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还真是陆晚亭娶进来的那个男妻啊……长得倒是比他想象中好看多了。
但那又怎样,只要进了陆晚亭的家门,那就是他陆景逸一辈子的敌人!
陆景逸眼神一凛,长腿一伸迈进院子,四下环顾一番,正要开口,忽然闻到一股浓郁的卤肉香,是从庖厨方向传来的。
这小男妻在做饭?
陆景逸不自觉地抽了抽鼻子。
还真是……挺香的。
不想承认自己被敌人的美食诱惑,陆景逸努力忽视这股子卤香,转移注意力,头也不回地问许青禾道:“你家夫君去哪儿了?”
“你家夫君”。
从前缠着陆晚亭撒娇,或者在某些不可描述的特殊时刻,许青禾也没少叫过对方老公,但“夫君”这种词语还是太超过了。
年轻人说话真是没轻没重。
许青禾忍不住脸色一红,掩饰般地咳了两声说:“晚亭刚才有事出去了,你找他有事?”
“找他有事?”
陆景逸把双手负在身后,在院子里转了两圈,冷笑道:“我能找他有什么事,当然是来看他笑话的。”
敢情是来找事的,许青禾没出声,静静等待对方的下文。
“当初他与我和我娘决裂,有没有想过会有今天?现在居然还娶了个男妻过门,真是太可笑了!”
云州城内,男妻进门虽然并不少见,却也并非主流,毕竟男人肚子里生不出孩子,大部分人还是想延续香火,若非情比金坚,亦或是实在讨不到媳妇,只能找个男人过日子,断不会头婚就娶个男妻。
陆晚亭显然是个例外。
许青禾没说话。
陆景逸还在发作,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眼中的嫌恶不加掩饰。
“瞧瞧这院子破落的,从前还能看,现在真是一点模样都没了……也就这棵枇杷树还说得过去。”
许青禾依然不说话。
他始终不发一言的样子很是诡异,陆景逸忍不住回头看他一眼。
然后就看到这个刚过门的男妻正在低着头认真地剥花生。
“都这个时候了,你、你居然还有心情吃花生?”
陆景逸难以置信。
许青禾当然很有心情。
实锤前男友没儿子,他没理由心情不好。
此时许青禾已经剥好了十几颗花生,还没吃,闻言慷慨地伸手递给对面的少年一大把。
“你要吃吗?给。”
昨晚他从被子下面摸出的早生贵子套餐,桂圆红枣什么的都已进了他的肚子,就剩下这些花生了,许是放的时间略长,有股油捻子味儿,但也是家中目前为数不多的口粮,许青禾自己不爱吃,却舍不得浪费。
正好让前男友弟弟解决了。
陆景逸当然不肯领他的情,一把拨开他递过来的手,剥好的花生仁尽数落到地上。
“我娘说过,不能吃来路不明的东西。”
这下许青禾真有点不高兴了。
浪费粮食,天打雷劈。
“你娘你娘,就知道你娘,你娘没有教过你不要浪费粮食吗?”
说完也不看那少年一眼,弯腰开始捡花生。
陆景逸被他怼得一愣,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怒道:“你也配提我娘?你……等等,你要干什么!呸呸呸!”
许青禾把刚从地上捡起来的花生塞进了他的嘴里。
陆景逸被迫吃了一嘴土,边呸边道:“你竟然敢这样对我!呕,这花生都发霉了……”
许青禾揉揉耳朵。
这小东西是怎么做到骂人的词汇量这么稀少又这么聒噪的?
