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鸟之吻by青律
青律  发于:2025年10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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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周绫有为数不多的谎言与隐瞒。
但他直到袁勉桐离开以后,都无法把全部真心宣之于口,哪怕那和暧昧毫无关系。
半睡半醒时,男人翻身去抱怀里的人,手臂扑了个空,才迟钝地想起今天在睡侧卧。
他想起袁勉桐做作又刻意的亲昵,喉头只有食物中毒般的恶心,干呕感随之涌起。
次日九点,薄朝昉前往海洋之心水族馆,参与品牌联名会议。
这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巨型场馆,在放归白鲸后仍然人流如织,工作日依旧热闹喧嚣。
馆长对珠宝联名颇为意外,接待时郑重又欣喜,带着他们去看最为知名的环海拱廊。
海底隧道只是黑珍珠项链般细小的线,人类隔着澄透穹幕,可以窥见海光之间遨游的千万鱼群。
如同无数滴缤纷颜料被注入了灵魂,深灰,明红,水蓝,草绿,千米海域里四处都飞扬着瑰丽的雾色。
即便是向来沉稳不迫的下属们,在这一刻都忘我抬头,露出孩童般茫然又沉浸的表情。
人类渺小黯淡,海底星云流转。
馆长对他们的表情很满意,自得道:“海底隧道的确是最热门的观景区之一,节假日经常要排队一两个小时,但在隧道尽头,还有更壮丽的景色在等待大家。”
众人不由得屏住呼吸,同他一起走出略为低矮的水下观景区。
视线骤然开阔,挑高倏然跃至三十余米的巨型落地水幕前。
珊瑚礁好似螺旋上升的灿烂花束,万物在深水中央遨游翩跹。
人们聚集到巨型天幕前,像是在看这世间最盛大的电影。
即便是薄朝昉,也有一瞬失神。
“珠宝的确是人类能拥有的,最奢华也最典雅的装饰品,再昂贵也不为过,”馆长笑道,“但我有很多时候,也想是珊瑚礁里的一条鱼,在这样浪漫灿烂的世界里过一辈子。”
“当然,”有人应和道,“太震撼了,三十多米……我像站在海底,看最高的水面一样。”
“这里应该有不少艺术家和电视剧都会来采风吧?”
“对对对,我记得有好几部电影都来这拍过!太美丽了!”
有下属大着胆子对薄朝昉搭话,“您来这种地方,可能会觉得我们跟一帮小孩儿一样了吧。”
薄朝昉看着回旋的鱼群,像是隔着浅青色的雨,去看模糊不清的周绫。
“没有,”他说,“我很喜欢这里。”
再回家时,宅邸门口意外有人在等他。
周绫坐在轮椅上,管家和佣人陪同在一边。
结婚七年,周绫从未这样做过。
薄朝昉在车内定定看了一眼,先是有不祥的预感,又涌出悬浮的幻想。
他知道周绫并不爱他。
这七年都是……各取所需。一想到这个词,火气都在烧灼喉管。
如今候在这里,是等他回家?
薄朝昉抬手扶正领带,肩膀紧绷。
周绫如果要离婚也没什么好拦的。他和他只剩一场荒唐。
他仍用最渺茫的一丝念头,不自觉地盼望着,那人是在等自己回来。
车门打开的同一秒,呼吸和心跳都在往下沉,像在等待生活的最终审判。
周绫扬眸看他,伸手去牵丈夫的手。
“你回来了。”
薄朝昉迟疑片刻,快步过去扶住他。
管家会意地推好轮椅,让两人步伐一致。
“你特意来门口等我?”
“……嗯。”
周绫的身体没有以前那样冰了。
从前没有化蛇的时候,也因为那场祸事元气大伤,盛夏里仍如一块捂不热的冷玉。
他握着他的手,此刻发觉对方微微地加重力道,十指交缠着贴紧。
即便什么也没有说,一种蓦然滋生的依赖也足够被接受感应。
薄朝昉心意微动,道:“有什么事想和我说?”
