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尸骨通常会被随意抛洒在刑场,任人践踏唾弃,作为一种公开的、最后的侮辱和警示。
商时序当然不会告诉他真相。他面不改色:“我让人将他的骨灰小心收集起来,送回了他的家乡,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埋了。算是入土为安。”
李兀听完,脸上仍有负罪感。
商时序趁机又喂过去一勺,语气放得更软:“来,宝贝,再多吃点。快点好起来,等你好了,我带你在这宅子里好好逛逛。”
李兀从被带到这里就开始生病,连这间奢华卧室的门都没迈出去过。
但他目光所及之处,帷幔、家具、甚至一个小小的烛台,都透着难以想象的精致与昂贵,金灿灿的,晃人眼睛,像一座堆满珍宝的秘藏。
等到李兀的病彻底好转,身上也养回了一些力气,商时序才带着他在宅邸里慢慢走动。
这宅子远比李兀想象的更大,回廊曲折,连接着无数个他叫不出名字的华丽房间,甚至穿过一片精心打理的花园,后面还藏着一个波光粼粼的私人湖泊,以及一眼望不到头的、绿丝绒般的广阔草坪。
这是他这辈子见过最精巧、也最奢华的地方,每一处细节都在无声地彰显着主人泼天的财富。
商时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那双总是锐利深沉的眼眸里,此刻闪烁着毫不掩饰的、近乎烫人的光,他轻声问:“你愿意……成为这里的另一个主人吗?”
李兀看着商时序那双写满诚挚和炽热的眼睛,喉咙有些发紧,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偏过头,避开那过于直接的视线,声音很低:“……不可以的,这是……错误的。”
商时序像是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并不气馁,反而凑近了些,声音放得更轻,带着一种固执的温柔:“有什么错?宝贝,你爱我吗?”
他没等李兀回答,便自顾自地接下去:“没关系,你不爱我,我也会一直爱你。”
从前李兀高高站在圣坛上,商时序便心甘情愿做他最虔诚、也最狂热的信徒,俯身亲吻他走过的地面。
如今,也没什么不同。
李兀沉默了很久,才抬起眼,望向远处湖泊上氤氲的水汽,轻声说:“我想离开这里……可以吗?”
商时序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但语气依旧平静。他握住李兀的手,指腹在他依旧没什么血色的手背上轻轻摩挲,声音低沉而缓慢:“宝贝,离开这里做什么?”
“在这里,有数不尽的人伺候你,有最精致的食物,最柔软的床榻。难道你要躲到某个偏僻的乡下,用这双手,去碰粗糙的农具,去挖泥土吗?”
他摇头:“不行,我舍不得。”
李兀的指尖在他掌心里微微蜷缩了一下:“……可是,我不可能一辈子都待在这里。”
商时序收紧手掌,将他的手完全包裹住,目光沉静地看进他眼底:“当然可以。”
“不行……” 李兀近乎本能的抗拒,“这是违背神的旨意的,有罪的。”
商时序没有立刻反驳,只是看着他转过身去的背影,目光沉得像是化不开的浓墨,翻涌着难以辨明的情绪。
当晚,李兀在沉睡中被一阵陌生的、汹涌的燥热惊醒。
那感觉来得猛烈而蹊跷,像是由内而外点燃了一把火,灼烧着他的四肢百骸,吞噬着他清明了二十多年的理智。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身体深处泛起空茫的渴求,让他无措地蜷缩起来。
他艰难地睁开眼,朦胧的视线对上了商时序近在咫尺的脸。
月光透过纱帘,勾勒出对方棱角分明的轮廓,那张英俊得近乎邪气的脸上,带着一种餍足而又危险的神情。
商时序抬起头,舌尖慢条斯理地舔过唇角,动作带着赤裸裸的占有意味。
李兀像是痴傻了一般怔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他纯净得像一张从未被沾染过的白纸,此刻却被泼上了浓烈而陌生的色彩,完全无法理解正在发生什么,以及身体里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陌生潮汐从何而来。
商时序看着他茫然又无助的神情,眼底暗流涌动。
他没办法,月亮那么高,那么冷,悬在天上任人仰望。
但你若真的想拥有,就不能只是仰望。你得想方设法,把他从那天上拉下来。
怎么拉下来?怎么让他沾染这红尘浊气?
