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幕式的队列压根就没按照平时升旗礼的高矮顺序排,辛禾雪和路阳的位置都快隔了半个班了,那个小豆腐块纸条和漂流瓶一样,漂洋过海。
林鸥飞是最后一个邮递员,往后瞥了一眼,发现路阳在班级最末尾指指点点自己,明白了意思,终究是将纸条递给辛禾雪。
“路阳传过来的。”林鸥飞说,“他看上去好像很紧张,他是不是惹你生气了?”
经林鸥飞一问,难免让辛禾雪一下子想起一小时前的情况。
抱得那么近,那么紧,任何身体的微妙变化都无法逃脱彼此的感知范围,连心跳声都能分享的情境下……
一丝一毫的变化都无法逃脱辛禾雪的法眼。
何况路阳的那么——!
辛禾雪没往后看,纸条接过来也没展开,手起刀落就撕掉了,撕得不能再碎。
由于乱扔垃圾不道德,辛禾雪把碎片收进裤袋里,想象了一下利落地将垃圾塞路阳嘴巴里,这才稍微解了解气。
如果说辛禾雪之前对路阳的告白一直没有实感,总觉得和光怪陆离的异梦一般,等事到如今,对方的心意才和明晃晃的火焰一样不容许他忽略。
因为人们可能会模糊友谊和喜欢的界限,但是欲望却是最旗帜鲜明的信号。
只是路阳的表达方式还是有点太变态了。
辛禾雪抱着膝盖,刺目的光线让他埋进去当了一只鸵鸟,单薄的白色夏季校服,轻易地凸显出后背清瘦轮廓。
兜头披下来一件外套,遮住了阳光。
辛禾雪怔了怔,他缓缓抬起头。
秋季的校服外套,整体是白色的,只有少部分的天蓝色块,很干净,只有太阳晒过之后的洗衣粉味道,和一缕稀薄的茉莉气息。
林鸥飞家的阳台好像也种了茉莉。
“不是很热吗?”林鸥飞说,“借你遮阳。”
他说完,并不直视辛禾雪的眼睛,只是偏过脸去,留给辛禾雪一个沉默的侧脸。
每年的闭幕式持续时间都很长,校长领导在上面说,他们在下面又不许打伞,班里的同学晒得不行了最多也就拿外套遮一遮。
只是辛禾雪的外套午休的时候忘了从教室拿下来。
其实是很寻常的举动,他却直觉有哪里不对劲,说不上来。
林鸥飞抿直的唇线松开,“退赛申请表……我没有交。”
“你决定去参加省赛了吗?”辛禾雪为他高兴,“那很好啊。”
林鸥飞点头,“嗯,在十二月。”
十二月,临近一月份的期末考,学习时间很紧张。
“上课的笔记你不用担心,如果老师说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我也会过来和你说的。”辛禾雪让他放宽心,“你正常发挥就好了。”
林鸥飞垂覆眼皮,“……好。”
他没说完的是,省赛日期在十二月七号,大雪。
那天是辛禾雪生日,他却要去省城比赛。
本来想问辛禾雪想要什么……还是到时候再看看吧。
林鸥飞想。
国庆七天乐,天天都快乐。
筒子楼家属区旁的围墙上刷着口号。
有假期谁都了不起,筒子楼里欢声笑语多了,傍晚打孩子的声音都少了,非常不容易。
国庆第一天,最开心的还要属路阳,他和朱翠风女士去提生日蛋糕,路上的风都是舒服的。
路阳将双手揽在脑后,走路没个正形,感慨道:“妈,幸好是你给我取名,要是我爸给我取了个路国庆我真抬不起头来了。”
一个路国兴,一个路国庆,按照他爸这么取名,这下谁还分得清他和他爸是兄弟还是父子?
路阳想了想,乐不可支。
买的生日蛋糕是大双层水果蛋糕,他们人多,多吃也腻,所以正好是每人给分一块的份量。
蛋糕就是个仪式感,主要还是三家人一起做一起吃的饭菜,什么也比不上家常菜。
路阳把店家送的蜡烛塞进袋子里,提着蛋糕盒往回溜达。
朱翠风和路边遇到的阿姨开始了闲聊,路阳在树荫底下等得不耐烦了,“妈,我先回去了!”
朱翠风脸色一变,“等等你妈!”
她和巧遇的阿姨匆匆告别,追上路阳,“多等等都不行?有老虎吃你不成?”
