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回 擒暗鬼弟兄布机谋秣兵马孤云上战场
婚礼次日,骆孤云、易水、李二虎一行便整装出发,从陆路回安阳。经过汉昌,又去视察了兵工厂,与张市长和相关官员会晤,商讨从上海直接修一条铁路到汉昌,以方便日后军火运输的事宜。盘桓十余日,抵达安阳,已是七月中旬。
骄阳似火,骆孤云站在高台上,英俊无俦的面庞上目光坚毅,浑身散发着强大的气场,检阅军队,宣布即将出征的计划。士兵们唱着嘹亮的军歌,吼声震天,总司令好的喊声山呼海啸,透着无坚不摧的力量之美。
一切依旧,只少了那个红衣猎猎,飘逸俊秀的身影。
骆孤云一到安阳,便直接去了部队驻地,慰问军士,部署作战方案,一切安排妥当,才回到城中的骆府休整。
骆府的老管家春节后告老还乡,琼花便做了府里
的管事。这会子已怀孕七个月,大腹便便,正指挥着佣人们洒扫庭院,张罗酒席,迎接主人的归来。见着骆孤云,又是高兴又是伤感,絮絮叨叨:“要是小少爷也在就好了......我成亲后总司令就带着少爷走了,罗塔想给少爷赔罪,都没机会。本来还说等你们回来,再好好感谢少爷,我们两口子还想让他给将要出生的孩儿取个名字......谁知竟去了那么远的地方!小少爷心底单纯,身体又弱,孤身在外面,没个可靠的人服侍,琼花实在放心不下......”又赶忙拿出一个信封:“......这信已到好几日了,从上海转来的,少爷快看看,兴许是小少爷写的呢!”
骆孤云接过,打开一看,信是小秦写的。上海的侍卫每日在港口候着,一有信便按骆孤云的吩咐,立刻转来安阳。骆孤云在路上耽搁了些时日,这信竟比他先到了。
小秦在信上说,镶月少爷上船后一直都很好。谁知船行到印度洋,遇上大风浪,颠簸得厉害,大部分人都晕船了。少爷也是吃什么吐什么,几天几夜水米不进,用了好些治晕船的法子,也不甚凑效。到后来,已经虚弱得连起床的力气都没有了。船一抵港,黛丝夫人就将镶月少爷直接送进了医院。
查莱德先生第一次与少爷见面便是在医院的病床上。十七年前,弗朗西斯去世前,也是这么形容枯槁地躺在病床上。查莱德先生仿佛又见到了十七岁的儿子,激动的心情无以言表,逢人便说他的儿子并没有死,从遥远的东方又回来了。将对儿子的爱全数倾注在镶月少爷身上,日夜不离地守候在床边,请了瑞典皇室的御用医师来给少爷治疗。萧镶月身体本来没有大碍,只是因为吃不下东西,才导致极度虚弱。在医院输了营养针剂,将息几日,已经恢复了许多。大家怕少爷劳神,不给他读书写字,只静静养着。小秦恐骆孤云担忧,便赶紧写信回来报平安。
月儿的情况和预想中的差不多,仅只是晕船,并无大碍,骆孤云心头大石落下。
当晚骆府大摆宴席,热闹非凡。骆孤云军中将士,安阳城中的达官豪绅,齐聚一堂,欢迎总司令归来。
骆孤云酒量好,又自律甚严,很少喝醉过。今晚是在自家老宅,加上得知月儿平安无虞,心情放松,与众人谈笑风生,来者不拒,爽快豪放地一碗接一碗干着。
将士们都看得出总司令今晚心情不错,纷纷过来敬酒。李二虎和几个副官要上前替他挡酒,被易水拦下,道:“三弟这段时间为着月儿日夜忧心,今晚高兴,又是在自家宅子,多喝几盅也无妨。”
气氛正浓,不知谁起哄,说仰慕总司令的书法,想求得一副墨宝。秘书赶紧奉上笔墨,骆孤云已有七分醉意,提笔不假思索写下“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几个大字,笔力雄健,力透纸背,众人轰然叫好。
矿业商会的周会长乃安阳城中首富,见总司令今日兴致颇好,赶紧道:“在下家中花费巨资新建一佛堂,请了尊整玉雕的观音像供奉,准备日日礼佛。就是佛堂门口的牌匾一直没有合适的,能否也请总司令赏脸题几个字?”骆孤云略一思忖,又写下“片石孤峰窥色相,清风皓月照禅心”两行字,古朴清健,律气庄严。众人又是一阵啧啧赞叹。周会长脸上有光,喜滋滋地道:“多谢骆总司令赏脸,这润笔的费用,改日再专程给总司令奉上......”