他本来就不是个多有耐心的人,陪着这小男孩耗了这么长时间,此时此刻终于耗尽了所有耐心。
“你还有没有其他的话要说?没有的话,我要送客了。”
见他这种态度,陆景逸马上骂道:“你竟敢这么对我说话……”
一听到熟悉的开场白,许青禾就知道对方没有话要说了,揪着少年的衣领把人推出门外,趁着他还没反应过来,动作迅速把大门关了起来。
“拜拜小朋友,慢走不送。”
门外,陆景逸毫无杀伤力地又骂了几句,见始终无人响应,自知再骂下去也只是自讨没趣,最终以一句“等陆晚亭回来收拾你”结尾,灰头土脸地离开了。
许青禾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听到门外脚步声渐行渐远,这才放心地回到院里,边走边小声嘀咕。
“等陆晚亭回来收拾我?真是胡说八道。”
陆晚亭才舍不得呢。
闹了这么一出乌龙,许青禾心情一点没受影响,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回厨房把锅里卤好的猪杂挨个捞出,切片的切片,切段的切段,满满当当摆了一大盘子。
他厨艺不错,但毕竟没受过专业的厨师训练,刀工十分一般,切出来的猪杂有大有小,好在堆在盘子里倒是错落有致。
他伸手捏起一片猪肚放入口中——嗯,口感软糯又带点脆,卤得透透的,咽下去之后嘴里依然残留着浓郁卤香。
被自己的手艺狠狠惊艳了一把,许青禾信心大增,开始着手起今日午饭的主食,看了看家里剩下的粮食蔬菜,准备做道面疙瘩汤。
这种面片汤、疙瘩汤之类的汤食,里面放点肉滋味更足,但鉴于已经卤了一盘子猪杂,再加上早饭刚吃了焦香油润的梅菜扣肉臊子面——最重要的原因是家里已经没有肉了,是以许青禾决定,中午就吃香菇青菜做的素疙瘩汤。
他先把香菇泡上,又在白面里一点点加水,筷子不停搅动,直到面粉凝成一个个细碎匀整的小疙瘩,接着将泡发好的香菇挤干水剁成碎末,青菜洗净,鸡蛋搅散。
铁锅烧得微热,倒上少许清油,把葱花扔进去,只听滋啦一响,香味瞬间就冒了出来。
先下香菇丁翻炒出鲜味儿,再把青菜段倒进去炒出汁水,添清水烧开。
许青禾一手端着面疙瘩,一手用铲子轻轻拨着往锅里下,边下边搅,防止疙瘩粘在一起,然后便转小火慢慢咕嘟着,待汤汁渐渐变得浓稠,他又把打散的蛋液顺着锅边淋进去。
蛋液一遇热就凝成薄薄的蛋花,漂在汤面上。
不多时,灶房里就飘满了香味儿,面疙瘩在汤里缓慢翻滚,鲜美的汤汁混着香菇的鲜香,还有鸡蛋和青菜的清香,随着蒸腾的热气向外飘散。
外头,陆景逸已走出老远,但还是闻到了这股子香味儿。
似乎是面疙瘩汤的味道,细闻还有菌子和菜蔬的清香,慢悠悠散开,闻着就让人心里发暖。
和方才那股浓郁的卤香混在一起,更是好闻得不得了。
陆景逸早就饿了,一闻见这香味肚子更是“咕”地叫了一声。
他转过头去。
此时已快到晌午,各家各户都忙碌起午间的饭食,陆晚亭家也不例外。
这难以忽视的鲜香味儿似乎就是从他家传来的。
之前陆景逸还不愿意承认,但现在看来,这顿光是闻着就让人觉得可口的饭食,的确就是出自那小男妻之手。
陆景逸一时有些恍惚。
刚才那个往他嘴里塞花生的人,能做出这么香的吃食?
他宁愿自己产生了幻觉。
陆景逸扭回头,迈开大步朝家走去。他娘应该也给他做好饭了。
只是他娘什么都好,就是厨艺极差,再好的东西都能做得没滋没味。
从前陆景逸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能填饱肚子就成,可现下有了这疙瘩汤和卤肉做对比,忽然觉得有些难以忍受。
想来想去,都是陆晚亭和他那个男妻的错。
他再也不来他们家了!
而这边,许青禾已经把午饭做好了。
他将疙瘩汤从锅里盛进碗中,和酱色油亮的卤猪杂摆放一起,没过多久,陆晚亭也收获颇丰地回来了。
听见动静,许青禾抬头,看见前男友还有他手中的野菜篮子,眼睛一亮。
“回来啦?”
