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迷症候群by蒲中酒
蒲中酒  发于:2025年10月16日

关灯
护眼

渡之沉沉思索,过了一会儿,诚实地回答辛禾雪:“快活。”
辛禾雪幽幽道:“出家人果然不打诳语。”
渡之闻言,听不出辛禾雪口中的讽刺之意,而是诚然点头,“嗯。”
【渡之爱意值+5】
他的面色坦然,甚至完全不知道自己犯了戒。

第53章 失忆(8)
辛禾雪离开拔步床,和这和尚理论得口干,他到一旁的方桌上倒了一盏茶水解渴。
随他迈步的动作一大,足踝上的两圈细玉镯相互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清凌凌像是碎冰与岩石相碰,又莫名陡然生出几分不明底蕴的暧昧。
什么寻踪镯……
辛禾雪敏锐地发觉不对,眉心蹙起来,他坐在竹椅上,浅浅抿了一口茶水,“既然你已经知道我之前不是在害人了,那可以放我走了?”
渡之视线如影随形地追着他。
“不可。”渡之的语气平淡如水,陈述事实般,“妖终究是妖。”
辛禾雪也不是真想要离开,毕竟眼前这位就是目标人物,在后面的剧本里还是会将他镇压到安宁塔的重要角色,辛禾雪当然是趁早刷取足够的爱意值更好。
只是对方这副油盐不进的态度……
辛禾雪半阖眼,他翘起右足,晃了晃,随即脚踝处发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他决意退一步,“不能放我走,那也把这镯子摘了,渡之大师法力深厚,还担心天大地大我会逃脱而捉不住我么?”
渡之全然不吃他的激将法,似是没有看出辛禾雪眉眼间流露的不耐,渡之道:“不能摘。”
他不知道锦鲤妖打的是什么主意,但是对方给凡人留下了能够感知方位的红线,虽然渡之已经巧妙地将红线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但这种红线是单向感知方位的,也就是说,锦鲤妖能够了解他的位置,而他却无从反向知道。
渡之只能通过钓鱼的方式,先将对方引过来再捕捉。
结果就像现在这样,捕捉成功了。
但为了避免对方再脱逃,渡之必须用寻踪镯拘住锦鲤妖的足踝。
“你这臭和尚,怎么说也说不通。”
辛禾雪的唇角不悦地向下压了压。
他将杯盏中的茶水饮尽了,或许是因为驿站招待的都是官吏,因此茶叶的品次不错,只是比起辛禾雪前世宫廷御用的茶叶,还是稍逊几筹。
在两人争执之时,渡之一直在看着对方。
他看见辛禾雪喝了茶之后,有湿润润的水痕沾染在唇瓣上。
青年的肌肤太白,那唇色又是十分的浅淡,因而显出弱柳般的孱弱来。
确实不像是会作恶多端的邪妖。
倒像是凡间病弱矜贵的公子,连薄薄的唇瓣方才印上来的时候也是万分柔软,舌也是……
不过,在太初寺的天师眼中,妖终究是妖,不分好坏。
太初寺的职责就是防止妖鬼横行大澄人间。
但是渡之无法接受辛禾雪的说辞,他沉默了一会儿,认真地反驳道:“不是臭和尚。修行之人,每日清洁以保证身体洁净。”
辛禾雪凝噎一瞬,“……我只是在骂你而已。”
渡之仍旧不解:“为何骂我?”
他所做的事情符合他心中的道义,渡之所了解到的,世间只有穷凶恶极之人与无耻之徒会遭到人们的谴责唾骂。
辛禾雪不再同他说话了。
他用心音说:【转人工。】
K:【在。】
辛禾雪:【哥哥,他比你还笨。】
他骂了渡之,回过头来还要说一句K。
K:【……】
不知道为什么,K觉得小猫现在张牙舞爪的,实际上是在外头被男朋友惹恼了,回来向着窝囊的无能丈夫撒气。
为了日子能够顺利地过下去,K当然是选择忍气吞声。
K:【对不起,我会尽快升级程序模块的。】
辛禾雪笑了笑,【哥哥加油^^】
很难说没有在阴阳怪气。
负责杂事劳役的驿丁,前来送热水。
客房中有黑木屏风隔开的内间,内间里有浴桶,他们接连提着木桶来,将浴桶里灌满热水。
再请示客人可以进行沐浴了,随后退了出去。
结果才小半个时辰不到,高僧又唤驿丁换一桶新的热水来。
驿丁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高僧都是要一夜洗两次澡的吗?
