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安烬怜惜地触碰着水晶棺上的玻璃壁,注视着沉睡中的一张脸,那是按照记忆里的“哥哥”制造的一具躯体。
当然,和时渊序本人自然是大相径庭的,毕竟安烬完全是倚靠自己的“回忆”塑造出来他的模样。
“他们说我生下来就没有哥哥,所以,你必须得活。”
他打开水晶棺,一边看着沉睡中的“哥哥”说道。
旁边的时渊序看得头皮发麻,毛骨悚然,但是又有种说不上来的难受,他们在如今这个世界是被拆散的兄弟俩,安烬竟然还要制造他的替身机器人来宽慰自己。
又扭曲却又让人同情。
“从小到大没有人爱过我,只有你愿意支持我,可我什么都没给你,我还梦到你死了无数次…哥哥,你说过我值得一切最好的,一定会证明给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看我很强大…”安烬继续说道,“可你如今在哪里?是已经死了,还是……你从未出现过?”
“可我终于证明了自己,我是为什么我还是不快乐……因为我是不完整的,曾经这个世界就算再孤独我都知道身边有你,实验室我们被那些恶心的专家拖过去实验的时候是你直接拿着刀跟他们拼了,说‘再碰我弟弟的一根毫毛我就直接割手腕’,哥你有的时候就是这么不要命,宁愿撞得头破血流却还是要争个高低……”
“哪怕我是个小怪物,可是是你跟我说,没有人天生是怪物,只有那些得不到爱却又不懂得爱人的人,最后就只能给自己披上重重的荆棘,把别人和自己都扎得头破血流……”
“我们都是医药集团的受害者,或者说,这是整个贯穿所有时空的实验计划,我们成为了它的诅咒。”
“你以前看过一些报道,就该知道我们是什么处境,”他拢着他的手,下巴搁在那个仿真机器人的肩膀上,“我还记得哥哥你曾经哭了一天,因为你觉得报道上的主角跟我们很像,你想知道那是什么报道么?其实很简单,就是讲兄妹两个人都是基因编辑的产物,可是因为专家的失责,他们把致癌基因也编辑到他们的DNA里面,于是他们就变成了一个注定沦为悲剧的可怜人,又或者说是怪物,很多人都不敢接近他们,又太可怜他们,他们都知道他们兄妹俩注定十六岁之前就要死了。”
可惜,仿真机器人终究没有灵魂,也不是他的哥。
他的自言自语,让他一个理工大学的高材生像是个无可救药的疯子,可他还是非常认真地拢着仿真机器人的肩头。
“哥哥,你知道么?那种一眼望到头的,命永远改不了的感觉是什么样的感觉,很多普通小孩只要好好学习,好好吃饭,多少还可以盼望着未来还有多少好事发生,可是我们不行,我们要好好活下去,就要用尽所有力气,而且我们还不知道死亡和明天哪一个会更快到来,这就是你为什么总是不自信,总是要伪装自己的原因,我们生而有罪。”
于此同时,神庭的其他神灵和神侍刚好在安烬的府邸门口经过,那个时候的神庭与如今至高神的神庭不同,是众神和神侍的栖息地,不同神的神殿也坐落在神庭中,而安烬的这个府邸,虽然也是完整的一室两厅,比起那些富丽辉煌的神殿来说,简直是如茅草屋和危房一样不忍直视——
完全没有任何雕琢的屋顶和修饰的门面,安烬哪怕也是人造神,但他作为“神”的身份从来没有被认可过,甚至有人把他当成“神仆”甚至是“奴隶”一样的存在。安烬的住所甚至还不如神庭的中级官员。
此时那些神侍却趾高气扬地在安烬府邸门口高声道,“神庭不是让你在这搞什么破发明的,那边的神传唤你快点完成仙女座星系居民上传贡品的跨星际传送带,三天之后还不完成,就把你赶下去。”
曾经众神时代还存在的时候,神庭会传唤一些人界的各类人士来建设神庭,虽然在大部分人眼里,这是至高无上的“荣誉”,也相当于免试入选。
免试入的什么选,自然是圣选,很多人上神庭后就顺理成章留在了神之乐园,有了职位,从此高枕无忧为人歆羡。
但安烬置若罔闻,他来这压根属于被迫。
那旁边的神灵也看上去无比清贵,此时轻轻掀起眼皮。
“他不就是传闻中那个很厉害的发明天才?据说还沾点神的血统,怎么整日神神叨叨的。”
“听说他人不太正常,整天念叨着一个从来不存在的‘哥哥’,呵呵,这么大个人了,也跟个没断奶的儿童似的,如果他天天叫妈妈都比现在正常,哥哥?他哥哥在他出生之前早就被脐带搅死了吧?”
