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应淮摸了摸鼻子,试图讲点道理:“心动……那肯定是会的但是……”
话没说完,就被江墨竹淡声打断:“没有但是。”
徐宴礼:“……不要脸。”
而被他们争论的中心人物李兀,早就懒得再听这群人毫无意义的争吵。
他趁着那几人互相攻讦、谁也没注意的空档,干脆利落地转身,自己先一步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然后,这段过于劲爆、信息量巨大的对话,在商时序说第一句完就被后台导播眼疾手快地切断了信号,画面瞬间黑屏。
最终,本场游戏的胜利者是江墨竹。他成功集齐了所有舞会所需的入场凭证。
在略显幽暗的宴会厅一角,另外三位落败者只能站在光影交界处,目光复杂地看着江墨竹走向李兀,向他伸出手。
两人在舞池中央随着舒缓的乐曲缓缓起舞,身影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格外契合。
戚应淮抱着手臂靠在柱子上,看着那和谐的一幕,心里虽然有点不是滋味,但转念一想,好歹之前自己也有幸和李兀跳过舞,也不算什么都没捞到。
这么一想,那点微妙的失落感似乎也冲淡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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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明天更论坛文中文,嘿嘿嘿[坏笑][坏笑][坏笑][坏笑]所以我今天有动力直接一口气把这个副本更完了,大主教好美好美,穿很漂亮的衣服,悲悯又哀伤。[眼镜][眼镜][眼镜]
[加油][加油][加油]
戚小狗你别不信,你看兀结婚也会一见钟情的。
大家晚安晚安[奶茶][奶茶][奶茶]
前任主教缠绵病榻、油尽灯枯之际, 李兀接过了那枚象征权柄的权杖,继承了主教的身份。
他是被前任主教在修道院门口捡到的弃婴,在圣像的阴影与熏微的烛火间长大。
肌肤是常年不见日光的雪白, 发丝是近乎透明的浅亚麻色,性情被教养得温顺而慈悲,看人时眼里总含着悲悯的柔光。
宽大的黑色神父袍常年笼罩着他清瘦的身形,行走间带起微弱的香,显得圣洁而不可触及。
大多数时候, 他总是低敛着眉眼,仿佛在无声祷告。
可当他偶尔抬起眼,用那双颜色极浅的眸子望向你时,仿佛有某种寂静的力量,能让最躁动的灵魂也不自觉地沉静下来, 被那目光深深吸附。
十几年光阴,前任主教将他带在身边, 亲自教导经文、仪轨与权术, 待他视如己出。
李兀也没有辜负这份期望, 他温和而博学, 对教义的理解透彻, 自然而然深受信众的爱戴。
在他还未登上主教之位, 只是祝圣为神父时, 便经常施行圣事。
主持弥撒, 那清越而平稳的声音能穿透教堂的穹顶。
聆听告解, 则让无数负罪的灵魂得以喘息。
那时,他便已拥有一大批虔诚追随他的信众。
他坐在幽暗的告解亭里,木质格栅将他与忏悔者隔开。
信众们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透过细密的网格, 隐约窥见一个清瘦、端肃的轮廓。
那温和醇厚、带着奇异抚慰力量的声音想起,便会给予疲惫的灵魂最直接的宽恕。
“神会原谅你的过失。”
那声音透过隔板,像一道微光,照亮了狭小空间里弥漫的罪疚与不安。
彼时,皇权与教会尚能在同一片天空下维持着表面的平衡。
李兀的名字,在那个不算大的教区里,几乎与“救赎”同义。
他引渡着迷途的灵魂,那些能靠近他身侧的人,会亲昵地唤他一声“兀”。
李兀与他敬若神明的慈父,那位将他拾起的老主教,生活在简朴而宁静的修道院。
人世间总逃不过生老病死,痛苦与窘迫像无形的荆棘,缠绕着每一颗在俗世中挣扎的心。
当这些重量积压在胸口,无法自行排解时,转向神灵寻求慰藉便成了唯一的出口。而当人们终于学会不再与自我较劲时,这过程本身,也成了一种自我救赎。
李兀的身体与灵魂,从他正式被祝圣为神父的那一刻起,便已宣誓奉献给了至高之神。
他天性里便带着一种悲悯的敏锐,乐于向任何伸出求助之手的人布施善意与指引,这让他拥有了一种春风化雨般的人缘。
所有人提起他,口中都只有绵延不绝的赞誉。
