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就这样,学会没有。”
何权青摸了摸刚刚剃过的地方,脸上有点意犹未尽的仓促,“学会了。”
“再让我摸到你一喇手的毛刺,我就把你下巴卸下来。”
裴居堂把剃须刀装回袋子里,直接放到旁边的桌子上,听到隔壁关门的声音,他心想这个点别人也该休息了,“行了,那我回去了。”
“等,等一下。”何权青拉住对方衣服,“我还有事想跟你商量。”
“什么事。”裴居堂又坐了回去。
何权青留意了一下房外动静,酝酿了一会儿才说:“我想做一点理财投资,你同意吗。”
“投资?”裴居堂皱眉,“投什么资?”
“也不是什么大投资……就是。”何权青有点不好意思,“买点国债。”
“你还知道国债?”裴居堂怀疑自己把这人当原始人太久了,每每发现点东西就觉得不可思议。
何权青点头,“最近知道的,你同意吗?”
裴居堂看对方挺当回事的,自己也认真了起来:“拿你的积蓄去买?买多少?”
“嗯,买多少还不确定,今年利率比去年可观的,我想先买一些看看。”何权青说,“如果你不同意,那就不买了。”
不同意倒不至于,国债好歹是有国家信用背书,算是最低风险理财方式之一了,老裴就给他和杨桃买了不少,不过可能因为裴居堂从来没直接接触过这些东西,他觉得这事还挺严肃,至少不能让他一个旁人决策吧?
“你觉得行就买,你的钱你做主啊。”裴居堂只好折中回答,“这种事,你不应该跟你师傅商量吗。”
何权青却摇头,“这个是我自己的钱,师傅不插手。”
“那不就行了。”
“……”
裴居堂被盯得有点发怵,难道他说错话了,“看我干嘛,我没插手啊。”
“这个钱……也是我的媳妇本。”何权青被说了以后,立马就拧头回去垂了下来。
裴居堂点头,“我知道是你的媳妇本啊。”
“所以……”
“什么?”
“所以我才跟你商量的。”何权青说。
“跟,跟我商量……”裴居堂咳了咳,继而结巴:“那,也也很随便啊。”
“不随便。”何权青把头拧到了另一边,“你说的都有道理。”
裴居堂用鞋子踢了对方一脚,“我还能……决定这种事吗。”
“嗯。”何权青闷声道,“我听你的。”
“干嘛把我捧那么高……我哪有那么大官威。”裴居堂脑袋嗡嗡的,“你能不能慎重一点。”
何权青扭头看他,不解:“我已经把媳妇本交给你了,就是你管账啊。”
两人在对望里交织了一下意味不明的目光,裴居堂豁然别开脸:“你说话能不能……”
“什么?”
“……”
“没什么。”裴居堂声线哑了下去,被心跳压哑的。
“我说话很过分吗?”何权青探过身子,把脸怼到对方面前问。
这下轮到裴居堂的脸上被打上黑影了,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抿了抿唇,痴痴登登的说了个没有。
“那你同意我买吗。”何权青问。
裴居堂稍稍后缩了一点脖子,因为对方呼吸已经喷到他脸上了,他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又说:“等我,等我回去问问我爸……他可能比较懂。”
“好。”何权青觉得再好不过了,毕竟他身边确实找不到一个可以帮他参谋的人。
“还有就是……”裴居堂撸开袖子看了看表,发现没戴,“应该很晚了,我爸妈要找我了,我回去了。”
何权青马上起身,“我送你。”
两人一前一后的下了楼梯,却又碰上三哥有事要问何权青,裴居堂感觉自己留在原地听别人的对话不太好,就说自己先回去了。
“不急。”何权青拉住他的胳膊,“我送你。”
裴居堂只好把脚钉在原地,等候发落一样。
“什么事三哥。”何权青问。
“洪武让人来传话,他们8号过来踢馆,让你打一口缸备着。”
“踢馆还有打前路传话的?”
三哥捋了捋自己的长发,不太上心道:“会来两家吧,没说清楚,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哦……那明天我再跟师兄说。”
三哥点了点头,就上楼去了。
出了大门以后,裴居堂才问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是来要牌匾的。”何权青说。
“牌匾?”
