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既白的声音响彻观景台, 众人还沉浸在横空而出一位符阵双修的天才的震惊中,尚未回过神来。
“池非是何人?”有人诧异道。
“魔修?可他身上并没有魔气啊……”
沉墨清淡然抬袖,手指逗逗肩上眼神冰冷的雪白小兽, 一言不发地俯视观景台,嘴角扬起略带嘲讽的笑意。
“我知道了!”
观战席间, 一位天枢宗弟子豁然站起:“难怪我之前总觉得他眼熟!我曾在下州见过他,他是个魔修!屠戮了一座无辜城池!”
“请长老出动照魔镜, 一照便知!”
话音刚落,天枢宗道场之上立刻有一面巨大的无暇银镜缓缓升起,如同一轮满月,映照众人。
一束皎洁光芒自镜面中心打下, 不偏不倚地笼罩住了沉墨清——下一刻, 他的身上燃起了熊熊黑焰!
魔气滔天!
全场哗然, 众人皆惊!
“果真是魔修!”有人怒道,“争流大赛居然让一个魔修混了进来!”
“不可能!”楚浪涛猛然站起, 声音响彻观景台,“我与流云小友有旧, 我可以为他作证, 他绝非魔修!”
金乌宗所在的观景台,一位高层掌事嘶哑的声音响起:“楚家主!你不过是被蒙蔽了眼睛!铁证如山,你也该看清了!”
“仔细想想吧诸位!符阵双修,还掌握晦涩复杂的魂道, 怎么可能是个年轻天骄可以到达的水准!”
“昔日的沉墨清都不及他!他和沉墨清一样, 是个伪装成正人君子的魔头!”
楚浪涛还要说什么,更多人已经愤怒起身,矛头直指道场上的沉墨清:“魔头!你还有何话可说!速速伏诛!”
方才的赞誉之声有多响,此刻的谩骂和愤怒就有多沸腾。
苍舜赤红的眼眸如森寒冰棱, 贯穿道场,听见身边的年轻人族一声轻笑:“没有新花样了吗?”
他的笑声随风而落,传遍哗然起伏的观景台,众人皆见他一翻手,掌心之上,一粒幽黑的种子缓缓浮出。
“是这个吧。”
沉墨清修长手指一动,那粒种子直接从他的掌心飞出,瞬间没入最开始喊他魔修的天枢宗弟子眉心!
他身上的黑焰一瞬消失,但下一刻,那个天枢宗弟子身上也燃起了冰冷黑焰——同样的魔气缠身!
“好了,”沉墨清笑道,“现在你也是魔修了。”
黑焰焚身,仿佛神魂也被放在火上煎烤,那个天枢宗弟子当场发出惨叫,连连在地上打滚:“长老救我!”
他的不远处就是天枢宗的十七长老,早已冲了过来,将掌心对着他,法力注入——泥牛入海,无济于事!
天枢宗十七长老愤怒扭头:“魔头!你对他做了什么!”
“何必装作不知,”沉墨清依然笑道,“你们不是很清楚吗,在修真者身上种下此物,关键时刻引燃,便可随意构陷一人为魔修。”
带有魔气的种子,无法察觉气息。
天枢宗外库,那个天枢宗弟子喊住他、询问他们是否见过时,就已偷偷将这枚种子种在了他身上。
“很可惜,这是我第二次见到此物,对我已经无效了。”
天枢宗十七长老面色微变,还要说什么,楚浪涛已然开口:“贵宗这是什么意思!众目睽睽之下,你们这是在公然污蔑无辜修士吗?”
“放肆!我天枢上宗何时需要污蔑一个下州修士!分明是这魔修在作祟!”
楚浪涛冷笑,指着天空:“你们都看到了,照魔镜下,他身上已经没有魔气了!”
“从一开始,口口声声说他是魔修的,不正是你们天枢上宗吗!”
