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他手背上生生将雪茄按灭,薄雨苇才松了手,笑了一下:“我很早就跟你们说过,干我们这一行,不能有弱点,不能有软肋,否则总有一天会变成敌人手里刺向你们自己和捅向干爹我的尖刀。”
薄翊川心底寒意森森——这就是薄雨苇一步步逼迫薄知惑与他离心的缘由,薄雨苇是要拔除薄知惑的软肋与爪牙,让他完完全全受他一个人的掌控,这个人的确是个享受精神控制的变态。
“在这一点上,知惑就做得很好,他舍弃掉了他的软肋,完完整整地回到了我的身边。”薄雨苇揽了揽一声没吭、正盯着他手背的薄知惑的肩膀,看着他笑了,“我很欣慰,喇嘛,你也没让我失望。”
薄翊川低下头,吻了吻他中指上的红碧玺戒指:“谢谢干爹谅解。”
“行了,我这去查查蛛丝马迹。”薄雨苇站了起来,将没抽完的雪茄扔进他捧着的烟灰缸里,“行了,快去散药劲吧,一定要散干净。回头记得把那个不该留的孩子处理掉,等薄隆盛的位置空出来,你就顶上。这么多年你在我身边,功劳和资历,都算够了。”
“谢谢干爹。”薄翊川作出欣喜若狂的表情,将他送到书房门口。
“这几天别动声色,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如果薄隆盛私下联络你们,你们知道该怎么做。”薄雨苇回眸看了他们一眼,走进了书房。薄知惑点了点头,朝他偷偷看来。这第二步棋,他们算是成功了。
与薄翊川在拐角处分别,回了房间,我便立刻进了洗手间,摘了头纱就爬进了通风管道。薄翊川被注射了禁果,他会不会和我一样患上绝症或者像其他实验体一样猝死?就算那是改良版的禁果,也没人能预测它会不会和原版禁果一样危险,我没法做到不担心他的安危。
顺着管道里每隔几米出现的路线标记,我顺利抵达了终点,朝下看去,洗手间里黑漆漆的,隐约能听见洗手间门外传来女人的哭叫。
我当然不相信那哭叫声会是薄翊川导致的,可心下难免疑惑,被注射了禁果,他如果没在房间会在哪?按捺不住担心,我从通风管道跳下来,结果双脚刚落地,就听见了耳后的呼吸声,心下一跳,还没回头,就被一对胳膊从后面抱住,抵在了洗手台前。
“薄翊川你做乜!”我拿手肘撞他,被他抱得死紧。
他抑着凌乱的呼吸,但只是抱着我,并没丝毫越界的举动,腰部以下也与我保持着距离:“原来这是禁果的副作用,我之前居然真相信你有瘾,那时你有多难受,我终于知道了。”
我心头一震,他不会是为了......
“薄翊川你是不是傻?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感动,回心转意吗?”
“没关系,我乐意。等出去以后,我跟你一块治病,如果治不好,我们至少黄泉路上还可以作伴。”
“我才不跟你做伴!要让阿爸见着你,他不揍死你!”我试图掰开他的双手,心急如焚,“你快去附近的医院!薄翊川你听我说,我熬到现在还没死,是个奇迹是个例外,是唯一存活下来的实验体,其他注射过禁果的都在一周左右就死了,最长的也没有挺过十天!”
