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城之月by肖静宁
肖静宁  发于:2025年10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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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孤云暗自心惊,月儿心思细腻,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都记在心上,看来今后需得更加谨言慎行,别让他生了嫌隙才好......捏着他的面颊,失笑道:“想不到月儿竟是个小醋缸,哥哥对你颗心......月儿竟不明白么?”
萧镶月眼中水光盈盈,幽幽叹道:“月儿明白......月儿如何不明白,只是......月儿心里难受......舍不得......”终于还是忍不住,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淌下。
骆孤云心痛难耐,慌乱无措地捧着他的脸,如雨点般的亲吻落在眼睛、鼻子、面颊上......离别在即,任何语言的安慰已是苍白无力,俩人都觉着只有彼此融为一体,才能抵御这撕心裂肺的痛楚。等不得回到公馆,在狭窄的汽车后座上,激烈纠缠,抵死缠绵。萧镶月到后来没了力气,只昏昏沉沉地任骆孤云在他身体里冲撞。骆孤云今晚已不知是第多少次在他身体里释放,全身如洗过桑拿般大汗淋漓。见身下的人已近昏睡过去,扯过衬衣,稍许擦拭一下,将他放平躺在后座,用皱巴巴的西服将人盖住。不想让侍卫看到月儿这副情形,强撑着精疲力竭的身体,亲自驾车,回了公馆。
数艘巨轮停泊在岸边。远洋港口车来人往,熙熙攘攘。各种肤色的人拥在码头,拖着沉重的箱子,等候检票登船。
黛丝夫人通过大使馆买了贵宾舱的船票,可走特殊通道,行李已提前送到船上。萧镶月的行李在他的抗议下,已精简了许多,但还是足足装了十几个大皮箱。侍卫将沉重的箱子搬运上船的时候,外国船员们第一次见到有人携带这么多行李出行,个个膛目结舌。
骆孤云不放心,已提前亲自登船去检视过船舱。萧镶月住的贵宾舱有独立的阳台,卫生间马桶淋浴一应俱全,还有一个小小的起居间,可以读书写字。骆孤云直说委屈月儿了,竟要在那鸽子笼一样的房间呆上月余,幸好还有一个阳台可以透透气,不然可得把人给憋坏了。
易寒取笑他:“三弟莫非想买艘轮船,专门送月儿去瑞典不成?”骆孤云挑眉道:“有何不可?......等以后不打仗了,我便要买一艘游轮,与月儿周游世界去!”
汽笛长鸣,就要启航,港口的旅客都已登船,码头上安静了下来。骆孤云还拥着萧镶月,殷殷叮嘱,不舍得松手。
“冬日出门须得捂住口鼻,若着了寒气,又该咳嗽了。”
“嗯。”
“下雪天路滑,月儿要穿上防滑的靴子,小心摔跤。”
“嗯。”
“晚上好好睡觉,不准半夜三更起来写曲子。”
“嗯。”
“心情不好没胃口的时候,也多少吃点东西,别空着肚子。”
“嗯。”
“夏天不可贪凉,少吃些生冷的食物。”
“嗯。”
“想哥哥了就写信,不可以憋在心里。”
“嗯..
....云哥哥也要常给月儿写信......”
萧镶月伏在胸口,闷闷地回答,已是语带哭音。骆孤云一惊......自己怎如此婆婆妈妈,将月儿惹得情绪低落,呆会儿上了船,一个人躲在无人处伤心难过,可怎么好?当下推开人,一手扳着他的肩,一手指天发誓,调皮道:“是!哥哥一定谨遵月儿指示!”