他们再次鱼贯而入进去将热水换了的时候,先沐浴完的辛禾雪懒懒地躲在床帐中,躲过了耳目,因此驿丁们未曾发觉真相。
沐浴完的渡之才掀开细棉纱帐,就被拦了下来。
辛禾雪靠着锦缎迎枕,薄薄的单衣松散,脖颈下方露出一部分雪色的锁骨窝儿来。
他驱使渡之:“你到别处去睡。”
渡之的传符只有他一人,驿馆自然提供的是一人居的客房,房中只有一张拔步床,辛禾雪将床霸占了,渡之就无处可睡了。
渡之冷静地将此分析给锦鲤妖听,他还以为是锦鲤妖未曾居住过人类的旅店,才提出这般要求。
床铺上的青年却牵起唇角,“那关我什么事?总之你到别处睡,你同我睡,要是晚上压到了我的尾巴怎么办?”
这么说着,像是为了证实自己所说的隐患言之有理,青年半分不在意地掀开锦衾。
渡之才看见锦衾之下,被褥之上,陈横的是曲线流畅优美的白鳞鱼尾,玉骨冰姿,好似霜雪一般的颜色,瞧着令人夏日生凉。
化成这种形态之后,白天的晴水绿玉镯细细地拘在鱼尾的最末端,那曲线收束的尾鳍处。
渡之平静道:“我可以维持一整夜平躺纹丝不动。”
他想要消除辛禾雪的顾虑。
辛禾雪用鱼尾拍了拍锦衾,分毫不让步,“不可。我睡相不好,万一翻了个身,大师铜筋铁骨的,会硌着我的尾巴。”
渡之垂首:“……”
只好退了出去。
他端坐在另一边的楠木榻上,脸上倒也没有任何不悦的神色,仍旧平淡如潭水。
辛禾雪忽而又道:“我问你,你身上的红线从谁那取下来的?”
渡之顿了一会儿,不明白辛禾雪为什么这么问,忽而想起来锦鲤妖一族七日失忆的习性,他道:“我不会告诉你。”
辛禾雪:“为何?”
渡之:“避免你害人。”
意料之中,辛禾雪也不恼,他解下木钩上的细面纱帐,隔了床帐和些许距离,他的音色听起来比白日时轻软,“渡之大师,记得将烛火吹灭了,这么亮我睡不好。”
渡之:“……”
桌上的烛盏,火苗一摇,悠悠地熄灭了。
客房归于黑暗当中。
翌日又要继续赶路。
驿丁将早上的饭食送到客房,又重新退了出去。
驿馆提供的朝食是面片汤、芝麻粥和清油胡饼,还有一笼馒头,因为不了解高僧的食量,因此每一份都按照最足量的来。
渡之昨夜在榻上坐禅一整夜。
不过他是修行之人,本就与寻常凡人不同,就是连续几日彻夜不眠也无关紧要,必要时小憩休整即可。
很多时候选择整夜休息都是为了严格遵循人间昼出夜伏的规律罢了。
渡之坐在方桌前,询问刚刚漱洗完毕的辛禾雪:“你要吃吗?”
辛禾雪走过来,渡之将瓷勺递给他。
辛禾雪只简单尝了尝面片汤和芝麻粥,味道很清淡,并不醇绵,厨艺只能说一般,不大合他的胃口。
他尝了两口,就放下了勺子。
本来妖族也可以凭日精月华充饥,具备一定的灵力道行之后,人形就是不食五谷也不会有饥饿的感觉。
渡之动作流畅地就接着辛禾雪搁下的勺子,继续进食了。
抬首,却见辛禾雪支着侧脸,盯着他,平声问:“何事?”
虽说驿丁不知道客房中其实有两人,只送来了一只瓷勺一双木筷,但渡之如此态度自然地就接过了勺子继续用……
这到底算哪门子和尚啊?
辛禾雪微微蹙眉,眼睛一眯,纤长的睫毛上下碰了碰,掩饰住不明显的嫌弃情绪。
没听到辛禾雪说话,渡之又低头快速地进食。
他体型高大劲瘦,肌肉结实,明明不是莽夫那种魁梧,食量却大得很,一张桌子上的食物都被他解决了。
朝食结束之后,渡之说:“收拾一下,今日的脚程比较赶。”
辛禾雪问:“你不放了我?要带我到哪儿去?”