路阳:“你每次说就聊一会儿,每次都要大半天,待会儿蛋糕都不好吃了。”
“我和那个陈阿姨都好久没见了,想当初我和她感情多要好,”朱翠风说着,拍了路阳肩膀一下,“怎么最近都不见你去找禾雪了?你们吵架了?闹掰了?”
“……没有。”路阳说,“你儿子就是自己给自己掰了,也不可能和辛禾雪闹掰。”
朱翠风想了想从小路阳和辛禾雪焦不离孟那个黏糊劲,觉得也是。
“那你怎么不找他玩?”
“我也想啊,那不是人家不同意吗……”
路阳后面的话音说得越来越小声,都快全吞回嗓子里,朱翠风也就是随口一问,也没管儿子叽里咕噜说什么。
她看了看手上的表,“时间差不多,晚饭也快好了,一会儿妈给你再煮碗长寿面。”
吃多吃少无所谓,主要还是和蛋糕一样的仪式感。
晚饭当然是三家人一起,在路家吃。
大鱼大肉,家常小菜,还有刚出炉的桂花米糕。
是辛禾雪和庄同光早上一起摇的桂花,米糕也是两兄弟和辛芝英一起做的。
庄同光事先没有说自己国庆放假回来,昨晚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辛禾雪早上醒来看到他,以为还在梦中,于是揪了一把哥哥的手臂,发现这个庄同光会痛。
他们又聚在一起了。
走廊阳台的晚风凉爽,白杨树叶子细沙沙地响。
“哥哥你好像黑了好多。”辛禾雪咬了一口蜜瓜说道。
庄同光问他,“黑了是不是不好看?”
辛禾雪摇摇头,“也不是,就是还没看习惯。”
视觉上有点陌生。
明明才一个月没见,庄同光却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剑眉星目,鼻梁高挺,眼睛还是那个眼睛,鼻子也是原来的鼻子,但晒得黑了一度的健康肤色更显俊朗,面部轮廓更分明。
该怎么说……
变成一个大人了?
辛禾雪嚼了嚼果肉,口中的蜜瓜汁水清甜。
“哥,听人家说上大学了都谈恋爱,你有好感的女生吗?”他好奇地问。
庄同光:“没有,哥哥现在就想好好读书。你想这些做什么?”
敏锐的神经跳动,庄同光神色凝重,“你先别想这些,早恋会分心。”
怎么每个人都和他说早恋危害?
严防死守的。
他看上去像是会很容易早恋的人吗?
“我就是随便问问,没想什么早恋的事情。”
辛禾雪把瓜皮丢到垃圾篓里,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虚。
一切都要怪路阳。
辛禾雪自从接力赛后,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没理睬路阳了,消息不回,电话不接,现在也只和林鸥飞和庄同光说话。
把路阳急得团团转,就在角落里偷窥他。
辛禾雪斜睨一眼,轻轻翘了翘唇角。
看在路阳是寿星的份上,今天先休战。
生日蛋糕盒子拆开的时候,他拿出早早准备好的礼物,送给路阳。
是一双跑鞋,挺贵的,辛禾雪攒了两个月的零花钱。
路阳感动得泪眼汪汪,说舍不得穿,以后要抱着鞋子睡觉。
辛禾雪骂他神经病,不穿他就收回了。
路阳赶紧试穿,套牢在脚上。
其他人也把礼物送上,等到十八根蜡烛全插上蛋糕,一一点燃,齐声唱响生日快乐歌,路阳说:“关灯关灯,我要吹蜡烛许愿了。”
蛋糕表面是裱花风格,旋转的彩色奶油波浪边,对称八瓣花形,“生日快乐”的巧克力牌就立在中间。
蜡烛每根都很细,只有红黄绿三种颜色,插在上面像是交通信号灯开会。
灯关了,火烛明亮,众人围坐着大圆桌。
路阳被辛禾雪戴上了一顶傻不愣登的纸牌王冠,闭上眼睛认真许愿。
他看上去似乎格外虔诚,用力到眉头皱起来。
过了一会儿,睁开眼睛,一鼓作气将蜡烛全吹灭了。
环境黑暗下来的一瞬间,辛禾雪的手被路阳在桌子底下捉住了。
他才知道路阳的掌心有多滚烫,通过扣紧的十指,鼓动的脉搏汩汩向辛禾雪奔涌而来。
灯亮起的时候,没等辛禾雪甩开,路阳就立即自觉地松开了,还小心地窥察辛禾雪的脸色。
辛禾雪只做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餐刀递到路阳手里,“切蛋糕吧。”
蛋糕里面是水果,夹着吃,不至于让奶油太腻,这还只是开胃,一会儿还要吃饭菜。
等到蛋糕吃上了,路国兴才一拍脑门道:“瞧我这记性,饮料忘买了!”