何权青点头,然后又用下巴指了指何家班大门上那块“红门千秋”的大字牌匾。
踢馆这些裴居堂倒是懂,夺匾他也略知一二,不过他目前看不出这块匾有什么象征意义,“这匾有来头吗?”
“有。”何权青现在才记得松开对方的胳膊,“这匾是上师祖留下来的。”
“留给你们的?”
何权青摇头,又问他听过济光堂和六黄庄吗。
“六黄庄没听过,济光堂……”裴居堂回忆了一下,“那不是药店吗?在街头是不是?”
“嗯,他们两家都是药铺,不过一个卖中药,一个卖西药。”何权青说,“他们家的掌柜以前跟师傅是一个班里出来的。”
“哦,那就是后来分家了?”裴居堂猜测。
“嗯。”何权青点头,“狮门有南北两派之分,你应该知道南狮为什么改名叫醒狮吧。”
裴居堂知道醒狮原来也被称为瑞狮、祥狮,因为上世纪的中华国难,纷飞战火蔓延到南方以后,以南狮发源地为代表的广东佛山同胞认为“瑞”字方言同谐音“睡”,听着太具悲观色彩,故而他们便将其改名为“醒狮”,寓托醒狮醒国魂。
“知道,不过这里面有什么渊源吗?”
“是打仗那时候的事了,以前师傅和其他两个掌柜师伯还没有分家立户时候,师祖带着他们去过一线给沦陷过的地区乡民们志愿公演过,后来师祖在第二次长沙会战里牺牲了,牌匾是解放以后外乡人送来的,因为两个师伯和师傅从路不同而一直不相往来,牌匾就一直是师傅拿着,这几年两个师伯门户站稳了,就也开了自己的狮门,他们想把上师祖的匾拿回去,所以踢馆也是常有的事。”
“哦——”裴居堂这下是真开眼了,他有点激动来着,“那,那踢馆比什么啊?”
“什么都能比,吹拉弹唱、上桩耍枪都可以,看人家要比什么吧。”
“那你岂不是什么都会?”
“也,也没有……”何权青不好意思的挠了挠鼻子,“有些不会,有些不擅长,我只比我会的,不会的有其他人。”
裴居堂挪到对方面前,倒着方向边走边看人说:“那你擅长什么?吹拉弹唱?”
“没有。”何权青摇头,“班里只有三哥会这些,我们都不会,他是戏班子出来的,他以前在桐南唱潮州戏的时候很有名。”
“那么厉害?!难怪我一见到他就感觉非同一般。”裴居堂又是一记感叹,“原来是名旦儿。”
“那你呢。”裴居堂好奇得不行,“那你擅长什么?”
对方那两眼期待的眸光让何权青有点难以启齿:“……耍花枪。”
“耍花枪?”
何权青嗯了一声,又别扭试问:“你觉得这个……拿得出手吗。”
“这有什么拿不出手的?”裴居堂提高声音,但四周静悄悄的他又不得不压低声音:“这东西都不是人人都会的,哪有什么拿不拿得出手一说。”
但何权青还是一脸扭捏得很,“我怕你觉得我没本事。”
“怕怕怕,怕你个头。”裴居堂停下脚步捶了对方胸口一拳,“你能不能别把自己说得那么窝囊。”
“哦。”何权青这才轻松了点,“那我不说了。”
裴居堂睨了他一眼,又再捶一拳。
何权青接住对方的拳头,他握在手心里,然后再慢慢放下放开,他腼腆垂头,“那……你到时候会来看我吗?”
那不是废话吗,裴居堂正想这么说但又噎了回去,他回想了一下:“是哪天踢馆来着?”
“八号。”何权青心里粗略一算,不由得面露遗憾:“星期三……”
“那我请假吧。”
“别!别请。”何权青连忙拒绝,“不用这么大费功夫,这个很常有的,以后……你可以再来看。”
裴居堂想想也是,主要是他也找不到能让他爸同意的理由请假。
“那你现在耍给我看呗。”裴居堂说。
“现在?”