渡之从不说谎,因此诚实地直截了当道:“先去收了旱魃,再一路上京,送你进入安宁塔。”
安宁塔是大澄最高的佛塔,塔尖顶端可以没入云层,塔身坐落在京郊北方。
从功能上来看,更像是从属于太初寺的监牢机构。
辛禾雪的脸色冷下来,语气中有着一种微薄的料峭寒意,“你要将我关押起来?”
渡之平静道:“太初寺天师捉获的妖鬼,若不能就地杀灭,必要押送回京,送入安宁塔度化。”
火化还差不多吧?
辛禾雪问:“谁说的?”
渡之道:“师父。”
辛禾雪:“我怎么知道你师父是谁?”
渡之:“太初寺卿,国僧了意。”
国僧的亲传弟子,现在又是太初寺少卿,未来就是继任者。
辛禾雪淡淡地扫他一眼,没有什么话音起伏地问:“那你为何不直接杀了我?”
送入安宁塔的前提是不能就地杀灭,只能暂时控制押送。
渡之一怔,在这个怔愣的空挡,他的手掌被牵起,搭在青年脖颈上,肌肤触感温凉玉润,传来脉搏的隐约跳动。
脖颈线条优美纤细,因为缺乏血色所以更显得洁白,脆弱得好似稍稍用力就要碰碎了。
辛禾雪扶着他的手背,微微歪头用侧脸贴了贴,眼睫掀起,他轻声问:“大师为何不肯杀我?”
渡之被他问住了,皱眉沉思,最终摇了摇头。
“不可。”
辛禾雪:“为何不可?”
渡之又被难住,只是道:“你未造下杀孽。”
辛禾雪轻笑一下,捉到渡之前后矛盾的漏洞,“可是你们太初寺可不论好妖坏妖。”
他指腹轻轻点在渡之胸口跳动的位置,“这就是你的答案?”
跳动的节奏分明漏了一拍。
渡之沉下眼眸,他思索不出答案,但又不能说谎,因此沉默下来。
最后不再与辛禾雪就着这个问题辩论,看起来心意已决,仅仅是通知辛禾雪:“快些,今日脚程赶。”
辛禾雪:“……”
油盐不进的臭和尚。
他直接道:“背我。”
渡之面露不解。
辛禾雪微微一笑,“大师你不知道么?锦鲤化人上岸,每走一步都像是踩着尖刀利刃呢。”
让他将志怪传说和童话故事杂糅结合一下吧。
驿吏见到高僧下来,赶忙迎了上去,“少卿大人,可需要出行工具?驿馆内有马与驴……”
他话还没问完,就目瞪口呆地发现高大僧人是背着人下来的。
昨日、昨日可未曾见到高僧身侧有旁人啊?
他记错了?
驿吏傻愣愣地看着高僧往外走去。
倒是高僧背后的襕衫青年转过头来,右手扶着帷帽的宽檐,纱幕随风流动起来,露出线条流畅的雪白下颌,和淡粉的唇。
青年声音懒洋洋,婉拒驿吏的建议,“倒是不必了,有驴呢。”
辛禾雪重新转过来,揽着渡之的脖子。
秃驴也是驴。
他故意道:“驾。”

第54章 失忆(9)
从驿馆出发,顺着驿道继续往东走,越往东方向,空气中的水分越发稀缺,朗朗晴空,不见半分雨云。
辛禾雪记得他记忆刚刚洗净,浮上水面的时候,分明还有蒙蒙细雨,后来越向东追上这和尚的步伐,体感的空气湿润度就越发降低了。
有的驿道岔路旁边有界碑,辛禾雪一看,渡之背着他,已经快要走到江州和舒州的地界了。
中途休整的时候,辛禾雪坐在亭子里,这凉亭后面靠着山脚的竹林。
没有一点风,烈日炎炎,因此也不觉得凉快。
好在辛禾雪是妖,在这样的天气,他仍旧维持着一个温凉的体温,周身像是初冬松间雪一般霜白,不见一点面热耳红。
凉亭旁边有附近村子的村民支了一个茶水小摊,给过往的赶路人解渴用。
茶水用的不是什么好茶叶,是去岁山上摘的老枫叶煮茶。
老枫叶茶一文钱两碗,雪泡豆儿水五文钱一碗。
辛禾雪正百无聊赖地摆弄手中的帷帽,这帷帽是宽檐的样式,行进时足够遮挡住日光,加之又有纱幕,不至于太刺眼,也不至于闷热。
渡之用两碗老枫叶茶将水囊壶装满了,又端给他一碗雪泡豆儿水,还配了一个木勺。
辛禾雪接过来。
这雪泡豆儿水名字有些长,其实就是凉水绿豆,或者叫绿豆汤更合适。
绿豆是很稀的,主要是凉水解渴,加之一点绿豆和甘蔗糖的清冽甘甜。
他才不管渡之渴不渴,喝不喝,自己慢悠悠地将凉水绿豆喝完了。
他现在几乎算得上是俘虏,道貌岸然的高僧,善待他这样如此配合的俘虏是应该的。
歇息完,两人就又要启程。
辛禾雪听见渡之向茶水摊的老者问路,“老人家,李家庄可是快要到了?”