如此恶毒狠辣。
如此字字钻心。
来自于那些认为生而高贵的神灵结果看见“人造神”那一刻内心扭曲的嫉恨和憎恶——凡人竟然用自己的智慧造出那些优于神灵的血统?妄想跟他们这些天降的骨血相提并论?神灵不少都是代际传承,要么就是天生便是神降——他们之上都是无上神赋予的殊荣。
安烬是个怪物。
安烬不应该被划分为神——他是人类抛弃的遗孤,是神灵唾弃的混血种。
这些神侍也是万里挑一选上来的,自然要千方百计讨好众神的心思。
“人造的神算个鬼的神血统,那就是缝合怪,人不人鬼不鬼的……”
“他啊,估计是因为那个不存在的哥哥才这么疯疯癫癫的,可这世上,谁都或多或少会经历这种生离死别的事情,可有的人呢就好像一辈子过不了这个坎似的……”
那位神似乎对凡人的悲欢不以为然,只是祂忽然眉头一扬,“那个哥哥该不会是第五轮劫难中遇难的人吧?”
“谁知道呢,第五劫难不是众神发起的么?我记得秩序上写着,‘宇宙将会通过一场自然灾害去清洗和惩治那些对神庭和众神不尊的人们’,如果是那样的话,那反而好极了,是他哥和那些人亵渎了不该亵渎的主们,实属罪有应得,罪该万死。”
神冷哼一声,“那个安烬,你们盯紧点,虽然他只是个凡人造出的半吊子神,没准到时候会疯到要找众神报复。”
神侍们唯唯诺诺,但也没当回事似的,“他要真有那么大的能耐,就直接能做至高神了!”
时渊序看完了一切,头部发麻。
众神时代的神竟然如此恶劣。
人性竟然如此可憎。
安烬,你疯魔至此——难道是因为他们折磨你?
此时他看到场景又猛然一变。
“赫少,你回神殿了啊,那边给你‘上供’了。”
此时赫淮刚被一众神灵和神仆恭恭敬敬的接风洗尘似的,他作为太阳神之子,刚前往了人间的神庙亲自参与降神仪式,向信仰他的众生传播光明神的教义。
他披着光耀黄金曳尾长披风,一头浓烈到极致的红发微微在神庭的穿堂风中摇曳,然后他桀骜的眉一抬,“上供?还上供到我的寝宫?”
他就这么不耐地打开寝宫的门,却是神色一凛。
此时在他的床褥的天丝床单上,赫然落陷一个修长羸弱的白皙男人,那一头晕染着光泽的金发寥落在枕边,而手踝还被绑着最难打开的水手结。
像只傲然于天际的长尾翠鹰毅然被栽倒在金丝雀的牢笼中。
而他甚至除了一层丝质的长袍什么都没穿。
赫淮气血上涌。
这不是同样和他入读莫德里桑理工学院的那个人类天才安烬么?
