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外,秋风瑟瑟,枯黄的柳条在风中簌簌作响。
铁横秋踩着满地落叶,抬头望了望天色,灰蒙蒙的云层压得很低,一群南迁的雁阵正掠过天际。
“唉,”他长叹一声,“好不容易定居下来,没想到惹了这样的事情……这事肯定要闹大了,若想要隐居避世,还得找个远一点的地方。”
铁横秋正要迈步,却听得后面有人喊着:“贼子,休想跑!”
铁横秋本以为自己那三十杀威棍足以震住这些人半天,没想到那么快就追上了。
他不禁蹙眉,扭头一看,只见四匹雪白骏马拉着马车疾驰而来,又停在了自己跟前。
车帘一掀,一个身着云纹锦袍的中年男子踏下车来,身边簇拥着十余名持刀护卫。
那锦袍男子阴沉着脸,厉声喝问:“你就是那个姓铁的贼人?”
铁横秋不慌不忙,笑着反问:“那你是姓什么的贼人?”
护卫呵斥道:“休得无礼,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位可是赵府老爷!”
“哦,原来你就是赵老爷啊。”铁横秋眼睛一亮,非但不惧,反而抚掌笑道,“我本想着你年事已高,若是不小心打死了,反倒损我阴德。没想到你却自己送上门来。”
赵老爷闻言勃然大怒,脸上横肉抖动,厉声喝道:“给我宰了这个不知死活的狂徒!”
十余名护卫闻令而动,雪亮的刀刃在秋阳下划出刺目的寒光,从四面八方朝铁横秋劈砍而来。
铁横秋却是不慌不忙,在刀光剑影中穿梭。
不过几个呼吸间,十余名护卫已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哀嚎声此起彼伏。
铁横秋拍了拍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抬眼看向赵老爷:“也该轮到你了。”
赵老爷见状,非但不惊,反倒仰天大笑:“哈哈哈哈……无知蝼蚁啊!”
原来,他方才冷眼旁观多时,将铁横秋的一招一式尽收眼底,此刻已然确信——此人招式虽凌厉,却当真没有半分灵力波动。
“区区凡夫俗子,也敢在此猖狂!”赵老爷厉声长笑,手指掐诀,“难道不知道赵家是修士之家?”
见状,铁横秋眯起眼睛:“原来你是修士啊。”
他并非认不出修士,只是这赵老爷修为浅薄,不过炼气入门,周身灵力稀薄飘忽。若非铁横秋刻意探查,几乎察觉不出半分修行者的气息。
赵老爷怒喝一声,挥掌向铁横秋扑来:“今日便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仙凡有别!”
第144章 爆炸小蘑菇
这赵老爷虽已踏入炼气门槛,但他年迈体衰,筋骨早已不复壮年之强,更没有刚强的护体之气。
铁横秋见状,连灵力都懒得动用。
倒不是有意藏锋守拙,而是怕稍一运劲,就把对方拍死了。
赵老爷原本满脸倨傲,心中笃定仙凡云泥之别。可不过交手数合,他苍老的面容便骤然失色,自己引以为傲的修士手段,在这凡俗武夫面前竟如儿戏般被轻易化解。
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窜上心头,先前的志得意满此刻尽数化作了惊惶。
赵老爷眼中精光暴涨,枯瘦的手掌骤然泛起一层青芒,体内灵力涌动。这一掌他倾注了十成功力,便是碗口粗的硬木也能应声而断。
他料定铁横秋纵使拳脚了得,终究是血肉之躯,断然扛不住这等力道。
果然,铁横秋身形一晃,侧身避其锋芒。
赵老爷见状,嘴角不由扬起得意的冷笑,心中暗道:任你身法再快,终究难敌我这仙人一掌!
然而,他嘴角的冷笑还未散去,忽觉背后劲风袭来——铁横秋方才的闪避竟是虚招!