李兀与他的慈父皆出身于平民阶层,老主教当年正是凭借其无可指摘的虔诚、洞悉世事的智慧,以及对底层民众切肤的关怀而声名鹊起。
他毫无保留地继承了上任主教那份近乎天真的理想主义,同时,又拥有一种能让人心甘情愿追随的超凡魅力。
当瘟疫的阴影笼罩城镇,或是饥荒的镰刀收割生命时,人们总能看到他清瘦的身影穿梭于病榻与饥民之间,与绝望的民众同在。
于是,“圣徒神父”的美誉,便不胫而走。
当老主教最终在病榻上蒙主恩召,因着李兀的声望,教皇的任命落在了他的肩头,使他成为了教区新任的主教。
手握权柄后,他便开始推动改革,一座座学校与医院在教区的土地上拔地而起。
民众对他的爱戴,与日俱增,渐渐发酵成一种近乎失控的狂热崇拜。
甚至开始有富商贵族,为了能得到他一次亲手祝圣,为了在弥撒时能更靠近圣坛一步,而向教区慷慨地一掷千金。
在这股逐渐扭曲的崇拜风潮里,最为狂热、也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位名叫商时序的年轻富商。
甚至可以说,这种风气,正是由他亲手带起。
商时序生得一副极好的皮相,眉眼深邃,举止从容。
这世间能找到的珍贵之物,来自东方的莹润珠宝、需要专人快马运送的异域美食、如水般流淌的昂贵丝绸,他都能毫不犹豫地送到李兀面前,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但他是怕那个人不肯接受。
他爱李兀,爱到了一种近乎痴迷的程度。哪怕只是弥撒结束时,能在涌动的人潮缝隙中,远远闻到李兀袍上掠过的一缕淡淡安息香,就能让他满足良久。
他为此守身如玉,身边从不留人,对旁的男男女女更是连多余的一瞥都吝于给予。
除了必要的生意往来,他几乎日日都要往教堂跑,将那些搜罗来的奇珍异宝,如同最虔诚的贡品,尽数捧到李兀的脚下。
他爱李兀,是那种带着滚烫体温和占有欲的爱情。
是夜深人静时,会让他从睡梦中骤然惊醒,浑身血液都往下腹涌去的、无法宣之于口的欲望。
这欲望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比最烈的酒还要灼人。
但他比谁都清楚,这份感情是彻头彻尾的罪孽,甚至是犯罪。
它肮脏,粘稠,一旦暴露,就是对李兀的玷污与亵渎。他甚至连想一想,都觉得是对那人的一种不可饶恕的侵犯。
所以,他只能把自己牢牢钉在“信徒”的位置上。他将那些翻腾不休的、见不得光的念头,全部挤压、锻造成一种无懈可击的狂热崇拜。
他要做最虔诚、最慷慨、最不容忽视的那一个信徒,他要让李兀抬眼望去,满目皆是自己献上的珍宝,让那双眼底映出的身影,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人。
这位挥金如土的富商,其实出身于一个普通的绳匠家庭。他的发家之路,并非坦途,其中交织着过人的胆识、精明的算计,以及那么几分恰到好处的运气。
“金钱只有在流动中才能增殖”是他笃信不疑的座右铭。
他与李兀的缘分,早在微末时便已结下。那时他还只是父亲绳匠铺里的小学徒,整日与粗糙的麻绳为伍,在弥漫着柏油和皮革气味的小店里,学会了最基本的读写、算术和经营门面。
而那个时候,李兀也还只是修道院里一名沉默而专注的学徒,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袍子,行走在青石回廊之间。
商时序年轻时血气方刚,曾因一场口角与一个贵族子弟爆发了激烈的冲突。他下手没轻重,直接将那人打得头破血流。
闯下大祸后,恐慌瞬间淹没了愤怒,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在追兵赶到前,狼狈地躲进了最近的那座修道院。
他蜷缩在忏悔室厚重的帘幕后面,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他害怕被抓住投进监狱,那根本就不是人待的地方。更让他恐惧的是随之而来的巨额赔偿,那足以让他本就贫寒的家庭彻底垮掉。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动手时场面混乱,那个挨了打的纨绔子弟,似乎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你在这里做什么?”