就得让他亲身尝遍这爱//欲的滋味,从身到心,都打上属于自己的烙印。
商时序一开始并没动真格,他只是想让李兀尝尝味道,体验一把这尘世里最真实、也最蚀骨的快乐。
“神都已经抛弃你了,” 他贴着李兀发烫的耳廓,声音低沉,带着蛊惑,“你还为他守着什么?”
滚烫气息拂过那泛红的皮肤,商时序笑说:“我救了你,你的命是我的,你是不是……该把自己献给我?”
李兀紧抿着唇,一言不发,脸颊连着脖颈红成一片,猛地将头扭向一边,头刚转过去,下巴就被商时序的手扶住,带了回来。下一秒,带着不容拒绝力道的吻便落了下来,封堵了所有可能出口的拒绝或祈祷。
商时序的嘴是甜的,什么黏糊糊的情话都敢往外倒。
“心肝”、“宝贝”算是寻常,甚至能哑着嗓子,一遍遍喊他“我的神啊,你救救我吧……”。
那语气半真半假,像是在虔诚祈祷,又像是在亵渎神明,更像是在一次次试探着李兀摇摇欲坠的底线。
一次两次,李兀还会挣扎,用手推拒,虽然那力道软得可怜。
次数多了,身体仿佛先于意志记住了这种感觉,渐渐地,那紧绷的脊背会不自觉地松弛下来,虽然依旧沉默,却是一种默许般的适应。
商时序修了这么大一座,如同堡垒般坚固又华丽的牢笼,用尽了世间最珍贵的物料,怎么可能还困不住一只羽翼被折断的白鹭鸟。
商时序这人,骨子里就坏透了。
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了李兀曾经那件华丽繁复的主教礼袍,亲自为他穿上,将那象征圣洁慈悯的身份一丝不苟地还原。
然后,再亲手,用最缓慢、最折磨人的速度,一寸寸地剥下。
指尖划过那些曾经被信徒仰望的人,带着明目张胆的亵//玩意味。
这还不够。
他还要将那象征神圣的“白”,一寸寸地弄脏。
李兀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这样的手段。
心理和身体的双重冲击让他几乎崩溃,眼眶泛红,呼吸破碎。
商时序就看着他崩溃,然后又会在他情绪最激烈的顶点,用那种仿佛要把自己心脏都掏出来的、极尽温柔的姿态去哄他,去吻掉他眼角的湿意,动作轻柔得与之前的强势判若两人。
“别哭了,” 商时序的声音又低又哑,带着一种近乎无奈的宠溺,指腹胡乱地擦拭着他湿漉漉的脸颊,“哭得我心都要碎了。你摸摸看,这里跳得厉害,都要爱死你了。”
李兀让他滚,他以前从不会说这种粗鲁的字眼,可在商时序这种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滚刀肉面前,所有道理和教养都没用。
商时序挨了骂,脸上却丝毫不见怒意,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更加亲热地贴上去,嘴唇贴着他泛红的耳廓,气息灼热:“宝贝,你骂人的样子……太迷人了。”
可是,又能去哪里呢?这个念头浮起,李兀便更觉一阵更深的无力。
商时序早就什么都不用管了。他早年那些精准又大胆的投资,如今像自己会生钱一样,每天即便他躺着不动,都有源源不断的财富流进口袋。
他有的是时间和精力,将李兀牢牢地圈在身边。
李兀不能再以“李兀”的身份出现。在所有人眼中,前任主教早已葬身火海。
他如今只能作为商时序豢养的“情妇”,一个面目模糊的依附者。
商时序甚至兴致勃勃地给他做女人打扮,穿上繁琐的、带着裙撑的长裙,戴上宽大得能遮住半张脸的帽子,由他亲自陪着,去城里最繁华的街道短暂地走一走。
不过李兀只穿过一次,就坚决不肯再尝试第二次。因为商时序看到他那个样子,眼神会瞬间变得极其可怕,那是一种混合着极致迷恋与强烈占有的疯狂。
恨不得当场将他拆吃入腹,连骨头都不剩。
商时序有时候也会难得地“做做好人”。他会将一些辗转送到他手里、来自李兀过去朋友的信递给他,比如徐宴礼的。
李兀小心翼翼地展开那些信纸,逐字逐句地读,看到熟悉的笔迹和关切的言语,紧绷的眉眼才会真正松弛下来,心情也能好上许久。
为李兀难过悲伤的人当然很多,当然他们没有商时序下手快。
商时序试图教会李兀享受世俗的一切快乐,带他品尝最醇的美酒,领略最奢华的消遣,享受极//致的身体愉/悦。
但让他心底莫名烦躁的是,他总觉得李兀根本无法被同化,那些纸醉金迷像是水滑过琉璃,留不下丝毫痕迹。
有一次,他看见李兀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长袍,赤着双脚,踩在宅邸后那片嫩绿草坪上,同一只毛色雪白的猎犬玩耍。
阳光落在他身上,给他周身镀上一层浅金,他弯腰时袍角曳地,笑起来眉眼干净,纯净得不像尘世中人,倒像是偶然误入凡间的精灵。
商时序站在廊下看着那一幕,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仿佛下一刻那人就会随着光晕消散。
那天夜里,他紧紧抱着李兀,手臂箍得很用力,他在黑暗中低声问,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和渴求:“你爱我吗?”