赵老爷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觉一股巨力重重踹在背心,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向前扑去,砰地一声狠狠栽倒在地。
尘土飞扬间,他方才的得意之色还凝固在脸上,显得格外滑稽。
赵老爷瘫倒在尘土中,面容因震惊而扭曲。
他颤抖着抬起手,看着自己枯瘦的指节:这双苦修五十载的手,此刻竟连撑起身子都做不到。铁横秋的身影在视线中渐渐清晰,那年轻的面容更让他心如刀绞。
五十年寒暑不辍的修炼,五十年对仙道的虔诚追求,到头来竟敌不过一个不通术法的毛头小子?
一口腥甜涌上喉头,他哇的吐出一滩黑血。
铁横秋一眼看出,眼前的人已经道心破碎了,不觉好笑:这么软弱无力之辈,修脚都费劲,还修仙呢?
他转念一想:以此人的资质,别说五六十年了,就是一百年都不可能炼气入门,必然是有人背后催化。
这个念头刚起,便见赵老爷挣扎着抬起头,面目狰狞道:“小畜生,莫要猖狂!待我家老祖出关……定叫你……死无全尸!”
“老祖?”铁横秋眉头一挑。
旁边一名带刀护卫已搀扶起赵老爷,闻言嗤笑道:“外乡来的愣头青,当真不知死活。你可知道这方圆百里,为何连官府都要让我们赵府三分?”
铁横秋立即明白过来了:“你们背后有大修士撑腰。”
这般狐假虎威的把戏,他在江湖上见得多了。只是没想到在这偏远州府,也能碰上这等勾当。
铁横秋原本打了人就跑,并非是畏惧怕事,只是身为修道之人,不愿过多沾染凡尘因果。
但此刻听闻有大修士在背后撑腰作恶,眼中顿时寒芒乍现。
修真者倚仗神通,欺压凡人,此等行径,正是他最不能容忍之事。既然撞见了,便非要管上一管不可!
赵老爷和护卫看到铁横秋脸色骤变,心中得意,以为把这愣头青给吓着了。
二人对视一眼,脸上浮现出轻蔑的狞笑。
却不想,铁横秋下一刻冷笑一声,踏步上前:“你们家老祖何在?”
赵老爷强撑着直起身子,尽管嘴角还挂着血丝,眼中却闪过一丝轻蔑。他心中暗笑:“乡野莽夫,不过仗着几分蛮力就敢耀武扬威,当真不知天高地厚!也罢,井底之蛙怎知仙家手段的玄妙?”
转念间,他眼底掠过一丝阴鸷的喜色:这小子不知死活主动送上门,反倒省了他一番布置的功夫。待引到老祖跟前,定要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赵老爷故意咳嗽两声,摆出一副倨傲神态:“既然你执意找死,老夫便成全你!”
福地深处,几位须发皆白的老修士正在打坐调息。
突然,其中一位紫袍老者眉头一皱,袖中传讯玉简微微发烫。他掐指一算,冷笑道:“不成器的东西,又在外面惹是生非。”
旁边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缓缓睁眼:“可是本家那个不成器的子孙?”
“正是。”紫袍老者冷哼一声,“说是遇到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要请我们出面镇场。”
最年长的那位灰袍修士轻抚长须,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也罢,这些年他替我们收集的供奉,倒是从未短缺过。他既遇到事儿了,帮上一帮也无妨。”
几位老修士相视一笑,周身灵力涌动间,身影已从蒲团上渐渐淡去。
霎时间,城外阴云骤聚。
三道苍老身影踏空而来,衣袍猎猎作响,每一步都引得狂风呼啸。
“何人胆敢伤我赵家子孙?”声如洪钟,震得树叶簌簌掉落。
铁横秋眯起眼睛,但见那三位老者的形容,心中一动:三个金丹,怪不得这么目中无人呢。
只是,这三人看来是无门无派的散修,竟能修成金丹,联想到赵府种种恶行,不难想象他们是靠什么积攒修炼资源的。
铁横秋目光扫过三人,冷冷道:“修行最重因果,你们靠吸食民脂民膏修炼,也不怕被雷劈死。”
三位老者闻言勃然变色。那紫袍修士厉喝:“黄口小儿,安敢妄议大道!”