“没有。”周绫许久才道,“太久没有看到你。”
男人一时压着呼吸,突然觉得自己什么都可以原谅了。
从前那些事不该怪他。
自己耽于工作,只是个冷漠又无趣的丈夫,他们本来就沟通太少,说爱也不真。
周绫牵紧他,即便十分钟过去了,也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薄朝昉试探着碰他的额头,发觉并没发烫,不是生病了。
但体温比从前要高,人也变得更沉默。
公司有事,早就过了晚餐时间。
薄朝昉喝了一盏汤,周绫靠在他的身边,什么都没再吃了。
他们很少在这里靠得这样近。
管家其实把轮椅推到不近不远的地方,是周绫出声说,再近一点,我要贴着他。
管家本人都面露意外,先看了薄朝昉的意思,然后才把周绫推过去。
十几分钟里,两人都没有说话。
薄朝昉换作用左手喝汤,右手递给了他。
后者即刻再度牵紧,如电量耗尽般轻轻缓了一口气。
用餐结束,男人道:“我陪你上楼休息一会儿?”
周绫小声说:“你抱我上去。”
薄朝昉重新看了一眼他的妻子。
十几个小时不见,怎么判若两人了。
周绫过去一贯拿捏着分寸,既不会疏离到让薄朝昉看出异样,也不会亲近到黏腻幼稚。
再复盘时,一切都变成虚幻到可笑的表演痕迹,让人心里炸得怒痛。
他皱眉不语,仍是弯腰俯身,把轻到几乎没有重量的周绫抱进怀里。
毛毯随之滑落,青环蛇尾流淌而下,再无半点遮掩。
周绫不肯面对这条尾巴,把脸埋进他的胸膛里,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这一刻,青年又真实起来。
他像是在压抑着某种痛苦,只有在丈夫靠近时才能缓解少许。
薄朝昉早已注意到他的细微异样,抱他上楼的时候,指腹状似无意地搭在周绫腕侧。
脉搏比平时要快很多。
“你生病了吗。”
周绫摇头又点头,五指抓紧他的衣领。
这动作示弱意味明显,让人莫名有点心疼。
“到底怎么了,”薄朝昉吻他的发侧,昨日的生疏已经烟消云散,“我在这,直接和我说。”
卧室门打开时,周绫压着气息,勉强开口。
“我进发情期了。”
薄朝昉动作微顿,先是把他抱到床上稳妥放好,然后再去解西装领扣。
他低头时,看见腰侧被蹭出一道蜿蜒的湿痕。
“你还记得,你是人类吧。”男人的声音古井无波,“所以现在完全变成动物了,时间一到,只想着求偶交配?”
周绫蜷在柔软被褥里,嗅到方才的温情一散而空,气氛变得冷硬危险。
他已经煎熬了一整天,思考问题都略显吃力,此刻攥着被角,不确定地问:“朝昉……你在生气?”
男人俯身覆上,掠食般重咬一口他的唇。
“你以为呢?”
他终于得到那个等待太久的吻,像沙漠里跋涉数月的旅人般焦渴,即便被怒意冲得像薄荷糖狠烈迸开,也不得其法地抱紧薄朝昉,连蛇尾都蜷在西装裤上,焦躁不安地前后轻拍。
“催什么?”薄朝昉冷笑,“急成这样,怎么不发短信求我,早点回来摁着你多做几次?”
还以为他真得想通了。
还以为他是真的在等自己回家。
“你在发什么火……”周绫嗓子都是哑的,他没有发觉自己睫毛都沾着水光,神态艶丽到好似醉酒,此刻仍在薄朝昉耳畔低笑呢喃,“不是好喜欢我吗……老公?”
薄朝昉一巴掌扇到他的蛇尾上,周绫倏然一抖,仍缠紧他不肯放手。
“别生气了,”他不知道自己在道歉什么,“再亲亲我好不好?”
“朝昉……朝昉……”
这个吻变得漫长又疼痛。
直到两小时后,周绫在浴缸里如梦初醒,终于从燥热里解脱片刻。
他刚才都在说什么……?!
而且薄朝昉怎么会变得攻击性那么强,从前说些荤话都是半开玩笑,今天反而——
男人背对着他淋浴洗澡,气场全然是生人勿近的吃人状态。
周绫趴在浴缸旁,轻轻喊了一声。
“老公。”
薄朝昉呼吸一停,仍背对着他,声音冷得像刀子。
“没让你爽到?”