易水在一旁暗笑,三弟当真是酒醉心明白,竟是句句不离月字。将人家的佛堂当成了秀恩爱的场所,还被人感恩戴德......
酒酣宴散,骆孤云难得喝了个酩酊大醉。易水与李二虎将他搀回卧室,几个副官秘书也簇拥在左右。琼花带着仆妇忙前忙后,又是煮醒酒汤,又是用热毛巾给他擦拭。骆孤云醉得厉害,一直含糊不清地唤着:“月儿......月儿......我要月儿......”
二虎在一旁抱怨:“我就不明白,少爷如何会舍得让小少爷独自去到那么远的地方?若是我在,定会劝着些。看少爷难受成这样,实在令人心酸。”易水调笑道:“你家两个少爷都是情痴,为着对方,死也甘愿,难受些又怕什么?”
等骆孤云迷迷糊糊睡着了,众人方各自回屋歇息。
夜已三更,偌大的骆府黑沉沉的,没有一丝亮光。一个人影鬼鬼祟祟,闪身进入骆孤云住的卧室,悄悄摸到床边,压低嗓音,细声细气地道:“总司令,萧公子不在,就让雨民来给你暖床吧......”
屋外灯光大亮,易水一脚将门踢开,大步跨进屋,对趴在床边,惊得瑟瑟发抖的人喝道:“果然是你!”骆孤云也已坐起,一脚将近在身前的人踹出丈把远,冷笑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提月儿?”
萧镶月生日那天,骆孤云听他提起情书和约会的事,后来越想越不对劲,这些事情极其机密,如何会传到他耳里?还有前段时间喧嚣尘上的谣言,虽是捕风捉影,但其中提到的一些细节,如和平饭店,钢琴等,外面的人根本无从得知。空穴来风,必有其因。难道是有人故意在月儿面前搬弄是非,并制造谣言?骆孤云想不透,月儿单纯善良,待人和气,公馆上上下下都喜欢他。究竟是谁要害他?出于何种目的?
易水易寒听说后,也觉得此事严重,这段时间便不动声色,一直在暗中排察。
骆孤云平常的往来信件和行程安排都是由机要处负责。秘书总共有六位,四男两女。能进机要处,都是层层把关,十分可靠的人。首席秘书伍成亮,年近五旬,老成持重,是当年跟着骆其峰的老部下,应该没有问题。余下三男两女,究竟谁是内鬼?这两个月明察暗访,基本锁定了嫌疑对象。一路上腾不出手,没功夫收拾此人,今晚回了老宅,易水与骆孤云便定下策略,使出这瓮中捉鳖之计,诱人自投罗网。李二虎憨厚老实,怕露了破绽,因此连他也瞒着。
潜进骆孤云卧室的人叫陶雨民,是机要处的文秘,二十余岁,生得眉清目秀,颇为俊朗,燕京大学毕业,写得一手好文章。走了吴市长的门路,先前跟着易寒打理生意。易水见他颇有能力,办事勤快,又查了他的背景,家世清白。通过一段时间的考察,没有发现问题,便调进机要处做了秘书。
