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你没事吧........”那人亦慌忙的伸手来扶。
结果两人一个对上视线,俱是各自惊讶地往后跳开一步。
“是你——!!!”
宋琢玉一看见那张脸就开始脖子泛痛了,再次在心里哀呼叹哉。真是好的不来坏的接连来,怎么就偏生遇上了这个麻烦小子?
腿脚发软,他只想赶紧找个机会跑路,哪知还是被叫住了。
“宋琢玉!你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那人看了眼锦绣楼的招牌,脸上瞬间便浮现出一抹薄怒来。他抬手就要往腰间摸去,吓得宋琢玉往旁边一躲。
“祁小马,你能不能不要那么暴躁?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什么祁小马,本公子叫祁长风!”
还说不叫祁小马,这急急燥燥的性子可不就像匹枣红色的小马儿吗?真是闹腾得紧。
宋琢玉满脸无奈,正要苦心规劝,却见祁长风伸手拔了个空。这才发现对方今天穿的是一身丹霞色华服,腰间并未佩剑。
往日那冷光森森的宝剑一架在他脖子上,宋琢玉心肝全颤,自然无有不招,好脾气好脸色的讨笑求饶着。
可如今么,这祁长风没了武器,还有什么可怕的?
宋琢玉眼珠一转,脸上又是习惯性的嬉嬉笑笑,“我说祁小马,都来这花楼里了还能是干嘛?自然是.......左拥右抱,吃酒偷香啊。”
他拖长了调子,又是那种绵绵的语气,轻浮浪荡,仿佛满含深意的邀请似的。
直听得人脸红耳热。
可比起泛红的脸庞,更让人注意的是祁长风眼里的怒意。
他抬手就要往宋琢玉领口抓去,“你、你......不知检点!你是色中饿鬼转世吗?真是见着女人就走不动路了。”
宋琢玉气极,他好好的风流快活,招谁惹谁了?怎么还找上门来骂他呢?
“关你什么事?你个小鬼头,毛都没长齐,自个儿回家待着吧!”说罢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提起轻功转身就跑。
果然,身后爆发出尖锐的叫声来——
“宋琢玉!”
“你说谁小鬼头?说谁毛没长齐?我要杀了你!”
“你个朝三暮四的负心汉,当初是谁在我姐姐面前发誓,说会一辈子对她好的?结果坚持了不到半个月就放弃了,你竟......你竟然还往这种腌臜地方来?”
“你就是这样承诺的吗?你对得起我姐姐吗!”
.......
那小子一句接一句,真是骂得比狗都难听。
偏偏每说一会儿都要叫上一下他宋二公子的大名,生怕人不知道似的。直让满街人闻者侧目,纷纷看向他们。
潇洒了这么多年,向来扬的都是美名,如今还是头一次以这种方式引人注目。臊得宋琢玉以袖掩面,羞愤欲死,恨不得投江而去。
“你可闭上嘴吧!”
他回头恨恨求了一句,脚下逃得更快了。
可宋琢玉哪里及得上那小子有活力?简直紧追不舍,怎么都不放弃。
同样是少年时体弱。
宋琢玉日日哭天喊地,装病装晕,就是不想去训练。最后宋家祖传武术没学成,上房掀瓦,爬树掏鸟蛋倒是学得贼厉害。
可祁长风就不一样了。
人家出身礼部侍郎府,因身体原因从小被送去山上习武,那是真真正正的学有所成才归来的。手持寒水剑,使得那叫一个出神入化,精妙绝伦。
宋琢玉从前为了讨好这位未来小舅子,还巴巴的凑上前去帮人擦过剑鞘呢。
可人家现在骂起他来依旧不留面子。
宋琢玉跑得累死累活,实在没劲了,他一个跃身跳上那枝头,拱着手有气无力的求饶道,“好弟弟,祁少侠,咱们有什么误会现在就在这里说开成吗?”
