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软可爱的小熊肚子里塞着色彩斑斓的蛇,这画面太有冲击力,一般人承受不了。
清点工作持续了三天,比预计的还要久。
事后一共清理出完好无损的蛇蛋四千余枚,活体蛇类六千余条,至于因此伤亡的更是不计其数。
案子太大,荥庆市都只是其中的一个中转站。
这么多的蛇,从哪里来,卖到哪里,还牵扯哪些生物制品,案件直接上交,由更多部门联合办案。
涉事警员在处理完手头工作以后,都被放了几天假,领导还特意安排了心理治疗师,说有些催眠疗法能让人忘掉那些噩梦般的画面。
孟独墨为这案子奔走数周,看着它往更高处递交了,心里也松了口气。
水太深,已经是事关好几个国家的黑产了,他作为中级警员能力有限。
只是……在看见那些场面的时候,林山砚会是什么感觉?
恶心,食欲大开,还是除了工作,再没有别的念头。
男人瞟了一眼电视,发现电影已经放了大半,自己什么都没看进去。
他有点强迫症地思索着这个人。
像是路过橱窗时,无意间瞥见冷白色的瓷鸟,怎么都想占为己有,哪怕这念头不够正当。
林山砚没屏蔽朋友圈,但三年来,动态内容只有两条工作,一条山野风景,再无其他。
表面来看,这人寡淡无趣,虽然才二十出头,像不苟言笑的老干部。
但孟独墨和他接触过几次,发现这人一说话就带刺。
像那只奶牛隼一样,看着小巧可爱,尖喙能戳死人。
孟独墨反而因此兴致更好。
他就喜欢招惹他。
他给他的消息停留在五个小时前。
[孟]:林检,难得休息,出来喝咖啡吗
孟独墨又发了一条。
[孟]:林检,看电影吧,我请。
他隐约觉得这法子不通。
那天晚上,林山砚听见自己说要追他,只是很轻地笑了一下。
凤眼垂着的角度,很勾人。
没拒绝,但也没答应。
孟独墨直接给检察院那边的好朋友打电话。
“斗哥,哎,我找林检有点事,你知道他这两天忙吗?”
“那可不凑巧,”好兄弟蹲在家里晃摇篮,手里还拿了个摇铃,“林检生病住院了,今儿还有几个同事去探望过他。”
“病了?”孟独墨皱眉,“他昨天办案子被蛇咬了?”
“那倒没有,好像是通宵好久,营养不良,人扛不住了。”
斗哥以为是警察这边提交物证被卡流程规范了,要找林检合理沟通,安慰道:“你也放他休息几天,林检看卷宗很快,做事也通融,不会刻意卡谁的物证。”
“没事没事,谢谢你,我去看看他。”
孟独墨要来病房位置,先是打算买个果篮,又觉得老气,去挑了个双层夹心蓝莓蛋糕,哼着歌过去见喜欢的人。
林山砚被安排在单人病房,似乎是贫血还有各种毛病都集中爆发了,要养病好一阵子。
青年不知道又有来客到访,一个人闷闷地看着电视。
他原本修长高挑,但因为病着,蜷在床上的样子流露出几分脆弱感。
孟独墨不出声地品了几秒。
看起来好软,很适合抱着。
听见敲门声,林山砚应了。
“请进。”
两人四目相对时,青年表情有点复杂。
“孟警官,你还真来了。”
他的视线落在蓝莓蛋糕上。
孟独墨环视附近,看到营养品五盒,果篮两个,笑容嘚瑟。
“有品位吧,没带那些俗套东西。”
林山砚艰难抉择了几秒,索性不演了。
“直接切吧,你也吃一块。”
动物奶油清新可口,蛋糕裹着蓝莓酱吃得人神清气爽。
两人甚至没客套几句,像是来病房里拼好饭一样,一块儿干掉半块蛋糕。
“谢谢,难得在这种地方吃得好点。”
青年用纸巾擦去唇侧奶油,以为他是来找自己聊案子的。
“有事要帮忙吗。”
孟独墨看着他,半晌笑出来。
“还真是工作狂啊。”
林山砚苦笑道:“你别说你真是来追我的。”
“不可以吗。”
“为什么?”
