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筱说没事洗洗还能用,但是高考倒计时了还让人清北预备役专门花时间来洗书包也太过意不去,于是买了个差不多的准备赔给成筱。
贺嘉宁重新回去刷开房门拿新书包,李谨已经不在客厅里了,只是客厅里多了一股还未被通风系统完全散净的隐隐烟味。
蝉鸣声中,高考如期而至。
比起班级其他同学蓄势待发的模样,唯二两个艺考生贺嘉宁和林一淼轻松得格格不入。于是他俩自觉承担起“气氛组”的放松工作,顺便承包了考完后一起去KTV吃喝玩闹的娱乐对接。
林一淼家里就有这个产业,和助理一联系三下五除二就敲定了时间场所,只等高考最后一门交卷哨响。
贺嘉宁他们的考场在海大附中,走出校门,再次回头看了一眼对面街上自己的海平高中,还没等他感慨两句,一束花就伸到了他跟前。
宁莲和李谨都来了,宁莲抱着花,李谨一手举着手机录像,另一只手还举着另一只手机正和贺广打视频。
贺嘉宁接过花束,又冲着贺广出现的手机摄像头招了招手,听贺广说他临时来的工作实在走不开,又说作为补偿,他请同学去林一淼家里KTV玩的费用都由爸爸报销。
贺嘉宁哭笑不得,但是贺广的一片心意,宁莲也要他听贺广的——“把你爸花破产都行。”
贺嘉宁转述了父母的“豪言壮语”,林一淼先行动起来,搞了几瓶最贵的酒摆上,“来来来,真心话大冒险!酒后吐真言版!”
他们这个班上看起来都是人畜无害的乖乖女乖乖仔,但玩起来也和其他同学一样热闹,又卸掉了高考的包袱,一时间爱恨情仇的八卦漫天狂飞,让最后一个学期因不常待在教室里而错过许多的林一淼和贺嘉宁听得目瞪口呆。
贺嘉宁也被酒瓶子转到过几回,这些同学们和宁莲一样,对他和林一淼的关系怀有不纯洁的猜测,然而澄清他和林一淼后,其余的问题就更放得开了,有时逼的贺嘉宁一个年近三十的灵魂都无话可说,最后结束时结算发现也倒了许多酒进肚子里。
他自觉酒量不错,和初出茅庐的高中生们喝一喝不会有问题,却忘了上一世自己不错的酒量也是一次次喝醉喝吐再喝再灌后练出来的,现在的身体还没对酒精脱敏,渐渐地他便感觉到了醉意。
这也算是上一世喝酒喝出来的经验,当他感觉自己快醉时就会反复提醒自己闭好嘴巴赶紧联系助理来接人,免得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但眼下他没有助理,手也已经不太听使唤,最后是成筱替他听了电话,才通知到李谨来接人。
贺嘉宁对自己是怎么被李谨接走的过程已不太有印象,再清醒过来时已经是清晨,身上清爽,衣服换过,嘴里也没什么酒气回返的苦味,床头还放着一杯清水。
只是有点奇怪的是他平时放手机的位置居然放着李谨的手机,电量还没耗尽,屏幕上显示着不少未读消息,
今天正好是周末,李谨也在海竹苑没去公司,见他下了楼梯便向餐厅一指,“给你留了早餐,头晕的话先喝醒酒汤。”
贺嘉宁“唔”一声,先把手机还给他,又问道:“我的衣服你帮我换的?”
“我拿的,你自己换的,回家了你硬是要洗澡,不然不肯上床。”
贺嘉宁刚松口气,又听李谨开口,“但是不知道你把我当成了谁,非要把你的脏衣服丢给我去洗,然后我洗完衣服回来想看一眼你睡下没,结果你接了妈打给我的电话,顺手把我的手机也给带进屋,最后把门反锁自己睡死了。”
李谨面上似笑非笑,让贺嘉宁一口水卡在喉咙里险些呛住。
他有些心虚,因此没为李谨那句“不知道把我当成了谁”的阴阳怪气而反击,只是问道:“那我手机和衣服呢?”