李兀在他怀里沉默了很久,久到商时序几乎以为他不会回答,心脏在寂静中一点点下沉。
然后,李兀缓缓抬起手,掌心向上,动作自然而舒展,就如同许多年前,在修道院昏暗的告解亭外,向他伸出的那只手一样。
他的声音很轻:“我不爱你,也不会爱上任何人。”
商时序定定地看着他,握住那空空如也的手心。然后,他如同最虔诚的信徒跪拜他唯一的神祇,珍重而又偏执地,将滚烫的嘴唇印在了那手掌上。
过了几年,外面风声逐渐平息。
商时序便带着李兀搬去了另一座更繁华、也更陌生的临海城市。
这里的空气带着咸湿的自由气息,街道上人来人往,谁也不认识谁。
商时序置办了一处新的宅子,依旧奢华,却不再那么像个密不透风的金丝笼。
在这里,李兀终于可以大大方方地出门。
他只是人群中一个面容清俊、气质安静的一个普通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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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兀这种就是看谁表白快,日久生情包的,跑得快的有肉吃,跑得慢的没肉吃。
[眼镜][眼镜]下面一章也是这个字数,但是我觉得1v1都是暂时的,就像谁先下手,另外的人一开始恐怕觉得兀肯定是自愿的不愿意去打扰,但是都是暗中观察[墨镜][墨镜]有机会就上,争取两章搞定这个,进入下一个副本,完结了,我好多要写的番外,比如那天想到的贵族学院,哈哈哈,我们平民特优生小李兀,一心只爱学习,面对死缠烂打的四人,视而不见,小李兀:别烦我,我要拿奖学金。
李兀被蒙着眼睛, 深一脚浅一脚地带离那座阴湿的牢狱。
这些日子他吃得极少,身体虚弱得厉害,脚步不可避免地迟缓踉跄。
旁边似乎有人不耐烦地想要出声呵斥, 但立刻被一道略显冷清的声音制止了。紧接着,一双手臂便将他稳稳地拦腰抱起,脱离了冰冷的地面。
头顶上方传来一道压低的、有些模糊的嗓音:“别动,我带你离开。”
李兀甚至连挣扎的力气都凝聚不起来,只能任由对方抱着。
走出牢狱厚重的石门那一刻, 即便蒙着眼,也能感觉到外面的空气骤然变得清冽干净,带着草木和自由的气息。
他下意识地想偏头,试图蹭开眼前的遮挡物,看清说话的人, 但手腕依旧被缚着,动弹不得。
随即, 他闻到一股奇异的、带着甜腻气息的香味钻入鼻腔, 意识便迅速涣散, 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江墨竹轻轻揭下蒙在李兀眼睛上的黑布, 借着马车内昏暗的光线, 凝视着怀中人苍白消瘦却依旧难掩清俊轮廓的脸。
他伸出手, 极尽温柔地抚弄着李兀因长期囚禁而变得过长的发丝, 那些柔软微卷的头发此刻温驯地贴伏着。
李兀那么安静、那么依赖地躺在他怀里, 呼吸清浅, 仿佛他是唯一可以托付的存在。
江墨竹心脏被一种饱胀的、近乎疼痛的满足感攫住,觉得幸福得快要死掉。
隔了几日,外界便传出了前大主教李兀在狱中病死的消息。
那时本就瘟疫肆虐,有一种怪病, 染上后会全身肿胀、皮肤溃烂流脓而死,死状凄惨,面目全非,且传染性极高,无人敢靠近。
监狱宣称李兀便是感染了此症暴毙,为了防止瘟疫扩散,尸体被迅速焚烧消毒,连带着那点残存的骨灰,也被尽数倾入了城外那片深不见底的湖泊之中,彻底湮灭了痕迹。
李兀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干净的床上。
身上早已换上了舒适的棉质衣物,伤痕都被仔细清理包扎过,只留下淡淡的药味。甚至头发也被精心修剪过,被一根丝质发带松松拢住,还在侧面颇为童趣地系了个完整的蝴蝶结。
他撑着身体坐起来,仅仅是这点微弱的动静,卧室门便被轻轻推开。
江墨竹倚在门框边,目光落在他身上,唇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这一觉睡得好吗?”
