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山恒更是惭愧。
在他转身没留意的时候,辛禾雪却是低敛面容,唇际坏心地一笑。
这种一板正经的书生最好玩了,他不过是巧计戏耍两次,这人不但发觉不了,还惭愧无地,结果爱意值又悄悄上涨起来。
周山恒回首再去看辛禾雪,却见着夏日里一只粉蝶,扑簌簌地落到辛禾雪青丝发间。
只不过辛禾雪还没发觉,见他看过来,反而笑了笑,本就清艳的一张脸,一笑起来原先极浅极柔的冷淡就驱散了,好似春星乍合,桃花开到七分。
周山恒怔怔地指向停落在青年耳旁的粉蝶,“落了一只花贼。”
辛禾雪眉心一蹙,他一晃首,那只粉蝶就扑簌簌又飞离了,“多谢提醒。”
从枝叶间洒落的几束日光下,还能看见蝶飞时飘洒的粉。
辛禾雪那点过度爱干净的小毛病犯了,他拿出帕子擦拭耳畔。
周山恒余光一瞥,就瞥见那帕巾一角的雪梅纹样。
他下意识三步做两步地上前,握住了辛禾雪的手,“这帕子……”
分明和他梦中的一模一样!
辛禾雪态度自然,神情自若道:“怎么了?周兄,你若是喜欢这帕子,这张就送你好了。”
周山恒才察觉到自己握住的手腕窄瘦,雪肤滑腻,想到自己做出这样登徒子的动作,立即像是被针扎了一样收回手,“对不住……”
“什么好对不住的?我还有别的帕子。”
辛禾雪随手将那张雪梅图的手帕丢入周山恒怀中。
周山恒险些没接住,手忙脚乱地拿稳。
看见辛禾雪这般坦然态度,周山恒愈发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又到了日暮向晚的时候,山中子规一阵阵啼鸣。
按照昨日,两人就该在此时道别分开了。
辛禾雪却是吃痛般吸了一口凉气。
周山恒关切地问:“辛公子,你如何了?”
辛禾雪半躬身,撩开了青袍的下摆,“我早上来时崴了一下脚,本来觉得不严重,现下却又好像寸步难行了。”
周山恒蹲身下来,他去察看辛禾雪脚腕的情况。
登云履往上一些足踝的位置,隔着布料看不见,但似乎确实是肿起来了。
辛禾雪忧心地说:“这下恐怕难以下山了,不知道寺庙中有没有空房……”
寺庙条件艰苦,即使是空房恐怕也要和人凑一间屋子睡通铺。
周山恒毫不犹豫道:“我背你下山。”
辛禾雪只推拒了两声,目的达到了,他也就答应了。
周山恒背上他,竹笈就无法背也不好拿了,所以先背在辛禾雪背上。
所幸是轻便的小竹笈,不是远途跋涉的和箱子一般大的。
周山恒做惯了农活,有一把力气,背人很稳当。
辛禾雪双手环在他肩颈,脸伏在肘窝里,伴随着绵绵冷香的吐息就在周山恒脖子旁。
他不得不转移注意,找了个话题问辛禾雪,“辛公子可有考科举的打算?”
“科举?”辛禾雪侧着头,“我不考科举。你就当我是游侠儿,四海为家吧。”
鱼可不就是以江河湖海为家吗?
周山恒应了一声。
辛公子话中的快意,周山恒是佩服又无法做到的,他家中清贫,母亲久病难医,只盼望着他读书出人头地。
他因此沉默下来。
辛禾雪又道:“不过你若是过了州试,十一月要上京,我倒是可以跟你一起,正好我要回京城看看。”
他还记得自己编出来的身份,是京城人士。
周山恒又应了一声。
山路阶梯一级一级往下走,他往上托了托辛禾雪。
指节一侧的茧子不免滑过青年大腿的肌肤,即使隔着一层夏日清凉的薄裤,周山恒仿佛也能感受到那种柔润。
辛禾雪默默道:“痒。”
周山恒像是被当场抓住的登徒子,磕巴一声,“对、对不住。”
他的手僵硬得一动不动。
【周山恒爱意值+3】
辛禾雪有点儿困倦,和猫儿似的蹭了蹭周山恒的脖颈,调试了个合适的位置闭目小憩。
他说:“到了山脚你叫我。”
周山恒:“嗯。”
周山恒的背部宽厚温热,躯干高大结实,不像寻常的文弱书生,但也不至于像莽夫那样的粗犷。
整体来看,还是个温厚谦恭的文人。
阶梯很长,还是稳妥地到了山脚。
到山脚就离许寿村不远了。
辛禾雪干脆道:“周兄,我口干得很,可否到你家喝杯茶?”