萧镶月被他逗得扑哧一笑,澄澈的眸子直视着他,眼底深情流转,轻声道:“月儿走了,云哥哥保重。”骆孤云爽朗笑着:“嗯,月儿也保重。想哥哥了不许哭鼻子。”看向站在身后的秦晓,目光凝重,沉声道:“照顾好小少爷。”
秦晓恭谨抱拳,深鞠一躬,万分郑重道:“将军放心,小秦定不辱使命。”
巨轮缓缓离岸,萧镶月站在高高的船舷上,拼命挥手,听不见声音,从口型上看是在喊云哥哥。骆孤云跟着轮船奔跑,只想离月儿近一些,追到港口的尽头,看着轮船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地平线,泪水迷蒙了双眼。

第26回 最伤离恨别两心牵鱼雁远相思满素笺
尽管对离别的滋味早有思想准备,当真与月儿分开后,骆孤云还是感觉比预想中要难熬千百倍。好似魂被牵走了,坐卧不宁,心里空落落的,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白日里还好,军务繁忙,与易水和众将领商定战略方针,与易寒参加各种应酬谈判,无暇多想。半夜习惯性地想搂过人来,摸摸身边空空如也,便再也睡不着,默默地坐起抽烟抽到天亮。没出几天,人已明显消瘦了一大圈。
四月底,李二虎与张见梅带着东东抵达上海。汉昌的军工厂已经顺利投产,见梅也已师范毕业。李二虎完成使命,这回是坚决要呆在骆孤云身边,哪儿也不去了。
见梅已从媒体得知萧镶月去了瑞典的消息,一见面就顿足道:“骆大哥也是狠心,怎舍得让月儿独自去到那么远的地方?”
骆孤云心里头正不好过,只苦笑不语。易寒本不赞成他送萧镶月出国,瞥他一眼,戏谑道:“有些人是自作孽,不可活。”
东东已满七岁。萧镶月去年答应过到上海便教他吹笛,一路都在念叨着,满心期盼。听说人走了,嘴巴一瘪,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抽抽噎噎地道:“月儿哥哥骗人!说话不算话!东东来了上海!哥哥却走了!东东想见哥哥......”骆孤云心头发酸,竟有与这孩子同命相怜的感觉......
萧镶月才走了二十来天,骆孤云便每天派侍卫去港口,就想看看有没有书信。
这日,易水易寒陪他在主楼小饭厅用饭,弟兄三人边吃边闲闲聊着。易水道:“这去往瑞典单程都要月余,即便月儿写了信,再往回寄也得同样的时间,哪有这么快!”易寒撇嘴道:“你就随他罢,不给他整点事情干,当心他做出更疯魔的举动来!”
管家来报,说卢汉坤先生来电,想约总司令空了见个面,有事相谈。易水道:“后日便是端午了,正好二虎和见梅也在,不如将孙大哥夫妇,卢师兄和艾克先生,一起叫到公馆聚聚。”易寒道:“多些人说说话也好,免得有人相思成疾,憋出毛病来。”
......想着月儿往常最喜这样的热闹,如今却是孤身一人,远在万里,骆孤云心中又是一阵黯然。
公馆宴会厅,众人济济一堂。菜已上齐,大煮干丝、三套鸭、琵琶对虾、菊花海螺、红炜鳗鱼、木耳香蕈......骆孤云看着满桌的菜肴,都是月儿爱吃的,勾起无限思念。有些落寞,只闷闷地喝着酒。
孙牧的媳妇王淑芳已有六个月身孕,肚子微微隆起。见梅扶着她小心坐下,亲热道:“嫂子慢点......宝宝几个月了?什么时候生产?”
孙牧回道:“小煦六个多月了,预产期在八月底。”
易寒笑道:“孙大哥也是性急,孩子还没出生,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怎就取了名字?”孙牧道:“名字是月儿取的,他说喜欢这个煦字,希望孩子将来阳光和煦......”
“哦?月儿给孩子取了名字?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骆孤云奇道。
孙牧道:“......严格说来,名字也不算月儿取的......你们补请喜宴那晚,月儿喝了些酒,拽着我的手委屈巴巴地说,他本想第一个抱小煦的,现下是不能了......我便奇道:小煦是谁?月儿就指着嫂子的肚子,小声道:小煦就是未出世的孩子,我想着这孩子将来一定会像孙大哥一般阳光和煦,心里便叫他小煦......”