“不行吗。”
何权青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不是认真的,他有短暂的呆愣,接而才缓缓点头:“行的。”
“真的可以?”裴居堂也就随便说说而已。
“真的。”何权青手心冒汗了,“不过我得回去拿枪。”
“行啊,还好没走多远。”
于是两人就掉头往回走了,这会儿何家班里基本都熄灯了,何权青轻手轻脚的从库房里拿了一杆枪就带人离开了。
因为耍枪动静有点吵,两人只能跑到了桥头那边的大马路上,虽然这儿连个路灯也没有,不过得益于月光辉明,整个乡野如有霜盐浮色,视野还算很清晰的。
一切准备就绪了,何权青脱下身上的外套交给对方,还不忘打预防针说:“你看了不能笑话我。”
“癫子,我能笑话你什么,真是找揍。”裴居堂直接把对方的外套披到了身上,“快点。”
“哦。”
何权青往前走了几步,然后把手中的长枪竖起往半空一抛,等枪杆再落下时,两米长的枪杆顺势掉进了腕臂间,何权青挽着手臂左右切换刚刚完成了一套完整的旋花,下一秒枪身就突然脱手而出了。
裴居堂看到那雪白的枪头如彗星划过黑夜抛离何权青而去,但转瞬之间,彗星又因为何权青的收枪回劈而坠落在地,清铃的“啪”地一声,彗星又飞回半空,扬起的红缨在黑夜里是一抹风骚的影,缨有千钧转圜之巧,枪有势如破竹之悍。
何权青沉腰立马,纵使枪尖在地面上划拉出一道星碎再借反弹之力腾空而起,转跳腾挪的步法切换快得裴居堂看不出那是怎样的玄妙。
他只见枪影层层叠叠剖风破影、虚实难分,原本枪尖上一秒还在东边打圈,转眼就从北边抽起一束冷光,枪风过处,不见枪影却还能听见银铃锐响。
何权青步调时而铿锵时而缓重,看着漫不经心,实则步步为营,枪杆在何权青肩背臂弯中如长龙游云、白蛇过水,行云流水得如人即是枪,枪即是人,风来影去不分你我,尽管裴居堂看不清对方的脸,但他好像能望见对方脸上游刃有余的意气。
其身段之美、枪法之精,有浑然天成之韵、得心应手之稳,还有轻描淡写出千斤的从容洒脱。
三段抛枪后,何权青以一记利落的回马枪将彗星高悬半空,他习惯性的立正身板,朝看客做了揖礼。
裴居堂表情已经凝固很久了,直到对方走到他跟前,他才慢慢化淡脸上的震撼和钦佩。
何权青脸上已经浮了汗,他喘着粗气,挺好意思问:“你觉得我耍得好吗。”
“好……”裴居堂有点迟钝,他盯着对方的脸看了看,又说:“特,特别好……”
何权青这下才感觉到不好意思,他有点说不出话了,可能是因为不知道怎么接这种夸奖话,也可能是因为对方实在盯他盯得紧。
裴居堂感觉到了对方的不自在,他才连忙把外套还给对方找话说:“你先穿上吧,别感冒了。”
“嗯。”何权青把枪递给对方,接过外套套了上去。
“我兜里有纸。”裴居堂这就去摸了兜,“擦一下。”
“哦,好。”何权青收回了枪,然后微微低下了头。
裴居堂捏着纸巾的手僵了一下,过了两秒钟才慢慢用纸抹上对方的耳鬓和额头,何权青的呼吸还没有平稳下来,一脸的热气蒸得裴居堂手心冒汗。
“看什么。”裴居堂边擦边看着对方的眼睛问说。
何权青咽了咽口水,“……没。”
“不准看,闭眼。”
“哦。”
说着,何权青只能老实闭上了眼睛,裴居堂心里一动,凑上去亲了对方脸蛋一口。
“你有什么感觉。”裴居堂问说。
何权青摸了摸被亲过的地方,他不太自然道:“开,开心算吗。”
裴居堂还挺满意这个答案,他戳了戳对方的肩膀,“不能告诉别人,知道吗。”
“哦。”何权青点头,“那以后还有吗。”
“看情况。”裴居堂转身,“看我心情。”
何权青又是一声轻轻而满足的哦。
“还有一件事。”
“什么?”
裴居堂伸手进对方外套口袋里,轻车熟路的摸出了包玉溪,“你烧烟了?”
“前天烧了。”何权青解释,“今天也没有。”
裴居堂打开烟盒看了看,里面还有一半,“今天没有?”