周山恒低头,“你不嫌弃就好。”
周山恒:“我家里还有些药酒,你脚腕肿了,恐怕有淤血,用些药酒揉开会比较好。”
辛禾雪答应了。
周山恒背着他回家。
周二郎估计又到后山上挖野菜了,这会儿还没回来。
因为一心念着辛禾雪的伤势,周山恒没有发觉水缸里少了一道白影。
他把辛禾雪放在竹椅上,又去拿了屋中的药酒出来。
“得罪了。”
道了一声,周山恒屈膝蹲下来,给辛禾雪褪去左脚的鞋袜。
崴脚什么的本就是托辞,辛禾雪用了些障眼法。
登云履一褪,皓如霜雪的足踝露出来了。
脚腕细得很,瓷做的一般,只是过分苍白,夸张地说白得近乎透明,淡蓝的脉络布着足背。
周山恒慎之又慎地托起。
因为太白,所以脚踝的肿胀淤青越发显得刺目又可怕。
周山恒在手心里盛着药酒,捂到脚踝处,擦热擦烫了,这才疏通血脉。
那本来就是障眼法,辛禾雪根本不痛,被周山恒这样擦着反而才觉得麻痒。
没一会儿就拒绝道:“好了好了……”
周山恒以为他是怕疼,耐心地吹了吹,安慰道:“还得忍一会儿,很快就好。”
他重新又往手心里倒了药酒,只管用掌心按摩脚踝。
辛禾雪脚踝热辣辣地发烫,再次拒绝道:“真的好了,真的好了,你停下吧。”
周山恒狐疑,犹豫地放下手,东厢房传来周母的呼唤。
他对辛禾雪道:“那你先坐在这里晾一晾,不知道你平时住在哪?日头将要落山了,宵禁会关闭城门,若是不嫌弃,今晚就先在我家落脚吧。”
他说罢,留给辛禾雪考虑的时间,到东厢房去察看周母的情况。
只是出来时,再看堂屋,竹椅上已经没有人坐着了。
想来是已经离开了。
周山恒环顾了一圈简陋的屋舍,低下头。
周母昨天的身体状况好了些,做了针线活,晚上还和他们一起吃了饭,但是今天又不行了,咳得厉害,周山恒晚饭后照例煎了药给她送去。
周山恒给周二郎讲完今日的千字文内容,自己又到屋里去温书。
结果没过多久,周二郎慌慌张张地跑来,“大哥!不好了,不好了!娘唠了一口血,昏过去了!”
周山恒当即站起来。
原先的药是走村的游医开的,不再管用就只得去城里的熟药所求医。
夜露深重,路途远,又有宵禁,可是等到明天再启程,又怕人有熬不过去的风险……
正当他踌躇的一瞬间,院外传来马蹄声。
马鸣哕哕。
周山恒才打开柴门,便看到院外的马车,车夫让马停下在院前。
帘子掀开,辛禾雪从马车上下来,“周兄,我途径此处,见你家火烛还亮着,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周山恒将情况如实说了。
辛禾雪赶紧道:“那快将你母亲扶到马车上来,如果是寻医问药,卫兵应当不会如此严格。”
他们一行人乘上马车。
周山恒望向坐在对面的辛禾雪,“辛公子,你的伤……”
辛禾雪转了转视线,“你家的药酒很管用,我只是走得慢些,不那么疼了。”
周山恒虽然心有疑虑,但是察觉到辛禾雪不愿意多言,因此没有继续问为什么辛禾雪正好乘马车经过这里。
辛禾雪望向窗外,他的眉间有忧色。
要是他赶来得不及时,周母救治不及撒手人寰了,按照大澄的规矩,周山恒需得在家守孝一年,就得错过来年的省试。
他掀起帘子,看着窗外倒退的夜景。
估算着距离。
城门的守卫了解了他们的情况,又确认了身份,确保没有异常可疑之处,才让人打开偏门,给他们放行。
熟药所本来正要关门,他们恰恰前来,周母成了今日最后一位得到接诊的病人。
熟药所的小童笑着对周山恒道:“真巧,要是你没及时来,我们熟药所里最擅长医治此症的医士明早一早就要出诊呢,两三天不得回来。”
周山恒一怔。
不知道为何,今夜的一切都过于走运了一些。
恰好遇上辛禾雪,城门的守卫又出乎寻常地好说话,熟药局恰好没关门,医士也还在坐诊……
周山恒以往从未如此好运过。
他望向外头等待的青年。
夜露深重,烟柳依依,月明如霜一般,笼罩在辛禾雪身上。
那柔顺的青丝只有一根玉簪随意地束起,夜风吹拂,几缕乌发沿着耳垂轻轻垂落,无声无息,静谧而美丽。
辛禾雪伸出手,大袖内侧露出窄瘦的一截皓腕,他抬手安抚似的摸了摸车前的那匹马。
周山恒正要上前。
却见辛禾雪低头咳了咳,脸上隐约透露出苍白之色。
余光看见周山恒了。
青年那双漆黑安静的眼眸转向这边,抿唇浅淡地笑了一下。
【周山恒爱意值+15】
【目前周山恒爱意值30】
第50章 失忆(5)
周山恒走上前去,正要说话,却见到夜风卷得烟柳如云,青年耳旁飘荡着一缕银发,如同月光一样的色泽,银华似水。
周山恒顿住视线,心中颇觉怪异。
辛公子不过至多才弱冠之年,怎么会生出白发?