骆孤云忍俊不禁,心想这倒是月儿的风格。从小便喜欢给小动物取名字。刚到李庄那一年,春妹养了一窝兔子,萧镶月不能接触绒毛动物,只能远远地看,心里又喜欢,便统统给兔子取了名字,小花、小白、小灰、小黄......每天都要挨个点名,唤上无数遍。有一只兔子毛色乌黑澄亮,板凳在一旁凑趣道:“不如这只就叫小黑吧!”当时他神色一黯,道:“小黑已经不在了,就叫他小亮吧。”
......想着月儿对着尚在肚子里的孩子唤名字的可爱模样,骆孤云眉梢眼角涌上丝丝笑意。这还是他自与月儿分开以来,第一次开怀展颜。
孙牧继续道:“我也觉着煦字挺好,不管男孩女孩都合适,便跟着月儿唤了小煦。”
众人也都纷纷点头,赞煦字不错,女孩温柔和煦,男孩阳光和煦,月儿这名字着实取得好。
东东坐在二虎与见梅中间,见着满桌的珍馐美味,胃口大开,腮帮子鼓鼓地嚼着一只大虾,又指着一盘鸭子对见梅道:“梅姨,鸭肉好吃,东东喜欢吃鸭子。”骆孤云夹起一大只鸭腿放到他碗里,笑道:“东东这口味倒与月儿有些相似。”
易水对卢汉坤道:“忘记和卢师兄说一声了,您上次让我带给何其笙的唱片,已经交到他手上,并且通过南京的警察署,特批了一台留声机,以方便他在牢狱里随时播放。”
“都是月儿心肠好,便宜这厮了。”易寒恨恨道。
卢汉坤道:“我今日来便是为这唱片的事。小师弟给何其笙录的这张专辑,是纯音乐的,全部都是师弟自己做的曲子,或用箫、古琴、钢琴、小提琴、笛、筝,亲自演奏。若纯论技法,可能比不上毕生专注于某项乐器的人,若论对音乐的理解力,表现力,则无人能及。师弟在音乐上几乎是全才,最擅长的是作曲,不同风格的音乐用适合的乐器表达,精妙绝伦,这张专辑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
骆孤云道:“月儿在音乐上的才华当然无人能及。师兄特意要见我便是为了说这个?”
“......当然不是。小师弟生日那天,为安抚歌迷们,公司将月儿给何其笙录的纯音乐唱片,制作了几十张,分赠给大家。谁料反响十分好,没有得到唱片的,想方设法,四处打听哪里能购买到。我便想,若是将唱片公开发行,销量一定十分好......只是月儿特意交待过不再发行唱片,还希望将军能代他签订合约,授权给我们,允许将此专辑公开发行。”卢汉坤赶忙解释。
骆孤云道:“月儿既已说过不再发行唱片,当然得遵循他的意思。”
艾克插话道:“我这一阵子都在反复聆听月儿这些曲子。神奇之处在于,可让听者心情愉悦,宁静舒爽,安抚焦灼不安的情绪,的确具有相当的疗愈作用。想必月儿也愿意帮助更多的人。”
张见梅心直口快:“出唱片既可以帮助别人,又可以赚银钱,骆大哥为何不同意?”
“我只愿月儿平平安安,赚不赚钱有什么紧要?”骆孤云挑眉。
易寒道:“三弟固然不稀罕月儿赚的银钱。月儿出国前我查过,
之前帮他在花旗银行开的账户,里面的钱款可不是小数,已愈百万。普通人几辈子也挣不来这些钱。”
见梅啧啧咂舌:“月儿小的时候便能卖艺挣钱,长大了越发厉害,成了鼎鼎有名的大明星。在汉昌的大街小巷都时常能听到月儿的歌声,见到月儿的画报。我和同学讲起我们小的时候一起做乞丐,竟被同学嘲笑,说我吹牛......萧公子怎么可能在大街上讨饭,简直天方夜谭......”