陆晚亭“嗯”了一声,把野菜篮子放在井边,准备待会儿洗了,忽然看到青苔上面有两处明晃晃的、比许青禾大了一号的脚印。
也不是他的。
“有人来了?”他问道。
许青禾点点头,“那人可能是你弟弟?长得和你有点像。小朋友脾气还不小。”
他忽然想到什么,忍不住笑了出来。
“一开始我还以为他是你儿子呢,把我吓了一跳。”
闻言,陆晚亭回头看他一眼,语气不冷不热:“我不会有儿子的。”
“我现在还是处男。”
前男友不按套路出牌。
话说回来,“处男”这个词语,对两个人来说都十分遥远,许青禾已经快记不起来他还是处男的那段岁月了。
陆晚亭多半也是如此。
两人也算是老司机重返新手村了。
许青禾敷衍夸道:“那你很棒哦。”
这句话来源于他从前看过的一个表情包,一个大眼睛猫猫头,配文是“那你很棒哦,要我去睡你吗”,许青禾觉得很适合用来和男朋友调情,于是便顺手存在了自己的手机相册。
结果还没来得及给陆晚亭发,两人就分手了。
显然不能让对方知道后半句话。
陆晚亭不知道他心内的小九九,看着他脖子后面一晃一晃的马尾辫轻轻一笑,说回正事。
“你说的那个人应该是我弟弟,叫陆景逸。”
陆景逸……终于知道那个烦人小男孩的名字了。
还挺好听的,和他本人画风不符。
许青禾直觉未来和对方的见面次数还会有很多,便把这个名字默默记了下来。
“你们是不是关系不太好?”他问道。
这件事显而易见,但许青禾想知道原因,还是问了出来。
“因为我和他娘关系不好。”
陆晚亭停顿几秒,眼神倏然冷了下来。
“你怎么感觉出来的。”他冷声问,“他欺负你了?”
“那倒没有,”许青禾摆摆手,“就是耍了点小孩子脾气罢了。”
在他眼中,十七八岁的前男友的弟弟就是个小屁孩——这样想的时候,许青禾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现在也就只有十八岁而已。
没准还没陆景逸大呢。
比起小孩子耍横,他更关心的是陆晚亭方才提到的另一件事。
“你刚才说陆景逸和他娘……你们不是一母所生?”
“我们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母亲生下陆景逸没多久就去世了,后来父亲娶了续弦回家,陆景逸就是由她一手带大的,两人关系亲厚,陆景逸对她的感情很深。”
许青禾听得头都快大了。
上辈子他和陆晚亭两个人都没什么亲戚,从小到大一直独来独往,几乎和孤儿没什么区别,可能是老天爷觉得他们孤单,这辈子让他们拥有了不少亲人。
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许青禾本来还想问陆晚亭为什么和继母关系不好,但仔细一想,古往今来,有几个原配长子和继母关系好的?能井水不犯河水已算是很好了。
把继母的事暂时搁到一旁,许青禾坦白起另一件事。
“有件事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一下,今天陆景逸过来,我对他的态度不是很好。”
虽然事出有因,但说“不是很好”算是轻的——他直接把人赶了出去。
还出言嘲讽他没有家教。
还强迫他吃掉在地上粘了土的花生。
许青禾摸了摸鼻子。
怎么感觉好像是他欺负了陆景逸一样?
尽管如此,他还是把之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详细无缺地告诉了陆晚亭。
“……差不多就是这样了。会不会对你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不会,你做得对。”陆晚亭声音依然有些冷淡,“是他有错在先,你没做错任何事。”
就知道他会这么说,许青禾嘿嘿笑了两声。
“陆景逸会不会和他娘告状啊?”
陆晚亭毫不在意:“让他告。”
许青禾想了想觉得也是,现在就已经是这种敌人般的关系,再恶化一点似乎也没什么了。
这段小插曲结束,他马上凑过去看陆晚亭挖来的野菜,刚才他就想看了。
乍一看有点像芹菜,茎秆细细嫩嫩,青绿鲜亮,叶片上面还挂着亮晶晶的水珠,鲜灵得让人心里亮堂。
许青禾在脑中快速搜索了一遍野菜图鉴,眼睛亮一亮:“这是水芹么?”
“是。河边长了挺多,这些应该够我们两个人吃。”陆晚亭说。
“够的够的。”许青禾连连点头。
奶奶不常采长在河边的野菜,他只吃过一两次水芹,印象中没眼前这般鲜灵脆生,瞧着这青嫩嫩的模样便知,无论下锅清炒还是凉拌,都能吃出那股子脆生清甜的野菜味儿。
没有电子辐射、工业废气、化学污染的古代生活如此美妙。
“你打算怎么吃呀?”许青禾舔舔嘴唇问前男友。
陆晚亭显然已经提前想好了,很快便告诉他:“用醋拌一下吧。”
醋水芹么?