赵老爷见状,立刻连滚带爬地扑到三人脚下,声泪俱下地哭诉:“老祖爷爷们,此人目中无人,说到要把我们赵府铲平!这是要断了咱们的子孙根基啊!”
灰袍老者闻言,阴森森道:“好个牙尖嘴利的刁民。今日老夫就让你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
三位金丹修士同时出手,霎时间天地变色。
赵老爷趴伏在远处,脸上浮现出扭曲的快意。他仿佛已经看到铁横秋在这毁天灭地的攻势下粉身碎骨的场景,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死吧!死吧!”他在心中疯狂呐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铁横秋长笑一声:“就这点本事?”
只见他周身迸发出璀璨金光,一柄古朴长剑不知何时已握在手中。
青玉剑一出,他刻意收敛的威压再无保留,如潮水般席卷四方。
三位修士齐齐震惊:“他是元婴!”
听到对方竟然是元婴,赵老爷吓得魂不附体,几乎跌倒在地:“元……元婴?!”
铁横秋笑了:“你们金丹就称老祖了,那我一个元婴是不是你们祖爷爷?”
说话间,青玉剑轻轻一震,剑气如游龙般呼啸而出。
赵老爷吓得魂飞魄散,跪在地上“咚咚”磕头:“元婴祖爷爷饶命啊!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灰袍老者见状,气得不轻,骂道:“不肖子孙!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紫袍老者虽面色凝重,却仍强自镇定:“不错,他虽是元婴,但我们三个也是金丹,他却只有一人,我们合围而攻,并非没有胜算!”
三位老者交换眼色,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一丝贪婪:这人单人成行,衣着又朴素,想必也是一个无门无派的散修!
若能斩杀这落单的元婴修士,不仅能得其金丹法宝,说不定还能夺其元婴!
三位金丹修士配合默契,同时暴起发难!
三人联手之威,令方圆百丈飞沙走石,地面龟裂。赵老爷趴在地上,被余波震得口鼻溢血,却仍瞪大眼睛,期待着铁横秋被碎尸万段的场景。
狂风怒号,沙石漫天,三位金丹修士联手之威,令天地为之变色。这般惊天动地的场面,寻常修士怕是一生都难得一见。
可铁横秋却只感到一阵索然无味。
他随手挽了个剑花,心中暗叹:这三人声势浩大,可别说和传神峰那一战相比了,就是加起来,都不及柳六那厮一根手指的威势!
不过也是,柳六已经化神,自然不是区区金丹修士能相提并论的。
但若同为金丹,这三个老者也断断不及当年的海琼山一半。
念及此处,铁横秋嘴角泛起一丝苦笑:修仙之路,天赋与资源,终究远胜百年苦修。
修仙界向来如此——世家大族坐拥千年积累,宗门子弟享有丰厚资源。
而无根无萍的散修,除非撞上逆天机缘,否则即便耗尽寿元、拼上性命,最终也不过是强者登仙路上的一抔黄土。
“无趣。”铁横秋轻叹一声,青玉剑随意一挥。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剑,却让三位金丹修士如遭雷击,护体灵力瞬间土崩瓦解。
赵老爷趴在地上,眼睁睁看着自家老祖们齐齐倒地,这才明白自己招惹了怎样的存在!
莫看三个金丹刚刚还一副高傲,看到元婴也不惧怕的样子,此刻见识到彼此天堑般的差别,立即跪倒在地,告饶不迭:“前辈饶命!”