骆孤云被见梅绘声绘色的讲述逗得哈哈大笑,开怀道:“你们不知道......后来月儿做小乞丐竟上了瘾,若不是我拦着,怕是会一路乞讨到李庄......”
卢汉坤继续道:“小师弟之所以不愿再发行唱片,是不想让骆将军担心。现下他人已离开,将军不必再有所顾忌。以月儿对音乐的热爱,想必也希望有更多的人能感受到他的音乐......另外还有一件事,未向将军提及,小师弟在与我闲聊的时候,每每说起在李庄那几年,师傅对他的淳淳教导,十分感念。又遗憾自己从未进过正规学堂。他有一个心愿,想开办一所艺术学院,就起名天年音乐学院,一来纪念师伯,二来弥补自己未能上学的缺憾。若将军同意发行唱片,公司收益的部分也可一起捐赠出来,用于创办音乐学院。”
孙牧点头:“这事我倒听月儿提过......之前月儿见我成天忙于筹建医院的事,十分羡慕,便说他什么时候若能建一所音乐学院就好了......”
骆孤云道:“月儿想建一所音乐学院,这有何难?拨些款项,修建校舍,把全国最好的老师召集来就是了!”
易寒笑道:“三弟哪里都好,就是喜欢对月儿的事大包大揽。之前还说月儿有他的自尊和骄傲,想和三弟并肩,怎一遇到事情就忘到九霄云外?你若替他完成心愿,固然是好。但若他凭自己的努力达成愿望,岂非更有意义?”
见梅喜道:“月儿要建学校?这主意不错......我正愁到上海闲着没事做,这下好了,我这个师范专业的毕业生正好派上用场,可以助月儿一臂之力!”
“月儿哥哥的学校东东可以去学吹笛么?”东良使劲咽下嘴里包着的一大坨鸭肉,眨巴着眼睛问道。
骆孤云摸摸东东的头,道:“二哥说得有理。是三弟考虑不周了......如此就将月儿发行唱片的钱款用于筹建学校。各项事宜有劳见梅多费心。等月儿留学归来,想必也会欢喜。”
五月底,剿匪的方针定下来,骆孤云便计划与易水等回到安阳,整肃军队,亲自指挥战役。
公馆主楼,骆孤云一边收拾行装,一边惦念着月儿到瑞典已有多少时日了,不知习不习惯......算着月儿的书信怎么也得下个月才会到,只能派侍卫天天去港口候着,一有书信便立刻转到安阳......
管家洪叔来报:“有一位外国人求见将军,说是刚从瑞典到中国的,才下了船。”
骆孤云扔下手里的东西,飞奔下楼,往会客厅跑去。
来者是瑞典驻中国大使馆的工作人员,名叫赖尔森。手里捏着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见着他,礼貌地鞠躬:“骆将军好,我刚从斯德哥尔摩来到上海,今日才下的船,黛丝夫人吩咐我将这个带给您。”递上手中厚厚的牛皮纸袋。
骆孤云接过一看,上面是萧镶月略显幼稚的笔迹,写着“云哥哥亲启”。激动得声音微微颤抖:“先生刚从瑞典来?见着月儿了么?”