那位骀背白发的老者指了指方向,回答:“是,顺着这条道再走十余里,下了个坡,就到李家庄了。”
到了李家庄,就是舒州的地界,不在江州之内了。
辛禾雪重新趴到渡之背上。
天气虽热而干燥,但两人都不是寻常的凡夫俗子,渡之背着人走了将近一天也不见得面上红一分一毫,额际更是一点汗都不出,整个人相当干爽。
和他相比,背上的辛禾雪更像是人间四月芳菲尽时那山巅未化的冰雪,清凉温润。
不过辛禾雪怕晒,渡之就听话尽量往阴凉的山道旁边走,走在树荫底下。
辛禾雪忽而问他,“你怎么不用驿馆的车马?”
那些马和驴都是官家的,方便官员赶路,只要到每下一个驿馆都可以补给粮草,或者马儿筋疲力尽了就干脆换一匹上路。
或许是身量高而腿长的缘故,渡之走路速度很快,但十分平稳,他回答:“以足步丈量土地也是修行,何况车马会影响对妖鬼的感知。”
看来以太初寺僧人的修行方式,必须踏在实地上,才能更好察觉妖鬼的踪迹。
那若是飞禽和水鬼呢?
恐怕他们还有旁的门路。
辛禾雪不再多问。
不同于江州,舒州的地界,还在一片大旱当中。
听渡之解释,是他已经将江州的旱魃除去,又做了招雨的仪式,这才解了江州大旱。
辛禾雪猜测,他原本牵了红线的那个穷书生应当是江州人士。
不过渡之是从西一路走到这边的,加之今年大江枯竭,沿岸的州都发了旱灾,很难说穷书生是不是在江州往东的其他地域。
辛禾雪问:“今年怎么这么多旱魃?”
听渡之的意思,他一路先从西面大江发源地的高山走到这一片丘陵平原地带,都在除旱魃招雨。
渡之平静解释:“今年年初地龙动荡,使得旱魃尽出。”
他想着辛禾雪不了解此事,还耐心道:“旱魃一族分有三种,一种似兽,一种乃僵尸所变,皆能造成旱情,阻止风雨。还有一种上上旱魃,形似人而更高,头顶上另外长了一只眼睛,见天有云而吹开,空中无从凝聚雨云,太阳便愈发炽烈,因而造成人间旱象。”
辛禾雪问他,“你到李家庄除的是哪一种?”
渡之回答:“暂且不知,我只能体悟到旱情最为严重的方位,是李家庄。”
辛禾雪:“哦。”
他没有什么兴致,神色恹恹地偎依着渡之,闭目小憩。
不知道过了许久。
兴许是已经走到了日暮时分,他们从山路的林荫处走出,山背昏黄,金光溶溶。
辛禾雪被一阵喧闹之声吵醒了。
似是有一群人争执不下,吵闹声比树梢头的群鸟还要炸耳朵。
“李二虎,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那声音饱含宁死不屈的意味,约摸是争执僵持的时间久了,已经有了几分唇舌干燥到力竭的嘶哑。
名字听着有些别致,辛禾雪怠懒地掀起眼皮,撩开帷幕,向着争吵之地看去。
离得不太远,从这边岔路的角度,能够看到有一群瞧起来是走乡串镇的浪荡子或恶少模样的年青人,纠集起来,围堵在一个半山土坡的坟头,和他们对峙的男子头上戴着白绳带,一眼能够看出来还在守孝期。
辛禾雪听了一听,大约是当地一种“打旱骨桩”的恶劣习气,每逢干旱,这些乡野里没有正业的浪荡子就纠集起来,以“有下葬的尸体变成了旱魃”为理由,必须将坟头掘开,将尸体挖掘出来烧掉,才能缓解旱情。
这确实是除去僵尸一类旱魃的方法,但这群人对于这种方法也不过是道听途说,更不是真心想要抗旱,他们怀疑谁家,就到谁家去掘坟,实际上是借机敲诈勒索,乡里之间挟私报复的手段罢了。
辛禾雪之所以了解得这么清楚,是因为第二世的时候,底下也有官员报上来此事,不过他第二世所在是一个没有玄怪世界观的王朝,不可能掘出真的旱魃来。
那个受害的年轻人,尚在守孝期,话音字字泣血,“我父母尸骨未寒,你们如此无耻,就想要掘我家的坟墓?!”