灰袍老者额头重重磕在地上:“我等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前辈,唉,全怪我那不争气的子孙。我们也常教诲他不可仗势欺人,只是他从来不听啊!”
赵老爷瞪大眼睛,嘴唇颤抖着正要辩解,却见灰袍老者袖中突然射出一道血色剑气。
“老祖——”
话音未落,赵老爷一颗头颅已然飞起。
鲜血喷溅中,灰袍老者转身再拜:“前辈请看,这等祸害,老朽绝不姑息!”
看着赵老爷的头颅滚落在地,铁横秋神色丝毫未变,眸中的寒意反而更甚。
紫袍老者见状,心头猛地一沉。他慌忙膝行两步,重重叩首道:“前辈息怒!我等……我等还有一处上等福地,内藏千年灵脉,愿献与前辈!”
铁横秋看着他们谄媚的嘴脸,突然笑了。只是这笑意未达眼底,反而让三位金丹修士如坠冰窟。
“我什么都不要,”他缓缓抬起青玉剑,“只要一个公道。”
三位老者闻言,浑浊的眼中顿时闪过绝望之色。他们彼此对视,瞬间达成默契——既然求饶无用,那便玉石俱焚!
铁横秋见状,立即反应过来:“他们想自爆!”
不过,铁横秋的剑足够快!
一道森然剑气破空而出,青玉剑化作青色惊鸿,瞬息掠过三人咽喉,在空气中留下一道凄艳的血线。
这一剑,很快!
快到赶在金丹修士自爆前夺去了性命。
铁横秋微微吐了一口气。
然而,地面却猛然震颤起来,仿佛地脉深处有什么恐怖之物正在苏醒。
铁横秋瞳孔骤缩——不对!他们真正的杀招,根本不是金丹自爆!
原来,这三人之所以能以散修之身成就金丹大道,全因早年机缘巧合下寻得一处洞天福地。
福地乃天地灵脉汇聚之所,内蕴造化玄机,即便在修真界也是可遇不可求的至宝。
他们多年来靠其灵气滋养修为,但同时他们也明白,洞天福地这样的至宝,如果被更高阶的修士发现,那必然会遭到杀人夺宝的下场。所以他们早就在福地里藏了后手,乃是元胎逆爆之术。如今死志已决,他们不仅自爆金丹,更要以此残存丹火为引,彻底点燃福地本源,施行最终式的元胎逆爆!
原来这洞天福地深藏于此地的地下,如今爆发在即,铁横秋能清晰地感到脚下传来的剧烈震颤。
一方完整福地的崩塌,所爆发出的毁灭性能量浩瀚如天威。即便是元婴大成的铁横秋,若被卷入这灵脉逆冲、法则崩坏的核心,也必将道体崩裂、乃至元神溃散。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之局!
铁横秋脚下罡风骤起,正欲施展遁术远避。
然而,远处城池灯火如昼,人声鼎沸,孩童嬉笑、商贩吆喝之声隐约可闻。他若抽身而退,不过瞬息之事,可那城中万千生灵,又该如何在这毁天灭地的威能之下苟全性命?
“罢了!罢了!横竖我皮实!”铁横秋一声长叹,周身灵力骤然沸腾。元婴期的浑厚修为尽数爆发,护体罡气在身周凝成一道璀璨光罩,如金钟倒扣,熠熠生辉。
他双目微阖,面容肃穆,竟是要以血肉之躯,硬扛这足以摧山断岳、夷平百里的毁灭洪流!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异变突生!