骆孤云将萧镶月接到上海公馆后,陶雨民见总司令对萧公子细心体贴,关怀备至,无论多好的东西,只会巴巴地送到跟前。只道骆孤云喜好男色,萧公子就凭着长得俊些,得了司令的宠爱,便要什么有什么,心里又是羡慕又是嫉妒。想着自己堂堂名牌大学毕业,长得也不差,若得了总司令的青睐,那还不是平步青云,呼风唤雨,要什么有什么?一开始有意无意地在萧镶月面前搬弄是非,见挑拨离间的话丝毫不起作用,骆孤云与他之间坚如磐石,水泼不进。便又故意放出风声,说萧镶月以色侍人,靠出卖色相获取名利。无奈污蔑诋毁月儿的声音越多,骆孤云越是将他保护得密不透风,俩人几乎形影不离,陶雨民便一直没得着机会。终于盼着萧镶月走了,骆孤云这两个月心情不好,脾气大得很,动不动就训斥属下,陶雨民也不敢接近。今日见总司令高兴,又醉得不醒人事,以为终于逮着了机会,便急不可耐地自投罗网,上了骆孤云与易水早就设下的套。
院子里灯火通明,陶雨民被五花大绑,扔在庭院中央的青石板地上。卫兵们分成两队,列于左右。骆孤云坐在廊下的太师椅上,易水站在一旁。下人们见大半夜地吵吵囔嚷,不知出了何事,都聚到庭院。住在隔壁的李二虎和琼花等人也披衣起床,来到院子查看。
骆孤云乜眼盯着地上的人,看不出表情,声音冷得像冰:“说,你是如何陷害月儿的?都干了些什么勾当?”
陶雨民眼见事情败露,反而豁出去了,目露凶光,满脸怨毒,梗着脖子道:“姓萧的可以,为什么我就不可以?”
骆孤云呵呵冷笑,正要开口......一旁的琼花搞明白了,主人一向宽厚悯下,轻易不会发作人,今日半夜三更大
动干戈,竟是因此人祸害了小少爷!乡下村妇有股泼辣劲,冲上去左右开弓,啪啪几个大耳光,刮得地上的人懵了头。又挺着个大肚子,叉着腰骂道:“你是什么东西?也不撒泡尿照照!就你这狗德性,给我家小少爷舔脚都不配!你就是一癞蛤蟆插毛......禽兽!你妈怎会养出你这么个混账王八蛋!缺德的,挨千刀的......坏事做尽,你家祖宗都要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撕了你的皮!从你狗嘴里说出来的话比那茅坑里的屎还要臭!简直是丧尽天良!竟敢把歪主意打到我家小少爷头上......”琼花骂起人来花样百出,将姓陶的祖宗八代都骂了个遍。
萧镶月去年在老宅住了一个多月,仆人们都很喜欢这个长得又俊,性格又好的主人。听说将军动怒是因这厮陷害小少爷,个个义愤填膺,围上去一通拳打脚踢,一时间口水唾沫横飞,列队两旁的卫兵竟没了用武之地。
骆孤云本来满腔怒火,被这么一闹,竟觉得比一枪将人崩了还解气。沉声道:“将此人押入大牢,听候处置。”
陶雨民还想做最后一搏,疯狂喊道:“骆总司令雄才大略,为着个男宠,便要惩治部下,传出去也不怕天下人笑话!”
易水蹙眉,将一叠信件甩在他脚下,冷声道:“好个斯文败类!死到临头还要攀扯月儿!你做的这些勾当,当真以为我们都不知晓?你卖主求荣,吃里扒外,一心想要攀高枝,将我军的剿匪计划悉数向南京汇报。若非月儿无意间的话语让总司令发现了端倪,还真要被你这厮得逞了!”