可是再凝眸仔细看时,辛禾雪已经探手将散落的发丝挽到耳后,周山恒再看,也是和其他发丝一般无二的乌黑。
或许是街边的烛火不明朗,月色又朦胧,他看错了吧。
周山恒心中还是有疑虑,“辛公子,这马车是哪里来的?”
辛禾雪抬手又摸了摸这匹棕马套着的辔头,细心解释道:“从邸舍租来的,我原本是想要再上惠福寺一趟,白日里有东西落在那了,途径许寿村,见到你家火烛明亮,想着兴许你还未入眠,上门叨扰一二。”
周山恒问:“丢失的物件可找到了?”
他话一出口,又发觉自己问的多余,为了帮他送母亲到城里的熟药所来,辛禾雪还没有来得及去惠福寺。
周山恒拱手作揖,神情郑重,对辛禾雪道:“今夜多谢了你,这份恩情周某铭记在心,来日若是有我能够帮得上忙的,一定鼎力相助。”
又愧疚而饱含歉意地说:“只是耽搁了你的事情……”
这本来就是辛禾雪编出来的由头,他本来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够丢失在惠福寺里。
辛禾雪镇定自若地宽慰他:“寺庙里的沙弥应当也会将失物收起来,周兄不必忧心,我明日去也不迟。”
他又抬头看了看月色,“今夜看来是无法回许寿村了,周兄你怎么说?”
周山恒说:“药童说给我和我娘收拾出两间房来,让我娘先服药休息。有二郎在家里看家,等到明日一早再回去也无妨。”
辛禾雪点点头,“那先就此别过了。”
他坐上马车,车夫一挥鞭子,驾车往街巷远处去,在周山恒看不见的转角,马车烟消云散,唯有两只萤火虫萦绕在侧。
方才正是它们两个被辛禾雪充做了障眼法的原料。
辛禾雪扶住石墙,咳嗽声轻而低。
耳畔一缕华发,如月光般流泻下来。
他抬手捻住发丝,低眸思索。
看来菩提君提醒的没有错。
锦鲤妖的福泽脉络和灵气修为全在体内的丹心之中。
其实他平时用些障眼法之类的小法术,消耗灵气还没关系,就算最后灵气枯竭,还能够满满修养回来。
但是一旦干预凡人命运,以丹心为凡人求得福泽,就是干涉缘法造化的行径,往往最终会消耗锦鲤妖的心力,等到心力消耗殆尽,往好的说,就是从原形重新修炼个两百年,往坏的想,可能会魂归天地。
毕竟万物自化,本来是不能够随意干涉的。
如此想来,这周山恒应当是个倒霉鬼,那种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倒霉鬼,必将经过心志之苦、筋骨之苦、体肤之苦……
就连这一次,突发急症的周母也本来是要逝世的。
估计是剧本里锦鲤妖还出了力,所以周山恒不用遭受丧母之痛,能够顺利参加来年的省试。
不过,按照剧本,分明锦鲤妖做了这么多事,却没叫周山恒知晓清楚这会耗费多少丹心心力,才导致了后来剧本最终的结局。
这如何能行呢?
这穷书生,要知道他付出了多少才好啊,哪有让这人心安理得的道理呢?