为首的泼皮地痞,应当就是刚刚话语中的李二虎,“那不就对了,任轲,你父母去岁死的,今年我们李家庄就大旱,必然是你父母当中有人变作了旱魃,这才祸害我们村子今年颗粒无收!”
“别以为你身上有个童生功名傍身,不过是个家里三亩薄田的穷书生,你即使是叫里正过来主持公道,里正也会赞扬我们替天行道!”
李二虎说罢,和周围人对视一眼,都哈哈捧腹大笑起来,瞧着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辛禾雪本来只是静静地看着,还未曾想要出手,但听闻到关键词“穷书生”,仿佛头顶无形的粉色猫耳尖尖一抖,盯着那个穷书生看。
叫任轲?
但这里是舒州地界,应当不太可能……
不过,既然都是穷书生,他也不是不能帮上一把。
辛禾雪轻飘飘地从渡之的背上下来,他走近了那群人,慢悠悠道:“你们不知道打旱骨桩要掘坟需得先向官府申报,验明墓主人身份才能挖掘么?你们私自挖掘,当心吃衙门的板子。”
他戴着帷帽,纱幕看不清面孔,但是周身气度不凡,那群地痞倒也一时间被唬住,不敢轻举妄动,李二虎叫嚣道:“你又是打哪儿来的,算是老几?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
辛禾雪缓声道:“这可不是我说的,县衙门口的布告墙上不是白纸黑字张贴得清清楚楚,你们莫不是不识字?”
看起来也不像是念过书的样子。
辛禾雪当然是唬他们的,他一路走来,哪里留意过县衙的布告栏,不过是依据前世的做法猜测——
当时这种恶习风气在穷乡之地风行,为了整治,前期先是抓了几个地方上恶劣的掘坟案领头者充军流放,再之后以找寻旱魃为由头要掘人坟墓的,必须得向官府申报验明墓主人身份,多了一重手序好让官府介入,私自掘坟者除去要赔偿受害家属,还需得受杖责。
只不过他不知道大澄有没有这样的法令。
他言之凿凿的样子,倒是当真把大部分人唬住了。
李二虎不甘心如此善罢甘休,手一扬,“怕什么?我们人多,法不责众,今日就是要掘你任轲的家坟!”
他们就此要动手,辛禾雪却神闲气定,“渡之。”
那语气有点儿关门放狗的意味。
李二虎的注意力方才全被辛禾雪吸引了,这才发觉另一旁还有一个僧人,他嘴硬道:“不是剃了光头,偷了袈裟就可以冒充高僧的啊!”
渡之静静地看着他。
短暂得不过是顷刻之间,数十个牛高马大的年青人已经被撂倒在地,皆是一副伤到了筋骨龇牙咧嘴的模样。
在僧人近身的时候,他们甚至看不出来对方是如何动手的。
后面原本是来看热闹的人,也露怯求饶了。
“大师,无意冒犯!”
“我们可没有要挖人坟啊!这么缺德,都是李二虎威逼我们的!”
李二虎吐了一口血沫子,大抵也知道今日惹了不该惹的人,含恨瞪了任轲一眼,悻悻地一瘸一拐逃离了。
任轲上前对辛禾雪和渡之道:“今日多谢二位相助,不知道二位如何称呼?”
渡之行了合掌礼,“贫僧渡之。”
辛禾雪扯下帷帽,说道:“辛夭。”
他想了想要如何介绍自己的身份,干脆靠近了渡之身边,莞尔一笑,“这位是我的师兄,我带发修行。”
任轲却盯着他的脸,怔愣得好似什么也没听清楚,只会点点头。
真真是好似神仙中人的公子啊……
青年原先用玉簪随意束起的柔顺青丝,有些被帷帽压乱了,几缕披拂下来。
若披烟雾,如对珠玉。
因着日头西垂了,李家庄内没有邸舍,任轲邀请两人到自己家落脚。
辛禾雪打听,“今日是怎么回事?”