赖尔森道:“黛丝夫人他们乘坐的船刚抵达斯德哥尔摩,正好我探亲结束,要前往中国,在港口遇到,黛丝夫人的随从便委托我务必将此信封转交给将军。人我倒是没见着,据说萧先生晕船晕得厉害,身体支撑不住,一抵港黛丝夫人便将他直接送进了医院。”
......月儿病了,还进了医院?骆孤云一颗心直往下沉。
“我瑞典国医疗技术发达,萧先生定不会有事的。”见他瞬间变了脸色,赖尔森有些不忍心,又补充道。
萧镶月的信件托赖尔森带回,这一来一去,中间一天都没耽搁,比通过邮寄快了许多。
骆孤云打开一看,里面不是书信,竟是厚厚的一本日记。从民国二十三年四月初三起,每天都有记录,拉拉杂杂,一日都没有落下。
萧镶月的字写得不好,歪歪扭扭,忽大忽小,完全没有章法。内容亦是鸡零狗碎,想到哪写道哪,说着些平常的话语。没有华丽的词藻,文笔也不甚优美,却可见他尽力想和骆孤云分享一切的这颗赤诚热烈的心。就好似俩人从未曾分开,附在他耳边叽叽喳喳:
云哥哥,月儿登船了。船好大,人很多。
我和小秦一上船就从六楼到底仓,一层层跑了个遍。船上的贵宾舱只有五间,月儿和黛丝夫人、小秦各占一间,另外两间住着瑞典的威廉公爵夫妇和他们的随从。
云哥哥还嫌月儿住的贵宾舱小,我和小秦去五等舱看了,几十个人挤在一个大通铺上,房间在海岸线以下,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空气潮湿浑浊,杂乱不堪。比起他们,月儿住的地方已经是天堂了!
......
今天是四月初五,天上有一弯新月,海上的月儿特别明亮,月亮旁边有一朵云彩,像极了云哥哥绘的云月相绕的图案。月儿盯着看了好久,还试着用画笔把它画下来,可是月儿不会画画,画得不好,云哥哥将就看看......
后面一页附着一张萧镶月用拙劣的画技画出的图画。骆孤云想象着他笨拙吃力地想描摹云月相绕图案的模样,差点笑出声来。
......
船上的食物好难吃,幸好云哥哥给月儿准备了许多干果零食。小桃酥、松饼、状元糕、蜜汁豆干、枣泥饼、蛤蟆酥......天天换着花样吃。月儿还是最喜欢吃董记的苕丝糖,等以后月儿归国,云哥哥不打仗了,我们回到李庄,月儿就可以每天吃到新鲜的苕丝糖啦!
......
告诉云哥哥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月儿会烤面包啦!昨日我和小秦去轮船上的厨房,跟着法国厨师布朗先生学烤面包,烤糊了两锅,第三锅终于成啦!虽然难看点......以前总是云哥哥给我做好吃的,今后月儿也可以给云哥哥烤面包!哦,月儿还学会了拌沙拉!云哥哥吃惊吧?在家里你总怕累着月儿,什么也不让我做,其实月儿很能干的,除了弹琴作曲,月儿还可以做好多事呢!
......
今晚船上举行了一场小小的音乐会。月儿用云哥哥送的小提琴拉了几曲,还即兴唱了几首歌,大家玩得很开心。六十多岁的汤姆老船长高兴得像个孩子,拉着月儿又唱又跳,好几个船员都喝得酩酊大醉。月儿牢记着云哥哥的叮嘱,云哥哥不在的时候不能喝酒!任凭旁人怎么劝,一口酒都没有沾!可是大家都很兴奋,快午夜了还不肯睡觉,嚷着还要月儿再表演。月儿灵机一动,把新录制的音乐唱片拿出来,播放给大家听,大伙儿有些兴奋狂躁的情绪才慢慢安静下来。月儿便赶紧溜回房间睡觉。云哥哥说过,要按时睡觉,不准熬夜!月儿都记着呢!
......
威廉公爵夫妇很喜欢月儿,听说月儿喜欢喝葡萄酒,说他们在法国有一个酒庄,风景可美了,酿出的红酒也是极好的,邀请月儿务必去他们的酒庄做客,还可以亲自酿酒。等以后云哥哥不打仗了,我们就一起去酿酒,好不好?
......
吉米是月儿在五等舱认识的新朋友,从印度来,是位画家,很穷,全部的行李只有一套绘画工具。天气寒凉,月儿见他还穿着单薄的衣衫,便送了一件厚夹袄给他。
海上的日出,很美,美到语言不能描述。月儿想画出来给云哥哥看,可是月儿太笨了,不会画画。吉米便帮我画了一副,云哥哥快看,是不是特别好看?
