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得有些热了,骆孤云将外套脱了搭在肩上。萧镶月体质偏寒,不易出汗,只面颊有些泛红。骆孤云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蹲下身,道:“好久没有背月儿了,快上来,哥哥背你。”萧镶月回头看看远远跟着的一队侍卫,有些不好意思。骆孤云不由分说,一把将他扯过,背起就走。
萧镶月一趴在他背上,便习惯性地不安分起来。调皮地一会儿捏耳垂,一会儿撸头发,还故意把冰凉的手伸进背心里乱摸,咯咯笑道:“呀,云哥哥出汗了!”骆孤云被他弄得浑身骨头都酥了,咬牙切齿:“月儿就会欺负哥哥,再这样......我可不管后面有没有人了,便要在这野地里与月儿......”萧镶月就爱看这人被他捉弄得无可奈何的样子,高兴得半眯着眼睛,歪着头道:“云哥哥待要怎样?”骆孤云道:“......便要在这野地里与月儿行那周公之礼......”萧镶月大臊,双腿乱蹬,一叠声地道:“云哥哥又欺负人......月儿不要背了!”骆孤云开怀大笑,笑声响彻山谷。
骆孤云本不想惊扰旁人,歇歇脚便走。苏州市长早已将骆总司令要去寒山寺的消息,知会了寺里。这会儿已是山门大开,主持能净方丈,亲率大小僧众,在寺庙门口迎接。
能净方丈年逾八旬,乃是有名的得道高僧,在佛教界甚有威望。骆孤云肃容整衣,快走几步,拱手道:“孤云冒昧造访,劳烦方丈亲自出迎,打扰了。”能净方丈合十道:“阿弥陀佛,佛祖慈悲为怀。施主外御强敌,内安黎民,庇佑一方百姓。我辈虽身在佛门,亦是钦佩有加。今日光临寒寺,贫僧有失远迎,准备不周,还请施主见谅。”
俩人随能净方丈在禅室坐下。沙弥奉上自制的上好碧螺春。萧镶月有些渴了,端起来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半杯。骆孤云连忙制止:“此茶性寒,月儿脾胃弱,不宜多饮,还是换成红茶吧。”吩咐侍卫取出携带的茶叶,用寺里的山泉水给他斟上。
能净方丈端详萧镶月,道:“这位小施主天人之姿,灵心慧性,老衲生平罕见。只是观之气血有损......似有不足之症?”骆孤云道:“方丈深具慧眼,月儿的确从小身体弱些。”能净抚须道:“所谓慧极必伤,大凡天赋卓绝之人,必有某方面不如常人,有所憾缺。”骆孤云笑道:“方丈此言甚有道理。只是孤云不信命。这些年悉心调理,月儿身体已无大碍,虽还是不比常人,但也可健康平安,并无憾缺。”能净颔首道:“施主心志坚定,感动上苍,得蒙佛祖庇佑,此亦是命。”
能净方丈极为健谈,与骆孤云畅论佛法,带着俩人四处参观。大雄宝殿右侧悬挂的一口铜钟引起了萧镶月的注意。能净道:“寒山寺自古便有夜半鸣钟的传统,午夜时分,鸣钟十二响,是为‘定夜钟’。若到除夕夜,便会鸣钟一百零八响。依照佛教传说,凡人在一年中有一百零八种烦恼,钟响一百零八次,人的所有烦恼便可消除。所以每年除夕之夜,百姓便会云集寒山寺,聆听钟楼发出的一百零八响钟声,在悠扬的钟声中辞旧迎新,祈祷平安。”
萧镶月大感兴趣,问道:“钟声真的能消除烦恼吗?”