“馋了。”孟独墨坦然道,“我每次看到你,比看到这蛋糕有胃口。”
“孟警官,请你用你聪明的脑袋好好想一想,”林山砚心平气和道,“我们两的品种都在对方食谱里,你看到我有食欲,可以找代餐解决,不用走这种途径。”
“本能方面,确实有吞吃入腹的冲动。”男人温和道,“林检,我是个颜狗,你长得好看,说话好听,杀伐果断的样子很辣,我自然也想追你。”
林山砚用叉子刺破蓝莓,在思索要怎么把这个笨蛋赶走。
医院的小凳子,对于孟独墨这样的高个子男人来说还是狭小了些。
他索性半身都倚在床侧,几乎是隔着被子靠在林山砚身上。
青年没有躲开,只是用漆黑又清澈的眼睛看着他。
他们能嗅到对方的气息。
以犁鼻器,以费洛蒙,以捕杀又饥饿的,幻觉般,无时无刻存在的吸引力。
在被孟独墨靠近的一瞬间,他便能察觉到渴望在如海潮般上涌。
靠近更多一点,皮肤接触会更好……
最好把对方彻底笼罩,然后一口吞掉……
“别说八字了,”青年轻声说,“我跟你,是天克关系,能听懂吗?”
孟独墨反而凑近更多,逾越却又克制地亲了一下他的手背。
“管他呢。”
林山砚被亲得五指微扣,战逃反应骤然绷紧。
但对方从容起身,与他告别。
“明天再来看你,微信联系。”
直到病房门关上之后,林山砚都仍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呼吸有轻微的战栗。
他是恐惧他的。
却又是渴望接触他的。
怎么可能,既是猎物,又是天敌,还考虑……做恋人。
青年放下手,看了一眼输液袋,缓缓滑进被子里。
孟独墨从样貌到那副欠揍的劲儿都合他胃口。
但食欲与亲近已经有点分不清了。
他一个人想理清楚这几天的事情,或者在脑海层面,把两人的关系回推到同事那一步。
至少同事之间是只该聊工作内容的,私生活不会有接触。
同事也不可能亲对方的手背。
林山砚出神地想,如果那家伙下次还敢呢。
他混乱地想,都是手背了,至少该亲得久一点。
他确实喜欢被他靠近。
说是要微信联系,但十几个小时过去,孟独墨都没再发过消息。
到了第二天,本人有事没来,托护士送了一大束荔枝玫瑰。
小护士看得两眼放光,问能不能借着拍照发个朋友圈,林山砚颔首应允。
第三天也没来,送了一盒香薰蜡烛,还有配套的银质风灯。
蜡烛点燃,热气袅袅,旋转木马在烛光上缓缓转圈。
第四天,林山砚准备出院了。
他把病号服换下,准备回家休养半日,明天去处理堆积如山的案子。
拎着包出去时,一眼看见男人站在面前,拎着车钥匙在笑。
青年板着脸道:“礼物还你,我先走了。”
孟独墨低着头看他。
“想我没?”
林山砚淡声道:“不熟,别开这种玩笑。”
对方却捉起他的右手,先是轻轻碰了下打针的位置,又牵着他的手腕,用脸颊贴着掌心。
林山砚头一次摸男人的脸,目光陡然慌乱,下意识想抽开。
男人眸色如浓墨,低缓道:“哄我一下,嗯?”
“好几天没见到你,天天都在想,我控制不住。”
林山砚本来有些脾气,看见对方高挺的鼻梁,以及难以挑剔的外貌时,短暂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他任由对方牵着自己,手背贴着手心,手心捂着脸颊,片刻才想起来自己还在摆架子。
“戏弄人有意思?”
