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感觉到手下脉搏的跳动,许景昭的脖颈纤细,他一只手就扣了过来,黑金色衣袍盖住他的手背搭在许景昭脖颈间,乌木桌面漆色如墨更衬得许景昭肤色苍白。
手下人轻微打着颤,是被吓的。
宴微尘眼帘掀起,对上许景昭沾染了惊惧的眸子,这人眸色太浅,像是成色上品的琉璃珠子,眼睫颤动,如同被雨打湿的蝶翼,漂亮而脆弱。
宴微尘出神片刻,立马松了手,语气微凝,“不要伸手靠近我,我不太习惯。”
许景昭轻咳一声,惊疑不定的站起身来,“是,师尊。”
宴微尘刚刚都没用什么力,许景昭的脖颈就红了一大块,他又拧起眉,这人是糕点做的不成,这么娇弱?
这可冤枉许景昭了,他是天生体质差,不如一般修士皮肉结实。
宴微尘的视线重新落到许景昭的眼睛上,那里面还有未褪去的惧意,像是琥珀蒙尘,黯淡了光泽。
“就这么害怕?”
“当……当然不怕。”
可许景昭藏在袖子下,微微颤抖的手透过不太白传到了宴微尘的识海里。
宴微尘顿住,重新审视自己这个新收的弟子,许景昭抬着眼睛,圆圆的眼眸让人一眼就瞧见了底。
还是蠢,但好在人还算良善。
宴微尘不打算跟他绕弯子,直接道:“你袖子里是什么?”
许景昭表情凝固,脸色有些不自然,“没什么啊。”
他单手捏紧袖口,磕磕巴巴转移话题,“师尊,我刚刚不小心打碎了偏殿里的东西。”
“不重要,手伸出来。”
许景昭咬了咬下唇,然后抬起手,不太白身子露出一节见了光,它立马就要往许景昭袖子里钻,却被宴微尘拎了起来。
不太白盘踞在他的指节,宴微尘明知故问,“这是什么?”
许景昭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吞咽了下口水,十分紧张,“师尊,是……是我打碎的,不关它的事啊。”
怎么说不太白也是生病期间唯一对他好的活物,他不能不讲义气吧。
宴微尘的淡淡撇了他一眼,“谁问你这个了?”
“额。”许景昭有些卡壳,仙执殿的东西都归宴微尘管,不太白……不太白不行啊,这是许景昭心里认定的好朋蛇。
不太白现在身子缩小到一个手环大小,正盘在宴微尘的手上,还不自量力的张嘴咬宴微尘的指尖,看着许景昭眼前一黑又一黑。
“这是我在春隐门带过来的!”
话音落地,两张脸都看向许景昭,就连不太白那张蛇脸上也带了震惊,可惜它太黑许景昭注意不到。
第一句开口,剩下的就好编了。
许景昭声情并茂,“这是我在春隐门的玩伴,自小就跟在我身边,我俩历经风风雨雨,所以我将它带到了春隐门,权当是个念想,师尊,你不会没收的,对吧。”
宴微尘气笑了,“玩伴?自小?”
许景昭点点头,伸出手,为了证明自己说的话,他直接道:“不太白,不要咬师尊,快到我手里来。”
不太白看了眼宴微尘,脑袋昂起,自己主动爬到了许景昭手上。
好在那诡异的共感消失了。
宴微尘盯着许景昭跟他手里的不太白看了一会,尤其是看那漆黑如墨的鳞片,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不太白,真会起名字。”
许景昭尴尬笑笑。
宴微尘盯着那蛇眼底看不出情绪,“既是你的东西,那你就看好了。”
许景昭立马乖巧应下,“好的师尊。”
“回去吧,这里用不着你。”
许景昭大喜过望,自己不用赔东西了。
岂料,他走了还没两步,宴微尘的声音又响起,“等等。”
许景昭捏着不太白,心尖又悬起来,“师尊?”
宴微尘视线撇了许景昭的脖颈一眼,“拿去。”
许景昭伸手接过,摊开手,手里是一个药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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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里的瓷瓶泛着温润的光,里面药力浓郁的都能透出来。
许景昭捏着瓷瓶,边走边呢喃:“师尊只是瞧着凶,但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不太白有些困倦,窝在许景昭的怀里。
许景昭一路走回来,心情都还算不错,他推开兰规院的门,就撞见裴玄墨站在玉兰树下。
裴玄墨手里拿着丹药,听见声音转头,在看见许景昭的那一刻眼眸骤冷,“你还知道回来?”