“我这实在是跑不动了。”
祁长风平平稳稳的站在树下,气也不喘一个,瞧着着实令人羡慕。他脸色微红,一双凤眼似丹青勾勒般的,带着些许的恼意,“谁是你的好弟弟?”
油嘴滑舌。
也不知道这样叫过多少人了。
宋琢玉见状又只好换了个称呼,“那小舅子总成了吧?前小舅子?你什么时候才能放过我?”
他这被堵在树上,跟个滑稽的猴子似的,实在有损宋二公子的威名。
“你!张口胡说些什么,休得败坏家姐名声。”祁长风脸色一变,他讨厌那个词,更不喜那个“前”字。
宋琢玉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只觉自己哄姑娘都没这么心累过,“不是你先提起的吗?”
刚才也不知道是谁在大街上追啊闹的说什么誓言承诺,他现在顺着对方说怎么还落了个没理。
“而且啊祁小马,当初不是你嚷嚷着我配不上婉君,要让我认清自己的身份不要来骚扰的吗?”宋琢玉托了托手,“我这一个月以来安安分分的,自认也没有过线吧?”
说罢宋琢玉冲他挑了挑眉,笑眼迷人,可眸中却另有一番意思。
既然他没有出错,那祁长风你现在这般紧追不舍的缠上来又是个什么情况呢?
祁长风身形微不可见的一顿,心里却是烦躁更重,忍不住脱口而出道,“就是因为你安安分分的我才来找你的啊!”
凭什么啊,这人倒是轻飘飘的过来撩拨一场,又转身从容离去,兀自寻找别的花丛,那他.......那他姐姐又该怎么办?
仿佛找到了立场一样,祁长风越说越顺口,怒目而视道,“凭什么你说走就走了!你对我姐姐的真心就这么不坚定吗?”
是谁先笑盈盈的凑过来跟他说话的?是谁没有分寸的要帮他擦剑鞘披衣服的?是谁说的以后要对他和姐姐好,不让别人说他们闲话的.......
怎么,当时说的信誓旦旦,甜言蜜语,这才多久就变了心?
面对少年的愤怒,宋琢玉:“......”
“嘿,不是你让我走的吗?”宋琢玉稀奇的打量着他,仿佛在回想说那些话的人是不是眼前的祁长风一样。
“你都说了我不配了,我也自己反思了下,令姐确实值得更好的人,所以就放弃了啊。”
祁长风咬牙含怨道,“我说不行你就真的不行了吗?万一那是我设下的考验呢,你怎么就不能再坚持的长久一些呢........”
还他让的,怎么他让做别的事情的时候就没照做呢。
宋琢玉好笑的看着他嘀咕,“欸,拿你阿姐说了半天,别到头来婉君什么都不知情,是你自己想我想得不行吧?”
“怎么可能!”祁长风下意识的大声反驳,他攥紧了手指,却是猛地低下头去不说话了。
宋琢玉叹息一声,只当他是在为祁婉君抱不平,脚尖一点从树上跳下来,摸了摸少年的头。
“行了,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别管。”
“我与婉君之间,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说着眉眼惆怅起来,叫人忍不住替他抚开,“她会再嫁一如意郎君,此后安康顺遂,幸福美满。”
但那个人,不会是他。
“代我向她问个好吧,从前略有冒犯,还望勿怪。”
宋琢玉轻轻抬手,祁长风只觉眼睛处被人万分珍重的抚摸了一下,随即那人脚尖点叶,如云过无痕般消失在林子里。
“不可能!”他往前追了几步,死死的盯着那个方向,“怎么可以就这么算了?她明明一直都还念着你——”
他也是。
作者有话说:
放心,洁,都是可以圆的哈
好友攻是一款喜欢暗处偷偷努力的变态攻,致力于像别人讨教伺候宋二的各种方法,虽然学了也用不上
前小舅子则是:娶了我姐,就要一同娶我哦(bushi)
礼部侍郎的嫡女,从前的沈家妇,也是好友口中愤愤不满的那个“归宗女”。
宋琢玉第一次见她是在酒肆的二楼。
青旗飘飘,美酒闻香。宋二公子懒洋洋的靠在围栏上,半阖着醉眼晒太阳,顺便优哉游哉的享受着这难得的闲适时光。
忽听街头传来一阵哄闹声,似是发生了争执。
打眼儿望去,见几匹大马开道,敲锣打鼓的,后面还跟着一顶轿子,并数十位腰粗膀圆的仆妇抬起贴着朱印的箱子。
为首的那个少年勒着缰绳,凤眼含怒,高马尾,白锦袍。整个人好似一柄寒光泠泠的出鞘宝剑,腰背直挺的坐在马上。
后面追上来几个撒泼的妇人,还没靠近就被仆从强硬地拖下去了。临走前还在大喊大叫,“欺负人了!仗着家里有当官的就欺负人了——”
“哪有强闯进别人家里抢人家儿媳妇的?婉君,你出来说句话啊!”