辛禾雪正思索着虐心值的打算,他敛起眼眸,手指抚过耳畔,那缕银白色的发丝经过障眼法的掩饰,看不出来异常。
他对萦绕身侧的两只萤火虫道:“都散了去吧。”
两只萤火虫在他身上沾染过福泽灵气,已经初具灵识,闻言,围着辛禾雪绕了三圈之后,往郊外山野里飞去了。
辛禾雪第二日在鱼缸里,见到周山恒带着周母回来了,过了一会儿,又独自一人匆匆地拿着一本账册出了去。
他悄然化形跟上,为了防止周二郎发现水缸异常,他用小法术化了一只白鲤留在水缸里。
辛禾雪看见周山恒挨家挨户地敲响了许寿村的柴门,原来是这几年来周山恒帮他们提字作春联、代写书信、代作碑文,许多的事情,看在乡邻同村的份上,都准人赊了账。
现在周母的买药钱不够,周山恒想要将账目收上来,又逢去岁洪灾、今年大旱,正是家家户户缺钱买粮的时候,往日里和善的父老乡亲都换了一副黑脸面孔,见他拿着账册,柴门一关,紧紧闭起来。
周山恒从清早挨家挨户敲门到中午,三千文的欠账,只收回来两百文钱,吃足了闭门羹。
头上顶着烈日,暑气从干裂的田埂地缝间蒸腾起来,叫人眼前的事物都要冒白烟晒化了。
他回到家中,周二郎焦急地上前来问:“大哥,怎么样了?”
周山恒斟了一盏茶,摇头不语。
过了一会儿,宽慰周二郎道:“莫要担心,大哥会想办法,晌午之后我先去县里找行老,看看最近有没有什么差事可做。”
周二郎低头,他都听母亲说了,拿长期的药,想要养好身体起码得要三万钱,他们家上哪里拿出三万钱来,“大哥你九月就要州试了,到时候路上还要盘缠费……若是二郎早出生几年就好了,就能够去修城墙、当河工……”
周山恒安慰:“不必担心。要实在不成,家里还有几亩薄田可以抵押。你先好好学千字文,照顾好母亲的身体。”
辛禾雪探听清楚,转了转视线。
周家屋内的两人并未发现,有一白纱帷帽遮面的青年从院前离开。
乡间的路多是用黄沙坌实。
一名村夫提着山上打猎来的狐狸,那狐狸还没有死,因为常常偷吃他家后院的鸡,终于被他逮住机会活捉了回来。
此刻大概知道自己死期将至,狐狸哀哀地叫着,叫声格外凄惨。
“兄台,你这狐狸卖不卖?”
声音清润,如倒春寒时节溪流淌过冰层。
村夫诧异地抬头看,“你要买?”
对方是个身着白襕衫的青年,轻纱帷幕遮掩住面目,令人无法看清。
村夫观此人气度服装不凡,狮子大开口地比了个数。
青年扶着帷帽边沿,点头答应了。
村夫将被捆住四肢的狐狸交给他。
辛禾雪问:“你家住何处?我今日傍晚归来将账付给你,我需得先去城里的钱庄的取些银两。”
村夫听他这么说,作势要反悔,“你想空手套白狼?”
辛禾雪面不改色,“我先赊账,周山恒是我的好友,能为我作保,若是我今日傍晚没及时归来付账,明日双倍付你。”
村夫看他的模样也不像是缺钱的人,估计是有家底的读书人。
还是信了八分,松手将狐狸交给了辛禾雪。
他扬言道:“你傍晚不回来,我就向周山恒讨钱了!”
辛禾雪:“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他带着狐狸走了。
村夫回头,只能瞧见暑风吹起青年戴着的帷幕,露出帷幕之下那雪白的脖颈和下颌,线条流畅纤细。
风送来了些微的冷香。
村夫无端面红耳赤起来。
斗鸡是大澄一项风靡京城各地的活动。
这种以雄鸡格斗厮杀为赏玩内容的竞技类娱乐项目,又往往和竞技双方的赌注紧密联系着发展,因此无论繁华京城还是乡野之地,都发展了相应的赌博行业。
大澄的统治者此前明令禁止,不过斗鸡赌博成风,和赛马、赛狗一样仍然屡禁不止,索性只好由官方设置少量专门的斗鸡赌坊、收取赌博税收做限制。
斗鸡的地方叫“斗鸡坑”,设有宽敞的围帐,方便民众围观。
外面烈日炎炎,围帐内凉爽一些,但是在观众高亢地喝雉呼卢之声下,气氛热烈得令人汗如雨下。
县令家的公子已经连着赢了三场了,他激动得脸上发红,挥汗道:“还有谁想再同我比?”
