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贺嘉宁顿了顿,想着到底是李谨带他出来玩,还是说,“我就是觉得你让我请假出来玩,不像是你会做的事。”
“那你心中我会做什么事?”李谨重新睁开眼坐起来,“在你心中我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精明强干、圆滑老练、面上看起来与谁都三分笑意实际上谁都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这是他对李谨从上一世延续到这一世的评价。
现在呢?
现在的李谨是什么形象?他好像也很难将它清清楚楚说个明晰。
可能有些好转吧,毕竟这一世的李谨一直对他不错,但谁叫上一世他们之间敌对得太深,贺嘉宁很难完全说服自己去信任与喜欢他。
飞机落地的地方就能看见海岸线。刚过完小长假,现在正是旅游淡季,海滩上没什么人,只有海风海浪将空间吹拂。
酒店接车的司机正热情地给他二人介绍这里的景色和美食,可惜贺嘉宁满脑子只想下海去玩,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放了行李就要拉着李谨直奔海边。
到了海边,贺嘉宁总算发现了李谨的短处——平衡能力和四肢协调能力不太行。贺嘉宁都已经开始学立姿找浪了,李谨还在反复落水。
难得的是他竟然也不放弃,一次次趴上去重新来过,累了就先回到船上;看一会贺嘉宁,休息好了再下海。
贺嘉宁简直佩服他的毅力,回酒店吃饭时实在好奇,“你是做每件事都这么坚持不懈,还是因为也喜欢上冲浪了?”
李谨估计也是难得进行这么高强度的体力活动耗尽了精力,头也不抬地在切牛排,“为了到时候你学会以后去冲浪玩,我还能跟的上。”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贺嘉宁只以为他是玩笑,不满地在桌下踩了踩他的脚,“我认真问你的。”
“我也是认真回答的。”李谨抬起头来,脚下还是任他踩着,“到时候你学会了冲浪一眨眼就不见了,我还留在岸边,那不是很无聊吗?”
“那岸边还有摩托艇那些也能玩嘛……”贺嘉宁见他只是笑笑并不搭话,撇了撇嘴,“随你吧。”
他学的比一般人要快,遑论与李谨相比,第二次上板后就的确如李谨所言跟着自己的教练漂远去上浪了。等他学回来,李谨也终于“颤颤巍巍”地在板上试图站起,只是下一秒教练让他松开手中的绳,没过几秒就又跌进海里,被一个浪头从发顶淹没。
贺嘉宁帮着他的教练一起把李谨翻到船上,发现他这回好像是因为用站姿落水,呛水严重不少,趴在船沿还在咳嗽。
贺嘉宁少见他这么狼狈不堪的模样,一手给他递了毛巾,又拧开瓶矿泉水递到他嘴边。
李谨又咳了一会才缓过劲来,用水漱了口,靠在船边休息。贺嘉宁见他双眼被海水冲得泛红,嘴唇却发乌,担心他身体扛不住,也没再问他的想法,径直叫教练把快艇开回岸边。
时间尚早,贺嘉宁洗完澡就躺在沙发上刷了会手机,看到李谨他们开发的游戏因为口碑很好上了热搜,原先忙着学习考试他还没仔细看过这款游戏,现在闲着也是闲着,索性下下来看看。
但他到底已经过了对打游戏感兴趣的年纪,只想找李谨要个内部号登上去参观一下,这才想起李谨已经半天没有动静了。到楼上去看,李谨正在阳台外,手里夹着根没点燃的香烟。
贺嘉宁故意弄出些动静,男人便回过头来,将那根烟往烟灰缸里一放,向他走过来:“怎么上来了?”
“看你半天没动静,还以为你怎么了。”贺嘉宁没说游戏账号的事,问他,“我刚看了你一会,你要不想继续学冲浪真别勉强了,你能带我来这里我就很开心了,不是一定要你陪我——”
“贺嘉宁,”李谨忽然打断他,“我……”
忽然连名带姓地叫他的姓名,下半句话却又眼看着话到嘴边吞回去,贺嘉宁没好气道:“你到底要说什么,能不能别说话说一半啊。”
李谨沉默片刻,忽然又向他很轻地笑了一下。
这个笑容很……微妙,贺嘉宁无法立刻分辨出其中的善意恶意,但他能感觉到这是发自真心,而不是因为此刻“需要”一个笑。但这个笑容又很难过,在窗外的阳光下转瞬即逝,叫贺嘉宁疑心是自己看花了眼。
李谨说,“贺嘉宁,我知道你的感觉了。”
贺嘉宁听得一头雾水:“感觉?我什么感觉?你知道什么?”