确实睡得很好。
李兀自己都有些不明白,在经历了那样的动荡和绝望之后,为何能睡得如此沉酣,连一个噩梦都没有惊扰。
或许是因为身下床铺的柔软干燥,或许是因为空气中弥漫的安宁气息。
李兀抬起眼,望向门口那个身影,声音还带着刚醒时的沙哑:“是你……救了我?”
江墨竹走进来:“不过是动用了一些从前积攒的人情,把你换了出来而已。”
他的目光下垂,落在李兀踩在柔软地毯上的赤足上,随即自然地拿起床边摆放好的一双软底便鞋,蹲下身,动作细致地替他穿上,系好搭扣。
“去吃点东西吧。” 他站起身,语气寻常。
直到这时,被饥饿感长久麻痹的胃才后知后觉地传来一阵清晰的绞痛。李兀用手按了按腹部,顺从地点了点头。
食物都是新鲜可口的,带着刚出炉的温热气息,摆盘精致,像是早就准备好,算准了他会在这个时刻醒来。
江墨竹坐在他对面,姿态闲适。
他们身处一座显然上了年头的古堡里,周围的家具虽然擦拭得一尘不染,但那些繁复的木雕花纹和皮革沙发上细微的磨损痕迹,都无声诉说着它们所经历过的漫长时光。
这里似乎只有江墨竹一个人,空旷而安静。
长长的橡木餐桌上,除了食物,还摆放着一个朴素的白瓷花瓶,里面插着一束沾着露水的野花,蓝紫色花瓣娇嫩。
李兀的目光不由得多在那束花上停留了片刻。
江墨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语气温和:“早上在附近的湖边采的,等你好些了,我们可以一起去那里走走。”
李兀抬起眼,环顾四周,最终落回江墨竹身上,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这里……是哪里?”
江墨竹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回答得轻描淡写:“这是我祖父留下的一处古堡,位置偏僻,少有人知。”
“放心,这里不会有人来,只有我们两个。”
李兀用银叉取了一小块食物送入口中,即便是在极度饥饿的状态下,他依然咀嚼得很慢,吃相带着一种刻在骨子里的良好教养。
等胃里那阵尖锐的空虚感被稍稍抚平,他才抬起眼,眉宇间笼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忧虑:“你救了我……会不会被连累?我犯下的,是足以处死的重罪。”
江墨竹微微歪头,用手背撑着脸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他今天穿得像个体面的绅士,丝质衬衫的领口松开了两颗扣子,带着几分随意的优雅。闻言,他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难道我现在身上背着的,就不是重罪了么?”
李兀这才猛然想起,江墨竹此前为一位手握实权的公爵进行占卜,因结果严重失误而触怒权贵,如今也正被通缉,处境并不比自己好多少。
江墨竹放下手,身体微微前倾:“所以,你不用想太多,现在最重要的事,是把身体养好。”
李兀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墨色眼睛,忽然意识到,这座古堡里,似乎只有江墨竹一个人。
那么,自己昏迷期间,为他擦洗身体、更换衣物、处理伤口的人……也只可能是他。这个认知让李兀的耳根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他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握着银叉的手指收紧了些,流露出几分不自然。
李兀抬起眼,带着一丝不确定:“现在……外面也还在通缉我吗?”
江墨竹盯着他那双过于干净的眼睛,点了点头:“对,所以我们都得藏在这里,不能出去。”
李兀沉默了一下,声音低了些:“要藏多久?”