“我这可是长安雄鸡,瞧瞧,金毫铁钜高冠昂尾!”
他用了众多词语赞誉的公鸡,仿佛能听懂人话,在沙盘中央昂首挺胸,红冠抖擞。
有人一声声地恭维,“不愧是李公子!”
“瞧这公鸡,从没见过这样的成色!”
“李公子今日可是赚得盆满钵满了!”
正说着,场边的台子被丢了一袋银两,估计袋子装得很实,竟然发出了如石子碰撞的声音。
斗鸡坑的主持人叫“鸡头”,赶紧帮来者记下赌注,抬眼却见是位白帷幕遮面的青年郎君,他问:“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青年声音冷润,“姓辛。”
毕竟是灰色产业,有人不想以真面目示人也正常,鸡头并没有以此为怪,而是点了点银两,道:“辛公子!十两银!”
上来就是十两银,换算就是一万文铜钱,在贩夫走卒日均收入才一百文的江州,这可不是小数目。
在场者没有见过辛禾雪的,连他带来的雄鸡看起来也没有县令家李公子那长安雄鸡那般雄赳赳,气昂昂,体格都小了一号。
辛禾雪气定神闲地站在那。
在鸡头咬了一口银子确认无伪时,也没有任何紧张。
毕竟障眼法不主动解除,时限有足足十二时辰。
那李公子见他下注足,也不遑多让,一下掷了十五两银去。
只是他那向来磨喙砺爪、一往无前的长安雄鸡,不知道为何,此时畏葸不前,在沙盘上只顾躲闪,不敢直击,很快在一漏沙的时限内败下阵来。
李公子不敢置信,“怎么回事?是不是你给公鸡涂了狐狸油了?”
有的人斗鸡作弊,会给雄鸡的头顶涂上狐狸肉熬的油,使得雄鸡沾染狐狸的气味,面对天敌气味,另一边对战的雄鸡自然败下阵来。
帷幕之下,辛禾雪敛眸,对主持斗鸡的鸡头淡然道:“你大可以检验。”
有人盛着一盆水上来,用水清洗了鸡的全身。
围观者看青年全程不动声色地站在那儿,好似挺拔的玉竹,原先持怀疑态度的窃窃私语都低了下来。
李公子喃喃:“不可能……”
李公子:“等着,整装待发,再来一局!”
他让随身跟着的侍从用湿布清理长安雄鸡鸡冠和口腔内的淤血,再用嘴含水喷洒雄鸡的胸腹与两翼降温。
一下子掷了二十两出去。
这是他今日所有本金和赢得的钱财了。
然而这次还不到一漏沙的时间,长安雄鸡就败下阵来。
李公子见着鸡头将赌资收走,呈递给辛禾雪,仍旧不敢置信。
“你定是用什么诡计了!”
他见到青年好不留恋地向外走,眼见着就要出围帐了,三步作两步地上前阻拦,情急之下拨乱了那遮掩面目的帷幕。
风吹时,轻纱如烟波流动,令人直接对上了那双漆黑沉静的眼眸,眼尾的一点小痣,与浅淡朱唇。
似梦中云,云外雪,雪中春。
李公子一下顿住了,讷讷说不出话,见青年神色淡薄,下意识道歉:“冒犯了……”
辛禾雪敛起眉目,“无事。”
声音低缓地问:“我可以走了么?李公子?”
这一声“李公子”,分明说话者不夹杂什么情绪,也无端叫人胸腔心脏乱跳起来。
李公子:“请、请……”
辛禾雪携带着赃款,面不红心不跳地离开。
刚刚得胜的雄鸡,像狐狸一样鬼鬼祟祟,听话地跟在他身后。
三十五两,三万五千钱。
让这县令家的李公子买个教训吧,总得知道赌博害人不浅。
辛禾雪出来的地方,转了两个街巷,经过县衙,不知道里面在做什么法事,声势浩大,围观的百姓人山人海。
辛禾雪本来无意观看,只是县衙外有个凉亭,那里支着个茶摊。
说书人正摇着折扇,惊堂木一拍,扬声说起故事。
“要说今日来江州咱们县的这位渡之大师!”说书人道,“他不过才二十有五,已经是太初寺少卿,听闻他原本也是江州人士,在惠福寺由悟能大师教养,后来京城法云寺的了意大师途径惠福寺,一眼看中了他的天资,改法号渡之,随他入京。”
辛禾雪捕捉到了太初寺的字眼,微微顿住脚步。
听书的百姓道:“了意大师……这不是我朝的国僧吗?渡之大师竟然是了意的弟子?”