“好你个不要脸的毒妇,才克死了我儿子,又要伙同外人卷了我们家的钱跑路!你男人尸骨未寒,怎么狠得下这个心啊?”
“没天理啊!把我们的银子还回来,还回来——”
那哭嚎的声音越发起劲儿,人都被拖走老远了,还能听见对方嘴里不干不净的骂声。在大街上闹得属实有些难看。
然而周围的人聚集了那么多,议论纷纷的,竟然没有一个附和帮忙。
实在是这沈家也忒不做人了!
当年礼部侍郎怕爱女高嫁受苦,娘家难以撑腰,特意从门生里择了个家世贫寒的学子。原想着这女婿虽生计清苦,只要肯上进,再得自家照拂提携一二,女儿的日子总不至于窘迫到哪里去。
孰料这沈姓学子竟是个忘恩负义之辈,娶亲未满一年便露出了本相。
一家子分明全靠这祁氏的嫁妆过活,却一边将乡下的青梅表妹接进府中,一边流连秦楼楚馆,更是纵容家人肆意作践她。
就连他这次横死,也是因揣着祁姑娘的体己钱出去狂饮,醉后失足落水淹死的。
偏生到了这份上,这沈家人还要倒打一耙,污蔑是祁氏克夫。不仅要强夺嫁妆,竟还想逼她为儿子殉葬。
无怪乎这礼部侍郎要把自家的女儿接回去,好好养大的姑娘,落在那样的人家受苦受难,换做是谁都受不了!
轿子摇啊摇,从众人的议论声中经过,数不清的怜悯同情声。
风一吹,那帘子飘开了个角,露出一张美丽苍白,却又空洞麻木的面容来。她眼中好像什么都没有,除了一片死寂。
真是个可怜人。
二楼的宋琢玉也刚看到了刚才的闹剧,他的眼神随着那顶轿子而移动,又忍不住想起那那双心如死灰的眼。
今天之后,应该会好起来吧?
这个祁氏会回到自己真正的家里,有疼爱她的父母,保护她的亲弟,周围是熟悉的仆从,又可以做回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祁家姑娘。
宋琢玉以为她会重获新生。
却没想到,两人再次见面是在空相寺的后山。
那祁家姑娘一身素缟,瘦条条的站在坡上,整个人弱得快要被风吹走似的。却是抬手将绳子在树上打了个死结,闭着眼欲将脖子送进绳圈里。
宋琢玉远远的乍然看见此番情景,眼见着那姑娘脚尖都离地了,差点吓得魂飞魄散,他连滚带爬的扑上去把人抱住,“停停停,住手啊——!”
“祁姑娘!你是哪里想不开,怎么会跑来这里寻死啊?”宋琢玉声音都喊劈叉了,喉咙里痛得厉害,险些喘不上气来,“你身边的丫鬟呢?”
