她捏得嗤嗤作响。
她低垂着头臊红了脸,正要转身就听见大大的一声——
“那我搬的水你们都别喝了,我们又不熟!”
赵逵逵抱着一箱新进的矿泉水到班,嘭地一声把箱子放到板凳上。
区域内静了会儿,离得近的男生连忙陪笑:“黑哥你这话说得就不好听了。”
“你们刚刚说的话就好听了?”赵逵逵弯腰暴力拆卸,抽出四瓶水:“一个班的,就别乱喷粪了。”
男生:“……”
赵逵逵抱着水戳了下杨棉棉:“走。”
杨棉棉愣了一下:“……好。”跟上。
“他们不去不去呗,”赵逵逵走出几步笑着说:“我专门带了篮球队的哥们,排面绝对不输。”
杨棉棉看着他,长舒一口气:“厉害。”
“你也别放心上,”赵逵逵抱着四瓶水和她往终点标记线走:“只有明智的人才能见证奇迹,傻逼只会事后站队。”
听到这话杨棉棉震惊地看向他,“你居然能说出这种话……”
“嘿嘿,”赵逵逵挠了挠头。
忽地捕捉到跑道上的身影,他激动地跳起来吼:“楚明加油!”
杨棉棉被他的声音带得心头澎湃,也跟着吼了句:“楚明加油!”
“江哥,”赵逵逵留意到旁边的人,把怀里的一兜水递出去:“拿两瓶。”
江淮偏眸扫了眼:“嗯?”
“你和楚明的。”赵逵逵说。
“哦,还有糖,新毛巾。”杨棉棉把没拆封的两样也递给他。
江淮抱着一堆东西,微顿:“……谢谢。”
第二圈结束,开始参差出现选手掉队的情况。
楚明位列第五,他步长大,从弯道越往直道的两百米距离里身形跃出的剪影极其出挑——一步几乎顶别人两步,长腿交替出流畅而张扬的弧度。
“他腿怎么这么长!”
“是错觉吗?那个九号,跑得好轻松啊。”
“梦里我也是这么跑的,好帅的跑步姿势。”
阳光热烫地蒸晒着地面,橡胶跑道在强光曝晒里被蒸出一股刺鼻的气味。
热气源源不断地穿透鞋底漫进身体,氲出额间背上渐大的汗珠。
前面四位选手距离近,在领跑,贴楚明最近的哥们属于那种能冲到哪死哪的类型,第三圈往第四圈过渡的时候明显在漏气,呼吸声大得跟呼噜似的。
楚明看了他一眼,嫌烦,给他超了。
呼噜哥的气越漏越多,被超之后直线往后掉,开始捂住肚子走匀速策略。
视野里画面和呼吸声稳定下来,人与人之间默契地保持着持平。
楚明却在这样的平衡有些失神。
跑道被晒得泛出刺眼的白光,他轻眯了下眼,指甲狠戳进手心里,但思绪不受控制。
“这是怎么回事啊?”
“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那晚回家的时候他刚放下书包,就见客厅里爷爷奶奶面色沉重地盯着他,发出接连的质问。
“怎么了?”他预感不对地走到沙发旁,还没坐下脸上就重重砸来两本书。
本能要躲,但面前的是家人,他没怎么动,只是微微侧了下避开锋利的书角。
“才开学多久你尽学坏不学好是不是!”
“你看这些脏东西!你还耍朋友!你才几岁你要做那种事情!”
劈头盖脸的斥责里,他把薄书翻面,入眼便是些露骨的照片和文字,他呼吸一怔,视线落在扉页规规整整的两个落笔署名——“楚明”。
瞬间,无力感从头到脚兜来,他那时候练和写的俱是行书。
“还读什么书?越读脑子越坏掉!”
“难怪你妈要把你送回来,你就是这副德性,我们活该啊,要来养你!”
……还有些什么话都完全混乱在轰鸣的脑细胞里了,只有那种用力到极致的摔门声还残存在听觉细胞里,他怔怔地看着空荡下来的房间,头皮发麻地滑坐到沙发。
屁股底下垫着的是一摞叠好的被子,他没滑到地上,静静地看了两眼情色杂志,极轻地叹了叹气。
茶几上摆着果盘零食,平时待客才拆的老牌子花生酥正齐齐整整地码在盘里。
那天晚上月亮也不圆,但窗外却格外亮。
他感觉浑身向外生长的刺儿都回缩了,狠狠地戳进皮肉往内脏去钻,生痛生痛的,都说人的骨头是硬的,但那天他却觉得,仅仅是呼吸的牵扯,骨头连筋都在颤动,不堪一击。
第二天他去学校,日常习惯性在后门招呼他的魏天依旧在,吹着泡泡糖大声说:“叫我声天姐,我让你进去!”