辛禾雪说他正好待会儿也要去小卖部买东西,干脆他现在就去,连带着买酒水饮料。
路国兴不大好意思地拜托他,把钱塞到辛禾雪手里。
“快去快回啊。”辛芝英叮嘱,“一会儿吃饭了。”
辛禾雪点点头。
筒子楼的楼梯还没下完,路阳就从后面追上来了,“我们……一起去。”
辛禾雪:“……嗯。”
他们低着头往前走,并不说话。
傍晚的时候下了一场秋雨,夜晚的空气在凉风里格外沁人心脾,路边的积水小坑盛放着家属区银晃晃的街灯,粼粼波光里倒映出他们并排走过的身影。
中间的距离忽近忽远,若即若离。
去小卖部有一段路,不说话就好像显得太刻意。
辛禾雪踢了一颗刚被他取名为“路阳”的石子,只见那石子骨碌碌滚进水坑里了。
他抬起头问路阳,“你刚刚许了什么愿望?”
一直在等他发话似的,信号一出,路阳就猛然抬头,“咳,许愿的话说出来就不灵了。”
辛禾雪视线瞟向他通红的耳根,只觉得这家伙满肚子浑水,指不定许了什么愿望。
路阳现在最迫切的愿望……
他猜测道:“想和我在一起?”
“我不会说的,都说了会不灵。”
路阳坚定道,死守如瓶。
[也太小看我了。]
[我可是非常贪心的。]
不只想和他在一起?还想干什么?
辛禾雪蓦地想到了之前的事情,周围晚风停下了,导致他脸上也热了起来。
难道还要更进一步……
这个路阳!
他恼目而视。
恰时路阳回过头,迎面吹来一阵风穿过树梢头。
[愿辛禾雪无病无灾,平安,也喜乐。]
他的世界很小。
和他的目光一样,只装得下辛禾雪一个人。
辛禾雪微微张开唇,眸光闪了闪。
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楼房夹道灯光晦暗处,周围安静无声,只有郊野外一声声蛙鸣。
路阳丢了神,盯着辛禾雪唇瓣的一丝水光,喉结艰涩地滚动,“……想亲你,可不可以?”
长而密的睫毛悄然翕动。
辛禾雪撇过脸,神情故作冷静,“你要问,就是不可以。”
小猫这么说,就是要亲亲了。
和上次莽撞地含住唇角完全不一样,这是一个真正的亲吻。
发烫的唇瓣研磨,连呼吸都像是融化了奶油,化作了一团,热气向头脑汇聚。
辛禾雪的眼睫控制不住颤抖频率,一紧张干脆用力地闭合上,仿佛闭上眼睛当前的一幕就不存在了一般。
他这样表现反而让路阳会错了意,被理解成了无声的默认。
路阳心中一喜,更加深入了这个亲吻。
他们藏在两栋楼的巷道里,光线晦暗,外面的街灯照不进来,这个夜晚也没有行人打扰他们。
这是一个隐秘的地带。
但到底还是在外面,想到这里辛禾雪难免提起紧张的一颗心,感官因而愈加敏感起来。
他能够感知到路阳湿漉漉的吻,按在他后脑不容他躲避的手,还有试探着想要撬开牙关的唇舌。
整个人被包裹进棉花的世界里,耳朵蒙了隔绝外界的厚膜一般,思维变得迟钝下来,辛禾雪晕乎乎地一松牙关。
彻底失守。
唇舌交融的一瞬间,辛禾雪泄出一声,“唔……”
路阳的接吻谈不上什么技巧,他刚开窍,还是夜晚梦到心上人的腰窝,兄弟就会精神抖擞一整晚的年纪,当然没有技巧,只凭着一腔汹涌澎湃的爱意横冲直撞。
就在这样汹涌洪流的攻势下,辛禾雪变成了被大雨淋得满身湿漉漉的猫。
路阳不像是在亲他,更像是在用力爱他。
以一种恨不得将辛禾雪拆吃入腹吞进去的本能。
原本不知道该放在哪里的右手,也逐渐地抚上辛禾雪的后背,挤压般的力道按着,手掌嵌入肤肉里,摩挲过脊柱,简直要把辛禾雪藏在单薄衣衫里的身体一寸一寸都摸透了。
这个说法激得辛禾雪微微蜷缩了脚趾,用力到小腿都要痉挛。
“热……”
他说着热,敏感的身体却在哆嗦打颤,让人分不清是热得,冷得。
只有汗湿了刘海,黏糊糊地沾在额际,才彰显出季节的温度。
路阳也和他一样,甚至更甚,T恤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打湿了。