肯定清脆爽口。
许青禾觉得挺好,正要撸起袖子把水芹洗了,陆晚亭便先他一步,舀着井水把所有水芹都洗干净了。
醋水芹做起来不难,洗净后把水芹的老根黄叶掐掉,剩下的嫩茎嫩叶切成小段,扔进滚水里焯一焯,烫个十几秒就捞出来,过遍凉水攥干,这样吃起来才脆生生的,不会发绵。
醋汁是用酱油和香醋调的,放了盐和糖,滴几滴芝麻油搅和匀,再切点红辣椒和白蒜末进去,把调好的汁子浇在水芹上,不必凑近就能闻见醋的酸香。
焯过水的水芹青嫩得发亮,茎秆光泽水润,上面挂着褐色透亮的酱汁,还有星星点点的辣椒碎末,酸脆清爽,酸中带鲜,开胃得很。
醋水芹、卤猪杂、疙瘩汤,满满当当摆了一桌,便是今日的午饭了。
两人相对而坐,许青禾先夹了筷子水芹。
入口一嚼,咯吱爽脆,水芹的清爽混着醋汁的酸香在嘴里散开,酸溜溜、脆生生,淡淡微辣,清爽开胃。
许青禾爱吃极了。
陆晚亭朝那盘酱褐油亮的卤猪杂伸出了筷子,挟了片猪肝慢慢咀嚼。
看到对面人眼睛里盛着的明晃晃的期待,他微微笑道:“好吃。”
确实好吃,他没骗小孩。
许青禾勾起唇角,骄傲道:“那当然啦!这可是奶奶当初教我的。”
提到奶奶,他有点感慨:“要是奶奶也在该有多好,她肯定喜欢这样的生活。”
陆晚亭没说话,默默地把盘子里的大块猪杂都夹进他碗里。
许青禾知道他这是在安慰自己,不想辜负好意,捧着碗大口吃了起来。
猪肝软糯香绵,浸满了卤料的香味,一丝怪味儿都没有,直接空口吃都香。
猪肚软而不烂,还带着脆嫩的口感,大肠也是,外皮弹牙,内里软烂油润,咸香的卤汁和香醇的油脂相互交缠,越吃越上头。
几筷子下去,许青禾吃美了,又拿起一旁的勺子舀着面疙瘩汤喝了起来。
疙瘩汤是提前盛出来的,此时凉热正好,温热适口,里头的面疙瘩煮得好,圆圆滚滚,劲道弹牙,一点生面芯子都没有,混着鲜美的汤汁就在嘴里化开。
泡发香菇的水许青禾也没扔,全都倒进了汤里,这样熬出来的疙瘩汤菌香浓郁,又鲜又香,配着脆嫩的青菜和香嫩的蛋花,好吃得恨不得把舌头吞掉。
但许青禾并没有就此满足,咬着面疙瘩含糊不清道:“要是再放点蚝油,味道肯定更好。”
所有调味料中,他最喜欢的就是蚝油,看着黑乎乎的其貌不扬,味道是真鲜灵,不管是炒菜还是炖肉,只要淋上一小勺,整道菜都能变得有滋有味。
许青禾越想越觉得馋,问一旁慢悠悠喝汤的陆晚亭道:“这时候有蚝油卖么?”
陆晚亭沉思片刻,“没有,只有酱油。”
许青禾幽幽叹了口气,果然如此,他已经预料到了。
酱油和蚝油相比,他还是更喜欢蚝油,但这时候既然没有蚝油这种东西,总不能凭空变一个出来……
为什么不可以?
许青禾有个不起眼的小爱好,那就是闲来无事的时候,喜欢看家里各种东西的配料表,尤其喜欢看厨房里调味料的配料表。
其中自然包括蚝油。
他还记得上面除了各种添加剂之外,还写了贻贝汁、蚝汁等等新鲜贝类熬煮之后留下来的汁液,那应该就是蚝油的主要组成部分。
这个时代虽然没发明出蚝油,但应该有贻贝、生蚝之类的海鲜吧?
于是他又问:“甘泉镇附近有没有海?”
陆晚亭想了想:“有,不过路途遥远,要坐很久马车才能到海边。你想吃海鲜?”
“想是想,不过不是现在,别忘了我们两个现在只有几百文钱了。”许青禾小声嘀咕,“我是想买一些生蚝回来,看看能不能做些蚝油。”
“不过听你说去海边的路程那么远,这些海鲜的造价一定很高,如果真有一天我们买了生蚝回来,还是直接吃吧,不要做蚝油了。”
感觉有点暴殄天物呢。
陆晚亭倒没他这种想法,说:“想做就做。”
“等有钱了,给你买一大堆生蚝做蚝油。”
“好啊好啊。”许青禾很高兴。
但这高兴没持续多久。
一起度过难关、日子好起来之后,他和陆晚亭还有什么在一起的必要?