“我哪里戏弄你了。”
林山砚下意识要说,是你自己提的回去以后微信联系。
他临时把话咽了回去,把手抽开,作势要走。
孟独墨随手接过他的背包,温声像在哄他,又像在问他。
“不能对我主动一次吗。”
林山砚一时顿步,目光望着前面的走廊,许久才不自然地开口。
“也不是不行。”
男人眸子一眨,笑道:“你好心软。”
林山砚拿眼睛瞪他。
再下楼时,好像一切性质都变了。
林山砚清楚知道,孟独墨拿了车钥匙,是过来送自己回家。
但在离开住院部前,他还是单身,下楼的功夫就似乎要多了个男朋友。
哪怕才还刚开始相处,但明显有人已经吃定了他的脾气。
他胡思乱想地等着电梯开门,又看了一眼身侧的男人。
他们以后会谈恋爱。
还会接吻。
大概率还会……
哪怕现在一点都不熟。
连对方生日在什么时候,生活习惯怎样都不知道。
电梯门缓缓打开。
林山砚有些烦躁地想,怎么就好像被吃定了。
可是那天晚上,他一直在等他的微信消息。
孟独墨把背包放到后座,帮林山砚调好副驾驶的座位,没留神又看了好几秒。
后者脸上薄红,声音很低:“我没有给你机会,我们现在还是普通朋友。”
孟独墨轻轻亲了下他的手背。
“好,都听你的。”
这个决定多少带点堕落的意味。
林山砚当惯了优等生,二十多年里概无恶习,私下里熬夜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但一时鬼迷心窍,决定和蛇裔谈恋爱,全然与虎谋皮。
他和孟独墨确定关系前后,再三提了这件事,心中隐有不安。
但两人都压不住火,出院以后第二天开始牵手,第三天约着在家里看电视,没看半个小时就开始勾着脖子一通亲,像刚开窍的高中生。
色欲和食欲混在一起就是这样。林山砚对自己说。
他没想过接吻这种事会这么爽。
像是神经通路接到一起,把未知和已知揉碎,一面猜不到对方下一秒会怎么触碰舔舐,一面又沉沦在前一秒的欢愉畅快里。
他的生活原本三点一线,晨跑的公园,检察院,家,现在变成了两点一线。
孟独墨也是疯了,有天午休的时候过来给他送奶茶,两人闲聊几句,不知不觉在楼梯口又亲起来。
随时有人会过来,被同事看见了麻烦,他们索性去了消防通道,在昏暗里唇齿交缠,也没顾上聊什么。
这不太对劲。
林山砚的前二十年专心学业,对未来伴侣也有过预期。
要看点孟德斯鸠,能聊些咖啡烘焙或者胶片机之类的话题,两个人可以在周末的午后一起看小众电影。
然而他现在变得特别低俗。
孟独墨本身存在就很低俗。
胸大腿长,嗓音低沉悦耳会说情话,能把人哄得晕头转向。
他们交往了两个星期,连对方看什么书,哲学流派是什么都一概不知。
读书太久的故作清高被扔在一旁,只剩接吻时零碎的喘息。
林山砚写论文速度很快,水起单位的那些文明新风的报告心得也快。
他一面写着那些文绉绉的说辞,一面忍不住想,是所有人谈恋爱都这样,还是因为他两在对方食谱上,所以才会这么失控。
两人都在刻意拖延三垒的时间,不约而同地想表现出对这段关系的认真,但这两周擦枪走火太多,像在做什么徒劳无功的表演。
他输入几行关于社会新风的思考,垂着眸子停顿片刻,起身去买冰水。
也许是夏天太躁了。
孟独墨会日常接他上下班。
现在网约车很方便,大可不必这样,他们只是为了在红绿灯的间隙也十指相扣着多亲一会儿。
林山砚有时候亲着亲着,迷迷糊糊会想。
不对,我喜欢他什么?
如果喜欢一个人,完全是出于肉//欲,也太肤浅廉价。
可孟独墨实在太对胃口了。
雪松气味,紧实腹肌,进退有度的调情,还有变着法子给他挑的香水和花。
一个闪神,他没控制好力度,咬破男人的唇角。
两人同时停下,孟独墨低声说:“不用紧张。”
林山砚下意识舔了一口。
他怔在原地,表情像做错事了。
红灯转绿,孟独墨看向前面拥堵的车流,清楚还要再等一轮。
“砚砚,在想什么?”
林山砚说不出话。
直到开车回家,两人做饭吃饭,他都没再开口。
电视播放着无聊的娱乐新闻,青年吃得很慢,十几分钟过去,碗里像没动过一样。
孟独墨关掉电视,用手掌揉他的发顶。
“有什么不开心的吗,跟我说好不好?”
林山砚像是醉酒太久,此刻骤然醒过来一点,看向他的目光带着不安。
“我先前……不小心舔到你的血了。”
“嗯,然后呢?”