方丈道:“那是自然。佛家讲‘钟声闻,烦恼轻,智慧长,普提生,离地狱,出火坑,愿成佛,度众生’便是说钟声可使人心灵宁静、安详,跳出凡尘之外的意思。”
骆孤云道:“寒山寺的钟声历史悠久,一直便是这口铜钟所鸣么?”方丈摇头:“非也。我们平常鸣钟,是由四个沙弥合力撞击后院悬挂的那口明代所制,重达两吨的铸铁大钟,方圆十几里都可以听闻。此铜钟乃三十多年前日本友人所赠,声音不够洪亮,悬挂此处只是用作摆设,并未曾真正使用过。”
萧镶月顺手拿起放在一旁的铜杵,试着轻轻敲击两下,清脆悦耳,余音冉冉,觉得煞是好听,更是来了兴致。细品着刚才方丈说的“钟声闻,烦恼轻,智慧长,普提生,离地狱,出火坑,愿成佛,度众生”,微微凝神,俊逸的身姿立于钟下,不紧不慢地敲打起来。
萧镶月敲击的钟声,初听与普通钟声无异,质朴单调,细听又带着点高低不同的节奏和韵律。悠悠钟响,仿佛与天地共鸣,山水相和,在人与物间交融,心与心间呼应,声声叩击心魄,深沉,绵长,令人震撼不已。
此时已至下午,太阳斜斜地落在廊下,疏影细碎,映着他俊逸的身影,给人以飘然出尘的感觉,叫人望之忘俗。
寺里的僧众听闻钟声,纷纷围坐在大殿前的青石板地上,口宣佛号,诵唱经文。梵音清韵,与这深山古刹的山川,雨露,阳光融为一体,恍如跨越千年的慈悲呢喃,轻柔拂过每个人的心头,将尘世喧嚣一一荡尽。
不知过了多久,钟声停歇。朗朗的诵经声渐低,众人尚沉浸在这恍如天籁的音律余韵中,灵魂仿佛被清透的梵音洗涤,在超然之境间感悟到禅意的深邃。
能净方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小施主悟性高绝,通慧剔透,老衲今日受教了。闻此钟声当抵清修三年。”
骆孤云缚手而立,目不转睛地盯着廊下清隽的身影,眼底深情流转,溢满欣赏赞叹。
萧镶月放下铜杵,灵动慧诘的眸子看向他,有些羞赧地笑道:“云哥哥,月儿一时忘情,耽误了时间,怕孙大哥和二哥他们等急了,咱们快往回吧。”骆孤云道:“无妨,难得今儿兴致好,哥哥便再陪月儿走走。”
一众僧侣簇拥着俩人,送出山门。能净方丈看向萧镶月,眼神深邃:“小施主缘法匪浅,离别在即,赠您‘藏拙’二字,愿佛祖保佑施主平安顺遂,无病无灾。”
骆孤云驻足,若有所思道:“方丈此言怎讲?”
能净道:“贪嗔痴念乃人之本性,譬如一块绝世美玉,展现在世人面前,必会引得人人垂涎,蜂拥争抢,得失皆疯狂。唯有掩其光华,用晦而明,才能得保平安。”
骆孤云听得不住点头,深以为然。回想从离开李庄以来月儿遭受的种种磨难,可不都是因其光芒太甚,惹得世人疯狂追逐么?当即郑重作揖道:“方丈这‘藏拙’二字,如醍醐灌顶,可值千金......孤云谢过。”安排随行的副官,捐赠十万块大洋,用于修缮庙宇。
能净方丈喜道:“适逢乱世,寒寺门庭冷落,香火稀少,僧侣衣食无着,寺内殿宇大都年久失修。施主这雪中送碳之恩,我寺僧众感铭在心。”稍顿又道:“将军大恩无以为
报,鄙寺便将后山的八角亭更名为云月亭,以彰显两位施主乐善好施之德。”
离了众人,萧镶月小声嘟哝道:“云哥哥这顺便上柱香,可破费大了!”骆孤云刮了一下他的鼻子,调侃道:“月儿这是心疼哥哥的银钱了?很有点小媳妇勤俭持家的味道嘛......”萧镶月瞪他一眼,道:“如今军中开支巨大,听二哥说又要筹建工厂,办学修路,云哥哥这样随意挥霍银钱,可是不该!”骆孤云正色道:“就凭这‘藏拙’二字,便值这些。若真能得保月儿平平安安,无病无灾。别说万金,就算是倾尽所有,哥哥也在所不惜。”
专列到达上海刚好是清晨。从车站回到公馆还得一个小时,骆孤云特意在餐车亲手做了虾肉馄饨,俩人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嘴,在火车上吃了个浓情蜜意的早餐。
艾克也乘专列一起回到上海。卢汉坤带着电影公司的几个高层前来迎接。不知为何,他眉宇间似有些忧虑,见到专列上一行几十人鱼贯走出站台,骆孤云和萧镶月并肩谈笑着,神色如常,才仿佛舒了一口气。
一溜的福特轿车停在出站口。卫兵拉开车门,骆孤云牵起萧镶月的手,正要上车。不远处传来报童清脆的叫卖声:“卖报卖报!特大新闻!著名音乐家萧镶月公子与前督军之孙何其笙关系暧昧,共度良宵!”
