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位囚笼by木三观
木三观  发于:2025年10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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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舌根残留的,却只剩下一片麻木的灼热感。
铁横秋机械地一勺接一勺吞咽着药膳,直到玉盅见底。最终放下勺子,对月薄之露出一个完美的笑容:“今天在外头,吹了大半天的风,就图回家这一口热乎的。”
这话说得漂亮极了——铁横秋向来擅长这个。
月薄之明知道其中不知掺了几分真心,但区区“回家”两个字,就足以砸得他昏头转向。
月薄之从来是一个没有“家”的人。
在百丈峰的过百年岁月,小时候是“收养”,长大了是“客居”,即便来到这魔宫,他也只觉得是“入主”。
直到此刻,铁横秋说出“回家”二字,他的心里才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这一个看不见太阳的地方,因为这两个字,而变得比人间温暖。
铁横秋浑然不知自己随口搪塞的漂亮话在月薄之心头掀起了怎样的波澜。
但他能察觉到今夜的月薄之有些不一样了。
入夜之后,月薄之缠得比从前更凶,却不是那种充满窒息感的占有,倒有些像孩童撒娇。
被褥里,月薄之紧紧挨着自己,像是怕冷的大猫。
铁横秋怔怔地望着帐顶摇曳的影,胸口被月薄之的发丝挠得发痒。
铁横秋已无暇思索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更无暇体味多年痴心终得回应的甘甜。他静静凝视着身侧安睡的月薄之,看他长睫低垂,呼吸均匀,全然不见平日的凌厉锋芒。
良久,铁横秋也把双目合上。
但他是睡不着的。
像是一只小鸟,被叼到大猫的窝里,怎么睡得着。
第二天起来,铁横秋去剑房练剑。
第三天呢,铁横秋找月薄之学下棋。
到了第四天,铁横秋又晃悠着离开了魔宫,这次还出了城,但也是在天黑之前回来了。
铁横秋仿佛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开始有了自己的节奏。
而月薄之偶尔也会离宫处理事务,一开始他会充满紧迫感,只觉得铁横秋会趁机逃跑。
却不想,当他带着满身风尘回到寝殿的时候,铁横秋已用那口玉盅备上了热汤。
“回来了啊。”铁横秋笑盈盈地上前,玉盅里的汤药氤氲着热气,将他含笑的眉眼晕染得格外温柔。
这一句“回来了”听得月薄之几乎站立不稳。
玉盅里汤药的热气模糊了视线,他竟分不清眼前是真实还是幻梦。
像是为了确认什么一样,他大步往前,伸手扣住铁横秋的后颈,嗅着对方衣领上沾染的药香,像濒死之人抓住浮木:我该安心了,对吗?
我有家可回了。

接下来的日子安稳得让月薄之深感幸福快乐,却也深感难以置信。
铁横秋虽然看起来不像从前火一样炽热了,却又别有一种水一般柔顺,给到月薄之千疮百孔的心一种和润,即便不可疗伤,也至少能镇痛。
对于长年活在煎熬中的人而言,能够止痛,好像就已经是极大的幸运,有时候也不能细究敷在伤口的是仙鹤草,还是曼陀罗。
铁横秋再没提起“汤雪”这个仿佛禁忌的名字,乃至连这四年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要月薄之不主动说,他也从不多问一句。
起初,月薄之是不愿提起“汤雪”。
如今,却是不敢。
明明是他亲手将“汤雪”碾碎在掌心,又逼着铁横秋将这段前情一笔勾销。
而如今铁横秋越是对此沉默,反而让月薄之越像走在刀尖上。不过还好,这刀尖上有铁横秋抹的蜜,终归也算是个好东西了。
这日,铁横秋在花园里随手折下一朵黑色曼陀罗,把玩在手心,只道:“从未见过黑色的花呢。”
“魔域的水土,才养得出这样的异色。”月薄之在他身侧,回答道。
铁横秋转眸,花枝在他掌心打了个旋:“怎么吱喳去了初霁城许久,还没回来?”他状似随意地问着,“你当初交付给他的,到底是什么差事?可凶险不凶险?”
听铁横秋骤然提起此事,月薄之微微一顿:他当初是故意支开夜知闻的。
月薄之却只是不动声色地拢了拢袖口:“他每次去初霁城都乐不思蜀。”
月薄之眸光微动,侧首凝视着铁横秋的侧脸:“你想召他回来了?”