“没有。”何权青铁脸确定说。
“你怎么证明?”裴居堂忍不住找茬说,“我能钻进你肺里检查?”
何权青他犹犹豫豫的抬起自己的右手,不太确定自己的做法是否妥当说:“你可以闻……”
裴居堂似瞪非瞪的看着他,然后捉住对方的手腕送到自己鼻子前嗅了嗅。
“万一你洗手了呢。”裴居堂还是不信。
“……”何权青百口莫辩了,“今天真的没有……”
裴居堂一副仍不信服的表情,“头,低过来一点。”
何权青脸先红的才低过去,“你闻吧。”
裴居堂扬起头,将鼻尖凑到对方唇前稍作停留了片刻就退了回来。
“有吗。”何权青语气下沉,气门有些颤抖。
“好像没有。”裴居堂头有点热了,他转身到一边,“烟,我没收了……”
何权青又挪到对方面前,“好。”
“还有,以后不烧烟了能做到吗?”
“能。”何权青再去摸裤兜,“打火机也给你。”
裴居堂毫不客气的把打火机也揣进了自己的兜里。
“回去了,太晚我妈要来找我了。”裴居堂拽了拽对方的衣服,“我还没有回到家就来找你了。”
“好。”
两人慢悠悠的往回走,裴居堂撞了对方的胳膊好几下,何权青问他怎么了。
“你……”裴居堂摸了摸脖子,“明天送我去学校呗。”
“好,你几点去?”
“都行啊,早中晚去都行。”裴居堂只好把两只手揣进兜里,“看你方便吧,我怕你有事。”
何权青想了想,“早上去行吗。”
虽然裴居堂说了早中晚都行,但他其实不是很想一大早就起床的,“你下午有事要忙?”
“没有。”何权青说,“我想跟你多待一会儿。”
“哦。”裴居堂亲那一口没感觉,听完这话心里哄热。
裴居堂再把手从兜里拿出来,对方就立马勾住了他的一根食指。
“!”裴居堂汗毛瞬间就竖了起来,身体还带有微微的发冷,但对方指尖转移过来的温度很快就化开了这点意外而生的寒噤。
“对了,下个月底我要去区里考证。”何权青又突然找话说。
裴居堂不在状态的啊了一声,“电工证?”
“嗯。”
“电工证……考什么。”裴居堂也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可能是因为他也感觉到了他们现在急需聊点什么缓和一下这有些缱绻的气氛。
“理论和实操。”
“难度,怎么样?”
“技能实操应该没问题。”何权青说,“理论的话,我这个月开始准备。”
“那你告诉我……是,干嘛?我能帮上忙?”
何权青转头看他:“跟你报备啊。”
“下个月底考?”裴居堂心里算了算,“元旦前?”
“嗯,你元旦放假吗?”
“应该放吧,可能放三天。”
何权青:“所以要跟你报备,因为你放假回来可能找不到我,我可能一月二号这样才回来。”
“还有那么久,你现在告诉我,我也不一定记得。”
“我到时候会再说一遍的。”
“哦。”裴居堂心情好不容易平缓了一点这会儿多少又有点那什么了,“考下这个证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可能以后会去水电站做事,后面大坝建起来了会有很多装电工程。”
“这个比出狮挣钱吧?”
“比。”何权青笃定说,“如果可以自己包揽一个片区的话,总的下来应该可以拿一到两万多。”
“一个人装?”
“嗯,一般工程不赶的话,很多老板是更想要一个人做工的,这样可以降低很多成本。”
“为什么?一个人做的话,难道不是效率更低吗?”
“效率是看个人决定吧,不过大多数情况是请的人越多,分工就很难调配,很容易出现分工纠纷和材料损耗,还有就是工款抬价。”
说完这话,两人突然沉默的走了一段路,因为他们回到镇里了,这片区的居民睡得比较早,街道静悄悄的实在不好高声言语。
裴居堂家在边角上,不过一路上也是稀稀落落有不少人家,这边修有路灯,路上还挺敞亮,两人不得不松开了刚刚勾上没多久的手指。
裴居堂望见自个家楼顶后,他不得不放慢了点步子,“你还记得我们明早见吧。”
“记得。”
“那明早再继续吧。”
虽然不知道要继续什么,但何权青立马点头应允了。
裴居堂摸了摸对方手中的枪缨,又挠了挠何权青的下巴,就心满意足的跑回家去了。
其实现在也才十点多,但是因为现在入冬了,那些夜宵摊也就没有开张了,外面哪哪都是静悄悄的,但裴居堂家里还是灯火通明热热闹闹的,因为他爸刚刚从外边回来。
“上哪去了。”老裴刚刚洗完手出来,“吃饭了没。”
“出去……还东西去了。”裴居堂说,“没吃。”
于是杨桃就多盛了碗饭出来,一家三口吃了个半饱后,裴居堂突然问了杨桃一句:“妈,你想过再要一个小孩吗?”