许景昭收敛了笑意,垂下手来。
裴玄墨上前,怒斥他,“你知不知道庄师弟伤的很严重,上次旧伤未愈,这次新伤加旧伤昏迷了好几日,你倒好,伤了人一次都没去看过,倒是享受的心安理得。”
许景昭张了张嘴,弱弱的为自己辩驳,“可是我也昏迷了几日。”
裴玄墨冷哼一声,“你这哪里像生病的样子?”
许景昭不想开口说话了,他现在一见到裴玄墨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像是被压了块大石头,被人冤枉的滋味真不好受。
他虽然在春隐门也受了诸多委屈,时常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但他本以为裴玄墨对他是不一样的,两人就算没有结为道侣的情谊,起码还有幼时的相扶的袒护在。
可真当他直面裴玄墨时,却发现跟他记忆里的那人一点也不一样,保护他的豪言壮语跟今日的恶语相向都出至同一人之口,让许景昭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表情面对。
如同被打湿的棉被,看着很厚实,却冷得要命,那冷意顺着骨缝钻到心底,让人难受痛苦。
许景昭垂下脸,压抑住心脏里的酸楚,不想开口,他直接越过裴玄墨向里走,他要好好捋捋思绪。
没想到交错而过的瞬间,裴玄墨捏住许景昭的手臂,眼神冰冷,“去哪?你想糊弄过去,门都没有,现在立刻去跟庄师弟道歉。”
许景昭浑身一震,“什么?”
“跟庄师弟道歉!难道要我教你一遍不成?”
裴玄墨站直身子,脸色是出奇的差,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满,“怎么?在春隐门的时候会道歉,现在就不会了?”
霎时间,许景昭脸上的血色褪尽,不留一点颜色。
五岁那年他初到春隐门,那时裴玄墨生了病,其实伯父伯母没有心力再分给他,当时有人欺负许景昭,哪怕是冤枉,许景昭也会立马道歉。
他害怕,害怕给伯父伯母添麻烦,害怕无家可归。
直到后来,裴玄墨亲眼撞见,怒气匆匆的拉起他,“你是傻吗?别人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裴玄墨生着病,却还是将那群人打了一遍,替许景昭出气。
他挡在许景昭身前,一字一句钪锵有力,“许景昭,我罩的,他不需要跟任何人道歉,识相点就滚。”
在那之后,碍于裴玄墨的身份,真的没有人欺负许景昭了。
这一刻,许景昭好像又回到潮湿的雨夜,他肩膀一下子塌了下来,失去了所有力气,“好。”
“不要想着耍赖,你……”
裴玄墨本以为许景昭会不答应,但没想到许景昭答应的如此干脆,心里愣了下,他的目光落到许景昭没有表情的脸上,他明显不信,“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样!”
许景昭苦笑道:“有你们这些师兄们在,我能耍什么花样,就凭我筑基的修为吗?”
裴玄墨怔愣片刻,嘲讽开口,“那你还敢在众目睽睽下偷袭庄师弟。”
许景昭无言以对,他真的不知道为何自己会偷袭庄师兄,那灵囊里的保命符纸都很珍贵,他不舍得用。
但这些话师兄们不会相信,他自己也不相信。
许景昭跟着裴玄墨往前走,两人之间有两步的距离,许景昭忽的开口,“你喜欢庄师兄吗?”
裴玄墨皱了皱眉,下意识道:“你在瞎说什么?”
“可你对他……”
裴玄墨转头,冷漠的看着他,“诋毁师兄声誉,罪加一等。”
许景昭闭上了嘴。
过了会,许景昭又问道:“那你签了婚书,我立马回去。”
裴玄墨立马开口,“想都不要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四目相对,许景昭读懂了裴玄墨的未尽之言。
他在想什么?想如何获取荣华富贵?想如何抓住春隐门?
许景昭沉默的向前走,好像都不是,大概是因为年少的袒护?吃到肚子里的松子糖?