骆孤云本已要起身回屋,听到“男宠”二字,转身看住趴在地上的人,眼中精光迸现。
李二虎常年跟随他,知他已是动了杀心,掏出手枪,抵住陶雨民的头,便要扣动扳机。骆孤云面色如霜,略一沉吟,挥挥手道:“月儿不喜欢看到血,别脏了庭院,拖下去军法处置。”
三日后,部队开拔,十几万大军浩浩荡荡奔赴战场。
这场战役本来不需要总司令亲赴前线。骆孤云决定亲自带兵,一是考虑日军在东北虎视眈眈,随时有可能全面入侵,未来战事不可避免,正好趁此练练兵。二来顺带试试军工厂新制造武器的战斗力,考验后勤补给的速度,为将来大战做准备。
为不影响当地百姓,剿匪策略以驱逐为主。将敌方赶到崇山峻岭中,人烟稀少之地再行阻击。风餐露宿,条件十分艰苦。
骆孤云坐阵指挥,与将士们同吃同住。欲擒故纵,虚张声势。与对方玩猫捉耗子的游戏,雷声大雨点小,辗转几个省,仗足足打了大半年,连春节也是在冰寒彻骨的营帐里度过。
元宵这日,士兵们打来些狍子、野兔、岩羊,升起熊熊篝火,在冰天雪地里,共庆总司令二十四岁生辰。
骆孤云与易水和副官们围坐在一堆篝火旁,喝酒聊天。回想起去年元宵,月儿在宴席上拉小提琴,为自己庆生的场景,如今却是天各一方,不由神色黯然。
易水知他又思念萧镶月,便想法子开解他。故意打趣道:“你家月儿就是宝,我等弟兄都是草!有你这样重色轻友的么?”
林副官心直口快:“副司令此话怎讲?”
打仗之余,骆孤云常念叨幸好将月儿送出了国,若是跟在自己身边,吃苦受累,如何舍得?
骆孤云大笑道:“好你个当大哥的,竟吃起月儿的醋来!月儿在三弟心中,当然是宝,无价之宝!若是大哥有了心爱之人,只怕也会当作宝罢......”
易水叹口气,道:“三弟莫以为世间情缘都如你和月儿这般美满。多数人或为利益,或勉强将就过日子,即便有为爱结合的,那爱也禁不得岁月蹉跎的磨砺考验,到后来往往消磨殆尽或变了味。能够得一始终,白头偕老的,少之又少。大哥是看淡了,这辈子和易寒一样,并不打算结婚。”
骆孤云英俊的面庞在忽明忽暗篝火的映照下,逾显得立体深邃。想着与月儿的种种过往,悠然出神半晌,方幽幽开口道:“别人如何我不知晓。但是三弟与月儿在一起,的确是快乐无比,世间幸福美好莫过于此。叫人如饮过琼浆,再饮其它便觉寡然无味。为之付出再多也是甘之如饴。”
剿匪战役一直持续到来年初夏。军士们被训练得个个兵强将勇,部队行动迅捷,来去如风,实战能力大大增强。将这股匪贼歼灭了一小部分,余下的赶到西北的不毛之地,才鸣金收兵。待回到安阳城,已是五月初。
军队凯旋归来,骆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南京政府为表彰骆孤云剿匪有功,拨了不少军饷,委员长特派专员慰问嘉奖。一众官员聚在大门口,伸着脖子张望。骆孤云的车队一到,鞭炮齐鸣,锣鼓喧天。
琼花生了个女儿,已有半岁。罗塔抱着女儿站在人群中,高出一大截,尤为醒目。骆孤云也不理会一众溜须拍马的人,见那孩子生得粉雕玉琢,煞是可爱,顺手捏了捏小脸,大步跨进家门。
琼花不待骆孤云坐定,连忙捧出一大摞信,道:“这半年几乎每隔两周都有从上海转寄过来的信件,少爷在外打仗行踪不定,无法联络,琼花便替少爷收着,喏,已经有这么多......少爷快看看,定是小少爷寄来的。”
骆孤云不耐烦应酬,让易水、李二虎和副官们去打发那些官员。自己捧着信,如获至宝。关起门来,一封一封仔细读着。
萧镶月的信还是像之前一样,拉拉杂杂,事无巨细,迫不及待地想和云哥哥分享他的一切。