“做一件自己不擅长的事,是痛苦的。”
贺嘉宁神情容敛,他静静地看着李谨,他知道这只是李谨的开头。
“其实我想过,至少要今晚零点等你过完十八岁生日再说这件事,但是既然话说到这里,就这么说吧,”李谨指了指不远处单人沙发示意他坐下,“我们开诚布公,我是重生来的,你也是。”
贺嘉宁看着李谨平静的面孔,二人是同样的平静。贺嘉宁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同从前太不一样了,”李谨无奈一笑,“由不得我不去观察你,既然观察了,再联系我自己,自然能知道。你什么时候知道我的?”
“同样。”
李谨点了点头,又问,“我是因为癌症病逝后才重生的,你……”
“妈妈在你去世后……没多久也过世了。”贺嘉宁想了想,没有用“自杀”二字刺激他,“至于我,妈妈去世后我精神不太好,不知道原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一睁眼我就回到了十六岁。”
“……抱歉。”
“这种事,你有什么好道歉的。”即便贺嘉宁与李谨针锋相对数年,但生老病死非他所能控制,身后事自然也不能归于他咎。
“不,我是说,生前……和家贺争的那几个项目。”
贺嘉宁一顿,看着李谨,口是心非:“都是工作,理解。”
“不,”李谨慢慢摇头,“我……一开始,我急于扩张谨记,知道家贺根深冗余,移交至你手上必定会有一段动荡的过渡期,所以选择和你相争。后来……”
这个理由贺嘉宁也明白,上一世就明白了。
其实李谨都不需要说那么多缘由,若是他与李谨易地而处,幼时走丢,离家多年回来时却有另一人占了自己的位置、占了父母更多的宠爱、甚至连继承企业都妥协至那个人,针对也是应当的。
但李谨说,“现在回想那个时候,才明白那时的我是希望你能来找我,随便说点什么,也不要是什么求和,就是来埋怨指责我几句不该那么对你,都好。”
第12章
李谨和贺嘉宁相识数年,从顶着“亲人”名号的陌生人到伪装平和的竞争对手,他们从陌生到熟悉的所有过程都是通过调查,走向熟悉的所有通道都是单向,熟悉的所有目的都是为了下一次竞争。李谨看着贺嘉宁从那个故作老成的少年成长为了值得信赖的领导者,他从来只觉得自己是旁观着,因而忘记“针锋相对”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之死靡他”。
他对于贺嘉宁的观察、针对、试图激起情绪,何尝不是他潜意识里希望被贺嘉宁观察、被对上、被看到属于他的情绪。
“我其实让妈妈帮忙和你说过,但是好像反而弄巧成拙,把你推得更远,”李谨心里思绪繁多,但毕竟这件事他已想通许久,眼下说起来倒是语气平缓,仿佛再说他人的事,“后来通过一些朋友接触到制药行业,有一些合作,我尝试让谨记转型,也可以更好的和家贺合作。但那时候我身体不好,后来又查出来生病,为了公司平稳运转和过渡给下一任……抱歉。”
他这样一说,贺嘉宁确实想起上一世宁莲退居二线不忙工作后有一段时间总叫他回家吃饭,贺嘉宁担心宁莲在贺广过世后会觉得孤单,因此很是听话,基本上有空就会回老院子里和宁莲同住,宁莲最常问他的问题就是他有没有可以带回家的女孩子了?他说没有,下一问就是考虑什么时候找对象。除此以外,宁莲问得第二多的就是他的工作顺不顺利,忙不忙累不累,不管是问公司发展还是他自己,贺嘉宁总不希望宁莲担心,回答起来自是报喜不报忧,宁莲就会叹口气,说:“嘉宁,遇到困难了可以去找阿谨聊一聊的,你们虽然没有血缘,但毕竟是兄弟,互相扶持也好走远。”
贺嘉宁第一次听时只觉得宁莲太久没有去过公司,还不知道家贺与谨记水深火热的关系,但他又不能和宁莲坦白自己和李谨正打得你死我活。后来就已经习惯嘴上应承着,实际将母亲的这句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去给彼此徒增烦恼。
“不用解释的。”贺嘉宁晃了晃水杯,只说了这句话。