灿金大阵之上,银白镜面依然投下皎洁光辉,年轻修士沐浴光芒,玄金衣摆随风而飘。
萧既白跌坐在道场上,仰首旁观这一幕,大脑已经一片空白。
确切地说,从刚才那个天枢宗弟子站起来高喊魔修时他就傻了,在看到那粒种子之后,他整个人更是如同被钉死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宗门什么时候安排了这个弟子?为什么不告诉他?
原本的计划难道不是让他的同门在暗中帮他,驱使那件可以封禁炼虚之下所有符修的七品法器,让流云无法还手,再由他一剑斩杀对方吗?
多么完美无缺的计划……只是他们所有人都没想到,流云就是池非,是符阵双修!可以封禁符术的法器对他根本无用!
情急之下,他揭穿了这个人的身份,想让众人都知道他的真面目。
但,之后发生的一切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尤其是那粒种子……那根本不是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
萧既白死死盯着那道半空中的身影,藏在袍袖之下的手颤抖了起来。
因为——那是他用高额积分向系统兑换的道具!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
混沌魔种,蕴含魔气,可由拥有者引燃,除拥有者之外,任何人无法察觉其气息,可以随意种在任意一人身上。
曾经,他就是靠着这粒种子,才让他的大师兄沉墨清在整个宗门面前被魔气缠身,彻底坐实了魔修身份。
可是……为什么会有第二颗种子?!还是被一个他根本记不住名字的宗门弟子拿出来的?!
“系统!”
“宿主,您知道的,我的道具只能由您使用。”系统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没有起伏,“那粒种子并非来源于我。”
“而且,我之前说的话依然有效,混沌魔种,是不属于此界之物。”
仿佛被当头劈成两半,萧既白感觉自己浑身血液都在刹那间凝固了。
所以……宗门里还有系统?!
还是说,他能从系统这里兑换的道具,宗门高层也有手段拿到?!
就算今日没有他,宗门也一定会除掉这个流云……但,为什么不告诉他?为什么不和他说?!
这一刻,萧既白根本无心去管观景台上发生了什么,他只是死死盯着高空中的那道身影,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个世界……这个世界所有人都靠不住!
唯有他自己!唯有他自己的力量才是真的!
下一刻,他高高扬起右手,怒喝声响彻道场:“尘芥,来!”
霜寒剑光划开天穹,蔚蓝晴空被一分为二,割开一道千丈雪痕!
剑未至,凛冽剑光已照亮所有人的眼眸,一柄破冰斩雪的霜白长剑,悬立萧既白身侧六尺!
——天下第二名剑,尘芥!
萧既白双眼血红一片,两指并起,遥遥一点高空中的沉墨清,那尘芥也慢慢调转剑锋,长剑直指那道身影。
“斩!”
就算符阵双修,又如何!
尘芥一剑,世间谁能挡!
一道剑光连贯天地,如上古时代劈开混沌的巨斧,携万钧之势而下!
相隔遥远的观景台上,楚浪涛怒不可遏,那剑光速度太快,气势太盛,连他也来不及出手,旁边有人惊呼:“流云要败了!”
天穹之下,玄金衣袍的修长身影依然不闪不避,任由剑气掀起惊人罡风,肆意卷动他的衣摆。高束乌发飞扬,拂过那双微含笑意的眼眸,映出逼至眼前的炽烈剑意。
他的修长指间,多了一柄剑。
苍青染金,锋芒内敛,大道藏锋。
苍舜微微弯起眼睛,赤色妖瞳之中,倒映出一副璀璨至极的画面——
墨金衣袍肆意翻飞,意气风发的年轻修士踏立高空,信手挥下一剑!
萧既白的剑光,与沉墨清的剑光,一共是两道剑光。
但,这一刻,天下所有人的眼前皆只能见到一道剑光!
那是割裂天地、极昼无暗的一剑!是世间最极致的锋锐,最耀眼的寒芒,任何符箓、阵道、剑法在其面前——皆被碾碎!