周绫有点疑惑。
今天怎么跟吃了枪药一样。
“OAC那边来检查过,”他为难地解释起来,“我本来不想麻烦你,但确实是罕见情况,一般也不会化形期还卡在这就……”
“我不关心这些。”薄朝昉打断道,“没事我走了。”
周绫一时怔住,没了声音。
薄朝昉准备披个浴袍就吩咐佣人进来,一转身时正撞见周绫红着眼睛看他。
后者压抑着情绪,什么都没再解释,只是难过又惶然地看着丈夫。
周绫的神态本就有种天然的无辜,此刻忍着泪意,眼尾都泛着红。
他趴在浴缸旁边,尾巴蜷在水底,默认薄朝昉要走了。
男人沉默了半分钟,俯身靠近浴缸,用掌心去捧他的脸颊。
像是触碰最柔软明亮的玉。
“……我帮你擦头发。”

周绫不肯理他了。
两人在吹头发的时候都很像两口子,周绫坐不住,重心不稳,习惯了后倾着陷进丈夫的怀里。
他安分听话,偶尔被吹风机的温度烫到,轻轻皱一下眉,薄朝昉就知道距离太近了,之后都用双指隔着发丝,要烫也是先烫着自己。
在那十几分钟里,周绫都像一只恹恹的兔子。
长耳朵,红眼睛,再怎么捉弄都不会发出声音。
他任由摆布,薄朝昉反而手下留情,只觉得两人始终没有说清楚,但无处开口。
还能怎么问?你爱我吗。
薄朝昉问不出口,他心里有愧。
周绫是为了救他才变成现在这样,本以为是恩爱互补了七年,正如柏拉图说的那样——相爱是两个人找到彼此缺失的轮廓。
周绫温热明亮,薄朝昉冷寂古板,他们的婚姻实在欢畅美满。
但根本不是这样,这都是他一厢情愿。
念头触碰到这一层,这关系就成了一张漂亮斑斓的玻璃糖纸,有轻薄脆响,未必容易碾碎,肉眼可见地布着层叠褶皱,像两个人都没法伸手抚平的许多伤口。
再把周绫抱回床上时,薄朝昉想,我还是舍不得离婚。
不是这么多年都过去了,要凑合着过。
他就是舍不得周绫。
薄朝昉又气对方无情,又恼自己蠢货一个,思来想去,无名火到处乱蹿,肺腑上都像被蛰了好几下,日夜痛痒交加。
“我还有事,等会回来。”他说,“等会再喝点燕窝羹?”
周绫背对着他,第一次什么都不说了。
男人有点固执地等了十几秒,他的妻子还是一声不吭。
薄朝昉盯着周绫薄玉般的脊背看了又看,往日修养都按捺不住,想开口吵架。
你发情期到了,就眼巴巴来门口接我。
爽完了又一声不吭,话都不和我说?
凭什么,周绫,我算什么?
薄朝昉压着火气,再开口时,声音仍是温柔低沉的。
“小绫,晚点见。”
他更加固执地等了半分钟,什么都没等到,大步离开。
公司董事们再开会时,顶头上司全程顶着阎王脸,一时间都不太敢说话。
有人擅自主张打价格战去了,这的确能短期内促成多笔订单,但无疑也是降低品牌格调。
先斩后奏这种事,老高管们都不会做,保命要紧,但新鲜血液难免来了几个莽的。
都以为这场会议会是狂风暴雨,狗血淋头,没想到处理手段意外地和缓。
薄朝昉脸色难看,犯事的小高层更是连番检讨,宁可工资绩效全扣,也想在这宝贝岗位上多苟几年。
总裁只是吩咐了几句后续的善后重点,示意他们继续汇报亚欧两区的合作互通情况。
董事们以为更猛的发落在后面,心惊胆战一个半小时,直到秘书表示会议结束,才如梦初醒地相继道了声辛苦,挂断视频电话。
薄朝昉把平板倒扣,揉着眉心,直到此刻都还在分神想着周绫。
他一心多用惯了,今天变得额外情绪化,一度想回卧室看一眼那人。
万一在哭呢。
男人暗火又涌起来,恼那家伙有什么不肯直说。
七年,有什么事要拖这么久。
无非是从一开始就不相信自己。
恨意像咖啡的酸苦,无非是爱意的落影。
他连着许多天都为周绫心烦意乱,但做也做了,吻也吻了,什么都像扬汤止沸。
他不由得重重呼吸一口气。
怒意翻涌之际,手机震动了一下。
薄朝昉即刻打开,心里又扬起微缈的希冀。
[袁勉桐]: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袁勉桐]:我们以前那么要好,阿昉,我们不该有误会
还配了个小猫歪头的表情。
薄朝昉黑着脸把袁勉桐直接删掉,手机砸到大理石桌面上,砰的一声。
管家守在门外,听见动静时轻敲两下房门,过来为薄朝昉斟茶。
男人声音冷沉地可怕。
“我这个月都不想看见周绫了。”
从来没有。
周绫从来没有这样晾过他。
一声不吭,什么都不回应,像是笃定了自己不能拿他怎么办!