如果认真一点,他应该说“不用抱歉”,或者“你没有对不起我”,又或者开玩笑地说上一句“我原谅你了”应该是一个更好的反应,这两种话都可以如他现在所愿作为结语来结束这个令他不那么自在的话题。但莫名地,他说不出口。
李谨说:“这不是解释,是抱歉。”
贺嘉宁抿了抿唇,正要勉强说出那句“不用抱歉”,却听李谨继续道:“不是为谨记对家贺做过的那些事道歉,是为我对你想错的做错的道歉。”
“谨记不止是我的谨记,他是我们团队所有人的心血,为了它的发展,我必须站在公司的角度上去做决策,哪怕回到那个时刻重来一次,我也会选择继续与家贺竞争。”李谨顿了顿,“只是我原来的一切都太过顺风顺水,哪怕到我的养父母家,他们并不富裕却待我很好,从学习到工作再到创业,我做的所有事都是我所擅长的,所以我一直是个自以为是的人。”
“今天学冲浪的时候,一开始我确实是只为了能跟上你的进度才用心去学,我以为这项运动并不会比我以前学过的那些困难多少。事实上,我完全学不明白,如果我又不愿意放弃,我就会一直处在这种痛苦中,直到逼自己放弃,或者逼自己麻木。我只是在身体上痛苦了两天,已经有些无法忍受,只是因为还有希望能一起出海的目的作为支撑。如果我是你,我撑不下去。”李谨一口气说了许多,停顿片刻才继续道,“所以我抱歉是因为我想错了许多,我从一开始就自以为是地认定你的想法,以至于太过想当然地无视你的痛苦,后来又认不清自己的真实想法不去和你沟通,我……不该明明已经把你当成可敬的对手但不肯承认。”
李谨剖析自我的话语分明字字平缓,连呼吸都没有急促过几分,字句间的内容和态度却那样重,眼睛也始终望着他的双眼,由不得贺嘉宁躲避,他下意识抬起头回望李谨这张尚未被病痛折磨过的年轻的清俊面庞,又在他黑色的双眼中看到同样年轻的自己,他忽然觉得有些荒谬:上一世短短不到三十年的时间,从他到贺家之后,究其一生他都在寻求获得认可——贺广与宁莲、管家与佣人们、同龄同辈人们、集团董事会的股东们、企业高管们、同事、下属、客户的认可......有的认可他从未得到过,有的认可得到了又容易叫人疑心是虚情假意的奉承,更多的人觉得“认可”这种看不见摸不着带不来利益的虚无并不重要,他——有财力有地位的年轻掌权者,并不需要。这么多年后,在他已经放弃了这条路后,这句“可敬的对手”的认可,居然自李谨口中叫他得到。
他也曾想过要去倾诉以期得到理解,很多次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从李谨口中说出的这些话,对他来说,到底该算是命运意外的馈赠,还是聊作安慰的温柔?
贺嘉宁说不出话来。
李谨陪着他沉默了一会,贺嘉宁忽然向他伸出手,“烟。”
李谨往他手心一放,一颗柠檬糖。
贺嘉宁无语。
“你还没成年。”见贺嘉宁翻白眼,李谨乐了,“身体没到也是没成年,还有几个小时也是没成年。”
贺嘉宁把柠檬糖丢回给他,“所以你现在改变对我的态度,是为了弥补过错?换你的心安?”
“不全是。”李谨摸了摸口袋,竟然又拿出块奶糖递给他,“也是想让你开心点。”
贺嘉宁拈起奶糖研究了一下才剥开放进嘴里,含混着和他抬杠,“你说这些话之前我都还挺开心的。”
李谨失笑,“那我又要说对不起了。”
“没关系。”贺嘉宁将糖纸扔进脚边的垃圾桶,“我原谅你了。”
贺嘉宁看着他又说了一遍,“我原谅你了。”
他与李谨不过是身份不同、立场不同,谈不上对错与愧疚,但是李谨说完这些话,贺嘉宁还是像被一阵风吹过,命运叫他重来一次,他终于可以开始将过去放下了。
奶糖慢慢在唇齿间融化,贺嘉宁慢吞吞道,“那你下次要不要玩点别的,已经体验过学不会的东西就不要再勉强自己了。”
李谨一愣,说,“贺嘉宁,你心太软了。”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又轻飘飘的像一捧灰。贺嘉宁不知道他由什么联想到对他的这番评价,又听李谨笑道:“但我还是想学会冲浪。”
贺嘉宁瞥他,“为什么?”