信上说查莱德先生待他像父亲一般,几乎事事顺着他,对他照顾得无微不至,把对早逝儿子的爱全数转移在了他身上。其他同学都是住在学生宿舍,只有他是住在先生家里。弗朗西斯也是对花粉过敏,所以先生的庭院里一颗花草都没有,正适合他。
学校六月份开学,查莱德先生做了他的导师,主修作曲,选修了键盘和管弦乐器。班上有二十多个学生,来自世界各地,泰国、印度、英国、阿拉伯、日本、美国都有,中国的学生只有他一个。同学们连比带划,互相交流,语言关很快就过了。
查莱德先生教学的风格与父亲和师伯不一样,对他要求并不严苛,只让他充分发挥自己的想法。不过他记忆力好,听过一遍的曲子便能记住,先生经常什么都不做,只听他弹琴作曲,偶尔在旁边指导一二,便算完成了教学。
他进步很快,在班上所有同学中是最出色的,查莱德先生毫不掩饰对他的偏爱,也不吝对他的赞美,经常在所有人面前讲他是个天才。特别是西方的交响乐和古典音乐,以前没有接触过,在学校进行了系统的了解和学习,对音乐的理解和诠释更加精妙。
班上的同学都挺好玩,课余时间还常搞一些小型音乐会。同学们喜欢听他用东方的箫、琵琶、筝、古琴、二胡等乐器演奏,很受欢迎。
他也接触了来自世界各地的特色乐器,如日本的尺八、英国的风笛、阿拉伯的乌得琴等等,各有特色,都很优美动听。
学校的生活丰富多彩,终于体验到在正规学堂上学的感觉,非常有趣。就是吃的有些不习惯,牛奶、奶酪不能吃,鸡排、牛排不太爱吃。小秦的医科学校不远,每日下课回来就变着花样给他做些可口的饭菜,常煲着药膳调理,因此身体情况还好。
就是太想念云哥哥了,下雪了,听云哥哥的,用大围巾把口鼻捂住,小心走路。天晚了,记得云哥哥说的不能熬夜,便按时睡觉。云哥哥说早上不能空腹,因此早餐也是天天坚持吃的......
自从收到云哥哥的信说要上前线剿匪,就再也没了消息,月儿很是担心。虽然二哥来信说你带着部队辗转在崇山峻岭,无法通讯。但是看不到云哥哥的字迹,终是有些忧心......
元宵那晚,月儿特别想念云哥哥,违反了要按时睡觉的承诺,花了一整个通宵,做了一首曲子,等回来再弹给云哥哥听......
过段时间查莱德先生要出访欧洲各国,到时月儿也会跟着去。威廉公爵夫
妇邀请先生和月儿一定要去他们法国的酒庄开一场音乐会,要是云哥哥在就好了......
斯德哥尔摩的风景很美,瑞典的贝娜公主经常邀请月儿和同学们去皇宫参加派对,但是派对上的东西很难吃,每次月儿都吃不饱,哪有我们在公馆请客时,扬州厨子做的菜好吃......
一连十几封信,骆孤云看得一会儿蹙眉,一会儿微笑。仿佛觉着月儿又附在耳边叽叽喳喳,气息可闻。
打仗时随身携带着萧镶月之前的一些照片,几乎日日翻看,睡觉时也压在枕头边。这些信件里也夹寄了几张照片,有萧镶月和查莱德先生还有同学们的合影,有在派对上表演的,有坐在在庭院里休憩的。
有一封日期最近的来信里,夹着一张穿着校服的照片,五官俊美绝伦,气质高贵,目光眺望前方,仿佛要穿过照片将人融进眼底的深情。背面歪歪扭扭的笔迹写着:云哥哥,月儿十八岁啦!一九三五年四月初一。
骆孤云一遍遍地摩挲着照片,怎么看都看不够。分开一年,月儿似乎长高了些,面庞愈发俊秀,气质更加出众。将照片放于唇边轻啄,如珍宝般,贴在胸前,久久不愿放开。
另有几封信是小秦写的,说为方便照顾镶月少爷,就近读了医科。少爷对当地的饮食很不习惯,吃得少,幸好带去的中药材多,每日换着花样煲药膳,基本能够保证营养。少爷读书很勤奋,对音乐又痴迷,除了吃饭睡觉,几乎所有的时间都花在学习上,放假也经常是在图书馆或琴房一呆就是一整天。