可现在那点东西也碎裂干净,粉碎成沫,再也回不去了。
许景昭深吸一口气,最后挣扎了下,“如果你喜欢庄师兄的话,我不会纠缠你的。”
裴玄墨站定,转过身看着许景昭,眼眸里都是审视。
许景昭直视他,眼神不躲不避,十分坦荡。
裴玄墨微微眯起眼睛,心里思量许景昭莫不是来真的?可这些年他在外听到的风声,都是许景昭在借着春隐门的名声做坏事。
又是欲擒故纵的手段,几年不见,许景昭手段越发的高了。
裴玄墨笃定许景昭绝不会放弃春隐门的一切,不会轻易退婚,如此作为,只是试探自己罢了。
裴玄墨深深看了许景昭一眼,再次警告道:“我说了,不要诋毁庄师弟的名誉。”
许景昭收回了视线,再没有开口。
庄少白的院子小巧精致,他正托着下巴坐在树下的石桌上,手里翻着书页,整个人融到环境里。
他眼睛很灵动,像是黑曜石,但现在满脸病容,硬是削去了三分璀璨。
裴玄墨上前,“少白,你怎么出来了?”
“咳咳,在屋里也是闲得没事做嘛。”庄少白看见裴玄墨身后的许景昭,眼睛眯了起来。
许景昭满脸歉意,诚恳道歉,“对不起啊,庄师兄。”
即使裴玄墨不说,许景昭也会来的,虽然是意外,但伤了人是真的。
庄少白眼眸一闪,脸上换了表情,“这怎么能怪许师弟呢?是我不小心。”
“是我的错。”许景昭深吸一口气,认真道:“请庄师兄为我列一个药材单子,我会负责庄师兄这几日所耗灵石。”
“另外,如果庄师兄觉得不解气的话,还可以打回来。”
庄少白眼眸一暗,许景昭的道歉不谓不诚恳,到底是他手段高还是秉性纯良?
但这都不重要,许景昭这个人站在他面前,就意味着许景昭该死。
庄少白面无表情,目光落到许景昭的手上,幽幽道:“师弟手上拿的什么?”
“师尊给的药。”许景昭伸出手,“师兄也可尽管拿去。”
做错了事情要补偿,许景昭不是耍懒耍混的人。
裴玄墨先是看到那白玉瓷瓶,然后才注意到许景昭脖颈的伤痕,“你脖子上怎么搞的?”
“不小心弄的。”
许景昭不欲多说,他将药瓶递过去,却没想一条黑色的蛇尾,勾住药瓶又给拉了回来。
裴玄墨瞧见了,“什么东西?”
“是一个未开智的小玩意。”
许景昭将不太白按了回去,将药瓶放在桌面,向着两人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看着许景昭的背影,裴玄墨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
总觉得这一会许景昭好像变了气势。
许景昭并不是变了,而是想通了,他现在不想跟裴玄墨绑在一块,他……该如何告诉伯父伯母呢?
他手里捏着一支竹聿,沾了墨迹,正犹豫着如何下笔。
“伯父伯母可安?门内种种,景昭皆不敢忘,然少主无意于我,其心落于旁处,若硬挽之,必成怨偶,至于天命姻缘或有另解之法,婚事可退……”否
窗外传来一声尖锐鹤鸣,许景昭手一抖,退字笔画拉长,墨点落在纸上,化成一滩污渍,彻底废了。
许景昭叹了口气,走到小院。
半空盘旋的飞鹤见许景昭出来,鸟瞳一立,将东西丢了下去。
许景昭上前一步捡了起来,那是一封来自春隐门的灵信,上面带着春隐门的印记。
许景昭将那灵信捏在掌心,他隐约的能猜到里面是什么东西,他回了自己屋子,将门窗都关好,深吸一口气将信件展开。
只见上面写道:
‘昭儿,大事不妙,昨日墨儿的命格玉佩出现裂痕,想来必是婚书已毁,预言应验,你俩命格相合才能逢凶化吉,昭儿,你要尽快让墨儿签下婚书,只有这样才能保住墨儿的命啊。’
‘令,墨儿的红鸾星未动,你更要努力些,一为你俩天作之合,二为你自己打算,墨儿的想法不重要,昭儿,只要你让那混小子签下婚书,万事有我跟你裴伯父为你做主。’
许景昭连看了三遍,纸页边角都被捏皱了些,这封信写的很是匆忙,字里行间都能看出来伯父伯母的急躁跟不安。
许景昭看了又看,目光落到命格玉佩几个字上,心里像是压了块大石头。
裴玄墨是春隐门独子,这些年他受春隐门恩惠颇多,更不能坐视不理,所以无论如何他都得让裴玄墨签下婚书。
许景昭重重叹了口气,将那封信件折起,压出折印。
这世间最是恩情难偿,这婚事他退不掉,也不能退。
裴玄墨的命,他是一定要救,许景昭将这封信收起,不太白刚睡醒,想要爬过来看,许景昭推开了它的脑袋。
灵信折完,许景昭正要收到信封里,却见信封下鼓起一块。
许景昭伸手倒了出来。
里面掉出来一只有两条裂痕的玉佩,还有一个灵囊。
灵囊里装着的全是他熟悉的东西,灵石,丹药还有他在春隐门没带回来的物件,还有他带给裴玄墨的松子糖。
一个纸条掉了出来。
“昭儿,尽力而为,伯母不怪你。”
许景昭摩挲着那张纸条,眼眶有些湿润。
不太白爬上他的肩头,伸出尾巴尖点了点许景昭的眼睛。
许景昭抱起不太白,把脑袋埋在不太白盘着的身子里,“不太白,你说人怎样才算圆满呢?”