“反正就这几天的时间了,再让我试试,要是学到最后还不会我就认了。”李谨笑道,“不然考虑一下你来教我?说不定我能学的快点。”
贺嘉宁为他的坚持精神感叹,但拒绝用自己的三脚猫功夫来教人。
李谨也没有勉强他,依旧兢兢业业地在水里反复进行“尝试—落水—呛水—尝试”的循环。贺嘉宁不免在自己玩浪的时候向他的方向多看,他实在没想过李谨居然能在一件小事上拧成这样,宁愿折磨自己也要学会。
可惜勤能补拙在运动这件事上没太显灵,到他们的最后一次课,李谨刚刚能在板上站起来送开手绳。作为勉强学会的代价,李谨扭伤了脚踝。
回到海平的第一天夜里还发起烧来。
贺嘉宁直到第二天早上从卧室走到客厅,发现李谨缩在沙发上睡觉,退烧药和水杯还放在茶几上才知道。
他把李谨拍醒,不知是退烧药没起效果还是退了又烧,额头依旧滚烫。贺嘉宁看了看时间,先联系了张医生过来,又给他点了份早餐的外卖,才离开家去学校。
不同于李谨在高强度体育运动后身体的崩塌,贺嘉宁更多的感觉到是精神上的戒断。一直埋头苦学还好,这么出去快快乐乐玩一遭,再回来读书真像坐牢。
坐了一上午牢,好在林一淼得知他回来上课了,主动舍弃自己的半天假,午休时候也返校,拉着贺嘉宁一起吃小食堂。
集训后,林一淼的艺考成绩比上一世还要优秀,只是她的文化课堪忧,听说贺嘉宁在艺考成绩出来后还出去玩了四天,登时嫉妒得目露“凶”光,大叫着要贺嘉宁请她在外面再吃一顿大餐。
贺嘉宁见她活力四射得似乎已经从“失恋”的阴霾中走出来,自然答应,下了课就让林一淼挑地方去吃饭。
林一淼瞪他:“你请客,你要我挑地方!”
贺嘉宁说:“那我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
“我们同学都快六年了!你还不知道我爱吃什么?!你太过分了贺嘉宁!”
贺嘉宁笑着问她:“那我六年的同学林一淼,请问我喜欢吃什么?”
“啊……这……”少女陡然心虚,摸了摸鼻子,“那我们扯平了哈。”
两个互不知道口味但硬要扯平的人,最后找了家自助火锅。
火锅咕噜咕噜的白烟升起中,林一淼郑重宣布:她谈恋爱了。
贺嘉宁一个激灵,筷子上的肉掉进辣锅里,他没管自己那块肉,警惕地问:“谁?!”
“我们集训时候的一个同学,叫文柯,”林一淼掏出手机,一只手在相册里扒拉了一会,翻出一张照片给他看,“当当当当!是不是很帅!”
照片上是一张温柔明朗的笑脸,贺嘉宁没见过,名字也不耳熟,估计是上辈子没能混出头来。
不过没能混出头来不见得是坏事,何况他和林一淼现在年纪都还小,还说不定几年后、甚至几个月后还在不在一起。总之,比陈继梁看起来更适合林一淼。
于是贺嘉宁并不吝啬他的称赞:“非常帅!”
林一淼得了他的认可,回来上课的愁容都轻了一大半,涮火锅时候都能说起哪个哪个东西是文柯爱吃的——见贺嘉宁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林一淼也想起饭前他二人的对话,嘿嘿一乐,“哎呀,他是我男朋友嘛。你和他争什么宠。”
贺嘉宁也绷不住乐了,正要说什么,手机忽然一震,是李谨给他发消息,问他下没下课,今天是回家还是住在学校宿舍。
此时此刻它确实是一个成为问题的问题。
在校考结束之前,他需要在校外上专业课的时候住在海竹苑,只上文化课的时候就住宿。
现在再也不用去校外上专业课,正是全力冲刺文化分数的时候,怎么想也是重新住回宿舍里合适。但是李谨刚带他出去玩了一圈回来,现在又是生病状态中……贺嘉宁看了看桌上的火锅,觉得自己要是毅然决然地说他不回去,会显得有些过于不通人情。
他没有回答李谨的问题,反而问他,“你退烧没有?张医生怎么说的?”