管家其实心底也有点怵,见薄朝昉一副要杀人的架势,立刻道:“一切按您的吩咐。”
薄朝昉径直无视自己刚才说的话,看着管家道:“明天还是要给他过生日。”
管家陷入漫长的沉默。
薄朝昉说:“行程表安排好了吗。”
“是的,明晚九点,会有预先的按摩诊疗。”
周绫陷在厚软被褥里睡了一整晚。
他不清楚薄朝昉回来过没有,只是要下暴雨了,他困得说不出话。
周绫不怎么使心眼,事到如今,单纯懒得演了。
他过去职业精神很是优异,既是解语花,也能做小妖精,怎么哄着姓薄的高兴怎么来。
话都说开,这份扮演工作原来从未存在过,他的本性终于能流露出几分。
薄朝昉惹到他,他一声都懒得敷衍。
狗东西,爱跟谁过跟谁过。
两人都是一身刺,新的一天依旧在冷战,全天连短信都没发过。
直到午饭结束,闲着没事看今日新闻的时候,周绫才反应过来。
他今天过生日。
佣人们一声不吭,管家也像是不知道。
周绫淡漠地观察了一圈,心里觉得好笑。
哦,失宠了啊。
他心态很好,寻思着晚上自己要碗长寿面得了。
直到晚上七点,薄朝昉依旧没回来,但按摩和检查的程序都提前了。
管家守在一旁,说:“先生请您去个地方。”
“不去。”
管家笑容有点僵,直说道:“拜托您了,去一下吧。”
周绫见他为难的样子,松口答应了。
他大概猜到薄朝昉安排了一点什么。
烛光晚宴,玫瑰红酒?
两人看会儿星星月亮,像是什么事都能摊开说清,往后好好过日子?
这念头即刻被打散。
薄朝昉不是这种性格的人。
他们两个都不是和事佬,所以一吵架就得是大动干戈,连绵不断地天天记仇。
宾利驶入夜幕里,只是路径和过往都不一样。
周绫留神看着,越看越觉得不对。
这不是去市中心的。
“怎么,”他终于半开玩笑地开了口,“薄朝昉忍不住,要把我架去郊外埋了?”
司机跟着笑起来,周绫眉毛一跳,心想坏了,这家伙昨天好像是很生气。
汽车停在海洋之心水族馆前,管家亲自帮他遮好毯子,把人缓缓推了进去。
周绫从未来过这里,第一次来是夜场,但看见灯火通明,万物灿烂。
他不禁感慨,有权有势的确是好事,可以夜间包场这么漂亮的地方。
还未欣赏太久,管家就把他推到内部的工作人员通道,直到某个池子的边缘。
“这是先生为您准备的生日礼物,”管家说,“水温可能有点凉,您可以习惯下再往深处游。”
“两位安全员都和OAC签过保密协议,您感觉不适时,任何时候做手势,他们都会立刻过来带您上去。”
周绫怔住。
他原本已经在笑了,此刻才发觉,他不是看客,是来客。
“我可以下去玩?”