“手机在我房间充电,衣服晾在我的阳台上了,”李谨说,“吃完饭交钱来赎。”
“多少钱?”
李谨睨着眼睛逗他,“少爷的手机一万一支,衣服一千一件,不算贵吧。”
贺嘉宁还真点点头,转身吃饭去了。
余光里见李谨拿了手机也没在客厅继续坐着,直接往书房去了。直到他吃完早餐收拾好桌子,李谨还没出来,他往书房走过去,门没有关牢,里面的声音似乎是开会开到尾声,已经在聊些杂七杂八的事,有个声音问李谨怎么昨晚急匆匆地结束了视频会议,后面又联系不到了。贺嘉宁脚步停住,他还真想听听李谨怎么说。
然而李谨笑笑,说句不好意思就敷衍了过去,那边也不再有人追问。
贺嘉宁退回客厅,又等了一会,李谨从书房出来,先把他的手机递过去,“你们年轻人不都是离不了手机吗?你这还真沉得住气。”
“你就比我大不到四岁,别老气横秋的。”贺嘉宁看了眼手机,基本就是林一淼和成筱他们关心他的身体有没有不舒服,他一一回了消息,又打开和李谨的对话框。
下一秒手机一响,账户里真到账两万块。李谨握着手机,收起笑容看他,“逗你的,怎么还真转了。”
贺嘉宁抽出他的手机替他点了收款,才还给他,“大晚上的折腾你一趟,李总的时薪不止这一两万吧?”
“贺嘉宁……”
“对了,我和金鸢姐说好了,过两天就去她剧组里帮忙学习,等大学开学再直接去学校,”贺嘉宁扫视着这座漂亮房子一圈,竟也生出一点不舍,“我晚点就收拾行李放回爸妈那里,海竹苑就不住了。”
李谨蹙起眉头,“这么突然?”
“考试前就说好了。”
“你去剧组也没必要搬出海竹苑,家里什么都有,剧组和学校到那边需要什么再买也是一样的——”
“李谨,”贺嘉宁顿了顿,“我叫你一声‘谨哥’吧。上一世我们俩确实存在些……勉强可以说是误会吧。现在话都说开了,要我努力做个好兄弟,我还是能尝试的。但是我毕竟不是真的十八岁的孩子,我们的关系也不会再更好了。”
他的话是话外有话,以李谨的聪明一定能听懂。
贺嘉宁等了他一会,果然见李谨妥协地点点头,又让他等一会,拿出一张黑卡递给他。
“我的副卡。”李谨说,“我知道妈妈会给你一张卡,但是那是爸妈的意思,这是我给的,你要收。”
“李谨……”
“你是不是准备报外省的大学?”