“没烧了,让我在家休养两天再去上班。”
空了一会时间,李谨的第二条消息又来了,“你这两天住在宿舍也好,免得被我传染。”
贺嘉宁手一顿,莫名品出一丝……怎么说呢,就是这话虽然是能从李谨口中说出来的,但是更像是上辈子他身边谭尧会说的话。
可能人生病时候确实希望身边有人,话都说到这里他再不回去倒让李谨误会自己嫌弃他。贺嘉宁也没再纠结,告诉他自己吃完饭后回家,才继续听林一淼大谈她集训时的恋爱史与苦难史。
这顿饭吃完已经有些晚了,回海竹苑,一开门发现李谨仍然窝在他早上被发现的沙发里睡着了。
贺嘉宁下意识摸了摸他的额头,还是发热,摸起来感觉不比早上温度低。
茶几上除了电脑和一些文件,还留着张医生走之前留的便签纸和药盒,贺嘉宁都拿起来看了看,两种药之间还有半小时的间隔,估计是李谨吃了一种后在等间隔时间,就这么等着等着睡过去了。
他试图拍醒李谨,但这回李谨昏睡得更沉,直到他用了些力把人拉起来晃了晃,李谨才睁开眼睛,好一会儿都没有聚焦。
李谨顶着没有聚焦的眼睛盯了他一会,忽然开口:“贺嘉宁?”
“是我,你——”
“怎么会是你?”
贺嘉宁无奈,“怎么不能是我,除了我还有谁?”
“不是……”李谨忽然用力打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这次麻药幻觉这么真实?李宇,李宇呢?”
贺嘉宁一怔,李宇是上一世李谨的总助,两家企业有事务往来时贺嘉宁见过他,但这一世的李宇还没有出现。
李谨这是……烧糊涂了,以为自己还在上一世?
贺嘉宁原本准备打电话把张医生叫回来的手也停住,改成发消息询问医生能做什么。他和李谨重生这事对二人来说可以开诚布公地说,但不代表能叫无关的外人知道,想必李谨也会这么认为。
贺嘉宁把他的手抓下来,将剩下的药递过去,“李宇不在,你先把药吃了。”
他原本做好要与李谨斗争一番的准备,没曾想李谨挺省心,他说什么就做什么,把药一口灌了下去。
贺嘉宁见他神志不清醒,故意板着脸道:“我给你的药你也敢随便吃?不怕我把药换了?”
李谨听他这一“长”句子又反应了一会,才露出一个笑来,“没事,左右我都是要死的人了。”
听到“死”这个字,贺嘉宁也知道他是回到了患癌后的时间,而且他提到“麻药”,搞不好还是哪次手术带来的病痛的回忆,一时也没了继续逗他的心思,按着张医生的指示问他,“你晚饭吃了吗?吃了什么?”
“……”
“没吃?”发着烧工作还不吃晚饭,你真是生怕自己病能好了。”贺嘉宁拧着眉头打开点单的界面,“你想吃什么?”
李谨摇摇头。
“不想吃也得吃,”贺嘉宁在这件事上态度强硬,“点些你平时喜欢吃的,东西到了就有胃口了。你喜欢吃什么……”
他突然顿住了。
他刚和林一淼结束饭局,刚讨论过彼此喜欢吃什么这件事。
他们同学朋友快近六年的时间,因为都不是特别挑食的人,彼此对对方的口味毫无研究。只有像林一淼和她男朋友那样热恋中的小情侣会对这种琐事在意。
所以他不知道李谨喜欢吃什么也是正常的。
但是……从他们在这一世相处的第一次开始,李谨分明就知道他的口味好恶,甚至具体到某个食材他喜欢吃哪种做法做出来的口味。
如果说菜系的偏好还能说是他身为生意人善于观察记忆……
贺嘉宁情绪复杂地看了眼已经闭上眼睛重新睡去的李谨。
张医生说病人不能空腹服药,如果已经空腹吃完药后面必须补些吃食以免低血糖。贺嘉宁收拾好那些繁乱的心绪,秉着清淡的口味给他点了些粥和点心。等餐到了才又将人叫醒来。
这次李谨好像恢复些神志,没再提李宇,反而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样反而最好,贺嘉宁暗自松了口气。
毕竟他对李谨心意的揣测也未必完全正确,只是不管作何解释在他二人已有关系的前提条件下都显得过分暧昧。
贺嘉宁靠在一旁看着他吃饭,边问道,“你这几年身体怎么样?”
“身体?没什么问题。这次就是太久没运动一下子累过了头……”李谨话语一顿,明白过来贺嘉宁话里的意思,“我每年都做了癌筛查,上次是发现的晚了,就算这次还要得病,只要发现得早也基本能治愈。”
贺嘉宁点头,李谨又问他:“我刚才好像睡迷糊了,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吗?”