地面上的灵气漩涡中心,凭空冒出一株晶莹剔透的雪白蘑菇。那蘑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生长,菌伞舒展间,竟将狂暴外泄的福地灵气尽数吸纳。
短短三息之间,这株奇异的蘑菇已长至三丈有余,通体散发着柔和的月白色光晕。
而随着他的生长,地面的震颤竟奇迹般平息下来,先前那股毁天灭地的恐怖威压,此刻消散得无影无踪。
“这是……?!”铁横秋瞳孔骤缩。
下一刻,蘑菇膨胀到极致,“噗”地一声轻响,骤然碎裂。刹那间,无数细碎的雪白光点迸散开来,化作漫天飞雪,纷纷扬扬地飘洒而下。
铁横秋怔怔地看着这片奇景。
几片雪花轻轻落在他的眉梢,冰凉触感中带着说不出的温柔……以及不可言说的疼痛。
用化身吞噬外泄的狂暴灵力,却也将爆炸的反噬之力尽数转嫁到了施术者本体。
即便是法相境的通天修为,在硬扛下一整座福地爆发的毁灭冲击时,也不禁闷哼一声。
磅礴的反噬之力如滔天巨浪般冲击着经脉,剧痛之下,隐身的月薄之眼前阵阵发黑,识海都为之震荡。
铁横秋望着漫天飘散的莹白飞絮,喃喃道:“蘑菇……蘑菇?”
突然,一道灵光如闪电般劈开他的思绪。
记忆深处,那个捕快失魂的叫喊骤然在耳边回响:
“蘑菇……蘑菇杀人了……”
铁横秋突然想到了——蘑菇,难道……是他?!
墙角那株莹白的蘑菇。
在他初入小院那日,这株异样的白蘑菇便已生长。它生得纤细修长,菌柄玉雕一般莹润透亮,伞盖薄如蝉翼,在青苔斑驳的角落泛着朦胧微光。那姿态太过精巧,不似自然造化,倒像是哪位丹青妙手的精心勾勒。
这抹素白与院中青苔、翠竹相映成趣,却又低调得不惹人注目。铁横秋虽觉其形貌不凡,却只当是寻常植物,既未铲除,也不曾过多留心。
如今想来……
铁横秋身子一轻,御剑飞行,眨眼间已至百里外一处荒僻山野,怪石嶙峋,枯木横陈,人迹罕至。
他收剑落地,神识如潮水般向四周扩散,确认方圆十里杳无人烟后,这才运起真元,沉声喝道:“月薄之——!”
声音裹挟着浑厚真力,在山谷间回荡不息。
几只飞鸟被惊飞,落叶簌簌,山间尘土飞扬如雾。在这迷蒙的烟霭中,一道素白身影缓缓浮现眼前。
铁横秋恍惚间,那飘摇的尘雾里似又见那株纤长的白蘑菇,莹莹而立;转瞬又仿佛看见汤雪温柔的笑靥,在烟岚中若隐若现。
待得山风骤起,尘烟散尽,显现的却是月薄之的面容。
二人四目相对,一时竟然无言。
从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若遇到沉默尴尬,都是铁横秋先找话头打破沉默。
然而,此刻,却是月薄之先轻轻咳了一咳,半晌开口道:“你这样高声喊我出来,是有什么话要说么?”
铁横秋一怔。
时隔两年再相见,月薄之的眉眼依旧如画,清冷如霜。可那眼底深处,却似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那双银灰色的眸子,盯着铁横秋的时候,透着隐隐的热光,像是雪夜尽头将熄的篝火。
“你……”铁横秋咽了咽,喉头发紧,“居然是你……果然是你……”
月薄之冷笑一声:整整两年……他竟真的一直未能认出我。
口口声声说爱我,可我不过变成一株蘑菇而已,他就认不得我了。
明明我天天都在他面前啊……
月薄之忽觉心口一阵锐痛,像是被冰锥狠狠刺入。
方才为铁横秋挡下那福地毁灭的冲击,即便以他的修为,此刻经脉也如被烈火灼烧般剧痛。可他生性孤傲,岂肯在人前显露半分脆弱?只能暗自提气,将翻涌的血气生生压下。
这一强撑不要紧,反倒让蛰伏在道心深处的魔气寻到了可乘之机。
霎时间,滔天魔念如决堤洪水,疯狂冲击着他的神识。那些被压抑多时的执念、怨憎、妄念,此刻全都化作狰狞恶兽,在他灵台之中肆虐咆哮。
月薄之眼底暗潮翻涌,望向铁横秋的眼神中染上难以抑制的癫狂。
铁横秋敏锐地察觉到危险,下意识后退半步,沉声质问:“那个姓赵的凡人也是你杀的?”