他曾经的几个死党欺负过这家伙,因为学院大部分都是贵族后代,要不然就是神灵后裔,作为其中的异类,纯粹的人类自然是要在里面被排挤的。
而且安烬平时还一副好好学生的做派,随随便便就能在各个学科拿到级排名第一的绩点,那些神灵后裔便惦记上了他,觉得他的优秀实属让其他神蒙羞,实属是在强调一个事实——
一个人造神,甚至可以比神更天赋异禀。
赫淮没有心思打量一个凡人,他是骄傲的天之骄子,至高神的权力对他来说甚至是迟早得到的囊中之物,只因为太阳神早就为他打理好了一切,众神关系的疏通,神庭的殊荣……
可他看到这一幕,却可疑地起了反应。
那个安烬。
那个甚至连神都不放在眼里的家伙。
那个向来在星球级科技竞赛中拔得统筹的……天才。
那个总是在大学咖啡馆当中淡然自若地做着笔记,慵懒地靠在长椅上的男人。
他脑海中竟然如此鲜明地留有他的印象。
可一边,他又对现在的自己感到恶心,愤恨地只能蹲下身,一边准备传讯让那些接受贡品的神仆们受到惩罚,,可他那双绿色的眸又止不住贪婪地看着那个男人,从头到脚。
“……”安烬此时神志不清地翻了个身,那身躯还下陷了陷,可又因为手踝被紧紧地缚着,他根本没有什么挪动的空间,那修长的眉更是吃痛地蹙了蹙。
赫淮莫名其妙地坐在他跟前。
一个人类,又或许是人造神,真的可以比神明还精妙绝伦,无可挑剔么?
忽而,他想轻触那蝴蝶翅膀似的眼睫,却又猛地缩回了手。
他觉得自己是应该走了,越快越好,他虽然是神,但不是趁人之危的畜生。
此时他大概是愧疚又或许是羞耻甚至是背过身坐着,准备起身,却没想到,冰冰凉凉的白皙的手臂忽然饶上他的脖颈。
“你竟然还醒着——”赫淮当场应激似的要弹跳起来,却见安烬变本加厉地勒住了他的脖子,阴鸷的眉目带有几分凉薄讥笑,“怎么,有贼心没贼胆?不是要床伴么?来睡我啊?”
“这不是我干的,你松手。”赫淮冷声说,“我很抱歉……”
“我要杀人偿命。”安烬眯着眼,修长的手指捏着他的下颌,“可怜的男同性恋,还要通过绑人来发泄性-欲?看来太阳神之子,炎火之神,原来也是个变态,你以为一句抱歉,就可以完事?”
“那你要什么,钱,权,名,你选一个。”赫淮故意板着脸,他发现安烬的气息实在是太有侵略性,让他一个堂堂正正的神却总是被勾起阴暗的欲念,可此时安烬冷笑地注视着他交叠的双腿,赫淮直接就猛地起身,甚至不敢看他,“总之,我等会派人送你回去,我欠你的,你要多少我给多少。”
安烬又索然无味地靠着他的床的枕头,一边玩着被自己拆下的水手结的捆绳,“如果我要你的命,你给么?”
“……”赫淮嗔怒又愕然地回过头。
却见安烬吐了吐舌头,眉头轻扬,“开玩笑的,不如你让我在神庭常驻吧,这里还挺有趣的。”
赫淮忽然想起,这个男人的天使面庞实际上掩盖着无比恶劣的心。
仿佛恶魔在低语。
他随即说道,“神庭除了官员和众神,以及神仆,众神的后裔根本不能——”“赫淮,你说我要不要让全世界知道你强迫我上你的床?”安烬悠悠地提起捆绳,“这笔交易你只赚不赔,为了你可笑的尊严和面子,怎么能跟一个凡人过不去?”
“你威胁我?”赫淮冷哼。
“就在刚才,我已经把你‘强迫’我的证据放上学校官网的服务器,服务器刚好延迟30秒,现在开始30,29,28……”
“你个……”赫淮怒骂,随即说道,“我又说不同意吗,撤回,撤回!”
安烬这才罢休,站起身,从他面前经过,还一边哼着轻快的小曲,可赫淮忽然眸色浓烈了几分——
他就该刚才把这孙子睡了。
“安烬,你不要太过分了,这秩序是所有神制定的,不是为你一个人改变的,话说回来,我们可不认可你人造神拥有和神一样的地位,你还是滚回人间做你的好好学生吧,你不是才大三?”