“那也够把你带出去了。”他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极力克制着生理冲动,保持理智,“之前没告诉你,我托程世荣帮忙,捏造了一个谎言,现在东盟国际刑警组织与国安局都相信你现在是协助我寻回禁果并捣毁ZOO的线人,所以我必须获得薄雨苇的信赖,找到禁果实验室和负责实验的人,才能圆这个谎,让你立功免刑。”
心弦掀起的颤动难以抑制。决定回ZOO的时候我就没考虑过自己能活下来,遑论未来的打算,可薄翊川却为我做好了长远的规划,走一步看三步,在尽力保证我今后的人生没有后顾之忧。
我咬了下嘴唇:“够了,到此为止吧,你已经帮了我够多了,后面的计划我自己能完成。我和你已经两清了,不想欠你更多。”
“你从来不欠我什么,从一开始,就是薄家和我亏欠了你们父子俩。知惑,现在我为你做的事,都是我在赎罪,你安心接受,不必感到亏欠。说完,他松开胳膊,退后一步,“我在这儿等你就是想和你说这些,现在说完了,你可以走了,我需要......独处一会。”
说完,他就一把拉上了浴帘,背过身去面朝墙壁,打开了花洒。
“你最好别留在这儿。”
说完这句,淋漓的水声间就传来了他压抑的声息,看见浴帘后的背影,我僵在原地,那种幻感又卷土重来了,明明只是目睹他在浴帘后对着墙,可我仿佛变成了那面墙,这感受真实到可怕,就和前天早上起来时一样,我浑身发汗,不受自控地颤抖,有了难以解释的症状。
为什么会这样?
这难道是什么被那什么太多次后留下的后遗症吗?
心理上我对他的触碰那样抵触,可我的身却似乎与之相悖。
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我迅速爬上洗手台,可心下太慌乱,双脚又发软,脚下一滑,我竟向后栽去,跌坐在地上,尾椎重重撞在地面上,麻了。
浴帘哗地一声,下一秒,一双湿漉漉的手臂就把我抄抱了起来。
将我放在洗手池上,他睫毛沾水的黑眸盯着我,手撑在我身体两侧,没有任何动作,但光是被他侵略性十足的目光锁着困在臂间,就足够让我汗毛耸立了,我浑身紧绷地贴住背后的镜子,与他对视。
“你是不是在考我?”他喉结滑了滑,嗓音潮湿喑哑,呼出的气息似在焚烧,“再不走,我就要考0分了。”
“谁考你了!”心下警铃大作,我立刻缩起双腿,一脚踩在他的小腹上,把他蹬开了一点距离。他垂眸扫向我的脚,浓密长睫上缀的一滴水颤颤滴落在我穿着长靴的脚背上,胸膛起伏得更加剧烈了,底下更不必说是什么状况,看着竟然有点可怜。
禁果释放的多巴胺雨肾上腺素的含量是递减的,头一回药劲是最强释放量最多的,所以第一次发作的时候,我是找了个鸭子折腾了整整一夜,才度过这万般煎熬的时期,而且薄雨苇还特别叮嘱了他一定要把药劲散干净否则身体会扛不住,还特意送了猎物过来,说明如果不散掉药劲,薄翊川说不定会有生命危险。
见他下颌咬得死紧,眼神跟饿疯了的狼犬见着肉骨头似的,却也没碰我脚的意思,就这么生生忍着,打开我耳边的柜子,取出了一个小瓶子:“活血散瘀的,自己擦擦。我,”
他话没说完,几滴血就从鼻间滚落,不偏不倚滴在我的手背上,身体也晃了晃。我一把扶住了他,眼前晃动着实验室里那些七窍流血而死的尸体的面孔,挣扎了几秒:“......我帮帮你。”
他猛抬头,不可置信地盯着我。
他说我不必感到亏欠,可我仍然这么觉得。
我得帮他这一次,还了这人情债。
“怎么帮?”他低下头,脸渐渐逼近,却没贸然吻上来,似看见了肉骨头却没得到主人应允的狼犬,眼底呼之欲出的渴望被缚在枷锁后。
给他上当然是不能的,上他我也已经没了兴趣,思来想去,我别开脸:“不许进来,其他随便你,把药劲散完就行。”