一个清冽温和的声音忽然在他身后响起。商时序猛地回头,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李兀。
彼时的商时序从不信神,他固执地认为,如果这世上真有神灵,就不会存在那么多痛苦、不公、歧视,以及无法逾越的阶级鸿沟。
可那一刻,逆光站着的李兀,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朦胧的光晕。年轻的商时序到底还是个半大少年,强撑的凶狠外壳裂开了一道缝,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做了错事,只能躲在这里。”
李兀静静看着他,目光里没有审视,只有平静的包容:“你或许可以告诉我。”
商时序警惕地瞥了他一眼,语气生硬:“你是神父吗?”
李兀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垂下眼睫:“我还没有被祝圣,不过很快了。”
“你可以把我当成神父,神会原谅你的过失的。”
“我没有错!” 少年人的委屈和愤怒瞬间爆发出来,声音陡然拔高,“为什么要告解?错的是那个贵族子弟!他随意打砸我卖的东西,骂我是下贱东西……我不过是为了不挨打才还手,现在却要像老鼠一样东躲西藏!我怕他找到我家里,怕被关押,怕赔得倾家荡产!”
李兀没有打断他,只是安静地听着这通混杂着恐惧与不甘的宣泄。直到商时序喘着粗气停下来,他才缓步走上前,朝这个惊惶的少年伸出手,掌心向上,是一个毫无威胁的邀请姿态。
“你或许想听听我的意见吗?”
商时序抬起头,怔怔地看着那只骨节分明、干净修长的手,又看了看李兀平静无波的眼睛。
他犹豫着,带着几分试探,终于伸出自己沾着尘土和些许干涸血渍的手,轻轻握住了李兀的几根手指。
那触感微凉,却奇异地带来一丝安定。
李兀没有挣脱,任由他握着:“或许结果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你可以暂时在这里躲避几日,我替你去打探一下消息。”
他给出了一条更实际的退路:“倘若他真的一定要严惩你,你可以逃到另外一个区去。据我所知,那位贵族的儿子……倒也没有那么大的权势,他的手伸不了那么远。”
商时序听着他平稳的声线,胸腔里那阵毫无章法的狂跳,竟莫名地、一点点平息下来。
很多时候现实本身或许并没有那么可怕,恐惧往往滋生于人自己的想象之中,将未知的后果无限放大、扭曲,最终把自己逼到思维的绝境,无处可逃。
而年轻人,尤其是像他这样一无所有、仅凭一股血气挣扎求存的年轻人,最容易陷入这种自我构建的恐惧炼狱。
所以他们往往更需要一个引路人,哪怕只是短暂地拉他们一把。
后来才知道,那位被他打伤的贵族子弟,是一位公爵的宝贝儿子。那日那位小爷在集市上寻衅滋事,打砸的不止他商时序一个摊子,闹得实在难看,回去后便被他那注重颜面的贵族父亲关了禁足,压根抽不出空来专门找他这个“下贱东西”的麻烦。
商时序就这样,在李兀的安排下,真在这座略显破败的修道院里躲藏了好几日。
李兀将自己的食物分给了他一半。
一个富裕的修道院,餐桌可以摆满各种精致的鱼类、禽肉、昂贵的香料和醇厚的葡萄酒。
但李兀所在的地方,显然与“富裕”二字无缘。
每日的食物,是能硌着喉咙的粗糙黑面包,以及一大锅用修道院自家菜园里出产的、所有蔬菜混煮在一起的清汤,几乎看不到什么油星。
商时序看着李兀那在宽大黑袍下更显清瘦单薄的身形,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硬邦邦的面包,喉咙有些发紧,觉得自己分食了他的份例,心里涌起一阵强烈的不忍。
他攥紧了面包,抬起头,眼神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未经世事的认真,对李兀保证道:“倘若我以后发达了,我会让你每天都吃上最软的白面包,每天都吃得很饱,再也不用吃这个。”
李兀闻言,抬起那双颜色浅淡的眸子看向他,唇角似乎有极淡的弧度一闪而过。他轻轻摇头,声音温:“等你发达了……你可以帮我把这座修道院修得好一些吗?”