本子里夹着一副彩笔画,一轮冉冉升起的朝阳把海水染成了绚烂的红色,构图精美,色彩绚丽,画技相当了得。萧镶月歪歪扭扭的笔迹
在画正中题了“海上日出图”五字,突兀显眼,实在有些违和......月儿这喜欢取名字的习惯还真是到哪里都不改,连一副画都不放过......骆孤云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月儿昨晚梦见与云哥哥在李庄的小溪里捉泥鳅,云哥哥趁我不注意,从后头将我扑倒在水里,虽是摔在云哥哥身上,没淹着月儿,可也吓了一大跳!云哥哥在梦里也欺负人,月儿要抗议!
......
云哥哥给月儿准备的零食实在太多啦!月儿根本吃不完。黛丝夫人见月儿不爱吃船上的餐食,又让厨师单独给我做些烟熏鸭脯肉、西班牙火腿、安格斯牛排......每天换着花样,可是月儿也不太喜欢。五等仓的好些人都没有钱买吃的,每天只能啃一个干面包,月儿便将食物拿去分给了他们。
月儿认识了很多新朋友,画画的吉米、英国传教士詹姆斯、上海的小混混黄三娃、做烟草买卖的林老板、瑞士的钟表匠辛普森、非洲的黑人兰博......他们都很有趣。可是小秦不许月儿经常去五等仓,说若是云哥哥在的话,也不会同意月儿和他们呆在一起。可是我觉得只要月儿喜欢,云哥哥一定会同意的!
......
海上起风了,浪好大,船特别颠簸。小秦给月儿喝了藿香正气水,好像不怎么管用。
......
船晃得厉害,桌上的东西全部滚到了地上。月儿站不稳,只能躺在床上。
......
云哥哥,月儿想吃你做的虾肉抄手,想喝蛙腿粥,想吃鳝丝面.....
云哥哥,月儿什么都吃不下了......云哥哥,云哥哥,云哥哥......
萧镶月的这些文字,就像在耳边呢喃细语。满纸没有一句想你爱你,说着些平常的话语,字里行间却是掩藏不住的缱绻爱意,点点滴滴,尽是深情。骆孤云仿佛又感受到了那年在李庄,揉着面时,听月儿用小提琴拉的那一曲,语笑嫣然之下,细细品味,全是刻骨相思,魂萦梦系。
日记后面几页,没有其它文字,字迹潦草,通篇写满了云哥哥云哥哥云哥哥云哥哥云哥哥云哥哥......一看就是躺在床上写的。骆孤云湿了眼眶,心在滴血......月儿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越是难受,越是像抓救命稻草般,拼命攀住他,仿佛这样便能汲取力量。如今天各一方,痛苦难受极了,竟以这样的方式寻求精神的支撑......
沪山饭店宴会厅衣香鬓影。
李二虎与张见梅在汉昌已举行过婚礼,骆孤云想着俩人新婚燕尔,不忍拆散他们。二虎却是一心要追随他参加剿匪战役,见梅便留在上海筹建音乐学院。离别在即,易寒在沪山饭店安排了百来桌酒席,给俩人热热闹闹地补办了一个婚礼。
上海政商两界的要人基本到齐。吴市长也带着女儿小欣进入大厅。吴小欣一见着坐在主桌上的骆孤云,连忙凑过去问道:“骆将军,萧公子到瑞典了么?有没有什么新消息?”