说书人点头,“正是。”
“要论起渡之大师的功绩……”
“他首次名震京城,你们可知道是什么事?”
听书人耐不住性子,“什么事,什么事?别卖关子了,直接说吧!”
说书人:“京中有一郭姓富商,经营着数家钱庄,却生活简朴,每逢灾年或者寒冬腊月,常常命人施粥布善,捐给官府万两金。”
“他也没有旁的喜好,只喜欢搜罗各地各色的锦鲤。不过千不该万不该,他竟然用血肉养鱼!他听信江湖一个招摇撞骗的道士,听闻用童男童女的血肉养出的血锦鲤,吃了可以强志轻身,不饥不老,当个延年神仙。”
“京中那段时间稚童走失了数位,一时间流言四起,人心惶惶,官府追查到郭宅时,却发现郭宅上下六十三口人,全数死亡!血流成河,一路淌红了外面的街。”
“原是那食人血肉的血锦鲤已经练成,将郭宅人口尽数杀害!”
“官府一筹莫展之际,正是圣上钦点渡之大师前去降妖。”
“那血锦鲤起码背负了上百人的血孽,妖力大涨!”
“渡之于京郊鏖战一天,终于将这血锦鲤镇压安宁塔……”
说书人摇了摇折扇,“此次首战扬名京城,圣上赏识他,提拔他为太初寺少卿。”
“因着我们江州逢旱灾,太初寺怀疑是旱魃作怪,特令渡之大师此次前来驱除旱魃,招风引雨。”
辛禾雪蹙起眉心。
另一边的县衙更是浩大声势。
他抬手掀起白纱帷幕,望过去,恰时有一高大僧人出来。
一身袈裟僧服,金棕色滚边,四合如意云纹。
掌中持着沉香木佛珠,剑眉凤目,垂首无情,能看见头顶受戒留下的香火戒疤。
辛禾雪只瞥了一眼,迅速地压下帷帽宽檐,匆匆退开。
渡之若有所感,视线望去时,只见到人潮汹涌之中蹁跹离开的白影。
辛禾雪匆匆回到许寿村的时候已经是日落西山的时候。
他抚过雄鸡的鸡冠,“嘭”地云雾一散,原地的雄鸡已经恢复了原型。
那狐狸低头,示好而谄媚地舔舐过他的掌心,湿漉漉,有点儿刺刺的。
辛禾雪叮嘱道:“今日我已经为你开了灵智,以后回到山林里认真修炼,万不可再做偷鸡摸狗之事,也不要伤害凡人。”
火红毛发的狐狸口中“呜呜”两声。
辛禾雪:“去吧。”
那狐狸向着山林里归去,只是三步一回头,万分依依不舍地看向辛禾雪。
辛禾雪不太理解,【它还看我做什么?不认路么?】
K:【……】
猫猫鱼果然不懂狐狸的心思。
那还是个雄性狐狸,以后肯定是个男狐狸精。
K敏锐地觉察到这一点。
K冷不丁道:【或许它是想要你带着修行。】
辛禾雪:【修行在个人,叫人带着有什么用?】
妖与妖之间的道路本就不同,即使是同种族的妖,也不一样,就好比说书人口中的那只血锦鲤,那就是走食人血肉的道路,和辛禾雪现在布施福泽的路径迥然不同。
K:【你说的对。】
辛禾雪:【渡之是剧本里写的太初寺高僧?】
太初寺在大澄十寺五监的官制架构中足够特殊,可以说是降妖除魔的专业部门,此外还会负责一些祭祀占卜祈福的事项。
K顿了顿,道:【宿主的问题,不在考官可回答的范围内。】
辛禾雪:【……好的^^】
看来除了提供剧本信息,和自动提示爱意值增长之外,K已经完全变成了聊天机器人。
辛禾雪身上现在有三十五两银子,先去把碎银付给了那位卖狐狸的村夫。
他再转道去找周山恒。
周山恒拿着什么东西向外走,从院里出来一转角,正好迎面和辛禾雪撞上。
“没事吧?”
周山恒小心地扶住辛禾雪。
辛禾雪正好瞥见了他手中的薄纸,是田契,“周兄,你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