平安夜那天,下着大雪,气温很低,少爷一时高兴,和同学们在雪地里多玩了会儿,结果着了寒气,第二日便发起了高烧,成了肺炎,一连十几日,反反复复,高热不退,烧得迷糊了就一直喊着云哥哥,稍微清醒一点就捧着将军的书信和相册,舍不得放手。
十七年前,弗朗西斯也是得了肺炎,最后不治身亡。查莱德先生急得本来就有些花白的头发全白了,日夜不离守护在床边,请了瑞典最好的医师来给少爷诊治。后来用了一种刚发明的新药针剂盘尼西林,注射了几次,才退了烧,慢慢好起来。大病一场后身体虚弱,整个冬日,查莱德先生坚持不让少爷去教室上课,就在家里给他辅导,将养了两个多月,开春后才慢慢恢复了正常。
骆孤云看得眉头紧蹙。萧镶月的信中只字未提生病的事。从来信的时间看,十二月份以后,间隔了一个多月。骆孤云当然知晓,月儿只要还能撑住一口气,定会不间断地给他写信。没有信,不用说,定是出了状况......傻月儿,从小到大便是这样,生怕让自己担心......骆孤云闭上眼睛,想象着萧镶月缠绵病榻,唤着自己的情形,已是眼眶微湿。
第28回 骆孤兰撒泼千般阻义大哥巧设相思局
安阳的军务处理完毕,骆孤云便要启程前往南京。这日正与易水和将士们在骆府旁的卫兵营议事。琼花气喘吁吁地跑来,尚未站定就喊道:“少爷......快......快回府,大小姐回来了!”骆孤云惊得从座位上站起:“你......你慢点说,哪个大小姐?”琼花定了定神,道:“刚刚府里来了位夫人,说她叫骆孤兰,是少爷的亲姐姐!”易水也站了起来,两人对视一眼,来不及多说,一起往府里奔去。
庭院里站着一位约三十岁左右,身着洋装,气质高雅的漂亮少妇,眉宇间与骆孤云有几分相似。
骆孤云在门口站定,不敢置信地看着院子里的人。女子也凝视着眼前俊朗的青年,眼泪夺眶而出,颤抖着声音唤道:“云弟!”骆孤云回过神来,奔过去紧紧抱住骆孤兰,哽咽道:“姐姐......没想到你还活着......”
骆其峰和夫人李氏,育有一儿一女。女儿骆孤兰,比骆孤云大四岁,姐弟俩感情十分要好。十七岁上,嫁了广东首富冯家的独生儿子冯世杰为妻。骆孤兰与母亲李氏一样,漂亮温柔,处事大方得体,又是骆总司令的独生女儿,深得夫家尊重和喜爱。只是婚后多年,一直未有子嗣。好不容易在二十二岁这年怀了孕,李夫人心疼女儿,便让当时已有五个月身孕的骆孤兰中秋回家团聚,小住一阵,顺便调养身子。结果遇上骆府兵变,全家上下二十余口人被乱枪射死,葬身火海。
“姐姐......怎么逃过那场大难的?这些年......又去了哪里?怎么才回来?为何不和弟弟联系?”稍微缓过一口气,骆孤云扳着姐姐的肩膀,一叠声地问。
易水从小在骆府长大,与骆孤兰感情深厚,此时也是激动万分,上前道:“大姐回来就好,咱们别光站着,进屋坐下说话。”
当年骆孤兰回家省亲,遇上骆府兵变,混乱中腹部中弹倒地。杨老四有一名得力手下杨瑞,往年跟随杨老四进骆府议事时见过骆大小姐,惊为天人。可惜自己身份卑微,自是不敢肖想,只能在心底暗暗倾慕。后来骆孤兰成了亲,一年也就回家一两趟,每次杨瑞都要寻个办事的由头,进到骆府,哪怕远远地看上她一眼,心中也是满足。眼见骆孤兰中枪倒地昏迷,趁人不备,把她抱至后院寻了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又赶在杨老四火烧骆府之前,将人转移出来,偷偷送到了安阳城外的农村老家。乡下缺医少药,命是保住了,腹中的胎儿却流产了。将养了大半年,才勉强能下地走动。杨老四到处抓捕逃走的骆孤云,以为骆孤兰已经葬身火海,对安阳城放松了警戒。那杨瑞也是痴心,尽心竭力地照料骆孤兰,未曾有丝毫染指的想法。见风声没那么紧了,骆孤兰伤势也已大好,就凑了些盘缠,帮助她回了广东夫家。