那人的身躯轻轻的颤抖着,被放到地上之后也不动,只闭了闭眼,两行清泪默默流下来,叫人不忍再苛责。
她憔悴了好多,鬓边的白花褪色了般的,垂首呜咽,无端哀伤凄楚。
宋琢玉在一旁唉声叹气,他来回转了几圈,抓了抓头发,难得觉得有些不好办。
你说他一个名声糟糕的花花公子,平白无故地去跟人家清清白白的良家女子搭话,难免会让人误会他图谋不轨。
但是就这么把人搁在这里吧,他又不放心。
万一他一个转身跑去叫人,这姑娘又趁人不注意再次上吊寻短见了怎么办?
到底是怜花惜君之意涌上心头,宋琢玉干脆一拍手,蹲下身来试图安慰对方,“我说祁姑娘啊,这是遇上什么难事了吗?”
面前人不答,宋琢玉只好自顾自的继续说话。
“那日我也在街上,瞧见令弟接你回去,还感触颇深。只觉姑娘的家人如此开明,必然是十分疼爱你的。”
“有这样的父母亲人守在身边,咱们抛开那些烦心事,快快活活过日子不好吗?怎么跑这儿来,还是说令尊只是做做表面功夫,回去之后骂你了?”
此话一出,那祁氏女却头一别,无声的饮泣,似是更加伤心欲绝了。
宋琢玉顿时慌了,抬手一巴掌扇自己脸上,“哎哟,我这张破嘴,净说些混账话。姑娘快别哭了,全是我的错,有什么气只管往这儿撒!”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仿佛恨不得让祁氏打他来泄愤似的。
“扑哧”一声,面前的女子终于破涕而笑,只她一抖,眼里的泪便又扑簌簌的落出来。
宋琢玉看着,只觉得心也跟着疼了,差点想抬手帮人擦拭。
却见祁婉君侧着头,朦朦胧胧的愁绪流于眼眸里,声音轻若柳絮,“非是他们之过,是我。”
“我只恨自己不孝,让爹娘蒙羞,让弟弟担忧,家里因我备受指点。”
“或许真该如他们所说,夫君既逝,我亦该随他而去,好全了那份忠贞之名。”
“唉呀,哪有这个道理的!”
宋琢玉听得直抓脑袋,他恨不得把自己的理念全部灌输给祁婉君,“那人若真是个好的,你说你们情比金坚,恩爱甜蜜,你想为亡夫殉节,我不阻拦你。可事实上呢?”
“背弃师恩,苛待于你,这叫无情!你替他操持后宅,连嫁妆都挪用,可他却拿着你的钱去花天酒地,另觅新欢,甚至纵容家人你百般磋磨,这叫无义!”
“此等忘恩负义,薄情寡义,狼心狗肺之辈,你犯得着为他赔上性命?”宋琢玉越说越气,“你又置珍爱你的爹娘亲人于何处?”
“你爹清名一世,冒着被参的风险也要把你接回来,你弟弟,小小年纪带着那么多人为你找回场子,他们都不惧流言,你还害怕什么?”
那嶙峋的肩膀颤抖着,细细的哭声终于抑制不住似的呜咽出来,闻者无不伤怀。
好半晌,等到对方发泄够了,宋琢玉才把手帕轻轻递过去。
他直视着面前人,仿佛刚才所有的苦心劝说都是为了铺垫最后这句话,“姑娘,为那种渣男而死,真的不值得。”
你分明可以拥有更好的。
绞着帕子的手一紧,祁婉君怔怔的看着那双认真的眼眸,不知怎的匆匆点了点头又飞快低下去。
气氛忽然变得微妙起来。
直到山坡上传来婢女的呼喊声,宋琢玉这才摸了摸鼻子站起来,“想来是祁姑娘的身边人找来了,你快些上去吧,我就不送了。”
免得到时候被发现和他待在一起,不好解释。
祁婉君见他转身要往丛林深处走去,莫名地,有些慌乱的叫住他,“多谢公子开解,还望公子告知姓名,好让家父筹备谢礼.......”