他微微抬眼,白茫茫的视野里有个少年嗖地转身,凭借着大步长和高步频飞速窜到前门,在女生还没跑完过道四分之一便轻快进门,颇为遗憾地说了句:“再说吧。”
少年的声音和身形渐远,只余下一声疲累不堪的:“天姐。”
魏天瞳孔猛扩,难以置信地给他让开进去的路,反应良久才发出滔天爆笑。
在那之后21班总是异常安静,课堂再没有一道笔直的身影斩钉截铁地说“我没错”,只有沉静之后微弱的一声“对不起”……
遗忘的速度总是那么快,有时候他都会忘记自己原本是什么模样,曾经夜里想过的“三年而已,很快就过去了”,渐渐地却成了“时间过得真慢啊。”
“我想了想,你去跑三千,快点还一分钟检录时间过了!”
他微顿,犹豫半秒后去检录。
那天操场天色暗沉,翻滚着的乌云充斥大半块天空,呼吸间是令人呼吸滞涩的寒意。
他静静地跑着,耳边是大声的叫嚷和无数声呐喊,但没有21班,也没有楚明……好像就是因为这一次,空腹状态下近乎自虐式的三千米长跑,他心态陡转,好似在长久的隐忍里彻底折腰。
三年,就这样,也不是不可以……
眼眶边缘一点点被热气蒸得发干发涩,楚明目视着的前方灰蒙蒙一片。
耳边哄哄乱乱,稳健的脚步却栽向虚浮,呼吸在炽烈的蒸晒和强烈的窒息感里逐渐凌乱,他意识沉散地丢掉了步频。
“诶?”赵逵逵忽地伸手指着持续往后掉的楚明,虽然和下一位选手差了有近百米,但趋势非常不对:“楚明这是怎么了?”
江淮早在半圈前就拧着眉,闻声丢出一瓶水给他,反手拽着喇叭哥便往前挤。
喇叭哥飞快跟上:“江哥,怎么了?”
“进弯道你就喊楚明,”江淮敛眉面色沉冷,伸手抓住警戒线不悦地看着选手里格外突兀的楚明,轻声:“大点声。”
喇叭哥开始蓄力:“遵命!”
耳鸣了。
楚明想要挣脱这种深海海水压强般的窒息感但有些无力,眼前闪过一张张脸,笑着的怒着的,每一张放大杵到他瞳孔前就跟刀片掷来一样,难以自抑地他呼吸发紧。
浮浮沉沉间有什么声音在穿透鼓膜,一阵高过一阵,天灵盖被震得发麻。
意识有瞬间的破裂,他什么也没听清,视野片刻转入黑沉,要陷下去的前一息,意识裂痕里传出一声熟悉的口哨声!
潮浪般的呼声翻涌着撞进耳膜、脑海,神经条疯狂鼓动,一瞬里色彩和声音一同亮在视网膜前。
楚明从真空般的停滞里挣脱。
江淮拍了下喇叭哥,示意他别喊,与此同时熟练地再度吹出一声哨。
九号选手应声回头。
骤然被填充满的耳朵里没有具体的词汇,由暗转亮还带着浓重晕眩的视野里,却刻进一张被阳光映得冷白的脸,触目惊心。
楚明虚浮的双腿顷刻间被唤醒的灵魂接管。
“喊,”江淮松了口气,拍喇叭哥。
“九号楚明!九号楚明!”
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即将越过警戒线的观众被感染到发出猴叫:“九号九号九号九号!”
“楚明加油!楚明加油!“
“加油……”
操场内外被火点过似的燃热赤烈,一阵高过一阵的呼喊像是要把整个操场震碎。
楚明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眼尾余光里江淮的脸转瞬而过,他茫然了一瞬,不知道刚刚看到的听到的是不是错觉。
但下一秒,狭窄的视野边角里猛然撕裂出一道身影——江淮在警戒线内撒腿狂奔,冷白鲜明的侧脸擦过形形色色的虚影。
“我靠,三千都有陪跑的!”
“好高!”
“加油加油加油!!!!”
刹那间楚明感觉灵魂在被重重撞击,虚实交替的视野轰然明晰,他看清楚了百米开外的十三号。
跟上,超过。
他听到了这声指令。
脚步相隔粗壮的人群屏障完全同频,楚明微微偏了下头。
江淮似有所感地跟着偏头,无声地用口型说了句:“傻逼。”
楚明看清了。
沉闷、僵硬的胸腔逐渐流动起来,他呛笑了声,差点岔气。
操,傻逼江淮……
滚炽的喉管泛出烫人的血腥气,额间滚落豆大的汗珠。
曾经他就是被这种溺水般的脱力彻底淹没、沉寂。
但此时此刻楚明正踩在跑道线上,选择变道,双臂交摆间身形迅然跃超过十三号选手!
“加油加油!!”
“冲啊啊啊啊!”