一剑破万法!
萧既白瞳孔骤然收缩为一点,他挥出的那一剑与此刻的这一剑相比,犹如燕雀之于鸿鹄,蜉蝣之于青天!
苍天在上,仙人降世,不过如此!
极端的恐惧撕裂了心脏,求生的本能让他的身体做出最快反应,立刻就要召来尘芥替自己挡下这一击——
霜白长剑头也不回,向高空而去,化为一抹泠然雪色,消失在他眼中!
“宿主快跑!!”
系统的吼声,直到最后一刻才响彻萧既白脑海。
然后,他听见了咔嚓、咔嚓的声音。
——直到无边的剧痛搅翻了大脑,令他控制不住地发出撕裂喉咙的惨叫,他才意识到,那是他全身骨骼被一瞬间碾碎的声音。
剑光破碎,一团血肉模糊的身体飞出,撞上观景台,血溅十尺,四肢碎裂,徒留躯干!
万丈道场根本无法承受那自长空而下的剑气,当场崩碎为千块浮陆,剑意尾光横掠千米,凝结为一柄剑形,贯穿萧既白心脏,直接将这团已不成形的血肉钉死在观景台上,鲜血泼洒了最近的天枢宗长老满脸!
全场死寂,鸦雀无声!一张张脸庞,凝固着无法抹去的愕然!
——流云居然还是剑修!
一剑斩天枢最强弟子的剑修!!
万籁无声之中,苍舜眼睛一眨不眨,低头看着那只指骨匀称的修长手指握住苍青剑柄,愉悦地甩了甩尾巴。
他做的剑更好看。
下一刻,一柄霜白长剑飞掠而来,光华流转,如无暇剔透的寒雪凝成,停在沉墨清右手边,剑柄紧紧挨着他的手指。
沉墨清轻笑一声:“好久不见。”
他的指腹蹭过染苍剑柄,而后才松开这柄青金长剑,握住了飞快钻入掌心底下的霜白长剑。
一抹极其锋锐的剑光滚过霜色剑刃,剑锋嗡鸣,引动大地震颤!
尘芥,再归其主!
染苍依然默默悬停沉墨清手边,往前凑了一点,剑刃轻轻贴上尘芥。
尘芥忽然用剑尖甩了染苍一下。
染苍默默地挪远了两寸。
苍舜眼眸一扫,没吭声,一脑袋拱进了沉墨清肩窝。
沉墨清沉默。
怎么感觉身边忽然多了三只黏糊糊。
崩裂的道场,漂浮在空中的观景台上,一双双眼睛依然残留着极度的震惊和不可置信。
“天道在上!我是在做梦吗,还是出幻觉了……”
“他,他是剑修?!他不是符阵双修吗?何时又成剑修了?!”
“天哪,三道同修,三道登顶!这是上古时代的怪物吗?!”
“这才是真正的天骄第一!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远超沉墨清!”
这一刻,所有世家大宗皆为之震动!所有在场的天骄皆不敢再出手,只能愕然地仰望高空,目瞪口呆。
直到这时,才有人注意到沉墨清手中之剑已是霜白长剑,惊声道:“尘芥认他为主了?!他究竟是谁!”
天枢宗十七长呆滞地看着眼前那团模糊抽搐的血肉,豁然飞起,怒目圆睁:“竖子尔敢!!”
他全力一掌拍出,炼虚巅峰,浩瀚如海!
沉墨清看也不看,再度一剑斩下!
一剑霜寒九垓州!照彻山川长河,荡平万丈苍穹!
天枢宗十七长老,炼虚巅峰——被一剑枭首,神魂俱碎,当场身陨!
鲜血再次飞溅高空,却并未沾染随风飘扬的玄金衣袍,年轻剑修凭剑而立,不再掩盖自身修为——化神大圆满的气势,横扫全场!