听到这句话,薄翊川一时以为自己在发梦,可面前的薄知惑那么真实,模样清晰,气息可闻,触手可及,尽管他很清楚此刻薄知惑的决定不代表他重新接纳了他,只不过因为不想欠他的,但此刻他实难抵抗这种诱惑。眼前薄知惑的耳垂像一轮天边高悬的新月,他就是食月的天狼,透过笼门一口叼住了那小巧的月牙,在薄知惑肩膀一缩,本能躲避的瞬间,一把扣住了对方的后颈。
薄知惑的后颈纤长柔软,还生着细细的胎毛,握在手心时和坤甸的颈子手感很像,甚至更接近于野兔,没有骨头似的滑不溜手,抓不住所以更想抓牢,他收紧五指山,迫使薄知惑的脸正对自己。
靛蓝的双眸盯着他,表面冷漠,像覆着一层冰,底下透着真实的情绪,看进去就是心痛难当,于是他烈火焚身又如履薄冰,死死压着撕咬着枷锁的本性,小心翼翼地吻了吻薄知惑的嘴唇,沿着他的嘴角吻至喉结。薄知惑没有反抗,但绷紧的脖筋泄露了他的紧张,它就像一根渐渐绷到极致的弓弦,似乎下一秒就会断裂开来或者弹出去,令他不禁想起第一次占有薄知惑的那晚。那晚薄知惑哭得厉害,也反抗得厉害,身上的每根线条都绷成这样,整个人就像超过负荷的弓弦,折断在了他手里。
——不,他的确把他折断了,不仅折断了,还捏碎了。
薄翊川咬紧牙关,咬破了舌根,揉了揉怀里人的后脑勺,向后退去,可一阵头晕目眩,心跳加速,他的鼻间又是一热。
来不及擦拭,几滴血顺着他的下巴淌了下去。
薄知惑呼吸停滞了,盯着他,瞳孔缩得很小,而后突然捧住了他的头:“你到底做不做?想死吗薄翊川?”
说完他就仰起脸吻住了他,撬开他紧咬的牙关,把自己甜美的花蕊送进他的嘴里去,带着自我献祭杀身成仁的果决。
但他不想要他的献祭,他不想要他拿鸩酒来止他的渴,薄翊川捉住他的手腕,把他的双手扯了开来,蹙起眉:“薄知惑,”
话音未落他腰间一紧,被薄知惑双膝缠住了,他僵在那里,看着眼前人飞快解着自己束腰马甲上的系带,把里边的黑丝绸衬衫扯开,雪白的肩膀和胸口呈露在他眼皮底下,像乌云间乍泄的月光,跟着是被马甲紧紧勒住的细腰。
他真的受不了这个。
困住心爱的猎物是野兽的本性,是他们薄家的恶根,他把自己锁在笼子里,猎物却钻进笼子里来,割破了皮肉把鲜血喂给他喝。
薄翊川闭上眼,听见自己的牙关都在咯咯作响。
“薄知惑,我不想考0分。”
空气里安静了一两秒,薄知惑声线颤抖,像是急得快要哭了:“活下去才有试卷。”
他的脑子嗡了一声,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或者是不是理解错了薄知惑的意思,但没容他追问薄知惑就贴了上来,胡乱帮他起来,就像他当初帮他告别处男身时那样,震惊同时,腹下积压的沸血轰地冲上他的颅顶,他抓住薄知惑的手腕把他抱抵在镜子上,把他的衬衫扒下去,掀起马甲下的黑纱,一抓就把薄知惑底下穿的都扯了下来,只给他留了那系带繁复的束腰马甲,薄知惑攥住他的手腕,蓝眸警告意味地盯着他。
“不许!”
他不准他进去,薄翊川心知肚明,这实在是意志力的巨大考验,他咬牙嗯了声,把他往怀里一托,扯了旁边毛巾隔在了两人之间:“放心,我答应了你的,会说话算话。”
薄知惑眨了眨眼睛,眼神依旧警惕,不敢相信他似的,毕竟之前每次做的时候他从来没有征询过他的允许,他自己都记不清把薄知惑做昏过多少次,这样他还愿意帮他,不知是仁至义尽还是余情未了,薄翊川在苦涩里隐隐尝到一丝若有似无的甜,无法确定这是不是自己身心煎熬到了极点的幻觉,他低下头,捉住心上人的下巴,覆住了他的嘴唇,试图在虚无缥缈的甜中捕捉到一点可靠的证据。
但薄知惑没给他寻找证据的机会,竟然躲开了嘴:“别亲来亲去了,又不是交流感情,别磨磨蹭蹭的,速战速决不行吗?”