最后一千米。
楚明呼吸间已然满是铁锈味,视野里赤色跑道一寸寸被踏没,他别无杂念,紧咬着前方二号选手匀速加速。
再度,脚尖点过跑道线的瞬间,他越过二号独道往前。
边缘视野被晃动得模糊不清,但偶尔他还是能从人头攒动里看清一闪而过的江淮的脸。
膝盖……
楚明超过前方三号选手的时候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江淮的膝盖经得起这么强烈的运动吗!
他狠地压下胸腔里猛烈的不适,视网膜被丝丝血气覆上,他丝毫不管地向前冲去,身形划出一道长长的残影。
他必须至少超江淮一圈整。
“楚哥加油!!!”跑道旁秦苗抱着专业摄像机,叉腰卯足劲儿地吼了一声。
赵逵逵拉着喇叭哥也越到最前,完全不管其他班同学被挤扁的脸,开吼:“九号楚明!九号楚明!”
“叮铃——”响铃代表三千最后一圈。
楚明的前方早已空无一人。
半圈之外,代表终点线的红线被拉出,满场的观众开始朝那处挤去。
脚尖点破橡胶跑道上细小的突起,楚明摆臂,浑然不顾地向前猛冲,视线被汗滴浇糊,灵魂拖拽着沉重的身体拼了命地往前,前方是一条朦胧的赤红。
“呼——”哨声脱哨,尖利刺耳。
红线被腰腹扯断,全世界在瞬间闭音,楚明猛然间视线失焦双耳轰鸣。
他赢了。
越过终点线狂嚣着的身体细胞陡然滞停,巨大的脱力感兜头而来,楚明感觉自己像是一根被绷断的细绳,胸腔猛然开始喘咳。
江淮飞快冲出警戒线,想也没想抬手狠地给人按进自己怀中,手臂重重收束紧。
滚烫血腥的粗喘里,江淮的声音格外清爽:“跟我走两步。”
“我操,赢了!”
“这个是真有点儿帅!”
“楚明第一!楚明第一!!!”
欢呼声炸在耳畔,楚明似乎终于有所感触,拧了下眉。
“边上来,”江淮抱着他往场外树坛背面带:“吵得脑袋疼。”
楚明双腿疲软脚步虚浮,强猛的冲刺让体力余留不多,他几乎全然撑压在江淮身上:“……嗯。”
操场边角狂呼要淡下来不少,吵闹的背景音里,江淮呼吸凌乱地把毛巾搭他脑袋上,擦了擦他额角、脸颊、脖颈上莹亮的汗水。
楚明勉强压住身体往下跪的本能,意识渐渐回笼,在心头压了良久的责问毫不客气地就出了口:“江淮你他妈跟着瞎跑什么,你膝盖经得起这么造吗?”
气喘淹没声音,听着格外嘶哑。
隔着毛巾压着楚明颈动脉的指尖蓦地顿住。
江淮站在树坛边沿,视线从他起伏剧烈的胸口缓缓上移,落在他浮出薄红的眼睛。
本来没什么的,但听到这声含混不清的诘问,心里猛然翻出巨浪。
“你——”楚明还在说话。
他却控制不住地一把揽住楚明后脖颈,掌心钳扣紧,狠地用力将人朝自己压来,滚烫的唇温划过微颤的眼皮,最终重重地压在了干涩的嘴角。
“嗯……”
瞬间,坚/挺着的意志决堤,长跑强烈的体能消耗和超脱承受范围的猛冲让楚明再难自抑地屈膝,双腿疲软,受不住地往下,单膝跪在江淮面前。
江淮的手臂连忙滑到他后腰将人稳住。
微微偏开头,垂眼,笑意碎在眉眼间:“这就跪了?”
楚明还没完全回过神来,被江淮嘴唇点盖过的眼尾、嘴角就跟有火星子烧起来似的,烫得他忽视不了。
脑海炸开一团七零八碎,他像是失去了思考能力,只是稍稍仰着头,好一会儿才哑着声音机械地问出还没问完的话:“你……膝盖没事吧?”
“你说呢?”江淮耳尖也烧得慌,别开他灼热的对视,看着远处的橡胶跑道。
身前没有回答。
江淮拧了下眉,回头的瞬间腰腹被手肘一顶,他没稳住一屁股坐在树坛边缘。
随之感觉到左腿裤腿被很轻地推了上去,滚烫的指尖体温落在他小腿,而后是灼热的呼吸扫拂。
他呼吸猛地滞停。
下一秒,楚明的唇印在他左膝,伴随着剧烈的心跳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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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哟,还有劲儿呢,小楚[吃瓜]

“加油加油啊啊啊啊啊……”
这时候旁边跑道不知道第几号选手在做最后的冲刺, 震耳欲聋的全是加油声。
树坛边却很安静。
安静得彼此心跳声都格外清晰。
楚明偏了下头,毛巾落在地上。
他好像又有了些力气,单手按着地面把自己用力撑了起来, 站稳, 唇间残存着的细微的战栗让他下意识背过身,目光不太真切地望着远处喧闹的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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