“是的,”管家以为他在害怕,“鲨鱼等都经过驯化过,而且已经喂得很饱了,请您放心。”
周绫下意识摇头:“我没有担心这个。”
我只是没想到……薄朝昉会看见我想去哪。
他脱下外袍,仅是坐在池边探了下水温,便倏然跃下。
青环长尾一瞬如虹光般流淌而出,和青年一起坠入三十多米的深海之中。
从这一秒起,深海里天光璀璨,世界重新被隔绝了所有文明痕迹,只剩云霞般旋转攀升的珊瑚海葵,以及漫游逡巡的大小鱼群。
他还在不断下坠。
呼吸轻快绵长,每一次肺部的起伏都会化作珍珠般的细碎气泡,在水中成串飘起。
柔软黑发向上飘散,蛇尾青环再度泛起银光。
他一动不动,如同迎接毁灭与死亡那样,保持着入水时的动作,半对折着还在下坠。
直到背脊碰到迟缓的海龟,有白海豚在不远处打了个转。
周绫侧过身,第一次感觉他去哪里都可以。
他在深海之中,便是如履平地,比过去健全时还要更加迅疾灵活。
没有任何人教过他,但长尾天生就可以加速转向,让他如同飞翔般环游去任何地方。
他倒悬着,深潜着,漂浮着,又伏在长尾鲨的背上,在图腾般的荧光珊瑚间穿行环游。
嗅觉可以感知一切,视野不在那么重要。
他能轻易闻到远处的游鱼里,谁是同类,谁是天敌。
深蓝明红的光被水流一并揉碎,周绫仰头看了许久遥远的水面,此刻已经到了深水三十米以下。
他早就看见玻璃穹幕外,遥远又渺小的一个黑点。
坠落越深,那人就越近。
他呼出长串气泡,如同披着珍珠银纱的美人般缓步而去。
薄朝昉站在海色天幕前,无声看着他。
此刻的周绫是远胜过任何人鱼表演的神迹。
他妖冶又纯净,蛇尾上的青环泛着幻觉般的华光。
两人一墙之隔,只是一人如被万物宠爱追随的主宰,一人渺小到永远停在陆地遥望。
他们伸出手,隔着屏障十指交缠,看不清是谁在蛊惑谁。
如同又一个带毒的吻。

是他吩咐过的,游客大厅不用开灯。
爆米花与消毒水的残留气味交织着,白天这里喧嚣拥挤,无数人举着手机争相拍照,孩子们举着海豚气球跑来跑去,广播讲解声环绕全场,但没有几个人在听。
大家都在笑着比剪刀手,趴在玻璃旁仰头看群星般逡巡的鱼群,哪怕是鲨鱼翻个肚皮,也能引起一阵小动静。
薄朝昉只是一个人站在黑暗里,看着近在咫尺的周绫。
他的背后繁盛瑰丽,如同独自拥有珊瑚构筑的宝石宫殿,所有游鱼海葵都是装饰般的缎带灯盏。
清透皮肤在水下明亮动人,就连眉目也沾着碎光。
薄朝昉已经认识周绫九年了。
他从前觉得周绫像天使,今日再看,更觉得心中空空,找不出更好的词去形容这样的他。
像天使一样,心脏干净,笑容清澈,他们从来都没有过猜忌心机。
薄朝昉当然知道周绫是一条带毒的海蛇。
可海蛇也可以是他的天使,哪怕一个吻就能让人眩晕失控,陷入迷幻的爱意里。
他什么都不在乎,他只想多看着他一会儿,就像现在这样。
周绫只是停留了片刻,便自顾自地和海豹一起玩儿去了,像在摸毛绒绒的大狗。
薄朝昉站在原地,全程都没有离开过。
他的背影孤独单薄,始终挺直着,不出声地懊悔着。
薄朝昉的航海,是无尽的商业版图,是不断铺开扩大的市场影响力,和水涨船高的售价和行业地位。
他年少接班,身边一度资源匮乏到捉襟见肘,即便是袁勉桐这样的珠宝鉴定师也要仔细捧着。
任何公司挖走一个骨干,都如同致命一击,让他在走钢丝般的生活里雷雨轰鸣。
后来袁勉桐还是走了,但也熬过去了。
他的事业航海不断,从西亚到北欧,唯一的锚落在老宅,系在周绫的无名指上。
他不怎么说爱,也说不清这到底是什么样的爱,只是固执地希望周绫一切都懂,什么都能明白。
仰望海天穹幕里飘游的周绫时,薄朝昉呼吸很慢,像是不想吵到对方,哪怕对方连自己说话的声音都未必能听见。
他站在三十米之下,有时候目光都无法追随周绫去了哪里。
被抛在岸边的这一刻,某些共情才终于迟来。
人很难设身处地地理解自己没有体会过的事。
周绫被困在老宅七年,即便有管家推着轮椅,名义上可以去任何地方,但也只是过着上流生活的囚徒。
周绫已经游到高处去了,薄朝昉看了又看,目光找不到他去了哪里。
过了十几分钟,才终于回落一次,变作青玄色的一个小点,随后又被繁花般的鱼群遮蔽。
男人仍旧在寻找他的残影。
他逐渐明白周绫在无数个日夜等待自己的心情。
他自认为不是那么感情细腻的人,此刻却仿佛被关进深海的囚笼里,从第一年开始重温周绫所经历的一切。
没有那场事故,周绫可能已经去了外交部,或者依旧留在他的身边,做游刃有余的出色翻译。
可能早就凭借丰厚薪水购置了房产,又或者辞职去海外留学,如飞鸟般展开双翼,畅游高空。
这些年的愧疚从未消失过,只是更复杂的情感,那些病态又幽暗的自毁倾向,薄朝昉都克制地避开了。
他看得见这些都在无尽缠绕着周绫,也一度寄希望于心理医生,但内心深处清楚明白,那场灾难完全毁了无辜之人的一辈子——哪怕周绫从未有过这份责任。
他的爱人在蓝宝石般澄透的水域里遨游着,他心口发沉,想为对方流泪,但最终一直克制着,如黑暗里压入坚鞘的长刀,锋刃朝内。
浅淡的光映在男人的侧脸,没有任何表情。
擦干头发后,周绫接过管家端来的姜茶,意犹未尽地抿了一口。
真想永远活在这里。
他喜欢海水里的空气,喜欢能自由行动的一切水域。
管家说:“先生吩咐过,往后您想过来,提前一天知会就行。”
周绫怔了一秒,问:“他怎么没来见我?”