贺嘉宁原也没准备瞒他,“京州。我对答案估过分了,肯定够。”
“我想你也是要出去的,”李谨点点头,“到外地要花钱的地方多,尤其你这个专业,总有些用钱的地方不方便让爸妈知道,拿这张卡去刷,我不过问。”
贺嘉宁仍然没有拿,李谨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想花我的钱,但是换个角度,按你的想法来看,你这次放弃了公司,只是补偿你一张卡,有什么不能拿的。”
贺嘉宁默然,伸手接了过来。他又觉得气氛有些沉重了,笑道,“小心我没把爸爸花破产,把你花破产了。”
李谨也笑,“那只能说明我的工作能力还有待加强。”
高考成绩出来之前,贺嘉宁把在海竹苑的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等大学开学,因为规定大一期间必须住宿,贺嘉宁从金鸢的剧组告辞后便直接搬进了宿舍。他的三个舍友中有一个就是当时和贺嘉宁一起参加艺考的同学彭进,一个京州本地人黄冠,还有一个表演专业拼到他们宿舍来住的林晓思,这三个舍友里只有林晓思安静一些,彭进和黄冠都属于话痨型,□□累死累活在军训,也不耽误嘴皮子上下翻飞把同学里里外外都互相给了解透彻。
大一的专业课还不多,更多的都是贺嘉宁上辈子就已经老老实实上过的公共课,如今再听一遍更如安眠药入耳,没能挣扎两分钟就睡得不省人事。白天在公共课上补够了觉,晚上也没法执行他的“老年人作息”了,彭进自称是“被导演事业耽误的电竞选手”,只要没有晚课的晚上都拉着他仨打游戏,贺嘉宁瞅了一眼,正是李谨他们公司开发的那一款。只是他已经过了打游戏的年纪,开头不好扫他们的兴,他们实在缺人组队的时候贺嘉宁才会跟上去打两把,其余时间都去图书馆看看书看看电影躲清闲。节假日时间学校管得不严,黄冠就会开着自己暑假时候家里奖励的那辆大越野,四个都有驾照的人满山遍地的玩。贺嘉宁也挺久都没有这么长时间毫无负担地玩过了,现在又是身体条件最好的年纪,一到放假和他们仨玩得几乎成天地在外面野,连宁莲都埋怨想到京州来看看他都找不到他的人。
贺嘉宁听出宁莲话里不单纯是调侃,追着多问两句,才知道李谨来京州出差的时候生病了,现在正在医院里住院,宁莲特地来看李谨,离京之前想顺道再看一眼小儿子,联系了才知道贺嘉宁这几天都不在京州。
等贺嘉宁回了京州,便去医院看李谨,李谨见他来了也不太意外,无奈道:“我都跟妈说了不是什么大事,不用告诉你。”
贺嘉宁“嗯”一声当做敷衍,手上径直拿了床头的病历本翻起来,李谨见状便道:“放心,就是胃炎,不是癌。再说,我要是真得了癌症只会瞒着爸妈,不会瞒着你。”
贺嘉宁一想也是,放下病例道:“你还是悠着点造你的身体,我现在可是把上辈子工作经验都快忘光了,你要是死了,家贺真得在我手里破产。”
他这话说得不客气,李谨却笑呵呵地应了,又说自己明天就能出院,让他不用再来。
贺嘉宁原也只是担心他的病情,见他确实恢复的不错,也答应下来,只是离开医院的路上路过缴费处,贺嘉宁边给宁莲回消息边走路,转角处迎头被一个人撞上,撞得力度不轻,贺嘉宁站稳身子,发现地上撒了一地的饭菜,他自己身上也溅了些油。好在饭菜已经凉了,没有把人烫到。
撞到他的人穿着校服,垂着头不停地给他道歉,贺嘉宁没想为难他,请护士去叫人来打扫,又把地上的饭盒捡起来给他,那撞他的男生一抬头,贺嘉宁便愣了神,竟然是谭尧。
还在读高中时候的谭尧。
正值仲夏,谭尧的穿的还是长袖校服,一双粗糙带伤的手接过已经只粘着米粒剩菜的饭盒,磕磕巴巴地同贺嘉宁道谢。
保洁已经过来清理地板,贺嘉宁带着谭尧离开,先去卫生间把溅到皮肤上的污渍擦洗干净,边问道:“还没吃饭?”
“我吃过了,这是给我妈妈打的饭。”谭尧头垂得很低,“对不起先生,您的衣服多少钱?我现在身上没钱,您可以给我留个联系方式,我到时候联系您。”
“不用了,地摊货。”贺嘉宁看着他的空饭盒,“你不用去再买一份饭吗?”
谭尧“啊”了一声,把饭盒抱紧了些,低声回答:“要去。”
“那一起吧,我还没吃饭,你给我带路。”
“我……我刚才是在医院食堂打的饭,这个点他们已经要关窗口,没什么吃的了。”
“那你去哪再买饭?”