不太白不明白,它盯着许景昭看了一会,就悄然消失了。
许景昭叹了口气,托着脑袋坐在石凳旁,他手里拿着根笔沾了墨汁无意识在纸面涂画。
原本以为自己在仙执殿能苟就苟,现在看来是非要让裴玄墨签下婚书不可了。
但裴玄墨现在厌恶他,这件事做起来谈何容易,更何况师尊还警告过他,不让他骚扰师兄。
难啊,许景昭手下不停,思绪迅速扩展,师尊不让他骚扰师兄,裴玄墨讨厌他而偏心庄少白,薛宿宁也不会称他的意……
他要如何做的不明显,然后又能有进展呢?
等等,或许自己最该拉近关系的是师尊,若是讨好师尊,说不定师尊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上次师尊还给了自己药,也没有传言那么可怕。
至于裴玄墨,自己要时时关切,嘘寒问暖,细水长流日久生情,话本上都是这么说的。
许景昭想通了一点,心情好了不少,低头往下看,自己笔下是一个画了一半的生火符。
看来自己日夜勤勉也是有效果的,许景昭不喜欢半途而废,想要把它补全。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许景昭背着动静,一边画一边道:“不太白,你刚刚跑哪去了?”
不太白自然不会给他回应,身后的窸窣声更大了,还带着奇怪的土腥味。
许景昭握着笔的手一顿,就看到眼前投下一个巨大的黑影,他眼眸瞪大,心脏骤然紧缩,立即丢了笔就跑,下一瞬,他所站的地方就被拍成了粉末。
是蛟兽,许景昭转头惊骇的看向那身高数米的狰狞妖兽,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也太明目张胆了,自己虽然住在聚邪之地,但……但这里还是兰规院啊,仙执殿众目睽睽,它怎么敢的?
许景昭额头渗出汗水,整个人都慌的要命,他咽了下口水,抓紧向着院门口跑去,起料那妖兽的动作更快,如同闪电般挡住了许景昭的去路。
一双狰狞的眼睛死死盯着许景昭,口中流涎,眼眸里都是贪婪跟杀意。
直面这样大的妖兽,许景昭有些腿软,他紧贴着墙根,祈祷哪位师兄能够发现,或者仙执殿侍能发现也好。
妖兽终于忍不住了,前爪碰地扑了过去。
许景昭瞳孔缩小,猛的闭上眼睛。
噗,浓郁的血腥味在空气中散开,有些令人作呕。
许景昭身子颤抖一下,缓缓睁开眼睛,只见不太白变大,蛇身缠着一半妖兽的身子,另一边则被不太白的蛇尾绞断。
妖兽倒在地面,院子里都是血渍,地面血流成河浸湿了土壤,浓郁的铁锈味散开,让人有些反胃。
许景昭缓慢的眨了下眼睛,呆滞的看向不太白。
不太白嫌弃的将妖兽丢到一边,身子缩小一半爬到许景昭身边,许景昭怔然回神,一把抱住不太白的脖子,“呜呜呜,小白,你去哪了?吓死了我了。”
不太白蛇身一僵,脑子有些眩晕,它一眩晕,精神力就容易跟宴微尘共感。
上一秒宴微尘还在仙执殿,下一秒就在不太白的身体里睁开了眼睛,鼻腔里都是血腥味,眼前的人把自己抱了个结实,那人身子微微发着抖,带着后怕。
“吓死我了,刚刚我差点就死了,呜呜呜,小白,你下次能不能别离开我啊?”