薄翊川扣住他后颈的五指不自觉收紧,他像一团雾、一阵风,他此刻亲吻他抱着他,可下一瞬就会溜走。掌控欲暴涨得难以遏制,开始隔靴搔痒时,他低头咬住了他的右耳根,犬齿在他当年亲手留下宛如半边蝴蝶翅膀的形状的枪疤上反复戳刺。
薄知惑似乎受不住他这样,他每咬一下他就颤一下,从耳根至颈侧都泛起了红潮,耳垂更是变得娇艳欲滴,明明没有实质行为,他的喉腔里却溢出了那种奶猫一样细细娇软的气音,煽情至极。
于是那块毛巾就成了折磨他的刑具,尤其是……一轮后,那层毛巾变得湿哒哒黏糊糊的,紧贴到他都能清晰感到里面的轮廓。他吻着他,把薄知惑翻过面去,那只刺在他雪白背脊上的红蝴蝶就猝然振翅飞进了他的视线。
薄翊川怔了一怔,后知后觉地在此刻意识到,薄知惑十年前就喜欢他,那么无论薄知惑承不承认,这只蝴蝶都不可能与他毫无干系。
而之前他居然因为嫉妒,险些动了把这个刺青洗掉的心思。
“就是因为我,是不是?”
他掐住薄知惑的细腰,在他耳畔低问。
薄知惑轻喘着,静了几秒,笑了声:“是又怎么样?那也是过去的事了,等出去了,我就去把它洗掉......唔!”
薄翊川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忍无可忍地顺着他的后颈一路吻下去,吻到纹着蝴蝶翅膀的肩胛骨上,薄知惑背脊起伏剧烈,扭动腰身:“唔!”
他不愿意给他亲这里。不愿给他亲他曾经爱过他的证据。
薄翊川抬眸看向镜子,薄知惑蓝眸大睁,惊心动魄的红潮从他的耳根蔓延到了脸颊上,将鼻翼那颗小小的痣都洇得无比艳丽,更不消说束腰马甲上,都快要渗出血来。
他意识到什么,再往下看去,薄知惑当场恼羞成怒了,在他怀里剧烈挣扎起来,但哪里挣脱得了此刻他的力气?薄翊川盯着镜子里那双蓝眸,不再退让,变本加厉,在蝴蝶刺青上又舔又咬起来。
“唔唔!”蓝眸濡湿了,眼泪都溢了出来,薄知惑仰着头,喉结颤抖,薄翊川一边按住他的后颈,一边将他掌控在了手心,蓄满了子弹的火枪隔着毛巾对准靶心,……
“还没散干净,乖。”
不知是终于放下了戒备,还是累坏了,薄知惑松开了牙,毛巾滑掉了也没管,变成了一团软糯雪白的年糕,点了点头:“嗯,要散干净。”带着点鼻音,完全是小时候撒娇的语气。
薄翊川险些把自己的舌头嚼烂,极力控制着自己的视线,把年糕抱到了腿上,拾起毛巾重新塞进两人之间,低哄:“那再来一次。”
“嗯嗯嗯!”
不是0分也不及格。我心想着,拖着疲软的身躯从浴缸里爬出来,拾起散落一地的衣服穿上,头也没回地艰难爬回了通风管道。
因为薄翊川完全犯规,后边火辣辣湿漉漉的,跟真被猛吃了一通的感觉简直没两样,不过这次我倒没犯PTSD,虽然被他强按着亲吻背后刺青的时候有那么一点应激,但远没有在小木屋严重。
不管怎么说,这次的人情债算是还清了,帮他散干净了第一回 药劲,应该能延缓副作用反噬的时间,接下来我们必须抓紧时间了。
次日一早,我和薄翊川就返回了狩猎场,继续寻找剩下的目标。前两个很快就找到并搞定了,但最后一个目标走得很深,几乎穿过了河谷森林到了嘎玛藏布山脚下,到日落时分,我们才接近了他的位置。
看见那出现在视域里的建筑,我与薄翊川不由双双脚步一滞。
不同于普通的安全屋,这是一栋靛蓝色的南洋风宅院......