“我……”谭尧一抿嘴,下定决心道,“能不能再借我六块钱,我过两天连衣服的价格一起还给您。这是给我妈妈打的饭,她还在生病,不能不吃饭……”
贺嘉宁没说话,拉着人到了医院外一家小餐馆,自己点了一份,又点了一份打包,让谭尧带走。
他给谭尧留了电话,让谭尧需要帮忙可以找他,过两天谭尧果然打电话来,却是说要把钱还给他。
贺嘉宁没想要那二十来块的饭钱,但是谭尧比上一世自己见着他的时候拗不少,贺嘉宁无法,又去了医院一趟。
这回他多问了两句,知道是谭尧的妈妈得了一个什么基因病,从山里跑来京州看病,但是京州也没法治,只能在医院吊着命。他父亲在外地边带着小儿子边打工挣钱,他这个老大就留在京州看护母亲。他原来高中的领导人好,见他家不容易,给他找了个医院附近的普通高中借读,让他不至于辍学。他平常周末就去医院食堂帮忙刷刷盘子搞搞卫生,作为报酬,当天可以在食堂连吃带拿搞定一日三餐,也算给家里减轻一点负担。
这是工作日,谭尧刚给他母亲送完饭出来,贺嘉宁没收那二十块钱,问他自己吃没吃晚饭。小孩要面子说吃了,但肚子响了。
贺嘉宁还是把他带到当初那家店里,自己做主点了两份饭,一份给他,一份自己吃。
他想起上一世谭尧同他说过自己的身世,到现在为止都能一一对上,但如果谭尧说的全是真的,日后他的日子会更不好过。
一年以后谭尧的母亲就会在家里已经入不敷出时去世,但紧接着他弟弟又会生同一种病,他父亲受不了这份苦,一走了之,不知是死是活。留谭尧一个人带着弟弟继续在京州治病,为了生存,谭尧在高三这一年彻底辍学,带着弟弟辗转南下边找父亲边打工治疗,一过就是多年,弟弟病情一再恶化,好在正好有新特效药上世,只是昂贵得把他卖了也买不起一个疗程。谭尧走投无路,经人介绍,真出去卖了。
上一世好歹在他身边跟了这么久,遇不到也就罢了,既然遇到了,贺嘉宁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再惨一次。
于是问他,“有个挣钱的活,你干不干?”
谭尧眼睛一下亮了,“您说!”
“我们参加比赛正在拍个片子,需要一个中学生,”贺嘉宁把自己的学生证照片给他看了一眼,“一个周末得从早到晚在我们组里,五千,给你现金。片子要是报上去能拿奖,奖金也给你分成。”
他这话倒也不是完全骗人,他、黄冠、彭进组队参加了学校的一个微电影大赛,男主角由林晓思担任。四个光棍对爱情戏码一窍不通,编出来一点给指导老师看,被阴阳怪气了五百句,干脆就他们自驾出去玩的一个兄弟故事改了改,老师觉得挺好,就是演员里差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孩。
本来林晓思说这事交给他,眼下正好有个人能用,贺嘉宁在宿舍群里说了一声,大家都同意了。
晚上贺嘉宁具体说了下情况,三人被谭尧的故事感动得眼泪汪汪,说要一人再加一千,给人凑个八千片酬,听起来也好听。
贺嘉宁知道这仨也是有钱的主,没拒绝。
谭尧长相只是一般清秀,但在镜头里面竟然还真有点清水出芙蓉的质朴率真,最主要的是态度好,有时候被急脾气的黄冠连着吼上半小时也照单全收。
两天,把谭尧的戏份都给拍完了,贺嘉宁开车送他回医院,路上把现金取出来,又买了个信封装起给他,谭尧一路上都抱着那个信封不说话,到了医院,贺嘉宁才发现他流的眼泪都把信封打湿了。
“行了,多大点事,回去你妈见了还以为你是受欺负才赚的钱,又要担心了。”贺嘉宁原本比谭尧就大三四岁,重来一世,心理年龄当他爹都差不多了,他揉了揉小孩的头发,“我们几个都和朋友们说了,有这种活还找你。就是没活,你缺钱了也能找我们借。现在除了照顾你妈妈,最重要的就是好好读书。”
这话没把谭尧的眼泪止住,还哭得更狠了,边哭边点头如捣蒜,把贺嘉宁都给逗笑了。
暑假过完,贺嘉宁宿舍选送的片子还真拿了一等奖,恰逢贺嘉宁在校外租的房子敲定下来,几个人叫上谭尧,一起帮他搬了家,叫了一大桌外卖算做暖房。吃过饭后,贺嘉宁送四人下楼,仍是递给谭尧一个信封,“先前说好的,奖金分成。”
“宁哥,这个钱我不能要了……”
“拿着吧,正好又是八千,给我们四个分了也没多少钱。是大家的一片心。”贺嘉宁塞进他书包里,“期末考的怎么样?”