任轲解释:“那个李二虎,是李家庄出了名的泼皮地痞,我家是外姓,前些年才从北方搬到此处,受乡人排挤,从前我父母见他作恶多端,阻拦了一两次,此人之后一直怀恨在心,今日不过是挟私报复我。”
辛禾雪问:“问起来有些冒昧,但你父母如何就过世了?”
任轲回答:“我父亲原先做些跑商的生意,替人将舒州锦缎送到京城去卖,我母亲常常同他一起,去岁碰上了山贼,这才……”
他低下头,像是难以再说下去。
辛禾雪拍了拍他的肩头,权作安慰,“提到了你的伤心事,真是对不住。望请节哀。”
渡之跟在两人身后,走在村道上,见辛禾雪和任轲的距离靠得越来越近,眉心不自觉地皱起来。
不知道为何,心中会感到……
不舒服。
渡之沉眸,按了按胸口跳动的位置。
任轲的家只是普通的农舍,也不大,胜在干净整洁。
他为两人提供了晚餐和热水沐浴。
辛禾雪在吃饭的时候向任轲打听,“听那个李二虎说你已经是童生身份,你今年可是要参加州试?”
任轲:“是。到八月,我守孝期已满,之后便可以参加州试。”
因着大澄的科举制度不比辛禾雪前世的完善,只有县试、州试、礼部试三级,辛禾雪对具体的细节还不清楚。
辛禾雪借机向他问:“那么每个州的州试过后,推举上京城参加的礼部试的乡贡有多少人?”
不是所有参加京城礼部试的考生都是从地方州试之后推举上去的,更多的是出自官学的学生,他们被称为“生员”,不需要参加州县试就可以直接参加礼部试。
参加州县试的,更多是像任轲这样,寒门都算不上,连官学的学费都交不起的贫家子弟。
任轲倒也对此了解清楚,“各州府推荐的乡贡……通常大州每年3人,中州2人,小州1人。”
那就很简单了。
辛禾雪想。
那个穷书生必定出身自今年发生旱灾的州,而每个州的乡贡人数又十分有限,这样就极大地缩小了他的目标范围。
他只要在京城附近守株待兔,等待这些州府的乡贡上京就可以了,总能找到这个人,也不至于大海捞针。
不过,在此之前,他可不能被渡之关进安宁塔里。
辛禾雪淡淡扫了一眼闷声不吭正在吃饭的僧人。
任轲家中只有两间卧房,任轲本意是将自己的卧房也让给他们一人一间,自己在厅堂草草睡一夜过了,但是辛禾雪拒绝了,他们是客人,不好意思打扰主人家休息,他和渡之一间房即可。
说是两个人一间房,实际上洗漱之后,辛禾雪再次独自将床铺霸占了。
渡之被赶到另一边的榻上。
他也不恼,盘腿在榻上坐禅。
辛禾雪趁着夜月上来,在僧人小憩的时候入了他的梦。
渡之的梦境和他本人一样无趣。
空茫茫的湖海,中央有一大块礁石,渡之就端坐其上,闭目念经状。
水声哗哗,有什么埋入水中又浮出湖面。
渡之静静地睁开眼。
却见自水面上来的人鱼,宛如浮出的海妖,湿淋淋柔顺青丝似绿藻,白皙的脸在缥缈水雾当中,眼尾一点小痣,分明唇色极淡,或许是因着唇边似有若无的笑意,就无端给人一种素艳欲流之惑。
青年坐到礁石上,他身上的薄衫已经湿透了,贴在雪色的脊背上,他懒懒地倚靠过渡之的方向,由衣衫和肌肤坠落的湖水连续不断,作泠泠之声,沾湿了渡之的赤色袈裟。
渡之能够体察到这是他的梦境,而辛禾雪进入了他的梦。
他以为辛禾雪是有什么事情要找他,渡之问:“何事?”
辛禾雪道:“今夜大师好像话少了许多。”
渡之本来就是闷葫芦的性子,寡言少语,不过相比起来,今夜的话语少到有些异常了。
渡之沉眸,认真道:“不知为何,我见你与任轲相谈甚欢,心中似乎不快,因而不愿多言。”
辛禾雪知道他不会说谎话,听他这么一说,就借机引着渡之思考,“为何见我与任轲相谈甚欢,你就不快?”
渡之摇头,“我亦不知。”
辛禾雪见他思考不出来,“你这和尚怎么这样笨?不要用脑袋思考,用这里。”
柔软的指腹点在胸腔跳动处。
渡之疑惑不解地重复:“用这里?”
好似……跳动得快了一些。
【渡之爱意值+2】
辛禾雪点头,“听听你的心在想什么?”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