也许,等到“能买一大堆生蚝”的时候,他们也就真正分开了。
两三日下来,许青禾已勉强适应了古代生活。
这天一早,他依然在公鸡持续不断的打鸣声中睁开了惺忪双眼。
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许青禾伸手往床侧一摸,指尖触及到一片冰凉,而后反应过来:隔壁卧房早就收拾妥当,陆晚亭已经从这间屋子搬出去了。
明明是他自己主动提出的要求,但当事实摆在面前的时候,许青禾心情还是有些复杂。
他已经很久没有自己一个人睡过了。
睡意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从床上坐起发了会儿呆,这才开始完成迭被、洗脸刷牙、扎马尾等一系列晨起流程,然后便换好衣服出了门。
刚出门就闻到一股香暖饭香,许青禾扒在厨房门口看正卷着袖子忙碌的陆晚亭,弯起眼睛打招呼。
“早上好。”
早在许青禾开门走过来时陆晚亭就听到了动静,不动声色把人从头到脚看了个遍,见他面颊白里透红,眼下也没有可疑的乌青痕迹,便知他昨晚睡得还行。
也没哭。
陆晚亭放下心来。
“早。”他说,“吃饭吧。”
早饭是小米粥、花卷,还有一小碟子腌黄瓜条。
小米粥熬得绵软香浓,粥汤是那种暖暖的透亮淡黄色,米油都熬了出来,在表面结了一层厚厚米皮,底下的米粒熬开了花,软糯润口。
喝一口,从喉咙到肚子,一路都像是被这碗温润香醇的粥米温柔地抚慰了一遍。
花卷里用芝麻油和薄盐略调了味道,这样蒸出来的花卷松软细腻,自带淡淡咸味,味道极香,许青禾空口就能吃下三个。
腌黄瓜条是这顿早饭的点睛之笔。
陆晚亭前两日从集市上买来的黄瓜扭,即黄瓜的开花前后的幼果,都是些没授上粉的不孕瓜,价钱便宜,三文钱能买一大兜子,味道却不容小觑。
原本比手指头还细的小黄瓜扭,没腌之前是嫩生生的青,用蒜盐酱醋腌过后就变成了酱黄色,每根都是自然生长的细细短短、弯弯扭扭,不是直挺挺的模样,反倒有股刚从藤上摘下来的鲜活劲儿。
夹一根放嘴里,一声脆响先打头阵,紧接着柔和的酸香便涌上来,混着点蒜香和微辣,能尝到瓜肉里吸满的酱汁味道,脆嫩鲜爽,连瓜籽都小小的,吃起来一点都不妨事。
许青禾空口吃都能一根接一根停不下来,就着花卷和粥更是绝配。
吃饱喝足,他满足地摸了摸肚子,望着窗外蓝得发脆的天空,活像一只晒着太阳的惬意松鼠。
真舒坦呀!
陆晚亭也吃了不少。
他个子高,裸高直逼一米九,立在人群里有种鹤立鸡群的挺拔,不仅高,一身肌肉也练得紧实流畅,却又不夸张虬结,包裹在衣服下也能隐约瞧出漂亮的身形线条。
因着这般高大体魄和一身结实肌肉,陆晚亭的饭量比许青禾要大上不少,这一桌饭一大半都是他吃的,但他一点都没有后者懒洋洋的松鼠样,刷完碗便收拾东西准备外出。
靠山吃山的村子里,但凡是个顶门立户的汉子,手上都得有几手打猎的功夫,山里的野物是贴补家用、给饭桌添油腥的重要进项。
陆晚亭自然也不例外。
虽不专靠这个过活,但家里时常备着些工具,不像专业猎户那样精良复杂,只围绕“能捕到猎物、方便携带、顺手好用”来制备。
他现下带着的弓箭、套索,还有短柄猎刀便是如此。
许青禾瞧着眨眼间便换了身陌生装束的前男友,一时觉得新奇,盯着他身上的工具看个没完。
那弓箭是用硬木弯成的,弦是搓紧的麻绳,箭头是从旧农具上拆下来的磨尖了的细铁条,尽管做工粗陋得没法细看,但估摸着对付兔子野鸡这种小猎物还是够用的。
猎刀看着像旧菜刀,刀鞘也简单,就是一段空心竹筒,到时套着刀别在腰里,便能防割衣服。
“那这段绳子是做什么用的?”许青禾一一看下来,好奇问道。
陆晚亭就把绳子取下来给他看。
“这是用剥下来的树皮搓成的粗绳,用来捕野鸡和兔子用的,到时一头挽个活结,另一头绑在树干上,猎物一钻进来就把绳子勒紧。”