萧镶月脸色促变。骆孤云抢过一张报纸,展开一看,整页的版面全是空白,只在正中间刊着大大的八个字:
月下笙箫,霁月良宵。
左下角有一行稍小的字:
镶月:今生唯你。落款是其笙。
骆孤云这一怒非同小可,一把将报纸撕得粉碎,扔在地上狠狠踩了几脚。卢汉坤今早便是看到报纸,以为他们之间当真生了什么变故,心中忐忑,见俩人亲密如往常,才松了口气。劝慰道:“将军莫理会这些荒唐之言,先与月儿回公馆歇息,咱们再从长计议。”
骆孤云拽着萧镶月气哼哼地上了车。那报上的字又大又醒目,刚刚萧镶月也瞥见了,脸色变得煞白,局促地坐在车上,有些六神无主。骆孤云心疼地搂过他:“那疯子就是有妄想症!月儿无需理会,千万别往心里去,待哥哥好好收拾他!”
一行人刚回到公馆,急促的电话铃声便响起来。电话是易水打来的,今日所有的主流报纸,都用整版的版面刊登了何其笙的这八个字,已是闹得沸沸扬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易水急道:“那小子一回到南京,我便安排人二十四小时盯着,这两日他足不出户,根本就没有离开过寓所。我已派人去多家报馆打听清楚,这小子处心积累,早几日便联络好了十几家报社,并付了一月的银钱。让报社刊登他提前编排好的内容,今日是这八个字,过几日可能还有更加不堪的内容。”
易寒将拐杖杵在地上蹬蹬作响,吩咐站在一旁的秘书:“不惜一切代价,用双倍的价钱,将所有被姓何那疯子订下的版面通通买过来。今日已经流传到市面上的报纸,多派些人手,搜集回来,全部销毁。”
易水在电话里道:“几家大的报社,已经通过中央政府打招呼,不消说也是再不敢刊登这样的内容了。有几家小报,我们已出了十倍的价格,对方岂肯放过这千载难逢的出名机会?硬是不肯松口。”
骆孤云怒极反笑:“哼哼,不给点颜色瞧瞧,当我姓骆的是泥菩萨罢。”厉声吩咐副官:“传我骆某的话,明日不管哪家报纸胆敢再刊登这样的内容,报馆踏平,小命拿来!”
萧镶月抿着嘴,坐在沙发上不言不语。孙牧一直在观察着他的脸色,担忧道:“月儿心里不痛快,就说出来罢,千万别自己憋着。”萧镶月澄澈的眸子看向骆孤云,低声道:“云哥哥别生气,都怪月儿,若那日月儿不去牢狱,不吹箫......便没有这些事......”
骆孤云深知他凡事喜欢自责的性子,明明自己受了委屈,还顾着旁人的感受,更是心疼无比。两步过去坐在沙发上,揽着他的肩道:“月儿千万别这么想,就算不去牢狱,那疯子也能整出其它幺蛾子来,与月儿何干?”