青年惶然道:“……和普通的血味道根本不一样。”
是腥的,香的,有种浓郁的,他说不出的味道。
像是正负磁极骤然对上,血缘深处的快意都被击发,整个人如同过电。
孟独墨沉默片刻,又笑起来:“也难怪。”
他早已准备接纳这些,并不把这种无伤大雅的冒犯当回事。
“你不用有什么负罪感。”
“我很好吃,这也是种褒奖了。”他平和地看着他,“蛇裔的再生能力很强,更何况,我平时训练时的擦伤摔伤,远比这个来得狠。”
“如果你想尝更多,我也不介意,以前每年单位都会组织献血,我身体很好,没什么感觉。”
林山砚以手掩面,不由得笑起来。
“谁要当吸血鬼啊?”
“真要把你的血浆包当饮料喝,想想都很神经病好吗。”
他们就此默认,可以上瘾更深。
一边开玩笑般说着,这样不好吧,要不还是温柔点。
一边纵容着失误更多,以至于刺破唇侧,甚至是舌尖。
亲吻带了些许吮吸的渴望,在刺痛感里,本能被加倍放大,诱使着彼此破坏更多。
次日再上班时,林山砚因为贫血犯了低血糖。
他揉着眉头给自己点血糯米奶茶,顺手给孟独墨发消息,说不能再这样了。
孟独墨活得糙抗造,他不行,这些天脸色都变苍白了。
对方很快回了个好,想了想,又回了个抱歉,不该这样。
林山砚低着头看着微信,回了句也不用道歉。
我和你……是共犯。
他们决定过浅显而文明的恋爱生活。
下了班去看电影,去大排档,周末别呆家里,出去做陶艺,一起在下过暴雨的夜晚轧马路到深夜,闲聊些有的没的,然后友好告别。
每次晚安吻都停留于蜻蜓点水,绝不多亲。
林山砚欣慰的发现,这家伙虽然胸大屁股翘,但脑子里有点东西,和他聊天的感觉很好。
不会一问三不知,也不会空洞无趣。
他们两只是低俗了一阵子而已。
如此便又过了一个月。
像是拆弹警报终于不再有刺耳的蜂鸣声,两人克制着没有以蛇鸟的本体相见,充分精神交流,没事一起做个大扫除,日子过得平淡温馨。
他们喜欢的电影很快出了第二部。
去看的那天是周末,座无虚席,到处都是爆米花的香味。
剧情很刺激,两个人都在走神,手偶尔牵在一起,指尖会不经意地碰到对方掌心。
放映二十分钟的时候,林山砚低头给孟独墨发消息。
好想做,我们走吧。
对方起身拎起外套,拽着他就快步往外走。
像是弹簧压到了极限,骤然反弹,他们连着两天两夜都没出门,背脊上都是血痕,一会儿是指甲,一会儿是湿漉漉的吻。
他隐约觉得邻居可能已经听到了,但也顾不上了。
缠绕着,撕咬着,攻击着,一起下坠。
肩头有血,唇上有伤,身上都是汗。
像是这样还完全不够。
他们昏睡时相继变成了蛇与鸟。
然后再度纠缠在一起。
还好门窗都紧锁着。
林山砚一开始意识还没有回笼,笑隼发觉自己被蛇尾囚住咽喉时,几度要尖啸着飞离这里。
蛇选择把它猛然拽下,以更蛮横的盘虬锁住它的翅膀,一口就咬了下去。
他们的清醒意识在沉沉浮浮。
好的恋人,大概是不会随便咬人的。
孟独墨自己都在想,这么尖利的牙,扎进去一定很疼。
可是他控制不住了。
甚至还把毒液也一并注射进去,直到对方的目光一点点失焦。
笑隼是食蛇鸟,林蛇是食鸟蛇。
鳞片刮过羽毛时,偶尔会划乱平整的羽纹,让对方变得更加凌乱。
就这样吧。
他们都是狼狈的共犯。
好在热恋的机会很有限。
没过多久,荥庆市走私案有了新的突破口,大量相关人员要跨省办案,配合那边的主力走各种流程。