“先生在车边等您。”管家说,“稍等,头发快吹干了。”
周绫看着镜子,罕见地希望头发能秒干。
他很想现在就看见对方。
薄朝昉抱着大束蓝雪花,看见周绫被推来时仍是有些呼吸不自然。
“冷吗?”他找不到话题了,像个第一次约会的半大小子。
周绫摇摇头,也没有伸手要抱。
“上车吧。”
薄朝昉为他拉开迈巴赫的车门,管家自觉地去坐后面的宾利。
轿车发动之际,周绫抬手按下那个香槟色的木钮,隔音横板无声地阖上,让司机什么都听不见。
薄朝昉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周绫道:“抱我。”
男人依言照做,周绫被抱到腿上的那一刻,长尾也游动着攀上他紧实的腰侧,软毯流泻滑落,无人在意。
他勾着薄朝昉的脖子,半侧着缠吻。
费洛蒙的爱意一瞬涌来,伴着错乱的呼吸,浓重到能把周绫整个人都笼在里面。
根本不需要任何天赋,他都知道此刻的薄朝昉在爱着他。
薄朝昉送来的花在说爱他,做错事的认错表情在说爱他,怀抱的滚烫温度在说爱他,一切都是。
无数内心的认知重复堆叠,又被费洛蒙加倍释放渲染,周绫再度陷入感官过载的半涣散状态里。
他已经记不起来他们昨天在为什么闹脾气了。
那不重要,他只想坐在薄朝昉的大腿上,和这个男人没完没了地接吻。
“不用忍着,”薄朝昉低声说,“有毒素就放。”
周绫表情迷离地舔了下虎牙,再接吻时,两人即刻被卷入共感般的幻觉里。
他的毒肆无忌惮地侵吞着他们两个人。
每一次舔舐,每一次气息交换,都像是烈火吞噬灵魂般的濒死快感。
“我喜欢这个礼物……”周绫断断续续地说,“好喜欢你……宝贝……”
薄朝昉捉着他的蛇尾,把整个人都按进怀里。
他不出声地吻他,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唤着。
老婆,老婆,小绫……
周绫尝得到薄朝昉的任何情绪,无数爱意里裹挟着痛苦,愧疚,忏悔,混乱。
他不在乎,只是把这些味道一并咽下,继续享受着对方迷恋自己的每一秒。
然后十指都陷入男人的头发里,在绵长的吻里发出破碎的低音。
“不要不理我,好不好?”薄朝昉捉过他的手腕,去吻他的脉搏,他的掌心,“你可以生我的气,和我吵架,但是你不可以装作看不见我,好像我说什么都是空气……”
周绫被亲得发痒,他没有躲开,只是处在半清醒半醉费洛蒙的状态里,低声问:“真的离不开我吗?”
薄朝昉,你真的离不开我吗。
薄朝昉没有回答,却再度用力地把他按紧。
他的腰与脚踝都被蛇尾缠绕,下颌抵在半干的软发上,心跳如起伏不断的闷雷。
“我还在生你的气……”薄朝昉叹息着说,“你怎么会从来都不相信我。”
周绫被压在胸口,又嗅了一会儿费洛蒙。
他知道自己贪恋着薄朝昉。
哪怕在没有异变之前,从前每次亲近的时候,他都会闻很久薄朝昉的味道,就好像所有焦躁可以被这样一并安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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