骆孤兰的夫婿冯家,是广东的名门望族,骆司令全家被杀的事,自然是早就知晓了。只道骆孤兰早已去世。没想到时隔近一年,媳妇竟回来了。大户人家极注重名节,加上骆家已败,公公婆婆对她就有些不冷不热。幸好丈夫冯世杰念着往日的情分,待她尚算不错,勉强过了两年。
骆孤兰因腹部中枪,彻底丧失了生育能力,冯世杰又是家中独子,公公婆婆更是对她冷嘲热讽,催着儿子赶紧纳妾,为冯家延续香火。冯世杰拗不过父母,一连纳了三房小妾,生下两男一女。骆孤兰心高气傲,自是受不了这样的日子。心灰意冷之下,于五年前远渡南洋,独自去往冯家在马来西亚的一处橡胶园,隐居了几年,外界的消息一概不知。直到今年春节,一个贴身仆人回了中国,写信告诉她骆孤云已任了西南西北防务总司令,在中华大陆威名赫赫,权势滔天,更胜当年骆其峰。骆孤兰才知弟弟没死,赶紧收拾行装回国。先是坐船到了广州港,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安阳,正好在骆孤云去往南京之前赶回了骆府。
姐弟三人于正厅坐下,详叙别后情形。易水恨恨道:“那冯家欺人太甚,大姐受了这许多委屈,定要叫他加倍偿还!”骆孤云冷笑道:“难怪这些年冯家躲躲闪闪,姐姐尚在人世的消息,竟不主动前来通报一声!害得我们姐弟直到今日才得以团聚。这笔帐,是得好好算算!”
骆孤兰望着修一新,气派辉煌的骆府,感慨万千,垂泪道:“爹娘在天有灵,看着你们弟兄三人相扶相携,打下这片基业,也可含笑九泉了!......姐姐别无他求,此次回国,一来是和弟弟们团聚,二来想寻找当日的恩人杨瑞,报答他患难相助之情。”
易水道:“如此有情有义的人,是该好好报答。只是杨老四兵败时,手下大多死的死,逃的逃,不知这杨瑞是否尚在人世。大姐莫急,待我吩咐下去,多派些人手,好好查访,只要他还活着,便定能寻到,一有消息就告诉您。”
骆孤云道:“姐姐既回家了,来日方长,其他的事情慢慢计议。明日先去爹娘墓前祭拜,过两日随弟弟一起去往中央。咱们在上海南京也有府邸,都是姐姐的家。姐姐放心,从今往后,没人再敢欺负你半分。至于那冯世杰,待弟弟修书一封,遣他公开登报与姐姐和离,免得姐
姐被这有名无实的婚姻所累。再将冯家赶出广东,连根拔起,叫他再无片瓦立足之地。”
骆孤兰叹道:“弟弟切莫如此。冯世杰先前待姐姐还是好的,之所以变心负幸,都是因为姐姐不能生育......”骆孤云怒道:“不能生育便可以置夫妻之情于不顾,另寻新欢?难道女人是生孩子的机器么?”见骆孤兰黯然不语,又忙安慰道:“姐姐别难过。先休整些时日,若寻到恩人杨瑞,姐姐愿嫁,弟弟便好生扶持他,让他身份与姐姐相配,将姐姐风风光光出嫁。若是无意,便再寻合意的夫婿,从今往后,总要让姐姐过得美满幸福才是。”
骆孤兰欣慰道:“一别近十年,云弟长大了,懂事了,说的话也让人心中无比熨帖。”骆孤云挤挤眼,俏皮道:“那是有人总让弟弟心中无比熨帖,所以弟弟也学会了如何设身处地待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