“既然他玩得开心,倒也罢了。”铁横秋轻轻掸了掸衣袖,满脸的漫不经心。
月薄之没想到铁横秋蓦地说起这个,只是顺口一提,就这么揭过了。
铁横秋往花园深处走了两步,却又问起:“你一直在这儿陪着我,莫不会耽误了正事吧?”
月薄之却问:“除你以外,还有什么正事?”
铁横秋闻言一怔,又款款笑道:“据我所知,云思归还活着。”
月薄之怔然半晌,长吐一口浊气:“是的。”
铁横秋的肉身遭化神鼎火焚炼,本该落得个形神俱灭的下场。幸得月罗浮一缕残魂拼死相护,才勉强保住了他的元神不散。只是那具身躯早已被神火蚀尽经脉,烧穿五脏,便是华佗扁鹊见了也要摇头叹息。
这四年间,月薄之新登魔尊之位,有千头万绪的事要料理。倒在其次。最重要的是,他要遍寻天材地宝为铁横秋疗愈伤情,自然是顾不上什么云思归雨思归的。
偶得闲暇时,月薄之竟也不曾对付这未了的仇怨。只是日日守在暖阁,陪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来的铁横秋。
而铁横秋真的醒来后,月薄之更是一颗心全扑在他身上。
铁横秋捻着手中黑色的曼陀罗花,轻声道:“不杀云思归,如何能告慰罗浮仙子在天之灵?”
提及月罗浮,月薄之呼吸一滞,眼前仿佛又浮现那道在风中消散的残魂,心口如被烈火灼烧,眼眶滚烫,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猛地别过脸,下颌绷紧,勉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却仍如寒潭般冷冽:“如今想来,一刀杀了他,反倒是最便宜他的。”
铁横秋闻言,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不错,你说得很对。若先让他饱尝苦痛,夺走他最在乎的东西,让他毫无尊严地死去,也未必十分解气。”
月薄之侧目望去,却见铁横秋说这话时仍是那副温厚老实的神情,眉眼间甚至还带着几分诚恳,不由得失笑:“是,小五说得太对了。”
铁横秋让花枝在手心一转:“只不过,若任由他在人间逍遥,不知还要祸害多少无辜。”
“那现在就叫他死,”月薄之说,“也无不可。”
比起这些时日的谨慎温存,此刻提起云思归时,月薄之眉宇间骤然浮现出一种睥睨众生的冷傲。这般神情铁横秋再熟悉不过——那是从前月薄之最常显露的模样。
这些日子以来,这份冷漠早已消隐无踪。如今的月薄之温柔得近乎小心翼翼,甚至像……铁横秋心底突然腾起一个极不恰当的比喻:甚至像从前的自己。
那个曾经高高在上的月尊,现在竟会为他温一盏茶,替他披一件衣,连说话都带着几分斟酌。这般转变,说出去怕是无人敢信。
此刻重见那熟悉的冷漠神色,铁横秋竟恍惚生了一种莫名的怀念。
就像他爱月薄之,也包括他的冷酷和坏脾气。
铁横秋一怔,最终只是摇了摇头:“一刀杀了他,的确是太便宜他了。”
“那么……”月薄之向前一步,“不如我现在就带你去人间,先剜他几块肉解恨,却偏不让他痛快死去,如何?”
“这……可以吗?”铁横秋眼神中透露出惊喜,“你带我回人间?”