“还行,”谭尧把背包换了个姿势背在身前抱着,低声道:“京州的题目不难。”
题不难是真的,不过谭尧学籍还是外地,到时候还要回老家高考。只是眼下事情也轮不到他思虑得这么远,只能鼓励谭尧两句,将他送走。
回家时去拿了李谨给他寄的快递,打开以后是扫地机和洗地机,贺嘉宁哭笑不得,原本他还想着如果李谨送了什么昂贵的东西来,他还得想办法还礼回去,结果是这两样相当实用的家具,至少解放了他百分之八十的劳动力。他就是想还都还不回去。
贺嘉宁叹了口气,还是戳开和李谨的对话框,同他说了声“谢谢”。
贺嘉宁搬了新家后宁莲和贺广都来看过他,后来林一淼和成筱她们来京州玩时也来他这里“参观”过,只有李谨,分明来过几次京州,也叫他出来一起吃过几顿饭,贺嘉宁不提请他到家里来坐,李谨就不提。
但是每次分别后贺嘉宁回家,好像视线里的每一处都有李谨的痕迹。李谨就这样润物细无声地将一点点碎片填入他的空间。
贺嘉宁有时也会想说让李谨不要再给他买东西了,但是一小盆多肉、一个小音响、一对蒲团垫……真要为这些小东西煞有介事地说一声,又显得他太过在意。
贺嘉宁摇摇头,还是一屁股坐在李谨买来的蒲团垫上,拿起手机回消息。
谭尧的母亲病重,住进了ICU。上一世谭尧一家求助无门,谭母在ICU里甚至没待上半天,就让医院放弃了抢救。
这次谭尧找上了贺嘉宁。
贺嘉宁原本是想劝他放弃了的,因为他知道谭尧的母亲绝对救不回来,为此还要背上一笔债务,得不偿失。
但是真见到谭尧肿的像核桃似的双眼,贺嘉宁又不愿劝他了。他想起上一世李谨去世之前,医生也是说不要浪费钱了。宁莲已经哭得险些昏厥,决定权交到了贺嘉宁手里。
他和李谨是对手,是敌人,但他仍然无法就这么看着一个还有生命体征的人离世。
何况是自己母亲。
贺嘉宁叹了口气,给他打了十万块,这是谭尧最后抢得的与母亲的时光,等几天后谭尧的父亲也冷静下来,他们不得不做下最后的决定。
果然如他所料,第三天夜里,谭尧就告诉他,父亲决定不救了,让母亲安详地走。
只是给母亲办葬礼还需要点费用,他的钱还不能很快还给他。
贺嘉宁说不急。
贺嘉宁原本还想说让他小心看护他弟弟,但是他们得的这种罕见基因病没法预防,谁知道哪一天就突然发作。何况母亲刚走,谭尧也需要一些喘息的空间。
可惜命运并没有让他喘息多久。
弟弟谭禹的病情发作。谭父留下一张回去打工筹钱的纸条,从京州消失。
好在贺嘉宁给的十万和母亲病逝后老家的份子钱还能让谭尧兄弟撑一段时间。谭尧按照贺嘉宁的指导向社区和学校求助,两边各自募捐一次,学校里又帮着谭尧申请了异地生特殊助学金和奖学金,总不至于令他再次辍学。
谭尧感激得无以复加,贺嘉宁却是对他的成绩有些意外——又是一个学霸。
当年走上那条路真是可惜了。
贺嘉宁正准备带他去吃顿饭,一看手机,李谨来京州了,问他在哪。
贺嘉宁望着最后一个问句挑了挑眉。李谨往常找他时的问句都是“你在京州吗?”“你有时间吗?”“你方不方便?”这一类,今天却格外直接,上来就是三个字:“你在哪?”