宴微尘只能僵着身子任许景昭抱着,目光落到眼前的小院上,他记得这个院子好像是不住人的。
因为在阵尾,又接近后山,院子小而破,灵力也不葱郁。
但这么大的妖兽……
宴微尘看着那蛟兽眼中寒芒一闪,这般等级的妖兽按理说不会从山上下来,而且搏斗动静极大,兰规院里各弟子居所虽然有结界,但不至于这么大声响都听不到,还有仙执殿侍,也不可能没有一点消息。
这个院子有问题。
许景昭抱着不太白缓了会,这才发现不太白蛇尾边有一团看不出什么妖兽的肉,灵力很充裕,也不腥,跟上次带回来的肉很像。
许景昭平复了下心情,蹲下身子,“原来你去打猎了啊?”
他叹了口气,“可惜我现在得收拾院子,没时间做,等我忙完再给你做好不好?”
许景昭回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不太白。
但现在不太白身体里是宴微尘的主导,宴微尘看了许景昭一眼,不予理会,在小院里四处查验。
许景昭噔噔噔走到不太白面前,捧着不太白的蛇头,“好不好?”
宴微尘:……
他犹豫了下,敷衍的点了下头。
许景昭高兴了,将那肉收入灵囊,开始一点点清理地面脏污。
宴微尘顺着墙壁边角游荡一圈,最后在一颗玉兰树下发现了一点符纸灰,符纸燃烬了,只能依稀看清一点轮廓。
独界一方,近天阶符咒,不知道谁埋在这里的。
“这是什么东西?”许景昭很快反应过来,“是害我的东西吗?”
他怒气冲冲,“是不是薛宿宁!一定是他!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他竟然这么狠毒,等我下次见到师尊,我就告状!”
许景昭气的脑子疼,在他看来,仙执殿目前想置自己于死地的,薛宿宁嫌疑最大。
宴微尘视线落到符纸上,不是薛宿宁,这上面没有薛宿宁的气息。
许景昭气呼呼的打了空气两拳,又垂下眸子,摸了摸不太白的脑袋尖尖。
“还好有你啊小白,你真是我的幸运星,有你在我什么妖兽都不怕,你放心,大恩不言谢,以后有我一口饭吃,就不会让你饿肚子。”
宴微尘觉得许景昭有些蠢,不想理会。
许景昭也不在意,他站起身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道:“不过,你说该怎么让裴玄墨喜欢上我呢?要是他签了婚书,我也不用在这里受罪。”
宴微尘眯了眯眼睛,回头时眸中一片冰冷,果然,许景昭的目的还是这件事,他竟还以为自己错怪了许景昭。
果真是冥顽不灵!
许景昭叹了口气下,“唉,算了,先收拾院子再说吧。”
春隐门给许景昭寄过来的灵囊东西很全,从清洁符到保命符咒一应俱全,许景昭不仅把自己院子打扫干净,还用法宝重新给小院布了一个阵。
许景昭拍了拍手,“搞定。”
他往床上一躺,将手里拿着话本子高高举起,借着烛火翻了几页,又有些狐疑,“这真的能行吗?”
哗啦啦,书页被风吹起几页。
素白手指将书拿起反扣在桌面,橘黄烛光微闪,屋内燃着很清淡的香,庄少白咳嗽了两声。
裴玄墨上前关了窗子,顺势坐到庄少白对面,“旧伤未愈,还是不要在窗边看书了。”
庄少白放下手,将桌面瓷瓶推了过去,“还是还给许师弟吧。”
裴玄墨不赞同,“他即犯了错,自然要补偿你,一瓶丹药而已。”
庄少白叹了口气,“或许是因为我自己分心了,许师弟也不是故意的。”
看着庄少白一脸病容,裴玄墨拧眉,“少白,你就是太善良了,许景昭伤你的事,我们都看的清清楚楚。”
庄少白叹了口气,“别说了裴师兄,师尊……师尊都没罚许师弟,这件事也没这么严重。”
裴玄墨腾地一声站了起来,握紧了拳头,师尊向来公允,许景昭没被罚在裴玄墨看来,定是因为春隐门曾经对师尊有恩情,师尊不好处罚。
携恩图报,春隐门的脸都被许景昭给丟尽了。
庄少白淡淡开口,语气带着歉意,“其实真的是我分心了,我真没想到许师弟竟是你道侣,裴师兄,你怎么都不跟我说呢?早知道我……咳咳咳”
裴玄墨眉头紧锁,“许景昭说的?”
庄少白垂下眼帘,“这不重要……”
裴玄墨怒意上头,“许景昭本事越来越大了,我就知道!”