铁横秋说得急,又露了喜色,话一出口就有些懊悔:我也太心急了些。
月薄之眸光一暗,忽然明白了:方才提起夜知闻是假,谈论报仇雪恨也是幌子……铁横秋绕了这么大个圈子,不过是想借机重回人间罢了。
这个认知让他的心骤然沉了下去,方才的温柔缱绻顿时化作满嘴苦涩。
按着月薄之从前的性子,马上就要捏着铁横秋的脖子,将人拖回寝殿,好好伺候伺候。
而此刻,月薄之的手指在袖里紧了紧,最终还是伸手拂过铁横秋蹙起的眉头,温和道:“当然,只要你喜欢,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铁横秋喜出望外,却又压着喜色,只道:“那你可得同我一起。”
“自然。”月薄之伸手握住铁横秋的手,十指紧紧交缠,几乎要将两人的骨节都嵌在一起。他凝视着铁横秋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们,永不分离。”
铁横秋心头蓦地一颤。
四年前那场变故,云隐宗上下讳莫如深。
宗内长老们连夜在传神峰布下重重禁制,对外宣称云思归参悟天道玄机,欲冲击法相境界,需闭死关。至于月薄之,则被说成是心疾发作,不得不闭关静修。
知情的核心弟子们被下了封口令,而不明就里的外门弟子,则被刻意引导,以为宗门正在酝酿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整个云隐宗就像一座表面平静的火山,内里涌动着不敢声张的暗流。那些被强行压下的秘密,在每一个寂静的深夜里,都化作长老们枕边的冷汗。他们心知肚明:一旦真相败露,那些虎视眈眈的宗门,定会像嗅到血腥的豺狼般扑上来,将这千年基业撕得粉碎。
云思归从昏迷中苏醒,初时还庆幸捡回一条命,却在运转真气时如坠冰窟:气海被破,灵骨尽碎。
以自己现在的状态,莫说继续统领仙门,就连云隐宗内部那些虎视眈眈的长老们,都随时可能将他拉下宗主之位。
不过,还好。
云思归露出微笑:还好,我还有《插梅诀》。
真是该谢谢罗浮,当年她救我性命,又要用她的血肉、她的功法来成全我……
云思归原本想要万籁静的灵骨,却未料到此子竟身中奇毒,骨髓尽染。若要彻底拔毒,至少需要三四载光阴。时局紧迫,他等不起这不确定的时长,只得将目光转向了另一个弟子——何处觅。
那一夜,传神峰上的惨叫声响彻云霄。
黎明时分,几个杂役弟子战战兢兢地抬着一副青布担架匆匆下山。
布帛下隐约可见一具扭曲的人形,像被抽了筋的蛇般诡异地蜷缩着,脊梁处诡异地凹陷下去,整个人像被折断的芦苇般对折起来。
抬担架的弟子手抖得厉害,因为每走一步,布里就会传来诡异的流动感,仿佛他们抬着的是一滩裹着人皮的肉。
闭关石室中,云思归抚摸着还带着体温的灵骨,脸上浮现出餍足的笑意。
他不在乎少了一个嫡传弟子,不过,他还是有些惋惜:这灵骨的成色终究差了几分火候。
不过没关系,等他恢复修为,上品灵骨要多少有多少!
原本炼化灵骨不过一弹指的功夫,可云思归这次伤得实在太重。
他不得不将炼化过程放慢百倍,每日只敢吸收一丝灵骨精华。石室四壁堆满了身为云隐峰宗主的他多年珍藏的灵石奇珍,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齑粉。
看着最上等的南海鲛珠一颗接一颗地黯淡,千年灵芝的灵气被抽取得片叶枯黄……他眼中闪过一丝阴鸷:这些日子消耗的天材地宝,都够培养出十个金丹修士了。
可恨那月薄之……
他抹去嘴角血迹,又取出一枚九转还魂丹塞入口中。
丹药入喉的灼烧感让他稍稍清醒,但心里清楚:照这个速度,至少要四年才能恢复全盛时期的修为。
四年……
四年……
云思归指尖微微发颤。对修道之人而言,四年不过弹指一挥间,本该不足挂齿。可此刻,这短短四年却让他如芒在背。
若在此期间,月薄之提剑杀来……
不过,云思归担心的事情并未发生。
他自然不知,这四年间,月薄之曾有无数次机会提剑踏山,直取他性命。
可这尊令他闻风丧胆的杀神却始终未曾现身。
——只因月薄之选择了守在铁横秋榻前。
正是这一念之差,让云思归得以喘息,在无人搅扰的寂静里,悄然重塑修为。
不过,他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云隐峰巅。
晨雾还未散,石室前的青玉阶上已立满了人影——各大长老、各脉掌峰以及嫡传弟子们静候宗主云思归出关。
青衣长老抚须感叹:“他伤得那么重,真的能修复吗?可别折了一个嫡传弟子的灵骨,又白白得罪了何氏。”
话音未落,身侧玄衣掌峰冷笑打断:“折了何氏嫡子的灵根,又搭上我峰三成灵脉资源。若还恢复不了……自然也该有有能者而居之吧?”
人群后方,几位年轻弟子交换着眼色。
这四年间,执剑长老一脉已暗中接管了护山大阵,大约是觉得云思归根本不可能恢复,有趁机夺权的想法。
就在众人各怀心思之际,厚重的石门轰然洞开。
一道白影如惊鸿掠空,翩然落在众人眼前。
云思归广袖当风,衣袂翻飞间,有仙鹤振羽之姿。面上容光焕发,周身灵气凝实,哪还有半分重伤初愈的模样?
“恭迎宗主出关!”