贺嘉宁说:“没在学校,有事。”
李谨的回信也很快,“好,我在你家楼下等你。”
第16章
“妈说前段时间你有一笔大额转账,她担心你被骗,让我来看看你。”李谨说,“我知道你不太可能被骗,所以是怎么回事?”
贺嘉宁转账的时候的确没有刻意从自己的账号走钱,但是他也有些意外宁莲会通过李谨来找他,“妈怎么不直接来问我?”
“她还觉得你是个二十岁的孩子,担心你真被骗了,被指出来伤了你自尊心。”李谨面上还有些幸灾乐祸的神情,“都和你说了有的钱不方便让爸妈知道就用我的卡,你不肯用,这回被抓现行了吧?”
贺嘉宁说,“我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哦?”
“上次你到京州住院,我碰到了谭尧。”贺嘉宁想想自己也没和李谨正式提过谭尧的名字,他不确定道:“你应该知道谭尧是谁吧?”
李谨笑容僵硬了一瞬,垂下眼睛,“我应该知道吗?”
“我知道你查过我,”贺嘉宁不与他打机锋,直接道,“我除了妈那里没有刻意瞒过他,你应该查到过。”
“……是。”李谨说,“你接着说。”
“他遇到了些难处,需要用钱,我就借给他了。”
李谨沉默地继续听着,却没听见下文,不由抬头问:“没了?”
“没了。”贺嘉宁说,“你还想听什么?”
“你……还想和他再续前缘?如果我没记错,他现在应该——”
“还在读高中。”贺嘉宁替他说完最后几个字。
李谨又沉默了,半晌才道:“那你这次是想把他带到身边把他养……”
“等等,你住脑。”贺嘉宁简直无语,“把你脑袋里那些违法乱纪的猜想收一收,我没有这种特殊癖好。”
李谨停下话语,眼睛仍一直看着他,看上去不像相信了的样子。
“就是一个陌生人,碰到了能帮一把也就帮了,你别老把人和人的关系往那方面想……”贺嘉宁话音没落,又想起自己和谭尧上辈子确实身体力行地往那个方面在相处,自己也说乐了,乐完又说,“我心理年龄摆在这,我现在看谭尧就和看小孩儿似的,不可能有那方面的意思。”
李谨这才移开眼神,似乎是不和他计较了,只是问,“那你准备怎么和妈说?”
“直说就行,就把谭尧当陌生人的事和妈妈说,她肯定能理解。”贺嘉宁不太在意这事,又看了眼李谨,“你特意跑来京州找我就为了这个事?”
“说道过来看看你。”李谨说,“新房子住的怎么样?还有什么缺的吗?”
“什么都不缺,”贺嘉宁伸手扫了一圈,“看见没,全是你买的,到时候退租时候搬不走留给房东,全亏了。”
李谨笑笑,“现在住得舒服就行。”
贺嘉宁问他,“你要是懒得回酒店了就在这住一晚上?”