宋琢玉摆摆手,头也不回的道,“道谢就不必了,在下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花间浪子宋琢玉。”
正所谓,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他的口号就是,绝不单恋某一枝。
然而话不可说得太过,过满则溢。
就像他立誓自己从不招惹良家女子,可最后还是跟祁婉君牵扯出了一段情,白白让两人相视泪眼,断肠心碎。
宋琢玉有一刻,是真的觉得自己可以放弃所有,只爱祁婉君一人。
但是真爱无法抵万难。
老丈人发了话瞧不上他,不同意这桩婚事,小舅子又在一旁煽风点火,还有好友给他倒泼冷水。
这份感情终究是无疾而终了。
他看不懂好友眼里的戒备和敌意是为何。就像他不明白,明明祁长风很欢喜他的靠近,可又为何在他提出想做对方姐夫的时候突然勃然大怒,翻脸无情。
罢罢罢,宋二枯坐阶前想了一整夜。
到底是决定不再打扰。
他自己都不确定以后会是怎样,没道理赔上姑娘的一辈子。
正如之前所说——
祁姑娘,值得更好的人。
作者有话说:
大梦一场,次日醒来果然头晕脑胀。
若是还在西苑当值,宋琢玉早就差人过去替他告假了。偏生现在他跟太后正浓情蜜意,一日不见便如隔三秋,他若真不去,那位贵主儿准要不高兴。
于是尽管拖拖拉拉,宋二公子还是起身开始收拾。
绣着精致暗纹的内衬,腰间的香包,玉佩,确认无误后又对着镜子细细的整理了下衣角。宋琢玉轻挑眉头,镜子里的人亦对他做出相同的回应。
三分笑意,三分散漫,还有几分轻翩翩的风情。
当真是十成十的好皮相。
满意的看了看,宋琢玉哼着小曲儿遛着马,慢悠悠的出了门。
校场里。
太阳晒得厉害,叫人汗如雨下,更别提在此等烈日下练习控马了。
几个皇子额前渗着汗,狼狈不堪。偏偏一转头,就瞧见一道修长的身影靠在那树荫下,乘着凉,手里还拿着把扇子,好不惬意的样子。
简直看得人气不打一处来。
偏偏那人自个儿舒舒坦坦的,还要来挑他们的错,“你,膝头再松半寸.......对,这样马儿疾驰时方能随浪起伏。”
“慢步时坐如钟,快步时立如松。你,你,还有你,臀部贴紧,脚掌蹬直!”
“嗖嗖嗖——”
几颗石子飞速射过来,分别打在他们姿势不标准的部位,叫他们想要偷个懒都不行。众皇子气红了脸,纷纷怒目而视。
这该死的宋二,眼睛真是比狗都尖!
宋琢玉抬扇遮了遮阳光,假装看不见那些人想要刀他的眼神。笑话,他自己的骑术虽然好不到哪里去,可到底是将军府里长大的,跟这些人比起来还是要略胜一筹的。
指点纠正个错误,自是不在话下。
只不过,宋琢玉的视线落在不远处,某个骑在马上的人影刚才似乎摇晃了一下,他眉头蹙了蹙,抬脚上前走去。
刺眼的阳光在瞳孔里被投射成光怪陆离的一片,赵宥整个人晃了晃,他感觉有汗水顺着眉骨处慢慢往下滑,抬手去抹,眼前却开始出现重影。
空气里翻涌着热气,他后背却发冷,耳边好像有人在说话,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
“四殿下?四殿下......”