还要额头抵着辛禾雪的额头,亲昵地摩挲。
“好喜欢你……”
“喜欢……”
“好喜欢你……”
路阳的情话和他的爱欲一样直白不经修饰,却又和不会枯竭一样,汩汩地涌出。
“知道了。”
辛禾雪语气看似平淡,呼吸却是紊乱的,他还喘不上来气。
晦暗光亮里,他像是雨夜里浇湿的茉莉,小小的,白色的,水漓漓。
眼尾和颊侧却又是晕开了一层动情的粉色,美丽得令人惊心动魄。
把路阳勾得死去活来。
怎么也看不够,如果能把辛禾雪吃掉就好了,让他们一直在一起。
路阳在心里想。
他黏黏糊糊地亲近辛禾雪,“还想亲。”
却被辛禾雪毫不留情地推开了脸,“那你就去想吧,去做梦。”
两个人从阴影处走出来。
树梢头傍晚挂上的雨珠还在滴答滴答。
辛禾雪碰了碰唇瓣,好像是火辣辣的,但是又没有破皮,可能是心理作用,就好像他现在大脑还有一种周围空气被抽干似的感觉,喘不来气。
他有点担心会被发现痕迹,干脆将不安都化成怒气撒路阳身上,“你是狗吗?”
亲他的时候简直和狗一样舔人,搞得他好像是什么肉骨头一样。
辛禾雪瞪了路阳一眼,因为情绪的波动,让那双眼眸愈加灵动十足,波光潋滟。
路阳喉结滚了滚,有了反应。
这不是他的本意,但是他完全控制不住,他连牵住辛禾雪手的时候都会心猿意马。
更别说刚刚……
他们接吻了。
“汪汪汪,主人对不起。”路阳不以当狗为耻,从小以此为荣,心疼地看向辛禾雪的嘴唇,“我吻技真的很烂吗?”
“烂到家了。”辛禾雪说。
他刚刚一生气,自己都忘了。
路阳分明就是他的狗。
所以那句骂人的话完全没有攻击性,反而只会让路阳爽到。
筒子楼家属区的大人小孩都没有夜生活,这个钟点都在家里看电视吃晚饭,去小卖部的路上几乎没有其他人。
路边水坑里再次映出若即若离、忽远忽近的身影,但这次不一样,路阳小心地靠近,知道肩膀手臂贴到一起。
起初是尾指,勾了勾,最后看辛禾雪没有抵触,他大着胆子直接牵住了辛禾雪的手。
[200209121312200209121312200209121312200209121312200209121312200209121312200209121312200209121312200209121312200209121312200209121312200209121312200209121312200209121312200209121312200209121312200209121312200209121312200209121312200209121312]
那一瞬间,辛禾雪被迫听见了一连串的神秘数字,和风暴过境一样给他洗脑了。
什么东西?
他捕捉到重复的数字——200209121312?
辛禾雪低眸想了一阵,他在心中重复了两遍这串数字。
好像是……日期?
2002年9月12日13时12分?
为了验证这个猜想,他回忆这个日期,“九月十二号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我在和辛禾雪亲嘴。”路阳下意识地回答。
然后就差点被辛禾雪踩了一脚,幸好他躲闪得快,赶紧乞求道:“这可是你送我的新鞋,你要踩我就等我脱了鞋你再踩吧?”
他敢在大街上脱鞋辛禾雪都不敢看。
看辛禾雪不打算踩了,路阳安慰鞋子的情绪。
……神经病。
文言文背不住,原来是脑子光去记这些东西了。
辛禾雪发现路阳又抬手看表,打算记下时间的样子,扯住他,“现在你脑子什么都不许想,赶紧放空。”
路阳虽然不明白,还是照做,同时提出疑惑:“但是我老是控制不住想东想西,脑子不听话怎么办?”
他本来就天生注意力缺陷。
辛禾雪说道:“那就想我。”
路阳满脑子都是他了,忍不住问:“辛禾雪,我们现在算不算谈恋爱啊?”