骆孤云这边使出强横手段,第二天,便没有哪一家报社再敢刊登有关萧镶月的只言片语。又过两日,易水来电,说给何其笙扣了个私吞行政院办公经费的罪名,已经关入牢狱,往后要如何处置,请骆孤云示下。
何其笙仇恨萧镶月,胆敢公然玷污他的名声,按骆孤云的性子,必是杀之而后快。易水道:“人在大牢里,随便做点手脚,神不知鬼不觉,就处理了,谁也不能疑到月儿头上。只是科比医师专程来找我,说你们离开南京那日他见过何其笙,想和你谈谈他的情况。”
骆孤云对科比医师印象不错,很感激他那日专门来公馆示警之举。
科比在电话里先询问了萧镶月的情绪状况,听说没有受到太大影响。方道:“何其笙对我坦白,自从那日在牢里见过萧先生,过去对他的恨,就转变成了极致的爱。他做出此等疯狂举动,并非是要报复萧先生,诋毁他的名誉,而是真心实意的表白。他一再跟我表示,只要能再见着萧先生一眼,死都甘愿。若有人想对萧先生不利,必得先从他的尸体上踏过去。何其笙的精神状态的确很不正常,甚至将那日萧先生去牢狱探望他之举臆想为和他共度良宵。但若说他还存了伤害萧先生的心思,绝对没有。”科比顿了顿,又道:“何先生并非十恶不赦之徒,走到今天,与他儿时的遭遇有着必然联系。关入牢狱,已经受到应有的惩罚。还请骆将军高抬贵手,放他一条生路......”
何其笙这疯子竟敢觊觎月儿,骆孤云像吞了个死苍蝇般恶心,不想再听下去。打断科比的话道:“科比医师不必多说,若月儿平安无虞,就暂且留他一条小命。但凡月儿有个闪失,定要叫他陪葬。”
报刊杂志电台突然没有了有关萧镶月的任何报道,坊间的传闻却是甚嚣尘上。人都有一颗八卦好奇心,越是封锁消息,市井流言越传越烈。有说萧公子乃是情场老手,手段高明,将何公子玩完便甩,害得姓何的小子得了失心疯。还翻出去年孙牧婚礼的旧账,说萧镶月情人众多,男男女女,来者不拒。更离谱的,说他本是妖精转世,男女老少,只要被他看上一眼,便会被摄去魂魄,失了心智......
吴市长的女儿吴小欣,特别喜欢萧镶月的音乐,是他的铁杆拥趸。面对各式各样抹黑偶像的离谱传闻,很是不忿。牵头组建了萧镶月乐迷会,乐月同音,就简称月迷会。参加月迷会的从达官显贵、学生、到市井贩夫走卒,各色人等都有,声势浩大,专门和诋毁他的人作对,经常在各种场合与传播流言的人发生冲突。
上周有几个学生,坐电车时听两个妇人闲聊,口沫横飞地说萧镶月如何在和平饭店上了某显贵的床,获赠香车豪宅,出入排场极大,动辄数量豪车,警卫跟随。这些学生刚好是月迷会的成员,当即与这两个妇人发生争执,接着大打出手,车上有跟着起吆喝的,分成两派,一翻混战,弄得电车停运,交通阻塞。十几人挂彩受伤,现在还在医院躺着。
吴小欣又组织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月迷集会,几百人在警察局门口静坐示威,要求严惩打人者,一时闹得乌烟瘴气。吴市长打电话给骆孤云抱怨,说女儿就像着了魔,根本管束不住,解铃还须系铃人,还请萧公子出面平息风波。
外面的风言风语太多,骆孤云压根不愿那些肮脏龌龊事传进萧镶月耳朵,只推说镶月身体不适,需要静养,有意将他与外界隔离。把大部分公务交由易寒打理,连与英国人的军火采购谈判,也没有出席。成日陪着,亲自下厨,给他做各种爱吃的菜式,又按孙牧给的方子配制药膳,调理身体。从南京回来后,便再没出过公馆。