山间骤然响起整齐的唱喝声,嫡传弟子们率先跪拜,各脉长老与掌峰真人纷纷躬身行礼。
云思归眼前人群瞬间矮了一截,他以俯视的姿态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心怀异心的人,果然不少啊。
不知道他们灵骨的滋味如何?
云思归微微眯起眼睛,看向万籁静。但见万籁静挺拔如竹的脊背在晨光中勾勒出优美的线条,使他忍不住开始想象万籁静的灵骨该是何等绝代。
云思归笑着寒暄几句,便遣退众人,只留下万籁静,低声问道:“何处觅如何了?”
万籁静跪下告饶:“弟子办事不力。原本弟子已经在山下埋伏,没想到,何氏族人已经在半山腰等着……”
他素来挺拔的背脊在云思归面前趴伏,如同没有脊骨的虾。
原来,在取何处觅灵骨之前,云思归便下令让万籁静无声无息处理掉何处觅:“师门的事,不能外传。他活着出去……唉,其实想来,他失了灵骨,也是生不如死,倒不如给他一个痛快!”
万籁静没有反驳,领命而去。
不过出关之日,万籁静却跪在这儿说自己失手了。
云思归笑了:“这么巧?”
万籁静脊背弯曲,卑微得能沉入尘埃:“是弟子办事不力,愧对师尊。”
“想起来,”云思归拂过鬓边霜白的头发,“你的灵骨染毒、月薄之察觉到阵眼所在、又碰上何氏恰好出现救走何处觅……这些事情如同凑在一起一般巧呢。”
万籁静冷汗潸潸,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弟子绝无二心。”
云思归的手缓缓搭上万籁静的后颈,指尖不轻不重地按在大椎穴上。
万籁静浑身剧颤,冷汗顷刻间浸透重衣,顺着下颌滴落在地,在石头地上洇开一片深色痕迹。
看着万籁静难得的失态,云思归笑了:“看来,你果然知道了。”
万籁静面如金纸。
云思归忽地收手,指尖在他后颈轻轻一掠,如同拂去尘埃般随意:“你放心,我现在还不会动你的骨头。”
万籁静死死咬住下唇:“弟子的修为,还要留着为师尊效力!”
听到这话,云思归哈哈大笑,俯身拍了拍万籁静惨白的脸颊:“没想到你倒是一个明白人,我喜欢。”
说罢,云思归跨过他而去了。
万籁静松了一口气,几乎瘫软在地。
他强撑着回到弟子们面前,依旧是那个温润如玉的大师兄,举手投足都那么的恰到好处。
入夜,他回到洞府,却见母亲倒在地上。
“母亲!”万籁静疾步上前,却在看到云思归身影的瞬间顿住了脚步。
云思归手里捻着一个药瓶,笑道:“原来,这骨头里的毒,是你自己下的呀。”
万籁静冷汗潸潸:在他觉察到云思归会盗取他人灵骨的时候,便央母亲给自己这蚀骨奇毒。当然,他用完毒药后就已经销毁,云思归手上这一瓶,想必是从母亲身上搜刮而来的。
他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喉间涌上一股腥甜。
万籁静双膝重重砸在地上,声音嘶哑:“求师尊开恩……”
云思归慢条斯理地转着手中的药瓶,俯身而下,冰凉的指尖挑起万籁静的下巴:“但你也终究欠了我一根灵骨。”
万籁静如遭雷击:“弟子、弟子还要为您赴汤蹈火,若成了废人……”
“你三番四次阳奉阴违,坏我谋划,还不如一个废人呢!”云思归唇角勾起残忍的弧度。
万籁静咽了咽:“弟子、弟子……”
“又或者,”云思归露出和蔼的笑容,像他从前般,“你寻一根品相相当的来抵债,为师便既往不咎。”
万籁静浑身血液瞬间凝固。“品相相当”四个字在他脑海中嗡嗡作响,震得他眼前发黑。
云思归似是怕他愚钝,好心地抬了抬下巴,目光落在一旁昏迷的万母身上,几乎是在明示了这世间还有谁的灵骨,能比血脉相连的生母更“品相相当”呢?
轰隆!!!
一道刺目闪电骤然撕裂云隐峰上方的夜幕,惨白电光将整座山峰映照得如同鬼域。
月薄之与铁横秋正立于半山腰处,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向天空。
铁横秋擦了擦额头:“快下雨了,还是快些走吧。”
“御剑而行岂不更快?”月薄之道。
铁横秋道:“那也太显眼了,我们可是潜入正道宗门的邪魔外道!”