他微微侧头,目光扫过斑驳的墙壁和透着风的窗棂: “你看它多破旧。修好了,也许就能庇护更多像你一样,暂时无家可归的人了。”
商时序看着李兀浅色的眼眸,只答了一个字:“好。”
从修道院离开,回到那个简陋的家,商时序悬着的心才彻底落下。虽然那批被砸烂的货物血本无归,但预想中的追捕和巨额索赔并未降临,他算是逃过一劫。
父亲看他不是安分守己的料,便将他送到一位经营东方香料与丝绸的远房商人那里,做了个小学徒。
商时序抓住了这根稻草。他学得比谁都刻苦,几种拗口的异邦语言,硬是让他咬着牙啃了下来。
他的第一次“投机”,是咬着牙,将做学徒几年攒下的所有微薄积蓄,托一位相熟的船长,随船指带回一批品质上乘的葡萄酒。
那批酒顺利运抵,转手卖出,差价惊人,让他捞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
这次冒险的成功,像一簇火苗,点燃了他对远程贸易和利用地域差价的巨大热情。
那其中的利润,足以让任何有野心的人心跳加速。
学徒期满,他没有留在安全的店铺里,而是亲自跟着商队,踏上了前往东部沿海的艰险路途。
风餐露宿,与盗匪周旋,他都熬了过来。
后来,他凭借积累的经验和那张能说会道的嘴,竟然成功说服了几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贵族,成为他商队的匿名投资者,组建起一支真正属于他自己的队伍。
东方的丝绸、瓷器、香料,运回西方,价格能翻上十倍、数十倍。每一次成功的航行,带回的不仅是稀罕货物,更是泼天的财富。
一次远航的利润,就足以让一个普通人跻身富人行列。
数年之间,财富以惊人的速度累积。商时序建起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宅邸,极尽奢华。
他慷慨地向教会捐赠巨款,资助修道院。
但他与其他富商不同,他没有急于成立什么家族商行以确保所谓的家族名誉永世流传,而是将他财富的绝大部分,像开闸的洪水,源源不断地投入到了李兀所在的那个,曾经庇护过他、依旧朴素甚至有些破败的教区。
面对那笔足以让整个教区焕然一新的巨额捐赠,李兀显得有些无措,声音里带着真诚的不安:“您真的不必……如此慷慨。”
商时序向前逼近了一步。
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需要躲藏的狼狈少年,岁月和风险将他淬炼成一个高大健硕的男人,肩背宽阔,周身散发着在生死博弈中沉淀下来的、坚不可摧的气场。
他这一靠近,便显得黑袍下的李兀愈发单薄清瘦。
“我当年说过的,” 商时序的声音低沉,带着分量,“我会让你过上好生活。”
他的目光毫不避讳地落在李兀脸上,细细描摹着他的轮廓:“你太瘦了,知道吗?好像风一吹就能倒。”
他说着,抬起手,指节分明、带着薄茧,朝着李兀的脸颊缓缓伸去,意图触碰那份他念想了多年的人。
李兀没有躲闪,或者说,在那极具压迫感的气息下,他忘了躲闪。
商时序指尖带着不容错辨的温热触感,轻柔地落在他的皮肤上,像火星溅入冰湖。
李兀抬起眼,对上商时序深邃得几乎要将人吸入的目光,又迅速垂敛下眼眸,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最终只吐出了一句干涩的祝祷:“神……会庇佑您的。”
那时,男人之间的爱恋被视为不可饶恕的罪行,是法典上明文禁止的丑恶。
没有人会允许,神的在世代言人,将他那本该完全奉献给上帝的身与心,分给任何一个世俗的凡人,尤其是另一个男人。