萧镶月理解骆孤云的苦心,既是甜蜜又隐隐担忧,劝他正事要紧,别光顾着月儿一人。说过几次,骆孤云并不以为意,便也只好作罢。俩人几乎二十四小时黏在一起,或弹琴作曲,或研究菜式,或读书写字。外界的纷纷扰扰似乎于他没有丝毫影响。
转眼已到三月,又是春暖花开的时节。骆孤云提议找个风景优美人少的地方出去走走,散散心。萧镶月表示呆在公馆就挺好,外出又得兴师动众,不必专门为了月儿费事。
易水来电说中央有
些新的部署,后日要回上海与大家商讨军务。孙牧婚后与媳妇住在丹霞路的院落,媳妇怀了孕,他又忙医院的事,很少过来。药方要投产,小秦几乎天天住在郊外的药厂,一两个星期才回来一次。骆孤云便提议公馆好久没有热闹过了,不如趁大哥回来,像春节前那次一样,请扬州厨子来做桌菜,叫上大伙儿好好聚聚。萧镶月知道骆孤云是担心他太闷,煞费苦心。本来没什么心情,不忍拂他的意,便也欣然应允。
俩人平常都是在主楼的小饭厅用餐,今日人到得齐整,公馆宴会厅灯火辉煌,喧嚣热闹。春节后大家还是首次齐聚,相谈甚欢,各自交流着近况。萧镶月脸上挂着浅浅柔和的笑,坐在骆孤云和孙牧中间,饶有兴致地听着大家说话。
“几周不见,月儿面颊终于着了些肉,应是贤弟调养得当的功劳。”孙牧含笑道。
萧镶月嘟着嘴:“云哥哥成日呆在公馆,陪着月儿,不干正事,都快变成煮饭婆了。孙大哥得管管他。”
骆孤云一脸不以为然,小声嘀咕:“民以食为天,煮饭难道不是正事?”
易寒调侃道:“那日与英国人谈判,洋人问骆总司令为何不亲自出席,难道是觉得这单生意不够大,瞧不上么?我便告诉他们,在骆将军眼里,再大的生意都不如天上的月儿大。那洋人先是一脸懵逼,接着又做出一副中国通的样子,说早就听闻你们中国人喜欢赏月,骆总司令当真风雅,不如改日约着一起赏月......”
众人捧腹大笑。萧镶月没有笑,垂眸晃着手里的半杯红酒,站起来道:“镶月总是给大家添麻烦,便自罚一杯罢,先干为敬。”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孙牧急道:“月儿虽可适当喝些红酒,但也不可饮得太快,佐些菜吃着,当心伤胃。”
易水忍笑道:“月儿就是实诚!二弟这个生意精挤兑洋人的话也信......你若自罚,某人该心疼了!回头给我们穿小鞋,可了不得!来来来......哥哥们陪你喝一杯......”
骆孤云刚刚有心阻拦,又知月儿要强的性子,只得作罢。易水最善察言观色,与他最有默契,不着痕迹地打个圆场。
骆孤云从桌子底下握住萧镶月的手,轻轻摩挲着,夹起块鸭肉放到他碗里,笑道:“前日我在厨房给月儿做姜丝鸭脯肉,府里的师傅见了,非要跟着我学。今日这道便是厨子做的,月儿尝尝有没有得了我的真传?”
萧镶月尝了口鸭肉,瞪着双美目道:“还是没有云哥哥做的好吃。”
“三弟太偏心,有好手艺怎只做给月儿吃?大哥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竟叫个厨子就把我们打发了......”易水调笑。
众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萧镶月挣开骆孤云握住他的手,忙又端起酒杯,站起来道:“这杯单独敬大哥,月儿代云哥哥赔不是......”
易寒大笑道:“哟......大哥这是醋坛子打翻了?月儿别理他,二哥看着三弟与你和和美美,高兴还来不及呢!”
艾克站起来,开怀道:“难得今天大家如此欢乐,不如我们一起同饮......”