他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又想起来一旁的庄少白,赶紧道:“少白,我不是故意瞒着你,只是我跟他都退婚了,是他缠着我……”
庄少白扭过头去,“裴师兄,很晚了你回去吧……”
裴玄墨站在原地,拳头紧握,心里对许景昭的怒意攀升。
有人怒意满腔,还有人期待天明。
“莲子,榛子,果仁,酥糖……”
破旧小院的榛子果仁的香气冲淡了晨间的雾气,饱满的果仁跟酥糖混在一块烘成一个个金黄小巧的酥饼,卖相一般,但是闻着味倒是不错。
咔嚓咔嚓咔嚓。
许景昭嘴角带着笑意,他包了几件,又挑了卖相漂亮的拿白玉碟子摆好,随后拍了拍不太白的脑袋。
“好了,别吃了不太白。”
咔嚓声停了,不太白刚好吃下最后一块,许景昭眼疾手快的按住了不太白的头,手里捏起最后一块预留的酥饼,“喏,最后一块。”
酥饼的香气从一个小院漫到了另一个小院,许景昭站在裴玄墨的院门前,轻咳了一声,有些紧张。
叩叩叩。
“进。”
许景昭手里端着白玉碟子踏了进去,这是他第一次来裴玄墨的院子。
跟春隐门的小院差不多,简洁明了,颜色肃雅,带了几分沉稳,裴玄墨刚练完剑,额角间带了薄汗,地面上都是斩断的树叶。
许景昭走了进来,调整好脸上笑意,“裴师兄,在练剑?”
裴玄墨眯着眼睛看着他,没有说话。
许景昭心里又没底了,他抿了下唇,将自己准备的东西拿了出来,脸上带着讨好的笑意,“裴师兄,你看,春隐门的点心,我做了半天呢,你尝尝。”
许景昭手里捧着盘子,眼睛明亮。
裴玄墨身着墨衣,腰封紧束,眼眸跟剑光一样锐利冰冷,他没有收剑入鞘,直接走了过来,幽幽开口,“春隐门的东西?”
许景昭捧着盘子往前了一点,“是啊。”
两人只余了一步距离,裴玄墨停住,眼眸里尽是讽刺,他手腕抬起,剑刃寒芒闪过,白玉盘迸碎,许景昭准备了一上午的酥饼滚落地面沾了泥土。
许景昭脑子一片空白,瓷片迸溅到手上,滑出一道血痕,他怔愣的盯着滚落地面沾满污泥的酥饼,脑子反应不过来。
为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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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这几天会日更一下~
委屈跟愤怒一起涌上心头。
许景昭指甲陷进肉里,他感觉自己的心意就像是沾泥的酥饼,被践踏了个彻底。
裴玄墨冷漠的看着他,“许景昭,我有没有警告过你别来招惹我?”
“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带着春隐门的名头招摇过市拿遍好处,你怎么敢的?”
“我没有!”
“你没有?”
裴玄墨的眼睛是前所未有的冷,“你是没有带着春隐门的信来仙执殿求师尊收你为徒?还是没有仗着春隐门的名声在外嚣张跋扈?”
许景昭捏紧了拳头,“这些都是有原因的。”
他来仙执殿是为了那纸婚约,是为给裴玄墨续命,他在外嚣张跋扈,宣扬自己是春隐门养子,是为了震慑他们,为了吓退那些想要拿他当鼎炉的恶人。
他并非……如传言那般不堪。
裴玄墨上前一步,“有原因?宣扬你我的婚事也是有原因?你为什么要跟庄师弟说你我婚约的事?为什么公报私仇打伤了他?”
许景昭后退半步,撇开脑袋,“我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他根本没跟庄少白提及裴玄墨半个字,至于打伤庄少白那件事,他说过任由庄少白处置。
他低头看了手背,被锋利瓷器划破的伤口冒出血珠顺着指尖下滑,留下一道狰狞的血色,他伸手抹去,另外指尖也染上猩红。
裴玄墨收剑入鞘,“任你如何巧言善辨,都掩盖不了你的功利心。”
他冷哼一声,“到底是农户之子。”
许景昭擦拭血渍的手顿住,他抬眸,“你说什么?”
裴玄墨迎着许景昭的目光,冷哼一声转身离去,血色啪嗒一声滴到沾了泥土的酥饼上,让许景昭有些反胃。
农户之子没有什么,许景昭自认为自己的出身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就是出身农户,修为不高,人也废材,他自己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