孟独墨很快去了外省,不久又被OAC安排着和国际刑警去了缅甸。
林山砚留在本地,一开始还能和他微信联系,后来知道他要执行保密任务,发什么都很难再有回音。
两人接近两个月都没再见面。
盛夏不常在。
他像是刚被爱欲和迷恋拴上长绳,链接骤然断开,什么都不剩下。
工作,晨跑,回家,三点一线再度重复。
林山砚反反复复地看国际新闻,偶尔也看云南那边的相关报道。
什么消息都没有。
下雨天,满地落叶,同事们在聊周末带孩子去哪秋游。
还活着吗。他站在窗边想。
孟独墨再回来时,胳膊骨折,脸上有外翻的伤口。
两人再见,林山砚什么都没说,帮他换药,陪他复建。
好在蛇的再生能力确实很强。
常人跌打损伤至少数月,孟独墨的胳膊两周以后便好得差不多了。
他们在雨夜里滚到一起,不作声地发泄着所有死亡恐惧。
林山砚痛得把他紧抱着,舍不得再挠他。
他心想,本来不该这样。
为什么工作要面对死亡,恋爱也要。
偏偏第二天还是体检日。
青年脸色苍白地去了体检中心,按要求脱了外套。
他垂着长睫看着,自己手背上,胳膊上,肩头还有背上,都有咬痕。
虽然孟独墨也好不到哪里去,可是他心里突然想,够了。
他想要正常的身体,正常的生活,正常的职业,正常的爱人。
分手吧。
就到这里吧。
哪怕接触OAC以后,正常两个字本身就是不可能的。
医生什么都没问,确认体征正常便例行公事地去检查下一个了。
林山砚独自开车回家,一路都在想分手的说辞。
要斩钉截铁,要轻描淡写。
我们就这样好聚好散吧。
他拧开钥匙,开门时闻到鸡汤的香味。
孟独墨系着围裙,手里还拿着汤勺,两个灶台上都撂着锅。
“回来啦,都还好吗?”
林山砚怔怔看了一会儿。
“嗯。”他笑起来,“都很好。”
时隔三年,林山砚还是记得那一刻。
他带着分手的决意推开门,内心已确认过无数次一刀两断的决心。
不合适,不安全,不该再谈。
然后孟独墨站在厨房里,系着围裙卷着袖子,案板上是刚切好的卷心菜。
男人的额头上都是汗,看着林山砚时目光明亮。
直到最后,林山砚还是没能说出口,但也还是分开了。
他身为检察官,工作的这些年里一直会看各种合同。
几乎每条合同里都会标注,如遇到不可抗力事件,契约自然取消。
山洪,火灾,地震,暴乱。
林山砚的目光,有时候会在不可抗力四个字上停留很久。
他想,他和孟独墨的关系,到底哪一方处在这段不可抗力里。
明面上是血脉层面的压制和杀戮欲,实际就是他们两个疯子什么都不管不顾地在一起,然后不停地流血,受伤,分不清纵欲和痛苦的区别,沉沦渐深。
“林检!新的报告送来了!”
同事抱着一满摞文件进了办公室,林山砚快步起身接过,道了声谢。
“我该说谢谢才对,”同事苦笑,“听说你手头的案子已经够折腾人了,还来帮我阅卷,难得休息两天。”
“小事。”
林山砚属于没事出来加班。
拉黑孟独墨以后,他不想一个人呆着。
邪教案涉及范围太广,还有多位当事人录完口供以后反水,原本工作压力就很大。
他像一台超负荷运转的机器,还在抽空给同事帮忙。
大概四个小时以后,领导突然拍了他一下。
“小林。”
青年猛然抬头。
“你脸色苍白的不像样子,这几天是不是都没休息?之前出任务,还被蛇咬伤了是吗,也没在家养着?”领导责备道,“有责任心,想为单位多做贡献是好事,但个人生活也很重要,你现在就下班,停班两天。”
“真不用。”
“我说话不管用了是吗?”