简直就是一座缩小版的蓝园。
第106章 旧影惊情
只是这蓝园在巨大的玻璃罩房内,像一个温室,也像音乐盒上的玻璃球,有种失真感,像是一片海市蜃楼。
门口站着一对着峇峇娘惹服饰的佣人,见着我们,他们便自己将门拉开了,一踏入这玻璃罩房内,就像是回到了婆罗西亚,南洋潮湿闷热的空气扑面而来,细密的雨丝从头顶落下,是人工降雨喷器。
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感觉实在诡异,我看了眼薄翊川,他正盯着手上的通讯器屏幕,目标就在不远处,按照原本蓝园的结构,是在天苑的方向。摸出了腰间的枪握在手里,他环顾四周:“小心一点,这里很奇怪。”
职业性的直觉也令我有同样的感觉,我也握住枪,与他背靠背紧贴着朝目标的方向移动。
推开天苑前厅的门,数个人影闯入视线,我们不约而同都举起了枪,可几秒后,不禁对视了一眼。这前厅里的情况可谓诡异至极,这些人影都不是活人,而是......栩栩如生的蜡像。
三个伫立在门口背对着我们的蜡像看不见脸,可那围放在八仙桌周的数个蜡像,仔细看去,分明都是薄家人的模样,一眼看去,有薄隆昌、薄三姑、薄四爷,甚至还有婆太和我在薄威年见过的二叔公,只是比我印象里要年轻的多,还有几张我不识得的生面孔,除此以外我还注意到八仙桌几步开外,有个蹲在地上捡食吃的小孩蜡像,黑发蓝眸、皮肤雪白,模样可怜,我险些以为看到了自己,但仔细一看脸却不像。又看到他身后还有个女仆打扮的女人蜡像端着菜盘,抬眸看见她的脸,我不由睁大了眼——那女仆的长相......竟然很像是阿妈。
“这里......”
我看向薄翊川,他蹙起眉心,盯着八仙桌的方向,缓缓逼近。
“目标就在这里。保持警惕。”
“嗯。”我握紧枪,点了点头,随他越过背对我们的三个蜡像,往那它们脸上瞥了一眼,我不禁僵在了那里,薄翊川也屏住了呼吸。
这三个蜡像中,左边穿西装戴帽子的男人和右边着娘惹裙的贵妇我不认得,但中间那个一身白衣白裤的少年蜡像的脸,看起来很像......阿爸。
可与我印象里不同,这蜡像模样的他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神态从容,温文尔雅、芝兰玉树,像个书香门第贵养出来的小少爷。
我怔怔看着它,脑海里冒出无数个疑问。
“是不是很美?那就是你阿爸,苏家独子,当年第一次来我们薄家做客时的模样。”
薄隆盛的声音不知从哪传来,我心下一凛,循声望去,便见一个人影迈过前厅入中厅的门走进来,与此同时,一阵狗吠声传来,一抹影子从八仙桌下窜出,爬到了薄隆盛的身前。
待看清了那个影子是什么,我一时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来狩猎场的这些贵宾从来拿人不当人,将人当狗驯成宠物的情况并不鲜见,但这个人,并不是猎物。
即便强忍住了去看身边薄翊川表情的冲动,即便余光瞥见他一动未动,我也能听见他的呼吸凝固了几秒,变了频率。
“不用那么吃惊,我的小夜莺。”薄隆盛微笑起来,垂眸看下趴在他脚边的......人,摸了摸他的脑袋,牵起他脖子上栓的锁链,迫使他抬起了头,“你看,我们现在是不是一点也不像了?”