江墨竹:“起码一年吧。”
李兀犹豫:“那……到时候,我可以联系我的朋友吗?”
江墨竹语气却依旧温和:“最好不要,毕竟……你无法保证,他们会不会为了某些利益,将你交还给教会。”
他仿佛以一个过来人的口吻:“有些人,是经不起考验的。”
李兀下意识地摇头,语气带着信任:“他们不会的。”
江墨竹没有与他争辩,只是伸出手,轻轻覆在他放在桌上的手背上:“好,到时候,我会帮你。”
李兀看着他墨色的眼睛,最终点了点头。
江墨竹像是早有准备。古堡里的东西都是双人份的,从洗漱用具到日常用品。甚至还有一整柜专门为李兀准备的衣物,从贴身的里衣到外出的衣物,鞋子尺码分毫不差,春夏秋冬,一应俱全,质地柔软舒适。
食物通常是江墨竹亲自下厨准备。李兀觉得自己终日无所事事,有时也会主动去帮忙。
江墨竹从不阻拦,只是在他动作生疏或出错时,会自然地站到他身后,手臂轻轻环过他,握住他的手,一步步耐心地教他该如何做饭,如何控制火候。
他极有耐心,甚至会一些精巧的手工,比如用细藤编织小篮子。
当李兀露出无聊的神色时,江墨竹会主动打开那间藏书室厚重的大门,让李兀在里面消磨整日的时光。
江墨竹到底不愧是没落的贵族出身,家学渊源,这栋古老城堡里沉淀的底蕴,远比外表看起来要深厚得多。
江墨竹将古堡地下那间藏书室收拾出来给李兀用。
他在冰凉的石板地上铺了厚实的羊毛毯,旁边摆好盛着清水的银壶和瓷杯,还有几碟容易取用又不会弄脏书页的点心,确保他渴了饿了都能随手够到。
李兀一旦看起书来,就很容易沉浸进去,常常维持一个姿势许久不动。
等李兀身体养得更好些,能承受稍长一点的行走后,江墨竹便带他走出古堡,在周围活动。但他们并没有走远,江墨竹指着远处一片看起来格外幽深、光线晦暗的森林告诉他:“那片黑森林,如果没有熟悉路径的人带领,很容易迷失方向。而且……里面有毒蛇,不止一种。”
李兀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林木茂密得几乎不透光,他轻声问:“真的吗?”
江墨竹点了点头,语气很确定。
他们随后走到了江墨竹之前提过的那个湖边,岸边果然生长着大片大片的野花,在阳光下摇曳生姿,颜色缤纷。
李兀俯身采摘,很快就抱了满怀,一只手根本握不住,溢出来的那些便被跟在身后的江墨竹自然而然地接了过去,替他拿着。
江墨竹始终跟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步伐不紧不慢。
李兀无论何时回头,总能对上那双沉静的、带着点不易察觉笑意的墨色眼睛。
这样与世隔绝的平静日子,一晃过去了半年。这里离最近的城市不知有多远,除了风声、鸟鸣和彼此的呼吸,再听不到其他喧嚣。
李兀终究有些按捺不住,在某天傍晚,对正在壁炉边添柴的江墨竹轻声开口:“你……可以帮我打探一下外面的消息吗?关于我的。”
江墨竹握着铜钳的手顿了顿,没有回头,声音隔着跳跃的火光传来,有些模糊:“你还是想离开?”
他放下工具,转过身,看着向李兀:“被人崇敬、仰望的感觉,你怀念那种生活吗?”
李兀摇了摇头,眼神里没有对权势的眷念:“不是。只是这里……太安静了,只有我们两个人。”
没有他熟悉的教区,没有那些他曾倾听过、抚慰过的面孔,没有他生活了半生的痕迹。
江墨竹沉默地看着他,不知为何,目光极快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扫过李兀平坦的小腹,随即又抬起来,落在李兀脸上。
他忽然开口,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认真:“如果我说,我爱你你愿意为了我,留下来吗?”
李兀诧异地看向他,那双浅色的眼睛里映着晃动的炉火,有惊讶,却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剧烈的震动。
江墨竹看着他这样的反应,唇角扯出一个极淡的、带着点自嘲的弧度:“其实你知道的,对吗?”