商时序的手停在半空,随即缓缓收回。他看着李兀下意识紧绷的肩线,声音放得低缓,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安抚:“不用害怕。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他后退半步,重新拉开一个合乎礼数的距离,将眼底翻涌的情绪死死压住,单膝下跪,亲吻李兀的手背,只留下信徒般的虔诚外壳:“我只是您的信徒。”
李兀才是他唯一信奉的神祇。
在许多次命悬一线的时刻,当商船在暴风雨中几乎倾覆,当盗匪的弯刀擦着脖颈掠过,当异乡的瘟疫席卷营地,在他觉得自己下一秒可能就要死去的时候,脑海里唯一清晰的,只有李兀的影子。
对他的爱成了支撑他活下去的最顽强的念头。他必须活着回去,必须再见到他。
如今他坐拥万贯家财,挥金如土。他觉得,这一半的荣华,骨子里都刻着李兀的名字。
没有当年那个在修道院里向他伸出手的年轻修士,或许早就在某次厄运中彻底沉沦。
也就在这个时候,李兀的一位童年伙伴回到了教区。
他叫徐宴礼,当年与李兀在同一所修道院长大。
徐宴礼天生更为聪颖,机缘巧合下得到了一位贵族的赏识与资助,得以进入遥远的大学深造,最终获得了令人尊敬的神学博士学位。
如今的他,身份已然不同,是教皇亲自任命的审判官。
徐宴礼本人,的确配得上这个职位,他意志坚定,生活严谨得如同苦修,道德上几乎无懈可击,处理事务时公正严明,个人的喜怒哀乐极少能左右他的判断。
他像一柄被严格锻造出的尺,丈量着信仰与异端之间的界限。
徐宴礼是七岁那年才被送到修道院的,比李兀要晚一些。自此之后,两个年纪相仿的孩子便相伴着度过了数年光阴。
两人的脾气都算得上温和,故而相处一直融洽。只是徐宴礼的性子天生更冷,情绪极少外露。
或许正是这份骨子里的冷峻与对规条的天然契合,让他早早就清楚自己的志向并不在这偏僻教区的日常牧灵之上。他选择了离开,去遥远的大学攻读神学,最终披上了审判官黑袍。
他们毕竟是一起长大的。记忆中,徐宴礼对他照顾颇多。严寒的冬夜,修道院的石墙沁着刺骨的凉意,两人曾因年少体弱,被允许挤在同一张窄床上互相取暖。
李兀总是手脚冰凉,蜷缩着难以入睡,而徐宴礼则会默不作声地靠过来,用自己身上那点似乎更耐寒的体温,慢慢帮他驱散寒意。
神职人员必须保持独身,这是铁律。
徐宴礼性格那般冷淡,对世俗情感似乎毫无牵念,李兀原以为他去了更广阔的天地,便不会再返回这座偏僻的修道院了。
没想到,他还是回来了。
并且又搬回了修道院,守护在李兀身旁。
有了商时序那笔毫不吝啬的巨额捐赠,原本破败的修道院被修缮得焕然一新,彩绘玻璃映照着烛火,连冰冷的石壁都仿佛透出暖意。
前来礼拜的信徒自然越来越多。
老主教蒙主恩召后,李兀继任主教的那场仪式,场面堪称壮观。
许多他曾聆听过其告解的人,都出现在了那熙攘的人群里。
其中就有江墨竹。
他曾经是个游走在民间的占卜师。
人们总会向这类人求助,寻找走失的牛羊、预测明天的天气、医治生病的牲畜,或者祈求画一道符咒来驱邪避灾。
占卜师这个身份很微妙,人们既依赖他们,又畏惧他们,认为他们是在魔鬼与先知之间的灰色地带徘徊。
当初他来找李兀告解,是因为一次失手,导致一位信任他的雇主受了不轻的伤。
当李兀得知他竟是一位占卜师时,心底确实掠过一丝疑虑。
在教义里,这样是毋庸置疑的异端行径,任何试图通过非神启的超自然力量窥探未来、干预命运的行为,都被视为对神独有权能的窃取,甚至可能是向魔鬼寻求帮助。
江墨竹当时似乎看穿了他的犹豫,唇角勾起一抹辨不清意味的弧度:“这里的人都说,如果心里有什么疑问,都可以来找您。难道神父会因为我是个占卜师,就拒绝聆听我的告解吗?”