我愕然看着眼前那个神态疯癫、头发花白、像狗一样哈哈吐着舌头、四肢都有些畸形的薄隆昌,竟发现对他一点也恨不起来了。
然而尽管知道薄翊川和薄隆昌父子俩关系疏离,感情算不得多好,可这毕竟是他的亲阿爸,我实在无法判断薄翊川此刻是什么感受,但他绝不会好受,也绝不会毫无感觉。
“薄隆昌.....怎么会变成这样待在这里?”犹豫了几秒,我替他问出了口。
“是薄雨苇的主意。”薄隆盛笑了声,在一旁藤椅沙发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他恨死了我哥,因为我哥在他小时候一脚踢废了他的卵蛋,后来又用冰害世伶跌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一愣:“你说什么?你说是薄隆昌......”
“对,你没听错,我说过,你该恨的那个人不是我,一开始诱骗世伶吸毒的人是我哥,因为世伶从始至终就看不上他,哪怕苏家破了产,世伶从金枝玉叶的苏家少爷沦为了戏子,也看不上他,无论他怎么砸钱捧场、死缠烂打都没用,所以那天晚上.....我哥把冰放进了世伶的护嗓喷雾里,趁他神志不清,终于得了手。”
我僵在那里,大脑嗡嗡作响,脑海里回荡着那夜阿爸回来以后剧烈呕吐的情形,他失魂落魄坐上花轿的模样。
薄隆盛摇晃着手中的威士忌,看向阿爸蜡像的方向,手术刀一般锐利的双眸竟泛出温柔之色:“他用这恶劣手段把世伶骗回了薄家,磨平了他的傲骨,折断了他的翅膀以后,又于心不忍了,找了我来想给世伶戒毒,可哪里戒得掉?只不过是让他空受折磨,生不如死,所以,我偷偷给你阿爸换了不怎么伤身的顶货.....一支流霞三十万,能让人活在极乐世界,他说,他为什么一定要自杀,去冷冰冰的地府?”
他说着,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珐琅盒子打开,里边是一支装满彩色液体针管。把针管拿出来,他的目光落到了我身上。
与他四目相对,我回过神来,立刻朝他疾步走去,跪扑在了他面前,伸手去夺他手里的针管。
“给我!我要!”我戏精上身,作出饥渴难耐的样子。
薄隆盛盯着我,捉住我的双手,把我的袖子卷了起来——我的左臂上有一个昨天被阿妈扎出来的针孔,我当时故意收紧了肌肉,针孔位置不仅肿了,周围还泛着淤青,所以直到今天仍然十分醒目。他端详着这个针眼,目光挪到我脸上,嘴角渐渐扬了起来:“这么大瘾?不是昨天才给你打过一针?”
“被阿妈抢掉了一半!在狩猎开场前你不是就托她对我下了手?我受不了了,身上好痒好痛,好多小虫子在爬,快给我!”
“别急,在这儿,这种顶货想要多少就有多少,我能供你一辈子。”他攥住我的胳膊,拾起针管挤出了几滴彩色液体。
盯着渐渐逼近的针尖,我心底寒意森森,不禁庆幸薄翊川有先见之明,给我提前注射了能阻断阿片类药物成瘾的神经保护剂,不管这是针管里的流霞有多厉害都影响不到我。明明没有任何感觉,我却不得不掐着时间开始表演,仰起头来,模仿瘾君子的神态,眯起双眼,眼神迷离地望向天花板,身体扭动起来,装得飘飘欲仙。
“真漂亮......你比你阿爸更漂亮。”他捏住我的下巴,将我拉到沙发上,看着我喃喃,“当年他还是苏家少爷的时候,看也不肯多看我一眼,倒和薄雨苇那个混血杂种走得近,家里破产当了戏子以后也是,我和我哥一样吗?我只不过和他长得一样,可从没像他一样对他穷追不舍威逼利诱,他阿妈阿爸病重时,不是我在医院鞍前马后上下打点,他们能走得那么安详?结果他转头娶了那个我们家当了楼凤的女仆,最后还是沦落到了我哥手里......算了,以后就由你替他赔我。”
女仆?难道,他说的是我阿妈?