若在平日,月薄之尚能维持冷静与他分说。但此刻魔念蚀心,他冷笑道:“觊觎你之人,难道不该杀?你是要为他出头吗?”
铁横秋一噎:他也没打算跟月薄之兴师问罪,到底这个姓赵的鱼肉乡里,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连这个赵公子的老爹老爷太爷太祖都杀了,没道理计较月薄之杀这个小鳖孙。
月薄之把铁横秋的沉默误读,脸色更如霜冷:“哦,你是不舍得他死吗?也是,你最会招蜂惹蝶!今日来一个赵公子,明日来一个陈公子……你是否嫌我阻了你的桃花运?”
铁横秋无奈说道:“你也讲些道理,我能看得上那姓赵的吗?他算什么桃花?说他是狗屎,还侮辱了魔将霁难逢呢。”
这话本该缓和气氛,偏生月薄之此刻魔气攻心,执念更甚。
他越发冷笑连连:“是啊,你瞧不上他,也不计较我杀了他。若我杀别人呢?我若去杀何处觅,若去杀万籁静,你还会这般云淡风轻吗?”
铁横秋一怔,却见月薄之银灰的双眼隐隐透出血气,可见是真有杀意在心。
铁横秋忙正色道:“好端端的,为何要拉扯不相关的人?”
“呵。他们自然是不相关的。”月薄之气恼至极,“岂止他们,连我也是不相关的,在你心里,从未真正有过我!说什么等你想明白了,便会回来,不过是哄人而已。偏偏我愚蠢至极,居然信了你!”
铁横秋本想说:我哪儿有说过“想明白就就回来”?我说的不是“未必会回来”?
但见月薄之眼中魔气翻涌,周身灵力暴动,铁横秋终究将话咽了回去:此刻还是……慎言为妙。
铁横秋咳了咳,决计缓和口气,安抚似地说:“我这不是还没想明白吗?这才过去了多久……”
“这已过去了七百三十天又两个时辰了。”月薄之冷冰冰地打断,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难道还不够长吗?”
铁横秋哑然:这不是才过去了两年吗?咱们都是长生之人,这点时间不是跟一弹指差不多嘛?
但看着月薄之一副随时失控的样子,铁横秋也不敢说了。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软了几分:“唉!我这榆木脑袋,连筑基都得花五十年,你总该多容我些时日。”
“呵,你这番说辞再不能骗我了。”月薄之眼中血色更浓,“我可是天天看着你的,你分明闲适得很,种花弄草,郊游踏春,呼朋引伴,日日可忙得很,哪里有空想我的事儿呢?若我再晚些现身,怕是你连媒人都说定了,再有三两年光景,怕是儿孙都要绕膝了吧!”
铁横秋这下都噎住了:三两年就儿孙绕膝?这等繁殖力也是超越人类的极限了吧?我是山猪啊?
话本诚不我欺,入魔就是会发大癫的!
铁横秋的沉默,让月薄之更加气恼,只当是说中了他的心事。
月薄之咬牙切齿:“呵呵……果然,果然,你就是一个黑心肝的骗子!”
铁横秋连连摇头:“我没有啊……”
月薄之猛地伸手:“之前我是被你哄住了,如今我再也不会犯傻了!”
但见月薄之这一出手,铁横秋连忙躲开。
月薄之身形微滞,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你……竟敢躲我?”声音顿时颤抖起来,仿佛遭受了莫大的背叛。
铁横秋无奈说道:“我这是剑修的本能反应!”