“我也曾也是个贵族。”
江墨竹的确曾是。
他接受过正规的大学教育,熟谙天文学、医学与数学,能流畅地使用拉丁语,掌握着复杂的数学计算。
他的学识,远比他那占卜师的身份要渊博得多。
李兀并不会因为对方的身份而区别对待。
当时李兀听完了前因后果,看着对方眼中并非作伪的懊悔与沉重,觉得他确实是诚心忏悔,便依照仪轨,给予了宽恕:“神会原谅你的过失的。”
江墨竹离开告解亭时,罕见地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朝着李兀所在的方向,郑重其事地鞠了一躬。
如今时过境迁,江墨竹早已摇身一变,不再是那个游走乡野的占卜师,而是被王室雇用,成为了宫廷顾问之流。
还有戚应淮这名年轻的骑士。
他生于贵族之家,奉行的价值信条是“骑士精神”,八岁那年就被送往领主的城堡,开始了标准的骑士侍从训练。
戚应淮在这里不仅要学习上流社会繁琐的礼仪与谈吐,更要培养对上帝毫无杂质的虔诚。
戚应淮学会了游泳、摔跤,并能熟练地挥舞那些比真人还高的木制武器。
他长成了一个活泼开朗、心地纯善的年轻人,甚至善良得有些过分。他曾因为一匹在战场上为了保护他而死去的战马,独自愧疚了许久,认为那是自己的失职。
戚应淮二十一岁那年,他的领主父亲,那位威严的老伯爵,为他举行了庄严的授剑仪式。
李兀作为教区的代表,是那场仪式的见证者之一。
他看见戚应淮,那个平日里笑容明亮的年轻人,身披白色亚麻长袍,神情肃穆地跪在领主父亲和众人面前,一字一句,清晰地宣誓将终生恪守骑士准则,保护弱者,忠于领主,为信仰而战。
老领主抽出那柄传承数代的家族长剑,冰冷的剑身并未出鞘,只是用那厚重的平面,在年轻人紧绷的肩颈处,不轻不重地拍了三下。
每一下,都伴随着一句古老的祝祷。
随后,有人为他佩上象征骑士身份的皮质剑带,扣上银光闪闪的马刺,仪式还会包含一个更为亲密的“授颈礼”,领主张开双臂,给予新骑士一个短暂的、象征庇护与接纳的拥抱。
整个过程,戚应淮都挺直着背脊,日光透过彩窗落在他年轻而认真的侧脸上,那双总是带笑的眼睛里,此刻只有纯粹的坚毅与庄重。
戚应淮本人,则带着几分少年人特有的、不惹人厌的娇憨。他每次见了李兀,从不规规矩矩称呼“主教大人”,总是眉眼一弯,再亲亲热热地喊一声“兀”。
尾音拖得稍稍有些长,像是在蜜糖里滚过一遭。
李兀也很喜欢这名年轻人,戚应淮像是清晨的太阳,永远有用不完的朝气。
李兀的名声随着善行与时间一同发酵,越来越响,信徒的捐赠也愈发丰厚。
他掌管的主教区,在不知不觉间积累起了令人侧目的财富。
这些钱财并未被挥霍,而是化作了巍峨的校舍、对穷苦学者的资助,乃至滋养了壁画与雕塑的诞生。
李兀的地位水涨船高,甚至得以亲身站在教堂肃穆的回廊下,作为见证者之一,目睹了国王的加冕盛典。
他也似乎被这优渥的环境细细滋养着,身体不再像早年那般单薄得令人心惊。
如今的李兀,肌肤透出健康的润泽,举止间沉淀着一种沉静而从容的优雅。
他身上那件象征身份的主教袍,是由商时序亲自延请最好的匠人,用最昂贵的丝绸与天鹅绒量身裁制,袍服的边缘细细镶嵌着无数颗货真价实的宝石,在烛火或日光下,随着他的步履流转,熠熠生辉,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那缀满珍宝的华服,衬着他愈发纤长挺拔的身姿,远远望去,不似凡间客,倒更像一尊被信徒用最虔诚的心意与最奢侈的物料供奉起来的高贵神祇,是行走于人间的、不容亵渎的神之使者。
李兀也不是看不懂落在他身上的有些目光。
有些来自阴暗角落,甚至毫不掩饰,它们滚烫、粘稠,带着毫不迂回的占有和欲望,像是无形的手,试图剥//开他层叠的主教袍,触碰其下绝不该被凡俗沾染的肌肤。
商时序和其他几个人的注视总是最沉也最烫,几乎要在他雪白的领口灼出一个洞;就连偶尔来访的贵族,那些看似礼貌的打量底下,也藏着将圣洁拉下神坛的隐秘渴望。
他心里明镜似的。
可李兀这副血肉之躯,早在许多年前跪在圣像前宣誓时,就悉数献给了至高之神。
他是神的器皿,神的牧者,唯独不是任何一个人可以私有、可以觊觎的物件。
所以那些目光再炽烈,再纠缠,也终究只能徒劳地滑过他庄重疏离的外表,他不会给出任何回应,哪怕只是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一次无心的肢体触碰。
李兀只是微微垂敛着眼睫,任由那些欲望在寂静中焚烧,最终化为他脚边一捧无人看见的余烬,然后轻声说一句:“神会宽恕您。”
但这份煊赫的荣耀,并未能持续太久。
国王为了筹集庞大的军费,将目光投向了富庶的教会,意图课以重税。
李兀基于守护教产以维系民生的原则,公开且强硬地反对。
这次皇室的被迫让步,为他赢得了山呼海啸般的更高声望,却也同时在暗处,埋下了难以估量的祸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