直到腰间被一双手拖着抱了下来,赵宥这才猛地惊醒,他下意识的睁大了眼按住那人的手,“放......宋、宋师傅。”
他看见宋琢玉那张好看的脸上微微皱眉,露出不赞同的担忧的神情,“都快被晒晕了怎么也不说一声?先停停,我带你去阴凉处歇歇。”
“不用,我还可以再——”继续的。
可惜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宋琢玉手动捂上嘴了,那人轻飘飘的斜了他一眼,似有若无的威胁,“小孩子不许逞强。”
柔柔的香气萦绕在呼吸间,赵宥僵硬的被他抱着,甚至能够感受到那人掌心细腻的肌肤。
宋二公子喜骄奢,懒动弹,养尊处优的自然养出了一双好手。瘦长有力,比美玉还要白润几分,只有些许的触感能察觉到早年有习武的痕迹。
赵宥其实想说,他可以自己下来走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手指死死地抓着宋琢玉的衣裳,感觉到那人身上的温度,他竟然舍不得离开。
小孩子.......在这宫里,怕是只有这人才当他还是个孩子吧?
他把头埋在宋琢玉的颈边,深吸一口,听见对方嘀嘀咕咕的嫌弃他热,竟然羞涩之余又生出几丝莫名的欢喜来。
赵宥手下用力,把人抱得更紧了,他纵容自己在宋琢玉的怀里放松下来。
树荫底下。
到底是天气热了,怕把这些个金贵的皇子们晒出病来。宋琢玉把赵宥放下后,又去招呼场上跑马的那几个,让他们也停下来自去找地方休息,等太阳下去些再继续练习。
说罢又转过头来,摸了摸赵宥的额头,又把自己的扇子塞人怀里,“你先在这儿乘凉,我去问问有没有水.......”
中暑了一般都要喝什么来着?凉茶、薄荷水、绿豆汤?
宋琢玉在外面转了圈,拦了个小太监让人去慈宁宫弄点消暑解渴的饮子。
等回去的时候,发现赵宥面前竟然多了个小姑娘。那人一身水红色的宫装,裙角上的铃铛叮铃向,抬着下巴要往赵宥手里抢什么,争执中竟然伸手一推。
“砰”的一声,赵宥那个病秧子的弱身板自然不敌,摔了个踉跄。
“诶诶,干什么呢?干什么——!”
宋琢玉没想到他才离开一小会儿就出了这种事情,连忙快步走去把赵宥扶了起来。刚想问对方这是怎么回事,就见赵宥猛地挣脱开他的手往那小姑娘身上扑去。
“我的!这是我的!”
赵宥的声音尖锐起来,他看着武秀公主得意洋洋的朝他笑,手里拿着的正是宋琢玉刚才给他的扇子。
被猝不及防的夺走扇子,手背甚至被抓疼了一下。武秀柳眉一竖,眼睛里瞬间盛满了泪水,她拔高了声音陡然哭叫起来。
“啊啊啊,你个恶心的贱种,你竟然敢抓伤我!我要告诉给父皇听,让他打死你.......”
而面对她的狠厉哭喊,赵宥丝毫没有受到威胁的害怕。他只是宝贝似的低头检查那把扇子,手指轻轻抚摸在扇面的褶痕上,眼神有些说不出来的阴郁。
至于宋琢玉,他站在这两个小孩中间,简直一个头两个大,差点要抓狂发疯了。
不就是一把扇子吗?至于争成这个样子!
一个站在他左边扯着嗓子嚎啕,恨不得把他耳朵震聋,“那是我的!我看上了的就是我的东西。你竟然敢欺负我,我要让父皇杀了你!”