他向前走了一步:“你知道我第一次去告解亭见你,就爱上你了。我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一个是圣坛上的主教,一个是游走在阴影里的占卜师。连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不可自拔地爱上你。”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李兀,像是要看清他每一丝细微的表情:“那么多人爱你,虔诚的,狂热的,或是别有所图的。我……只不过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
李兀:“……我的生命里,没有爱情这个选项。我很早的时候,就已经把身心都奉献给了上帝。”
他抬起眼,看向江墨竹,眼神清澈却疏离:“抱歉。”
江墨竹闻听此言,非但没有露出失望的神色,眼底反而燃起更加炽热、近乎偏执的狂热光芒。他向前逼近一步:“你没有过别人吗?从来没有?”
李兀微微蹙眉,似乎没理解他话中的深意:“嗯?”
江墨竹语气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我的意思是你或许……应该在这里再多住一些时日。”
“你之前说的,我会帮你打听。”
傍晚时分,江墨竹果然准备了一封信。他走到古堡外空旷的庭院,仰头朝暮色沉沉的天空吹了一声悠长而奇特的口哨。
很快,一只羽毛漆黑的鸟便扑棱着翅膀,精准地落在他抬起的手臂上。
江墨竹将细小的信筒缚在鸟腿上,抬手一扬,那鸟儿便无声地融入夜色,消失不见。
“很快就会有消息了。” 他回头对站在门廊下的李兀说。
李兀一直对占卜之事心存好奇,他问江墨竹,占卜真的灵验吗?
江墨竹告诉他,他占卜的并非虚无缥缈的命运,而是复杂难测的人心。
随后,他便带着李兀去了那间专门用于占卜的静室。
室内光线昏暗,只点着几支蜡烛。
江墨竹让李兀伸出手,轻轻抚上那颗置于黑色丝绒上的剔透水晶球。
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江墨竹站在他身后,声音低沉得像是在吟诵古老的咒语,气息拂过李兀的耳畔:“我感知到……你的生命轨迹里,有我的印记,而我的命运线里,也有你。”
李兀在心里默默地想,江墨竹是个因为占卜出错而被全国通缉的占卜师,他的话才不要信。
江墨竹仿佛看穿了他的不以为然,又从口袋里取出一块精致的复古怀表,银质链子在他指间轻轻晃动。他对着李兀,语气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温和:“这是我新学的一种小魔术,据说,当一个人足够专注地盯着这块表看的时候,会有奇迹发生。”
李兀将信将疑,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左右摇摆的表链上。
金色的表壳在烛光下划出规律的弧线,他的眼神逐渐放空、涣散,意识像是沉入了一片温暖粘稠的湖水,四周变得一片朦胧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猛地响起一道清脆的响指声,像是惊雷劈开了迷雾。
江墨竹的脸重新在他清晰的视野里聚焦,靠得很近,那双墨色的眼睛里带着一种深不见底的探究,轻声问:“宝贝,现在……你还要离开我吗?”
李兀怔怔地看着他,仿佛大梦初醒,他伸出手,主动抱住了江墨竹,脸颊依赖地埋进对方的颈窝,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亲昵和一丝困惑:“离开?我怎么会离开你……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直在一起吗?”
江墨竹吻住李兀的额头:“当然,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李兀被催眠了。
此刻他脑海中的记忆,已经被彻底覆盖、重塑。他坚信自己和江墨竹是一对深深相恋却不容于世的伴侣,一个是背离教条的主教,一个是神秘不羁的占卜师。
他们为了这份禁忌的爱情,抛弃了一切,逃亡至此。
他们彼此深爱,是这个冰冷世界里,唯一的温暖和依靠。
外面很危险,只有在彼此的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李兀自然不会产生任何怀疑。这座古堡里处处都是他们“相爱”的痕迹,江墨竹的日记,里面用缱绻的笔触详细记录着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些虚构的日常被描绘得栩栩如生。
江墨竹还会在傍晚坐在那架古老的钢琴前,为他弹奏据说专门为他编写的曲子,旋律缠绵悱恻。
宽大的床榻发出细微而持续的声响,在寂静的古堡里格外清晰。
江墨竹的手臂撑在李兀耳侧,俯视着身下人泛起潮红的脸,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恶劣的笑意:“现在……是不是就不觉得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