众人频频举杯,你来我往。萧镶月虽小口抿着,不知不觉,也喝了好几杯红酒。
卢汉坤兴奋道:“有一件喜事要告诉大家。《红伶传奇》在俄国的电影节上获了最佳影片奖和最佳电影音乐奖。这是我国自主拍摄的电影第一次获得国际大奖,具有里程碑的意义。整部电影的配乐编曲几乎是由小师弟一人完成的,功不可没。月儿的才华获得了全世界的认可,实在了不得,可喜可贺。”
大家闻言纷纷赞叹,热烈鼓掌。萧镶月红着脸,又端着酒杯站起来。骆孤云不肯让他再喝,接过他手里的半杯红酒,拿起酒瓶斟满,朗声道:“孤云代月儿感谢各位。”众人自不敢让总司令独饮,纷纷起立,举杯同饮。一时杯觥交错,气氛达到高潮。
卢汉坤感慨道:“这两月邀请小师弟参加各种演出、商业活动的帖子在电影公司堆成了小山。谁都知道以师弟的人气,请得他便是请来了财神。我岂能让这些人把师弟当做摇钱树?统统压下,不予理会。为此还受到黑社会的威胁,好几次不得不抬出骆将军的名头,才得以化解......唉,如今世道混乱,群魔乱舞,小师弟幸有将军护得周全,不然的话,还不让那些巨贾豪绅,流氓大亨生吞活剥了去?”
孙牧今日也难得也多喝了几口酒,勾起满腹思绪,叹道:“我早知在这乱世之中,只有贤弟才能将月儿护得妥帖。爹爹娘亲和萧大叔夫妇若泉下有知,也必定会安息,放心将月儿交予贤弟......”
骆孤云生怕提起爹娘引得萧镶月伤感,赶紧岔开话题:“大哥就要当爹了,月儿可开心!说等小侄子出生他要第一个抱呢......”
孙牧又感叹道:“月儿出生时我便是头一个抱他的,捧在手上,跟个小耗子差不多,就担心养不活。谁知看似脆弱的孩儿实则生命力极强,从鬼门关里一路闯了过来......如今有贤弟在,大哥也就放心了......”
卢汉坤想起来道:“其他事情都罢了,有一桩事请将军和小师弟慎重考虑。我国电影首次获得国际大奖,电影节决定在中国搞一个特别的颁奖礼,时间就定在下月。此次活动规格很高,政府高官,各界名流都会到场。主办方希望能邀请师弟亲自出席,领取最佳电影音乐的奖项。”
“多谢大师兄。月儿不想参加颁奖礼,奖项由大师兄领也是一样的。”萧镶月不假思索,一口回绝。
骆孤云心里一沉。月儿冰雪聪明,善解人意。小时候为着爹爹被牵累枉死,怕自己心里过不去,便绝口不提爹爹的事。这些日子心甘情愿地禁锢在公馆,绝口不问外面的事,其实心里什么都明白。所以才会如此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半步,又惹祸端......想及此,心中不由隐隐作痛。
红酒后劲大,萧镶月今日喝了好几杯,已是双颊绯红,眼泛水光。骆孤云揽着他道:“月儿头晕么?要不哥哥先带你回房歇息?”
孙牧赶紧让小秦去吩咐厨房煮点马蹄雪梨汤。骆孤云道:“不必了,我就想着月儿今日高兴,难免喝上两盅,已提前准备了醒酒养胃的陈皮石斛汤。”
萧镶月喝了酒,难得任性,嘟着嘴道:“不!不要!今天高兴,月儿要和大家在一起!”骆孤云哄道:“好好......不然月儿先在沙发上躺会儿,醒醒酒,休息一下再和大家喝酒猜拳,可好?”
萧镶月已有点晕晕乎乎,顺从地点点头。骆孤云半搀半抱将他放在宴会厅靠墙的长沙发上,端来陈皮石斛汤,喂了小半碗,又让管家取来毛毯,给他搭在腿上。见他微闭着眼睛,似是睡着了,才又回到餐桌。
众人继续谈天说地。
易水道:“中央有些新的部署,剿匪是当下的重中之重。听说春节前后有一股流寇进入乌蒙山,约有数万人。委员长希望三弟能亲自挂帅,将这股土匪消灭在西南境内。”
骆孤云轻笑:“委员长这算盘打得......自己出钱出力在自己的地盘上打仗,这脑袋莫不是被门夹扁了?”