观景台上,楚浪涛倒吸一口冷气,连退三步,在一片惊呼声中重重跌回座椅,手脚发麻,如在梦里。
这是何等的一剑?
这是何等锋芒贯日,气吞寰宇的一人?
以化神大圆满的境界,挥手之间斩炼虚巅峰,真正地无视境界,以剑斩跨境之敌!
放眼九千州,只有一人,唯有一人能够做到……
狂风怒嚎,长空失色,天光晦暗,乌云蔽日。恐怖的气势压顶而下,一道宏伟缥缈的宗门虚影,覆盖九垓州大地。
在那壮阔无边的虚影之中,天枢宗数位高层现出身形,为首之人一身金白衣袍,合体巅峰的气势镇压全场!
天枢宗三长老,公孙清!
“天枢在此,何人造次?”
声浪如雷,掀起飓风,呼啸荡平万丈道场。
天枢内宗亲至!
沉墨清直面那巍峨浩大的宗门投影,毫无惧色,微微一笑,与苍舜对视。
苍舜蹭蹭他的脸侧,同样笑着说:“去吧。”
去回归九天之上,去照耀天地大道,去颠覆这天枢上宗!
我陪你。
沉墨清一步踏出,霜白与青金长剑并肩立于身侧,衣袍翻飞,缓缓闭目。
下一刻,他睁开眼眸,山河皆动!
斩去伪装,现真容!
风起云涌,符文飞扬奔流,化作浩瀚长河,大阵横扫千里,铺开熠熠金海,剑气凛冽纵横,三道登顶,三道交织,最终又化为一剑——斩向天枢!
遮天蔽日的宗门虚影剧烈颤动,从中间一分为二!
这道曾经在九垓州上空横亘万年、投照大地的恢宏虚影,一度象征着九千州第一大宗的无上荣光。
此刻,天枢荣光被斩为两半!离得最近的两位炼虚长老当场身陨,化作血雾轰然爆开!
万丈阴霾退散,一轮大日重现晴空,洒下千万里金芒,披沐那道凭剑而立的玄衣身影。
这一刻,全场再度死寂,万籁无声!
一双双骇然的眼睛里,众人只见那年轻剑修踏立高空,踩在坍塌的天枢虚影之上,高束的乌发肆意飘动,露出一双清绝锋锐的眉目。
姿容冠世,风采凌绝,力压天枢!
九千州年轻一代天骄中,谁能做到?
唯有昔日的第一天骄,第一剑修!
时隔多年,那道轻然笑语,重现九垓州上:
“诸位,别来无恙?”
“魔渊被摧毁了!”
无边无际的血光从天空缓缓褪去, 笼罩修真界近千日的晦暗终于散尽,长空放晴,第一抹鱼肚白浮于遥远天际。
凛冽寒风吹动红衣猎猎, 霜白长发散落红衣之间,沉墨清反手将剑刃插地, 凭剑而立,四周在放声欢呼, 笑语欣然,而他喉间的血犹腥甜。
他静立片刻,吐出一口血,伤痕交错的身躯向后倾倒, 闭目的最后一刻, 眼前出现了一袭不染纤尘的雪白衣袍。
再睁开眼, 已是落鹤峰上,雪色白袍拂落他的床畔。
“躺着, 别动。”
师尊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和温润,微凉的掌心贴在他额间, 和他幼年时一样轻柔的力度。
“你燃尽精血, 神魂重创,肺腑皆碎,为师已为你封住心脉,切记, 这段时日绝不可再用功。”
沉墨清目光微动:“师尊, 你出关了?”
“是,”白发仙尊温和道,“这些年委屈你了,想不到只是一次闭关, 我那年纪轻轻的徒儿再见时已是炼虚,已能挑起天下重担。”
他起身,雪白袍角从床畔滑落,垂及地面:“好好休息吧,有为师在,不必再担心外界之事。”
魔渊之战结束,正是庆功之时,拥有镇平魔渊大功的天枢宗宗主首徒却因伤势过重,神魂严重受损,于落鹤峰内寸步不出,修养整整两年,仍然未见好转。
“师兄!”