月薄之不以为然:“你喜欢的话,我们也可以是杀入正道宗门的邪魔外道。”
铁横秋咳了咳:他虽然说了“我们可是邪魔外道”,但他其实也并未入魔,脑子里始终还是绷着那一根“杀人可以,但杀无辜不行”的弦。
所以,他当然无法走月薄之所提议的“杀入宗门”的快速通道。
铁横秋抿了抿唇,终究不愿与月薄之正面争执,便故作自然地环顾四周,话锋一转:“不知道那老家伙可在不在自己的洞府里?”
月薄之闻言指尖轻动,一道寻踪诀自他指间流转而出。片刻后,他眉梢微挑:“他在万籁静的洞府。”
铁横秋惊讶:“这么晚了,他在大师兄那儿做什么?”
听到“大师兄”三个字,月薄之扯了扯唇:“你哪门子的‘大师兄’?你现在可是叛出师门的邪魔外道。若真见了面,你那好师兄怕是第一个要拔剑清理门户。”
铁横秋愣了愣,想起脱离云隐宗那一日的事情,只是苦笑着摇摇头:“大师兄是公义之人,当日要不是他网开一面,我又如何能上山寻你?”
月薄之听到这话,竟然更恼:“若不是他放你上山,你又如何会遭传神鼎焚身?”
铁横秋识趣地抿紧了唇,知道这话题再争下去只会让月薄之更加恼怒。他轻咳一声转移话题:“咱们现在还是先去大……”他意识到月薄之不喜欢自己说“大师兄”这三个字,便仓促改口,“去看看万籁静那儿怎么回事。”
夜雨渐渐沥沥地落下,细密的雨丝在万籁静洞府外织成朦胧的纱幕。
洞府内,烛火摇曳,将一道佝偻的妇人身影投映在石壁上。那影子诡异地扭曲着——只见一只修长的手正从她后颈处缓缓抽离,指间捏着一截灵骨,已然拔出寸许。
灵骨离体的细微“咔嚓”声混着雨声,在寂静的洞府内显得格外刺耳。
妇人浑身颤抖,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唯有墙上扭曲的影子昭示着她正承受着何等痛楚。
万籁静双目赤红,跪倒在地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母亲!”他挣扎着想要扑上前去,却被云思归轻描淡写地一拂袖。
法相期的威压如泰山压顶,万籁静整个人重重砸在石壁上,口中喷出大滩黑血。他十指深深抠进地面,在地板上划出十道血痕,却连抬头都做不到。
他干涩开声:“我选了,我选让您取我的骨……”
“哦,”云思归笑了,“你真以为你有得选吗?”
万籁静眼中一阵死寂,仿佛是灵魂从他身上被生生撕裂了。
洞外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云思归眼中残忍的兴味。他慢条斯理地直起身,衣袖翻飞间,万籁静母亲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又一段灵骨被生生抽出。
刹那间,洞外电光骤亮,将云思归眼中嗜血的愉悦照得纤毫毕现。他优雅地抬起手,正要继续抽取下一段灵骨——
一道寒芒破空而至,凌厉的剑气直接将云思归逼退三步。那截即将离体的灵骨倏然降落,重新没入妇人的血肉之中。
妇人歪身倒下,万籁静慌忙去接她,可惜他此刻受伤,毫无平日优雅,只是手脚并用地上前,染血的十指在石面上拖出长长的血痕,终于踉跄着将倒下的母亲接在怀中。
这时洞府门口突然出现一道玄色身影。
来人戴着玄铁面具,身上披着极为繁复的玄袍。
云思归眯起眼睛:“来者何人,敢擅闯云隐宗?”他目光如刀,细细扫过那人衣袍纹路,瞳孔骤缩,“这是……魔尊?”
万籁静闻言,也是浑身一震:众人皆知,魔域自老魔尊陨落后,一直群龙无首。直至四年前,一个戴着玄铁面具的无名魔修横空出世,在血诏碑前横剑挑落三大魔将,以绝对实力登临魔尊之位。
而这位魔尊身份成谜,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难道……就是眼前这位?