辛禾雪不假思索,“不算。”
路阳不甘心:“那我们是什么关系?”
辛禾雪说:“兄弟。”
路阳如临大敌,“可是我刚刚都亲你了!你也没反对。”
“那就算亲兄弟。”
辛禾雪明辨是非,一码归一码。
路阳喊:“反正张飞和李逵不会亲嘴。”
…………
辛禾雪不认,路阳也没有办法,但是他是一个十足的乐观主义者,既然他们都亲嘴了,那就说明关系已经往前迈了一大步。
路阳觉得,说不定上天真的眷顾他呢?
小卖部是家属区门口开的,从路阳幼儿园头一次来的时候就已经在了,是老字号,老板和周围邻居都认识,更是看着这群打酱油的小孩长大的。
所以还没到小卖部门口,两个人就松开了相牵的手,和干了什么坏事一样心虚。
小卖部的老板姓张,他们都喊他张叔。
张叔一见他们来了,原本和一家人正在隔间的饭桌上吃饭,也是搁下了筷子,“禾雪,路阳,你们吃饭没有?”
“没吃饭张叔就给你们添两双碗筷,留下来一起吃饭啊。”
笑呵呵地扯了两句家常的功夫,辛禾雪也挑好了酒水饮料。
给大人喝的酒是啤酒,剩下他们几个青少年喝椰汁,辛禾雪专门拿了一瓶有果肉的椰汁。
没什么问题,张叔算了下账,还给抹了零,听说路阳生日,又送了一把糖,想去屋里头给他装个鸡腿,路阳和辛禾雪已经不好意思地逃走了。
路阳给辛禾雪剥了一颗柠檬糖,又给自己吃了个一模一样的。
“有没有很明显?”
辛禾雪还是不放心,担心刚刚接吻会有痕迹,借着在路灯底下照明能看清的条件,向路阳确认。
路阳仔仔细细地确认过了,“没有,没有。”
就是唇瓣比原来的样子稍稍鼓起来,色泽也更加红润了一些,看上去很好亲的样子。
但是不打眼,除非一直盯着辛禾雪嘴巴看,才能看出来不同。
辛禾雪心中的石头悄悄落了,往前看的时候却看见路口拐角出现了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立刻甩开了和路阳牵着的手。
低声提醒路阳,“我哥。”
他们相向而行,越走越近了。
辛禾雪面上看不出异常,自然地打招呼,“哥,你怎么下来了?”
庄同光好像没看到他们两个人之前牵手的动作,解释道:“路叔叔叫我来买烟。”
辛禾雪点了点头,表示了然,“刚刚小卖部的张叔叔还提到你了,问你去上大学国庆回没回来,我和他说你回来了。”
又说了两句,就在他们要回去的时候,庄同光转向路阳,“我忘记问路叔叔要买什么牌子的烟了,路阳你和我一块去吧。”
“噢,好啊。”
路阳本来想直接和他说,但是怕庄同光不认识包装。
他和辛禾雪短暂告别,“那你先回去吧,我和哥去买了烟,一会儿就来。”
…………
路阳一边走,一边说:“这个老路也真是的,年年说要戒烟,没过多久就失败了。”
路国兴在和朱翠风结婚后就戒烟了,直到路阳初三那年他失了业才没控制住烟瘾重新捡起来,现在更是没有年轻时戒烟的意志力了,隔三差五就要蹲阳台抽一把。
庄同光却不搭话,盯着前路的水坑不知道在想什么事情。
他们才走没多远,等到辛禾雪的身影消失在转角,矛盾一下爆发开来,脚步错乱,有力地踏碎了水坑。
庄同光一股大力就将路阳扭送进了黑暗的巷道,路阳不设防,没反应过来,“同光哥你……”
迎面而来就是一拳,重重砸在肋下的位置!
路阳捂住腹部,顿时痛得弓腰,嗓子眼里挤出一声沉痛的闷吭。
“我不是你哥。”
庄同光背着光源,阴影遮蔽面庞,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你不要再纠缠我的弟弟。”
从小到大,庄同光在他们三个人眼中就是沉稳可靠的大哥形象,从未有过如此强压着愤怒的严厉语气。
路阳怀疑他是看到自己和辛禾雪牵手了,或者更严重……
庄同光可能在下楼时就跟在他们后面,看到他和辛禾雪躲巷子里偷偷接吻了。
“我和辛禾雪是相互喜欢……”他急匆匆地解释。
他的辩驳还没有说完,厉风袭来,庄同光直接拽住了他的领口,眼中阴翳一片,“听不懂吗?我说不管是什么原因,离他远一点。”
路阳怔住了,好像是完全不理解庄同光的话,“为什么?”