易水拍腿道:“就是这个理了!此乃内部消息,还未正事公布。我一听到风声便赶紧回来和三弟商讨应对之策。毕竟明面上是一家子,中央那边每年拨的军费也不少,这面上的功夫还需过得去......”
骆孤云侧头看向躺在沙发上的人。水晶吊灯映着纤长的睫毛,在细致如美瓷般的俊美面庞上投射出一点阴影,直挺的鼻梁,完美的侧颜,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唇色殷红,令人有想含住吮吸的冲动。勉强定住心神,收回目光,咽了
咽口水,道:“大哥刚回来,先休息一晚,今儿不谈论军务。明日通电,把各路将领召集来上海开会商讨,听听大家的意见,总要想个万全的法子。”
易寒喜道:“如此甚好。我常年驻在上海,军中的弟兄好长时间未在一起,想念得紧。这回终于得见了!”
卢汉坤望向侧躺在沙发上的萧镶月,小声道:“月儿睡着了吧?”孙牧道:“月儿今日开心,难得喝了不少酒,给他睡会儿也好。”
卢汉坤叹道:“去年我去李庄探望师父。和师父讲起因月儿在夜市拉琴,才得以偶遇的经过。师父当时就变了脸色,嘱咐我一定要转告月儿,要懂得藏拙,不要锋芒太露。我当时不以为然,觉着月儿的绝代风华若埋没了实在太可惜,所以才力邀他唱歌作曲。现在想想,师父的担忧甚有道理。”
骆孤云暗自惊心,李师伯的话竟与能净方丈不谋而合。月儿就如那稀世美玉,不管自己保护得如何周到妥帖,美玉的光芒必会惹得世人垂涎,疯狂追逐。
“我有一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卢汉坤有些迟疑。
骆孤云道:“今日在座的都不是外人,大师兄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卢汉坤道:“如今小师弟被盛名所累,一举一动都不得自由。成日局限在公馆,也不是办法。听说瑞典国丰饶富足,和平安宁。为今之计,不如听艾克的,送月儿去瑞典皇家音乐学院留学。以师弟的天赋,若能到世界级的音乐殿堂学习,将来的成就不可限量。暂时离开,也可避开眼前的纷扰,过些自由自在的生活。”
骆孤云不防卢汉坤是要说这个,一时怔住,半晌才道:“我不同意,此事万万不可!让月儿孤身远赴万里,我实在放心不下。”
艾克道:“将军不用担心,若月儿愿去,黛丝夫人定会亲自陪同,送他到瑞典,一切都会安顿好的。查莱德老师早就望眼欲穿,给黛丝夫人写过好几封信,盼着月儿过去......”
“此事大大不妥。月儿身体弱,去到那边生病无人照料,万一有个闪失可怎么好?”骆孤云断然拒绝。
孙牧沉吟道:“上次在汉昌,我听月儿讲,很羡慕见梅能在高等学堂上学。月儿虽天赋极高,未进过正规学校,若能去最高级的学府学习他喜欢的音乐,也未尝不是件好事。”顿了顿,又道:“我亦是最担忧月儿的身体......若他当真愿意去留学,小秦与他年龄相仿,脾性相投,又跟着我学了几年医术。便让小秦陪同他一起去,学个医科,做个伴读,也方便照顾他。”
艾克道:“皇家音乐学院的学制为三年,三年后月儿学成归国,那些无聊的八卦也应该被世人淡忘了。到时便与将军过些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的生活,岂不两全其美?”
易水看看骆孤云渐沉下来的脸色,忙道:“咱们都别在这里呱噪,此事需得问明月儿的意思再做打算。”
酒酣筵散已是子夜时分。骆孤云将已在沙发上熟睡的人裹着毯子,打横抱起,回了卧室。刚放上床,萧镶月便醒了,俩人都是一身酒味,又在浴缸里泡了个澡,洗得清清爽爽才熄灯相拥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