一个站在他右边,闷声不吭,身上的衣服还带着刚才摔倒时在地上沾的灰尘,脏兮兮的,可怜巴巴的攥着扇子。
两相对比,宋琢玉当然是更偏向明显乖巧弱势些的赵宥。
何况这小四还是太后养在身边的,于情于理,宋琢玉都要护着些。他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劝和。
哪知武秀公主见赵宥站着半天没反应,还敢用那种阴沉沉的眼神看着她,当即哭声一停,咬着牙,眸子里闪过一丝戾气。
“贱人,竟然还敢瞪我?看本公主不剜了你的眼珠子!”她探向腰间的长鞭,抬手就重重地往赵宥脸上抽去。
凌厉的鞭风骤然袭来,尤其是那鞭子上挂满了倒刺,简直阴狠毒辣至极。要是真抽在赵宥身上,不止毁容,只怕是半条小命都要没了。
宋琢玉当即眼神一凛,蓦地出手将赵宥带到身后。
一鞭不成,武秀又飞快使出第二鞭子,依旧被宋琢玉护着人躲开。她俏脸一冷,目光终于落在了宋琢玉身上,杏眼微眯着,“你又是何人?”
这小辣椒......啊不,这小公主总算是安静下来了。
这样瞧着倒是可爱许多,粉面桃腮,天真娇蛮,自有一派少女活泼又明艳的气质。就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感觉在哪儿见过?
宋琢玉对付这种大小姐还是很有一套的,他上前半步,笑嘻嘻的行礼,“小臣武定侯府二子宋琢玉,现任皇子骑射教习,参见公主殿下。”
态度端的是不卑不亢,既不谄媚讨好,也不畏惧躲闪。
反而一双看谁都含情的眼睛就那么直白动人的看过来,毫不避讳,甚至还眼带笑意,“那扇子是我送给四殿下的,公主若是喜欢,小臣再奉上一把新制的可好?”
“你自己制作的?”武秀公主抱着手臂打量他,她的视线落在那人的眼睛上微微顿了顿。太亮了,叫她有些不适应,尤其是里面装满了她的身影。
“扇子自然是匠人做的,不过那上面的美人图是我亲手所画。四殿下手中的那把已经使用过,配不上您,所以小臣想为公主单独再画一把。”
宋琢玉越看越觉得她面容熟悉,不禁又往前走近了些,“如果公主允许,小臣还能将那扇面上的美人图照着您的相貌画。”
风流俊逸的公子,跪在地上一点点地靠近,那上挑的眉眼带着天然的缱绻美丽。在灿烂的阳光下,恍惚间竟让人生出一种目眩神迷的感觉。
乍然见此情景,武秀亦忍不住被逼退几步,她自小长在宫里,除了那些个皇兄皇弟没怎么见过别的男子。
尤其还是如宋琢玉这般花言巧语,善于利用皮囊美色勾搭人行方便的狂浪之辈。
于是脸色一红,她羞恼又愤然,可抬手指了半天,那句“大胆”却哽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嘶,小臣总觉得好似在哪里见过公主......”
宋琢玉看着她因为自己走近而面露惊慌的样子,终于和记忆深处一张灰扑扑的小脸对上了,不由恍然大悟道,“哦,原来是你啊!”
“我还救过你呢,就在御花园前面一点的那棵树上,你当时为了取风筝下不来急得哭,还是我把你抱下来的。”
宋琢玉总算想起了这丫头是谁,可不是之前那个吱吱呀呀的小宫女吗?他立马来劲儿了,激动道,“你想起我了吗?我还让你回去之后记得换衣服,不然会着凉,现在看来......”
这姑娘这么活蹦乱跳,还能欺负人的,可见当时回去之后并没有生病。
“啪!”的一巴掌。
宋琢玉捂着脸还有些懵,直到转头才看见面前的武秀公主一副快要被气哭的神情。对方跺着脚,面色涨红,眼眶也红,泪珠子都要掉下来还强撑的模样。
“你.......你这个登徒子,胡说些什么呢?本公主什么时候见过你了!”
还张口闭口就是什么抱啊,换衣服啊的,简直就是在败坏她名节。武秀公主简直要气疯了,她捂着脸恶狠狠地瞪宋琢玉,只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尤其是在她说完之后,对方还一脸茫然,武秀扁扁嘴,泪珠于是更凶地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