许青禾小小地“哇”了一声。
又学到了新知识,听起来好有意思。
他也想跟着一起去。
想归想,许青禾并没有告诉陆晚亭自己的想法。
陆晚亭肯定不会同意的。
连挖野菜都不让自己跟着,怎么可能带他上山打猎?除非太阳打北边出来了。
许青禾比任何人都清楚,对于不认同的事,陆晚亭的态度一贯十分强硬,任谁来说都不管用。
许青禾并不打算浪费口舌,他待会儿也有很重要的事要做呢。
帮陆晚亭往背篓装好火石、水壶、布巾还有其他一些上山可能需要用到的东西,许青禾又嘱咐前男友注意安全。
目送对方出门之后,他回了屋,从桌上取下晾了一宿的画,对光细看。
这是他昨晚一笔一笔认真画下,准备拿到集市上去卖的画儿。
因着家中余钱不多,许青禾买的纸张和颜料都是实打实的便宜货,正因价钱低廉,质量便不多好。
就拿赭石来说,这种富含赤铁矿的矿石能当红色颜料用,但颗粒过粗,颜色也发灰发脏,直接拿来绘画必不会好看。
许青禾便想了个法子,先将赭石细细研磨,把研磨好的赭石粉倒入水中,随后将混合液静置沉淀,待上层清水变得清澈便将水倒掉,只留下底部最细腻的一层赭石沉积物。
重复多次这样的水洗沉淀过程,原本暗沉的赭石颜料色泽便能鲜亮纯净,看起来上档次多了。
其余的石膏、石绿等颜料也都如法炮制。
所有颜料备好之后,许青禾当晚便画了两幅被他命名为《天井小景》和《双鲤戏波》的画,都是常见的家常雅趣,很符合现在所处的古代背景。
《天井小景》里,青砖墙角摆着个粗瓷缸,缸里漂着睡莲,一只蜻蜓停在荷叶上,看着就像站在真的天井旁,风一吹就能闻见草木的清香。
《双鲤戏波》也极生动,两条红鲤在水里游得活灵活现,鱼鳞闪着金粉的光,尾巴一摆就搅起满纸水花。
经过许青禾对颜料的处理,画中的色彩通透润泽,完全看不出材料的低廉,就像是用上好的宣纸和顶级的松烟墨绘就一般。
画好的画不能直接拿出去卖,还得晾,许青禾手上这两幅画就是挂在木板上,用粗瓷碗——一般会用镇纸,但现在没那个条件,把粗瓷碗倒过来压着阴干一夜也能成。
许青禾看着自己的画作满意点头,兴致勃勃地带着去集市了。
他要赚钱!
作者有话说:
bgm:小禾要战斗
ps:美食事业线已经在铺路啦,很快就会迎来关键转折点~大家一起看小禾如何找到属于自己的赚钱之道吧!
天刚亮透,村口的集市已经热闹开来。
土路上满是挑着担子牵着牛羊的村民,脚步声和牲口的嘶叫声混着商贩的吆喝,隔着老远都能听见。
“刚蒸的白面馒头!热乎着咧!”
“新采的荠菜,两文钱一把!”
路边的摊位更是摆得满满当当,卖菜的老汉蹲在草席上,正跟买菜的人讨价还价,卖杂货的老板娘拿着个花布帕子,跟路过的大娘闲唠家常,挑子上的针头线脑、木梳篦子摆得整齐。
炸油糕的摊子支着口大铁锅,金黄的油糕炸得滋滋作响,几个半大孩子站在摊前挪不动脚。
还有不少小吃,热腾腾的包子、香脆的油条、刚出锅的烙饼,煎得两面金黄的锅贴和香甜的黄米糕……
油烟和甜香飘得满街都是。
一路看来,许青禾眼睛都快看花了。
这种热热闹闹的市集小摊,和他从前在各大商场见过的精致店铺大不相同,和电视剧里人工造景也不一样。
好浓的人情味,好鲜活的烟火气。
可惜他浑身上下只有二十文钱,面对一大堆想买的东西,颇有一种太监逛青楼的无力之感。
许青禾摇摇头,捧着画板,好不容易才在人挤人的集市中寻到一处空位,四下问过确定无人之后,这才蹲下-身铺开粗布包袱皮,将两幅画依次排开。
周围都是一群卖自家农副产品的黑黢黢的糙汉子,突然冒出个长身玉立、细皮嫩肉的小郎君,所卖之物又是精致小画,有如一道清新荷风灌入喧嚣市集,顿时吸引不少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