落鹤峰的初雪降下时,小师弟从山下跑来,挨着沉墨清坐下:“我烫了芋头,快吃!”
热腾腾的芋头烘热了掌心,沉墨清听见小师弟艳羡的声音:“外面都在说,师兄是拯救世间的大英雄,此界最厉害的天骄。”
沉墨清笑着摇摇头,雪花拂落肩头,清绝昳丽的侧脸比雪还白。
小师弟的目光在他的脸上停留片刻,说:“我要去山下历练,会经过白玉城,师兄有何要带给伯母的,我一起带去!”
沉墨清温和道:“好,我明日就要闭关,无法下山,这次还要麻烦你了。”
“有什么的!”小师弟蛮不在乎地一摆手,接过沉墨清递来的剥好皮的芋头,一股脑塞进嘴里,“师兄你还是好好养伤要紧,要是让伯母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指定难过!”
他又看看脚下飘雪的山峰,道:“可惜天枢宗剑气太盛,没有修仙资质的凡人无法承受此地剑气,否则师兄就能将伯母接到这里长住了。”
沉墨清微微垂下眼睫:“是啊……”
不过不要紧,等他伤势好些,就能去见娘亲了。
第二日,天枢宗宗主首徒闭关疗伤,宗主关门弟子初次下山历练。
九垓州,一座临江山城,结界笼罩一城之地。
萧既白缓缓从山林间走出,立在崖边,俯视山城:“这就是白玉城?灵气之地,却住着不少凡人,真是浪费。”
“宿主,你要想好,踏上这一步,就没有回头路了。”
萧既白沉默片刻,笑了一笑:“还真有些舍不得,毕竟,师兄实在对我很好……”
他按住心口,似乎有些隐隐作痛。
“以宿主您的天资,努力修炼,未尝没有赶上他的那天。”
“未尝?”听到这话,萧既白的手从心间移开,脸色微微变了,“你也知道是未尝?我还想问你,为何我是主角,受人关注的却总是另一个!”
他从袍袖里取出了一面镜子,镜面无暇,却倒映出一张上下反过来的脸。
颠倒因果,指黑为白,混淆真相,惑乱人心——皆在一镜之间。
天下第一的法宝,也不及此。
萧既白嘴角扬起:“好东西,可惜有时间限制,用不了几次就没了。”
“去吧,去为我——照亮前路!”
明镜高悬,映出大江环绕的山城,下一刻,笼罩山城上空的结界,消隐于镜中。
狂风翻涌,天色将变,高空之中,一众修士相伴而行。
“太上长老的伤势越来越严重了,必须赶紧为他汲取新的生机!秘药也不够用了,再这样下去,大家的修行都会被耽搁。”
“偏偏魔渊已被摧毁,不能像以前那样推到魔物头上……啧,真是麻烦!怎么就出了那个沉墨清!”
“放心吧师兄,魔渊没来之前,我们都做惯了,这次就和前几年一样,随便推给哪个魔修,又或者干脆说魔渊还没除清,有魔物逃了出来,这不就行了?”
那师兄听了这话,乐不可支:“还是你小子机灵!”
他们眼前忽然一晃,似乎被镜面折射的光闪了一下。
再睁开眼时,不远处多了一座城镇,平平无奇,一看就是凡人城镇。
“就这里吧,动手。”
“等等师兄,要不要先下去查探一番?这里是南边,我听说南边有座白玉城,沉墨清的家人就在此地安养天年。”
“你当我不知道吗!白玉城可是灵地,又有炼虚结界守护,怎么会是这个凡人小城!快动手吧,太上长老还在等着续命呢!”