“去哪里要?”杨桃觉得莫名其妙,“路上捡还是商店买?”
“就是……”裴居堂看了他爸一眼,“生,生一个啊。”
“跟谁?”杨桃不由得笑了,笑得挺意味深长,“你爸?”
“他现在不行了吗?”
“他都什么岁数了,这个提议是不是……”
“你们两母子当我不存在是吗?”
“师傅?!”
何权青刚刚把长枪放回原位,一个转身就看到站在长廊里的何为道和梁晖,他正走着神,老人家一身素衣打扮,把他吓得不轻。
“上哪去了现在才回来。”何为道口气不太宽容问。
“去……走了走。”何权青实在不太擅长说谎,最后还是没憋住说了事实:“去耍枪了。”
何为道姑且也信了,不过他本来也没有追究的意思,“跟我去放镇石。”
“哦,是。”何权青立马先小跑过去,“师傅,要带符纸吗。”
“不用,主家备了。”梁晖抱着颗狮头说,“你去换衣服吧。”
何权青跑上楼穿了身黑白相间的狮衣狮裤,又去堂屋给师傅拿了件衣裳披着,时候差不多了,三师徒就出了门。
将近零点的白螺镇静得出奇,偶尔才能听到几声犬吠,他们出了镇子,隔着老远就看到陈桥上在等他们的人了。
两人加快了步子,抓紧时间和主家碰了头,何权青接过一名妇女递过来的竹篮和白柳花,然后就走到队伍前面打了头。
一行人缄默着过了桥,又走进喜鹊河对面的油桐林里,冷白的手电筒光射进林子里时,惊跑了不少飞物。
尽管已经不是头一回了,但何权青还是有些紧张,尤其是在看到那口躺在林子里的棺材时。
逝者的家人把用背篼挑来的贡品都一一摆开后,何为道到棺前上了三炷香,又敲门似的在棺盖上叩了三下,问里面的人睡着了吗。
所有人都提着心,尽管他们都知道棺中人已经不是“睡没睡”的问题了,可在这种情况下,每个人都还是会不由自主的畏怕。
没有得到“回应”后,何为道朝两个徒弟点了点头,梁晖和何权青就自觉的合为一体,如同狮子巡山那样在墓地一周走了几圈。
确认附近没有“闲杂人等”后,何权青拉动头壳内的绳索,向众人眨了眨眼睛表示一切无恙,接到信号的主家这才敢过去开了棺盖。
尽管已经入冬,但棺中散发而出的尸臭味还是异常浓郁,见过无数冥客的何为道并没有把这点异味当回事,他淡定的从袋中拿出一颗用鸡血画了符的椭圆青石,然后揭开逝者胸前的衣襟,将青石放了上去。
随着棺盖的再次合上去,空气里的尸臭味也淡了一些,整个下葬入土的流程走的很快,没出两个小时,地里就多了个坟包。
等香烧完,主家再将一把铁锹交给何为道,由他来将此物倒插在坟头后,所有人就都有序离开了,不过这两师兄弟又在桥上还得在桥上再守到天亮。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困了,何权青有点幻听:“师哥,你听到有人唱歌吗?”