他纯属客气一句,毕竟李谨出差住的套房比他的小客房豪华不少,而且李谨只身来找他,行李都没带过来,怎么看都不方便——“好。”
贺嘉宁一哽,又见李谨并非逗他,只得站起身来,“那你自己换床品,这只有我舍友来住过,我就没换过。”
“好,新床单在哪?”
贺嘉宁翻箱倒柜把新床品找出来给他,又找了套洗过睡衣和新内裤一道拿给他。
李谨接了东西,也不需要贺嘉宁帮忙,一个人很熟练地拆换床单被套。
贺嘉宁在旁边看着,忽然听李谨问:“只有你舍友来住过?”
“对啊。”
“男朋友没来过?”
“没来过。”贺嘉宁一顿,“我就没交男朋友。”
“怎么不交?”李谨仍不回头,“以你的样貌性格,不至于没人追你吧。”
何止不至于,追他的人可以排队了。
贺嘉宁开始怕女生总来找他,早早出了柜,不知道为什么被传成“为了怕被追借口出柜”,结果就是追他的男男女女都有,后来甚至形成一种诡异的“竞赛”模式,倒要看看搞定他的人是男是女。
这也是贺嘉宁大一期末考试一结束就赶紧看房子搬出学校的原因。
在学校的时间少了,那股可怕的被追之风总算慢慢消弭。毕竟是影视院校,漂亮帅气的大有人在,跑路了一个,还有其他人顶上。
贺嘉宁抱着胳膊看李谨,顶光打在男人跪弯在床榻的后背上,透过衬衫布料显出劲瘦的脊背,“别问我了。”贺嘉宁说,“余伯伯家的女儿你见了吗?有可能吗?”
“见了,说清楚了,不可能。”李谨并不介意被他盘问,一一回答清楚,把床单最后一点皱褶铺平,转过身来看着贺嘉宁,“我和她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是吗,那挺好。”贺嘉宁坦然回望过去,“祝你成功。”
“你不问问我是谁吗?”
“是谁不重要。”贺嘉宁向门外退了一步,靠在外门框上,“爸妈不看重家里条件那些物质的东西,只要是个好人,他们都会同意。”
李谨定定地看着贺嘉宁。
他曾经亲眼见证过贺嘉宁的成长,他以为那就是他能够了解到贺嘉宁的全部。
但重来一世,他发现那只是某种情况下的贺嘉宁。换一个更自由的空间,贺嘉宁也更肆意生长,更舒展明朗。更……让他移不开眼。
原来他觉得贺嘉宁像只刺猬,竖起满身的刺只为掩盖自己的柔软。
现在……他觉得贺嘉宁像猫,只要是他不想接的茬,就能有一百个办法躲开。
从长计议。
这是李谨自重生以来订下的对于贺嘉宁的方略。
他知道贺嘉宁和他关系有些糟糕,所以贺嘉宁对他怀有敌意时他不着急,贺嘉宁不愿意和他住在海竹苑要住宿时他也不勉强,后来贺嘉宁要报考京州的学校,他也什么都没说。
但此刻他突然意识到,从长计议,要到多“长”才是结果?
长到贺嘉宁再次与谭尧相识?长到贺嘉宁身上的光芒耀眼到再也无法令人忽视?还是长到这个被他一点一点填满的家里真的住进第二个男人,躺在这张床上,甚至……躺在贺嘉宁的身边?
那他的一切“计议”又还有什么意义。
李谨看向已经失去了与他斗嘴兴趣,转而去喝水的贺嘉宁的背影,什么都没有说。
但他必然要做些什么。
比如在忽然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的半夜,贺嘉宁感觉到有人摸上了他的床。
贺嘉宁正睡得迷迷糊糊,被窗外爆炸似的雷响声轰醒,然后就感觉到身边一个偏凉的身体上了床,将床垫向右边压低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