庄同光眼里有着前一天晚上睡眠不足的血丝,看着更加阴沉了。
“路阳,我比你们都年长,也算是看着你长大,你不是一个坏心的人。”
“但你不能那么自私。”
路阳嗓音干涩:“什么意思。”
“辛禾雪和你不一样。”庄同光说,“他从小就聪明漂亮,周围人都夸他是好孩子,他要有一个健全,富足,灿烂的人生。”
“他会找一份好的工作,娶自己喜欢的女孩子,生下一个健康的孩子,哪怕不是大富大贵,但是足够幸福。”
路阳从未思及此,哑口无声。
庄同光质问:“你想过如果你们在一起,其他人会怎么看他?周围亲人、老师会怎么说?同学呢?他们会接受有一个同性恋的朋友?”
凭什么在他手里长大的人,他拼尽全力保护的人,他极力控制不让他踏入泥沼的人,要被路阳拽进不见天日的罪孽里?
庄同光攥紧了拳头,肩背紧绷,以一种决绝的语气,将路阳钉在火刑架上,“你根本不是喜欢他,你是在毁掉他。”
…………
显然帮忙买烟只是一个借口。
庄同光的身影先消失在巷口外,银晃晃的路灯还是平等地照着每一个人。
——你根本不是喜欢他,你是在毁掉他。
震耳欲聋。
路阳靠着墙,逐渐滑落在地上。
舌头卷着糖块,张叔送的就是随处可见的小糖果,生产工艺不怎么高明,糖块有微小的豁口,舌苔擦过锯齿状的裂隙,一时不察,刮擦伤了,有点疼,星点血丝弥漫开来。
心脏像是蚂蚁啃噬,有钝钝的痛。
他做错了吗?他该怎么做?
路阳帮忙跑腿买烟回来之后,就变得诡异的沉默起来。
尽管他自以为掩饰得很好,甚至连父母都没有发现他的异常。
但仍旧被辛禾雪一眼看穿了笑容里的心事沉重。
路阳平时笑起来的时候眼尾有个弯,原本由于眉压眼的特征而显得锋锐不好惹的气场也会因此改变,简单地说,路阳不笑时是不良少年,笑起来像是傻狗。
辛禾雪叉了一口蛋糕,询问道:“你怎么了?”
餐桌上的饭菜吃得七七八八,父母忙着回顾往昔峥嵘岁月,路阳收拾着一片残局,“什么怎么了?我没事啊。”
他回头对辛禾雪笑了笑。
就是这种表情。
辛禾雪敏锐地察觉到不同,微微眯起双眸打量路阳。
傻狗的眼睛里写着“我有心事,我正在烧烤”。
“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路阳刷着碗,洗碗池里水流哗哗响,“终于发现你的竹马长得很帅了吗?”
辛禾雪:“……”
客厅里的林鸥飞忽然喊他的名字,手搁在桌上正在洗扑克牌,“要来玩吗?”
辛禾雪问:“玩什么?”
“斗地主。”林鸥飞淡声道,“同光哥也玩,二缺一。”
“哥,你7号才回校吗?”辛禾雪在果盘里抓了一个苹果。
“嗯,难得有长假,下次回来就要等到放寒假了。”庄同光说。
“那明天我们出去玩吧。”辛禾雪瞥了一眼水流声响的方位,在庄同光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我要去书店买辅导书,哥你帮我挑。”
庄同光唇角抬起不显眼的弧度,温声道:“好。”
林鸥飞说:“我也要去。”
辛禾雪看向他。
林鸥飞没什么表情变化,“没笔芯了,文具店,顺路。”
客厅其乐融融,厨房里却一下子就冷清下来了,窗外的夜景哪怕有路灯的存在也显得孤寂。
路阳独自惆怅。
他低着头,挤了一泵洗洁精,泡沫卷着油污和水一起冲走。
回想起庄同光对他说的话,路阳不免神色有些迷茫。
…………
国庆假期过得相当充实,因为每天都有事情干,还有一堆试卷要写,最后一天还去了火车站送庄同光,所以辛禾雪也来不及顾上路阳的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