“妈的,哪有!你能不能别神戳戳的?!”梁晖正冷得走神呢,对方这么一说,可没把他吓死。
“我真听到了。”
“那是我唱的行了吧!别吵吵……”
“……”
也因为这么一守,何权青回去补觉,一补第差点睡到了中午,要不是有人叫他下去吃饭,他估计自己还能再睡几个小时。
何权青没忘自己跟裴居堂的约定,他火急火燎的冲了个澡,又换了一身衣服,饭也顾不上吃就去赴约了。
果不其然裴居堂已经等了他半个上午,他连连道歉并说了事由,好在裴居堂一听就信了,也就没有多为难他怎么的。
“那你吃饭了没。”裴居堂问。
“还没。”
裴居堂抬手给对方搓了搓乱糟糟的头发,“去我家吃,还是外面吃,还是你想到县城了再吃。”
何权青哪敢在这种迟到的情况下做决定:“你说了算。”
“那去三叉裆吃吧。”
“好。”
三叉裆是镇里唯一的饮食圈,因为由三条热闹的街道组成,占地形状酷似三角形,早年被人调侃像裤衩,故而得名三叉裆。
不过这一片没什么酒楼饭店,都是些经营小吃早餐快炒的小门小店,两人挑了家口碑比较好的云吞店作为他们的午饭解决点。
在等待出餐的间隙,裴居堂细问了何权青昨晚的经历。
“可我没听说这两天镇上有人不在啊?”裴居堂说,虽然他在这里没几个熟人,但是真有人去世,就这个小地方,不出家门也能听闻一二的。
“不是在镇里去世的,是在外乡横死送回来的。”
“横死?什么是横死?”
“就是。”何权青打了个浓重的哈欠,“意外去世的,他杀或者自杀造成的去世。”
裴居堂看对方困相还没下去,显然没休息好,“这种情况不能张扬出丧吗?”
“能,但人家已经在外乡出殡过了,只是尸体送回来这里下土而已,昨晚是重新出土做的法事。”
“为什么?都下土了还得再挖出来?”裴居堂真觉得这有点玄乎得难以接受了。
“就是……最近镇上有点不太平,大家习惯觉得横死的人会有怨念,所以担心是不是他回来了,就要请师傅去下镇尸石和插铁锹,以免尸变作祟。”
就这么一段话,直接给裴居堂听得毛骨悚然,“那你害怕吗?”
“有一点,不过习惯了也还好。”
“那这么干……有用吗?”
何权青不敢说太绝对,“我也不清楚吧,总之如果能让所有人都没意见,那就是有用的。”
“那为什么说镇上不太平,我没感觉有哪里不对劲啊。”裴居堂拍了拍身边人大腿侧。
何权青留意了一下四周,发现店里的客人没人注意他们这边后,他碰了碰桌下裴居堂的手,碰了一下就收手,并若无其事说:“他们说的,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好像是说有人晚上看到河边有什么白色影子在散步唱歌……”
“你别说了!”裴居堂立马打断对方,他是真被吓到了,甚至还抓住了对方的手,“大白天的别吓人……”
“你害怕?”何权青笑问。
“废话,你不怕吗?”裴居堂手心里都有冷汗了,“笑什么。”
何权青摇头,“不怎么怕,都是别人乱说的。”
“那你觉得这世上有鬼吗。”裴居堂手心里的冷汗很快就变成了热汗,因为何权青手掌心热得要命。
“应该没有,我没见过。”何权青说得像真有其事一样,他声音有点抖,不知道是因为突然的十指相扣,还是对见没见过鬼这件事的不确定,“没有吧。”
裴居堂鄙夷似的嘁了一声,“应该?让你见过那还能叫鬼?”
“那就是没有,有的话早就有人见过了。”
“你干这行的还说这种话。”裴居堂转成悄悄话,他松开了对方的手掌一些,“职业操守呢。”
何权青摸骨一样分析起对方的手掌纹路,“我读过《论衡》,我不觉得这世上有鬼,那是大家心里害怕才觉得有的,我的职业只是代替大家和外物交流,让人和鬼神相互尊重而已。”
“哟,你还读过王充?看不出来你是个唯物主义者啊。”
何权青觉得这是夸奖话,他立马点头:“我晚上没事做的时候,会读书。”
“你还挺能文能武?”裴居堂晃了晃对方的手,结果老板说他们的云吞煮好了,吓得两人连忙松开了手。
两人吃完东西出来,准备动身进县城时,却在大街上被杨桃撞见了。
裴居堂正想往车里躲来着,结果他妈已经看到他了,并隔着老远就叫了他名字。
“躲什么呀。”杨桃奇怪问,“你不是一大早就说去学校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