当然……不是。
如今穿玄袍戴铁面的这位剑修,乃是铁横秋。
为了掩人耳目,他惯用的青玉剑换了一个更加精美的剑鞘,收敛气息。
云思归唇线紧绷:他原以为,那位横空出世的魔尊十有八九是月薄之。毕竟四年前那场变故后,唯有那个疯子有这般实力与魄力。
可眼前之人……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方:这人虽挺直脊背,却仍比月薄之矮了些许。
视线下移,落在对方持剑的手上:月薄之向来习惯逆握,而眼前之人却是规整的正握。
云思归眸中闪过一丝阴鸷,心中疑云密布:
莫非自己料错了?那血诏碑前力压群魔的,竟非月薄之?
又或者,眼前这铁面人根本是冒牌货?毕竟这四年来,想借魔尊之名兴风作浪的宵小之辈也不在少数。
云思归沉吟一会儿,决计做出试探。
这老狐狸自然不会贸然出剑,只是广袖轻振,一股无形的灵压如潮水般漫开。
铁横秋立即感受到一种恐怖的威压,如今的铁横秋大病初愈,仅仅是元婴境界,面对法相期的大能,按理说是难以抵挡的。
这可是整整差了一个大境界的天堑!
云层般厚重一瞬间,一道朱色的身影立在他面前。
云思归眯起眼睛,只见来人面上覆着一张银色面具,身穿一袭轻若烟霞的红袍,腰间挂着一张魔宫护法令。
传闻魔尊座下确有一名贴身护法,常年着朱衣,行踪诡秘。有人说他姓夜,还有人说这护法并非魔修,乃是一名羽族。但也有人说他是犬妖,因为据说他和霁难逢关系非常暧昧。
云思归心想:……黑袍加身,红衣护法在侧,难道眼前之人当真是那位神秘魔尊?
云思归脸上不显,冷笑道:“何必故弄玄虚?不如拳脚下见真章吧。”
铁横秋用法术改换声线,以浑厚低沉的语调说道:“云思归,就你,还不配与本尊动手!”
云思归冷笑一声:“藏头露尾之辈,还如此托大?本座看你不是不屑,而是根本无力与我一战吧?”
铁横秋:……日,被他说中了。
但是,输人不输阵。
铁横秋也冷笑一声,比他更冷,还配了一串尖锐的“桀桀桀桀”。
桀桀桀了大概十几下,铁横秋抚摸着剑鞘,说道:“想我出剑?”他摇摇头,“等你先胜过我的护法再说吧!”
那朱衣护法闻言踏前一步。
云思归长剑出鞘,剑锋流转,便是炉火纯青的云隐剑法,衣袂翻飞间带起一片缥缈云气。
他打量眼前的朱衣护法,不屑冷笑:若魔尊便罢了,区区一个护法,我三招之内,必取他人头!

第139章 云思归,卒
朱衣护法身形如幻影般飘忽不定,仿佛早已预判云思归的每一个招式,云思归的剑锋每每即将触及,朱衣护法便以毫厘之差轻巧避开。
一柱香已过,云思归的剑势愈发凌厉,可任凭他如何变招,剑尖始终未能沾上对方一片衣角。
云思归握紧剑柄,冷汗直流:眼前这人的武功远超他的想象!
一旁的万籁静更是瞠目结舌,在他眼里,云思归是如山岳般震慑自己的存在,却没想到,他使出云隐剑法的杀招,却连朱衣护法的衣角都碰不了。
铁横秋在旁拊掌而笑:“原来你只有这点功夫啊?早知道就不劳驾我的护法了,只叫我魔宫扫地的陪你玩玩便是了。”
云思归额角青筋暴起,正欲反唇相讥,却见眼前朱影骤闪——那护法双掌已挟着凌厉劲风直取面门!掌风未至,扑面而来的气劲已压得他呼吸一滞。
生死关头,云思归再也顾不得隐藏魔息。他怒喝一声,周身魔气如火山喷发般轰然炸开,黑袍鼓荡间,同样出掌悍然迎上!
两股毁天灭地的力量轰然相撞,爆发出震彻云霄的巨响。
狂暴的冲击波如怒海狂涛般向四周肆虐,若非万籁静这洞府以千年玄铁为骨、万年寒玉为壁,更有三十六重禁制加持,只怕此刻早已灰飞烟灭。
饶是如此,整座洞府仍在剧烈震颤,明珠法器纷纷炸裂,化作漫天晶粉在肆虐的罡风中狂舞。
万籁静慌忙俯身,用整个后背为昏迷的母亲筑起屏障。
他抬头眯起双眼,元婴巅峰的神识全力展开,然而,那两道身影竟快得连他的目力都难以捕捉!
这种感觉……
万籁静心中一跳:仿佛回到了四年前,传神峰上云思归与月薄之的对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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