林山砚这才停了笔。
“好,谢谢您。”
他交接完未尽的事项,在走出办公室的一瞬间,就察觉到自己还是不想回家。
青年走进洗手间,片刻以后,一只黑白相间的笑隼振翅飞出大楼。
他并不知道自己要飞去哪,则川市太大了,像水泥钢铁铸造的荒原。
隼鸟的视角里,圈圈点点的绿林是本能最想去的地方。
一部分天性只想离开这些城市,去只有山与水的乐园。
但笑隼振翅飞去,没来由地去了南边。
那边是时兴的富人区,有新晋的网红樱花公园,也有大排独栋别墅组成的住宅区。
林山砚适应了自己的动物本性多年,有时候也不知道它想要什么,索性顺着那念头一直往南飞。
直到他隔着两公里的高空,一眼看见某个写字楼下,几个人影在缓缓走向公务车。
他一眼就知道队列里的第二个人是孟独墨。
他们之间隔着凌冽的风,隔着大片梧桐木的与天桥长廊,让气味与像素点般的轮廓都变得模糊抽象。
可他知道那就是他。
孟独墨并未察觉到狙击般的遥远目光,与领导交谈几句以后一同上车。
他在如常工作生活。
有个刑事案侦察起来很棘手,领导请了外援,一行人从案发现场出来以后,就近找了个地方吃了顿便饭。
晚点还要去体能训练,跑完步洗个澡回办公室,开第三轮的跨省会议。
男人并未察觉,遥远的天空高处,有一只隼鸟在盘旋着。
它不声不响地看了三个小时。
有时候在云端,有时候在茂密树林的高处。
孟独墨在独自夜跑,在窗边戴着耳机汇报工作,在喝着咖啡看手机。
林山砚看了许久,对自己说,你是不是有毛病。
人家想跟你谈恋爱,你把他拉黑了,又跑过来一直看着。
林山砚,你到底想怎么样?
公安局靠着半坡山林,黄昏后便不时有夜鸟啼鸣歌唱。
孟独墨偶尔会往窗外看一眼。
他知道,那些都不是隼鸟的叫声。
有乌鸫,有斑鸠,但永远不会是那只笑隼。
林山砚像奶牛猫一样藏在枝叶织罗的深影里,缄默着,一声都不肯出。
他站在偏狭的夹角里,像是无论如何都不肯让那人看见自己。
偶尔有同事敲门进来,给孟独墨看新证物的扫描件。
也有人拎着奶茶夜宵进来,特意分他一份。
林山砚想,那人看着从容沉稳,又很孤单。
他莫名有些欣慰,转身飞走了。
回忆仍如疯长的杂草。
他们恋爱的那阵子,孟独墨偶尔会带伤回家,但两人都是铁打的工作狂,台风天也照去单位不误。
偏偏有一次,孟独墨下班时来早了十五分钟,瞧见有个漂亮女同事追出来,给林山砚送了一袋牛轧糖。
人家其实早就结婚了,是最近心血来潮学起烘焙,楼上楼下的邻居都被迫连吃三天蛋挞。
林山砚没当回事,也没闻见某人隐约的醋味。
孟独墨什么都不说,甚至在对象喂糖时还张嘴接了。
只是过了很久以后,有天他发烧了,突然要林山砚带着他上班。
青年在用手背给他量温度,皱眉说:“我……带你去单位?”
“你身体不舒服,在床上静养不好吗。如果是担心需要照顾,我帮你请个小时工?”
孟独墨像大狗一样仰着脸看他。
“我是蛇,耐烧。”
林山砚:“……?”
“我就是想粘着你。”孟独墨说,“真的不能带我上班吗?”
青年一向很有原则,从小学起就是纪律委员,连二十多岁了还能背出初中的校规。
很明显,事业单位不允许带动物进去。
但孟独墨应该可以算灰色地带的生物,处在是人和不是人的中间态。
林山砚皱着眉想了很久,说:“那你要听话,不要乱跑,也不要吓到其他人。”
“当然。”孟独墨说,“我可以在你胳膊上睡一天。”
适逢深秋,林山砚套了件宽松的毛衣,示意男人变好了过来。
银白色的繁花林蛇从被子里钻出来,眼睛黑亮地对他吐着信子。
它试探性碰了碰他的手心,顺着手腕一路游上去。
细密的触感有点痒,又像是黏腻的吻。
林山砚不自然地颤了下,仍然没有躲开,让半米多长雪豹尾巴蛇把他缠住。
再站在穿衣镜前,连衬衫都没有半点凸起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