无光之地,一面镜子静静悬立,映出一场焚城大火。
落鹤峰,闭关静室,烛台坠地,火光晃动,映出溅洒满地的鲜血。
经脉尽断,灵气逆行,大片大片鲜血染红衣襟,沉墨清却毫无察觉一般,散乱的长发之下,苍白指间死死攥着一块玉石。
曾经莹润完整的玉石已碎裂为数块,无论怎么拼凑,都无法拼好。
尖锐的玉石边缘磨破掌心,割得手指鲜血淋漓,他猛然起身,才刚站起就又是一大口血咳出,扶住墙壁,按下一抹鲜红手印,冲出静室之外,没入轰然降下的大雨之中。
哗啦——
寒风呼啸,暴雨笼罩高山宗门,浩然宗五百修士聚集在门窗紧闭的大殿内,每个人皆分得了一颗漆黑滚圆的丹药。
他们咀嚼着丹药,所有人身上都浮现出了一道道黑纹,与之而来的是修为暴涨,不少人直接原地升了一个小境界。
“好生机,好生机!”浩然宗大师兄拍手赞叹,“只是魔渊结束,要掩盖起来也不如之前那般方便,今日可是费了我们好一番力气,日后又该怎么办呢?”
“别担心啊大师兄,我们师门上下一心,来日方长……”
话还没说完,只听“吱呀”一声,紧闭的殿门缓缓打开,露出外面幽黑无光的雨夜。
五百宗人诧异回首,看着那黑洞洞的门口。
一道雷霆劈落殿前石阶,砖石飞溅,雨水激扬,炽烈雷光一瞬间照亮了漆黑的殿前广场,也映出一道被雨浸透的身影。
那人浑身皆暗,几乎融入了幽深夜色,唯有手中一柄斩冰破雪的长剑,在黑暗里散发寒亮的冷光。
“何人擅闯我宗门!”
五百宗门弟子豁然而起,一把把长剑飞空,无数尖锐寒芒交叠,照映出一双双愤怒的眼睛。
狂风卷荡雨幕,轰然撞裂殿门,殿内烛火急晃,如一条条狂乱的火蛇,混乱的火光里,那人缓缓抬头,湿透的乌发之下,是一双森寒鬼厉的眼眸。
他的眼睛比他的剑还要亮,还要冷,如幽冥之下永燃的鬼火,烧空了冰凉的雨夜。
暴雨淹没大地,高居九垓州上方的恢宏大宗却是风停雨止,孤月飘悬。
天枢宗山门前,慕容舟反复徘徊,眼皮直跳,脑海里一直回响着长老的话。
发生了何事?
为何今日一早,长老就找到他,要他将大师兄引入山门,开启宗门大阵?
夜风寒凉,山前长阶,他看到了大师兄的身影,修长孤寂,仿佛失了七魂六魄,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慕容舟一愣,立刻上前,一声“师兄”刚脱口,剩下的话就堵在喉间。
他嗅到了大师兄身上挥之不散的血腥,从袖口,从衣袍间,从骨缝深处。
“……师兄,你不是在闭关疗伤吗,怎么忽然出关了?”
“宗主在哪里。”师兄的声音很低,就和他血色尽失的手指一样冰凉,“我要见他。”
慕容舟紧紧盯着师兄冷雪般的侧脸,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师兄,虚弱的,失魂的,被雨水浸透,仿佛全身骨头都被抽走,只剩下一把脊骨支撑着削瘦身躯。
慕容舟藏在袍袖之下的手微微发抖,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因为其他什么情绪,不过,他的声音倒是一如既往:“听说今日一早,诸位宗门长老就召开了密会……”
话音刚落,他听见脚步声,立刻回头——宗门灯火皆亮,煌煌灯影下,山前长阶又出现了几道身影,为首的是宗门三长老,公孙清。
“沉墨清,你去浩然宗了?”往日那位公孙长老见了他的师兄都十分和善亲切,此刻的声音却毫无温度。
慕容舟一愣,察觉到了什么,慢慢后退一步。
寒风刮面,从指尖到骨髓都在发冷,冷意化作钢针,刺入心脏。
沉墨清对上公孙清的眼睛,缓缓开口,嗓音沙哑如被寒铁磨砺:“我有证据,证实浩然宗堕魔。”
他取出一枚玉简,记录着一段足以揭穿浩然宗真面目的画面。
“师兄!”