“好,很好。”月薄之怒极反笑,缓缓抬起手,刻意放慢动作,“那这次,你可莫要再躲。”他伸出修长五指,朝铁横秋肩头扣去,动作慢得像在演示招式。
铁横秋看着那越来越近的手掌,额头沁出细汗。在最后一刻,他还是侧身一闪。
月薄之眼神一凛,掌风陡然变得凌厉至极!
铁横秋知道自己根本避不开月薄之的蓄力一击,忙把眼睛闭上。
耳畔传来山石爆裂的巨响。
待铁横秋睁眼时,只见月薄之一掌将身旁的巨石拍得粉碎,飞溅的碎石在两人之间划出无数道白痕,却没有一颗伤着铁横秋一根头发。
月薄之猛地收掌,神色激动,目眦欲裂:“你!你骗我!”
铁横秋抿了抿唇,说:“你刚刚那记是缚骨擒拿手,我要是被你拿住了,你打算如何?”
月薄之轻哼一声:“自然是带你回家。”
说到“回家”二字,月薄之不自觉勾唇一笑,眉眼间冰雪消融,如同在诉说世间最温暖的归处。
铁横秋却想起那座幽邃如迷宫的洞府、千年玄铁砌成的墙壁、还有永远照不进阳光的曲折回廊,不自觉陡然一凛。
月薄之捕捉到铁横秋眼底的抗拒,心头魔气顿时如野火燎原:“你不肯跟我回去?”
铁横秋直视着他的眼睛,轻声反问:“我若跟你回去了,你还会再放我出来吗?”
月薄之气极反笑:“你还是想着离开我!”
铁横秋轻轻一叹,又说了那一句:“你神功盖世,要困住我易如反掌,只是那样,我便再也不……”
月薄之接口道:“再也不会感到快活了,是么?”
铁横秋一怔。
这话,铁横秋在两年前说过,正正是这一句话,绊住了月薄之,让月薄之咬牙放手。
当时,那句话确实刺中了月薄之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他不愿让铁横秋不快活,却也不愿和铁横秋分离。
所以他隐没身形,化作一株蘑菇,守候在铁横秋身边。
七百多个日夜,他蜷缩在潮湿的墙角,看着铁横秋侍弄花草时哼着小曲,与友人把酒言欢时开怀大笑,甚至面对芳心暗许的少女竟然展露温柔……而自己只能在阴暗处,任由嫉妒的毒液一寸寸腐蚀心智。
青苔蔓延的阴影里,那颗被魔气浸染的道心,早已滋生出扭曲的藤蔓,将最后一丝理智越缠越紧。
月薄之死死盯着铁横秋,眼中翻涌着近乎癫狂的执念:“你不快活,那又如何!”
铁横秋身形一僵。
“我也不快活呀,”月薄之如此说着,却大笑起来,“可你在意吗?”
“薄之……”铁横秋怔在原地,喉间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既然如此,不如两个人锁在一起,永生永世都不快活!”月薄之大手一挥,魔气如锁链飞出,在铁横秋周身层层缠绕!
一道赤红火光自铁横秋体内暴起,灼热气浪轰然炸开!炽焰如怒龙腾空,将缠绕周身的魔链尽数焚断,火星四溅,映得月薄之苍白的脸忽明忽暗。
“这是——”月薄之瞳孔骤缩。
残火飘散处,铁横秋的身影已消失无踪,唯余焦土上一缕青烟袅袅升起。
记忆的碎片如利刃般刺入脑海,月薄之突然想通了一切。
原来……
铁横秋在两年前提出分开的时候,只说一句“自此我再也不会快活了”,生生让月薄之断了强行带走他的念头。
然而,铁横秋并未把全部希望寄托在这怀柔之语上。
铁横秋早已做好了两手准备:若月薄之心软,自愿放手,便皆大欢喜,好聚好散;若月薄之选择强留,他也早有脱身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