“没有,”贺嘉宁说,“就是你可能记错时间了,问我李宇在不在。”
“李宇?”李谨想了想,“可能睡蒙了,以为自己还在治病的时候。”
贺嘉宁没再说话,看着他把饭吃的差不多了,起身准备回房休息,李谨又说,“高考前你还是住回这里吧,放学我来接你。”
贺嘉宁脚步一顿,回过身来,正见李谨倚在沙发靠背上望着他,见他回过头来,下意识移开眼神,灯下人影的眼神在明暗交界中似花似雾,李谨定了定心神,又重新看回去,笑道:“怎么了?”
“不用,我住学校。”贺嘉宁说,“不麻烦你了。”
贺嘉宁这样说,就意味着他已经做好决定。李谨没有再劝。高考将近,贺广和宁莲也减少了在外奔波的时间,每个周末都要回别墅里进行一下“亲子关怀”,这种行动上一世也有,但贺嘉宁当时把自己的休息时间都用补习塞满了,自然没留给夫妇俩太多的时间。虽然现在的贺嘉宁也不觉得这种陪伴能对他的高考成绩有多大的提升,但是重来一世,他珍惜与贺广和宁莲相处的时光,也学会在这样看似无用的时光中感受属于自己的亲情。
李谨周末回家次数不多,听贺广说是在忙工作室升级和与家贺企业并轨的事。宁莲便埋怨李谨忙归忙,也不至于忙到连去和人家女孩子见个面的时间都没有。
又问贺嘉宁知不知道李谨喜欢什么样的女生,或者是不是李谨在海大或工作室里有了准备交往的女生,“我和你爸爸又不是什么非要门当户对的老古董,只要人好什么家庭都可以的呀……”
贺嘉宁只能装傻,说没听李谨说起过。
宁莲又叹气,说他和李谨这两个儿子都不像其他同辈人那样乱玩东西乱交友让人放心,但也不能始终这么不在意感情生活。说着话音一转,也不知道怎么转的,反正就顺水推舟地开始琢磨起贺嘉宁和林一淼的关系来。
贺嘉宁哭笑不得,不好和家里说林一淼早恋,但说林一淼早已心有所属这事还是能说。贺广在一旁乐够了,出言相救,“嘉宁还小,再说了,人家现在高考才是第一位的,你操心他也操心得太早了。”
贺嘉宁配合装乖,点头如捣蒜。
隔天晚上贺嘉宁回去取寄错地址到海竹苑的快递时,好好把这事同李谨吐槽了一番,说自己替李谨承受了太多,叫他早点定下来让自己替他少受些父母念叨之苦。
李谨淡淡一笑,说那恐怕你还得多为我承担些,要不然你早点找,爸妈肯定也能少点念叨。
贺嘉宁扯了扯嘴角,“我找?找完和他俩出柜?别把老头老太吓出什么好歹来。”
李谨问,“那你要跟上辈子一样,一直都不准备公开他?”
猜测李谨知道他的性取向,和确认李谨知道他身边伴侣的身份,二者还是不同的。贺嘉宁瞥了他一眼,“公开谁?”
李谨无奈,“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贺嘉宁道: “那你查我查得还挺仔细。”
李谨笑着说,“彼此彼此。只是我没什么可查的,浪费了你的精力。”
这话也不假,他就固定这一个床伴已经算圈里罕见的洁身自好了,就李谨一清二白的私生活而言,说一句苦行僧都不为过。
贺嘉宁自觉这是来自李谨的嘲讽,回了一声冷哼:“你不行啊?”
李谨一愣,又乐不可支。
原本贺嘉宁还觉得这话攻击性太强,说完还觉得会不会过了些——虽然李谨确实可能怀着某种心思,但万一他真不行呢?
然而李谨笑得这么灿烂,贺嘉宁又恨得牙痒痒。
又听李谨说,“你试试?”
贺嘉宁眉头一挑,“免了,不吃窝边草。”
李谨却笑意不改,“知道了,小兔子。”
“……滚。”
然后贺嘉宁“滚”了,他要回学校上晚自习。
走到小区门口又想起来刚才取的快递忘记拿了,他昨天睡意朦胧从桌子上起身时候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牛奶盒掉进前桌成筱的书包里,偏偏还有人打闹一屁股坐在了那个位置,整个书包就全被牛奶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