一道身影飞快跃下山阶,萧既白来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你的手这么这么凉!”
话音刚落,他就见沉墨清一言不发地转过脸,一双幽深无光的眼眸死死地凝视着他。
“你不是在白玉城吗?”
听到这句话,萧既白先是一怔,而后才道:“师父临时唤我,所以我耽搁了几日,原本打算明日再出发的……师兄,你身上在流血!”
他伸手,似要拂去沉墨清衣袍间的血迹——然而,手还没完全落下就被猛然烫开!
冰冷的黑焰自沉墨清身上燃起,烧灼他的乌发白肤,将他整个人吞噬其中!
魔气侵身!
“天哪!师兄你……”
萧既白连退三步,短短几个呼吸间,眼中划过震惊、不可置信与愤怒,最后是浓浓的失望。
“师尊!长老!师兄他入魔了!”
慕容舟面色愕然,忽然一剑递出!
长剑直刺沉墨清心脏,却被尘芥瞬间爆发的剑光挡开,只割开一角染血袍袖。
霜寒长剑立于沉墨清身侧,剑光凛冽锋锐,如长夜里燃烧的雪,却无法驱散他身上的黑焰。
黑焰烈烈焚烧神魂,那本该是蚀骨之痛,沉墨清的脸上却一点表情都没有。
他站在山阶之下,看见萧既白迅速远离,衣摆飘摇,背负双手,对他微微勾起嘴角。
“果然,你已与那魔道勾结,沦为魔修!”
公孙清一声怒斥,宗门大阵悍然开启,汹涌威压倾泻而下,如一只无形巨掌,压在沉墨清削瘦的脊背之上!
他身躯剧颤,衣袍间再度渗出鲜血,神情却始终没有任何变化,只是静静地仰首——
那双乌沉眼眸之中,宗门长阶延伸向高阔夜空,灯火耀耀,古老的宗门虚影在火光中神圣浩渺,一袭雪白长袍轻然飘落。
白发仙尊居于灯火煌煌的寒夜高空,居高临下,对他投来一瞥。
而后,转身,没入无边夜色。
沉墨清笑了起来,染血的衣袍猎猎风动,袍间清竹似要破夜而出。
“地狱空尽,白日见鬼。”
尘芥剑光,惊照长夜!
天枢旧事,十二年,历历在目。
此刻,古老的宗门虚影在眼前缓缓坍塌,沉墨清垂下乌沉眼眸,眸底如广阔深湖,波澜不起。
公孙清表情剧震,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好像看到一个厉鬼从十八层地府爬回人间。
观景台上更是一片死寂,不知过去多久,才有一个颤抖的声音响起:“……是他?!”
“是他!他回来了!”
“沉墨清是流云?!我在做噩梦吗?!谁来打醒我!”
“他怎么会是化神大圆满?!他死的时候不是修为尽废了吗?!为何现在又是半步炼虚?!”
“十二年重回化神……天呐,他简直就是怪物!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怪物!”
楚浪涛瞠目结舌地仰望高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在心底不断咆哮: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这世间果然没有第二个和他一样逆天的存在!从始至终,能与“沉墨清”这三字并肩的天骄只有他一人!
道场上,楚轻崖也完全傻眼了,半晌才喃喃冒出一句:“流云兄……是沉墨清?”
“我和沉墨清成故交了!我还得了沉墨清指点符道!天哪!”
秋在望一甩长鞭,嘴角上扬:“置之死地而后生,不愧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