我想起那个疑似我阿妈的蜡像,忽然见薄隆盛低下头想要吻我,我一阵恶心,胃里翻江倒海,险些装不下去,茶几前传来了薄翊川的脚步声。
“Leon,我儿子呢?”
“放心,活得好好的,只要你乖乖听话,我就会让你们父子团聚。”薄隆盛倒了杯酒,向他递去,拍了拍身边,“坐下来说。”
“我们都按你的吩咐做了,给那些你要保的人都留了命,还不算听话?”薄翊川接过那杯酒,却没喝,也没坐下。
“是吗?但他们怎么一个个都大量失血,半死不活的?”
我竖起耳朵听薄翊川的回答。
“不就是因为山蚂蝗?这森林里遍地都是,走一圈我们自己身上也有,难不成除了帮你保住他们的命,我还要给他们洗澡驱虫?”
薄隆盛沉默了几秒,似乎无话可说。
这说辞根本无懈可击,这也是我选择就地取材使用山蚂蝗的原因。
“也是,怪不得你们。”薄隆盛笑了声,“喇嘛,你跟在薄雨苇身边,多少年了?十五年了吧?整整十五年,你都在做一把杀人的刀,我承认,你很厉害,但再快的刀也有钝掉断掉的那天,等到那时候,你想过自己的下场么?我知道,你这个人不怕死,可如果有一天薄雨苇让你去当炮灰呢?你这么要强,受得了这种折辱吗?”
“你想说什么?”薄翊川冷冷问。
“你是唯一一个被你干爹允许携带兵器近身的人。我要你在婚礼上,和蝴蝶一起控制住他。剩下的事情,就不需要你们操心了。”
薄翊川静了几秒:“我要先见见我儿子。”
薄隆盛啜了口酒,拿出手机按了几下,放在了面前的茶几上。
那是视频通话,几秒后,屏幕上跳出了一个男孩的身影。
那看上去就是那个怀表照片里的男孩,典型的尼泊尔长相,黑发黑眼,正坐在地上玩积木。
我静静等待着薄翊川接下来的表演,谁料他沉默了几秒,突然拔出枪,瞄准了薄隆盛:“这不是我儿子。我儿子呢?”
我心下一跳,瞥向薄隆盛,他笑意未减,反倒加深了,拿起手机又重新按了一下,视频通话再次接通,这次跳出了另一个男孩的影像,看起来与上一个很像,反正我根本分辨不出差别。
薄翊川垂眸盯了一会,抬起眼皮,眉心舒展,放下了枪。
“这才是我的宝贝。Leon,你刚才什么意思?”
薄隆盛笑而不语,只是又倒了杯酒给他。
我却反应过来,背脊一凉——薄隆盛刚才是在测试他。但凡薄翊川心思粗一点,没分辨出第一个男孩是冒牌货,认错了喇嘛的亲儿子,他的马甲恐怕就要保不住了。万幸,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他心细如发。
按断了通话,薄隆盛眉梢眼角都透出了势在必得的笑意,搂着我的胳膊肌肉放松了下来:“我不像你干爹那么严苛,不许你有软肋,等我上了位,我允许你把儿子接到基地来,放在自己身边养。”
“谢谢Leon叔。”薄翊川这才在对面坐下,接过他递来的酒,一饮而尽。薄隆昌在茶几边上趴下,傻笑不止,但他目不斜视,一眼都没多看,与薄隆盛谈笑风生起来。
佣人们呈了菜上来,酒过三巡,薄隆盛把我搂到腿上:“行了,明天就是婚礼,我不多喝了,喇嘛,你也去休息吧。”
薄翊川站起身,上楼梯前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您最好今晚别碰他,我听干爹说了,明天上午,他会找医生来给他做个全面体检,如果在婚礼前,发现他身上有什么新鲜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