骆孤云面若寒霜,沉默不语。一旁的易寒连忙给她使眼色,示意她别再问了。
这两日骆孤云心情不好,动不动就大发雷霆。萧镶月之前在公馆走廊上挂的灯笼,风吹日晒的,有些破旧了,昨日仆人将其中两盏实在太破的取下扔了,骆孤云大为生气,将仆人狠狠训斥了一翻。前日又责令机要处的秘书将所有往来信函全部清查一遍,有仰慕者写的,暧昧不清的,通通销毁。伍秘书带着几位文秘在资料室忙活了一个通宵。天刚亮,骆孤云不放心,亲自去资料室视察,见墙角堆着一幅油画,画的是夕阳西下,彩霞满天的景色,图案十分精美。是去年元宵节的时候,沪上一位叫做木婉晴的美女画家送的。左下角用漂亮的行书题着“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人在何处”十二个字。骆孤云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然大发雷霆,痛斥秘书们愚钝,做事不用心。如此意图明显的东西,竟还留在这里,存心给月儿找不痛快。
公馆众人都知道总司令为着小少爷生病住院的消息,心情糟透了,个个敛声息气,生怕一不小心,触了霉头,又惹他发脾气。
萧镶月去留学的新闻各大媒体都有报道。人一走,之前那些捕风捉影的谣言便没了根基,不攻自破。舆论风向又一边倒,纷纷同情起萧公子被流言逼得背井离乡,远渡重洋。
某大报刊登了一篇著名编辑撰写的,题为《论国人之劣根性》的社论,引发了一场全民大讨论。大意是说古语有云,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中国人自古对于美好的事物,不是欣赏保护,而是猜疑、诋毁、嫉妒,甚至毁灭。总是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有本事的强取豪夺,据为己有,没本事的便暗戳戳的妒忌,满足自己阴暗龌龊的心理,丑陋的人性暴露无遗。萧公子那样一个才气横溢的美好人物,百年难遇的音乐天才,竟被流言活活逼走。可见人言可畏,口水便能淹死人,实在可悲可叹。
特别是萧镶月的纯音乐专辑公开发行后,很多民众听得如痴如醉,纷纷感叹能写出这样美妙乐曲的人,心底一定纯净得没有一丝杂念,怎会为了名利不择手段......先前那些传言对他实在太不公平!如今斯人远去,只剩余音绕梁,令人嗟叹怀念。
唱片一再加印,还是供不应求,偏远地区根本买不到。春妹和程晋都来了信,说从报上看到月儿出国的消息,询问到底怎么回事。庐陵县的谢校长也来信,说在县城买不到萧镶月的唱片,希望能寄几张回去,以供学生们欣赏。
上周南京的夫人打来电话,将萧镶月出国留学之举上升到民族大义的高度,赞扬他舍弃名利,为中瑞邦交做出重大牺牲和贡献。骆孤云最听不得“牺牲”二字。冷冷回了句:“夫人过誉了,月儿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牺牲。”便挂了电话。
婚礼场面盛大,采用西式礼仪,东东做花童,牵着见梅长长的白纱裙摆从鲜花铺就的通道中走过,宾客掌声雷动。本来应由骆孤云主婚,易水见他这两天无甚心情,便上台替他简单说了些祝福新人百年好合永结同心的话语。
骆孤云触景生情,想着若是月儿在,见到这样的场面,不知道会有多开心,面色沉郁地坐在席上,把玩着手里的酒杯,不太搭理旁人。
来宾们见总司令威严冷冽,都不敢放肆。只孙牧、卢汉坤、艾克等人坐于一桌,与他低声交谈着。
孙牧道:“我亦是最担心月儿会晕船,之前备足了防止晕船的药物,还用生姜、陈皮、泽泻、白术等几味药材做成膏药,发作时贴于额头和肚脐,便有很好的疗效。只是听说大海不比江河,若遇上飓风,就是常年在海上漂泊的水手也不一定承受得住......唉,月儿定是遭罪了......”
艾克宽慰道:“查莱德先生受人景仰,在瑞典是国宝级的人物。将军和孙副官不必忧心,月儿一定会得到最好的照顾。”
“小师弟看似柔弱,实则性格坚韧。相信他能熬过去,很快康复起来......”卢汉坤也道。
孙牧满脸担忧:“小秦办事周到稳妥,医术得我悉心传授,有他在身旁照料,我想也当不至于有大的凶险。只不知情况到底如何,终是令人牵肠挂肚......”
骆孤云脸色晦暗不明,长叹道:“月儿的身体我比谁都有把握,不然也不会放心让他远去万里。只是......一想着他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受苦,自己却无能为力,怎不让人心如刀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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