依旧是神庭,可此时有几个神的后裔七嘴八舌地斥责起来,此时甚至划出了法阵打算施以惩戒。这些后裔各个其实也是二十多岁,年纪与他相仿的年轻人。
此时安烬却万般温驯地张开了手,那双一尘不染的碧蓝色眸闪烁着无辜,“可秩序本身就规定,众生都有机会协商秩序的协定,我作为凡人,至少有权力维护一下我的尊严吧?我就不能提提建议?”
他声音随即还幽沉几分,“——上次你们把我随便送去当贡品的事情,怎么算?”
那些神的后裔们哑口无言,但是有个神的后裔却很嚣张地反击了回去,“那是给你的一点颜色瞧瞧!把你送上赫淮的床是你高攀了,你该感激涕零才对,毕竟多少美人投怀送抱也没这个资格……”
“就是就是,还给你脸了不成?你应该清楚,你不过是人类造出来的伪神。”那神冷声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今天又擅闯了‘命门’是吧?你这个罪我们还没来得及算?”
时渊序此时视线放到远处的熟悉的一处区域,那区域被层层禁咒环绕,旁人不能涉足,他忽然间明白——原来那些命运丝线聚集在一起的地方叫做“命门”,竟然是神庭一处被正式管辖的地方。
而在以前,这些命运丝线是由众神管理的。
想起安烬曾经说要杀无数人来镇压秩序之神,时渊序猛然间心头一紧,这小鬼该不会接下来要——
他果然没猜错。
下一刻,光洁如新的圣洁神庭此时却被地狱的业火染透了,那刚刚还高高在上的神灵此时血迹斑斑,血肉模糊,被一个白色的身影践踏在脚底。
满地甚至还是数不胜数的神侍,还有其他神灵的尸骸,而那些高耸的瑰丽神殿,全部在业火般的火焰中一个个化为齑粉!
“你竟然……”此时被踩在地上的神灵怒睁着眼,“你竟然擅自修改了秩序……这简直是违背了所有神的初心!”
“一个不能改变自己命运的神,又有何资格作为神?”安烬冷笑道,“我不是说了么,我可以不改命运丝线,但是你们都得死……”
“你们嘲笑我是普通人变来的半神,嘲笑我没有神力,嘲笑我永远长不高,长不大,嘲笑我改不了命,救不了她……可你们啊,你们啊……却没有想到我可以篡改秩序!哈啊哈哈哈……”安烬那平静温和的面庞骤然变得凶戾暴虐,“我在秩序上写上了‘阻挡我者,死’,你们又能拿我如何?”
此时那张无暇的脸庞更是扭曲得如同地狱般的厉鬼,“承认吧,哪怕是神也改变不了什么,既然如此,我要让所有人都没有机会改变命运,我要斩断所有人改命的可能……呵呵呵,我至少比你们这些虚伪的神好,我啊,我会创造一个新的世界,这个世界所有人都会老老实实的认清自己的命,而不是一些冠冕堂皇的神打着‘为天下苍生着想’的旗号,实际上剥削了多少人的性命,瞒着所有人都不能更改命运的事实!”
“我要让所有人一开始就认清自己,认清现实,放弃幻想,然后日复一日……像我一样,形如行尸走肉,没有希望,便没有永远的绝望……”安烬冷声笑道。
此时他手里幻化出的就是那把金色镰刀,此时时渊序看清楚了他渐渐踏进了命门,然后定睛一看,那些命运丝线竟然却是一束束的!
“想做画家?好啊,我满足你,你中途想去国外历练是吧?那我就让你在途中经历一场灾难失明!”“想救中风的老母亲?那我就让你的钱被强盗偷走,直接死了这条心算了?”……疯魔的安烬此时直接将那一束束丝线剔除的只剩下光秃秃的一段!“不要挣扎了,这才是你们的命!”
“太好了,太好了,你就是老朽要找到的人!”这个时候空中传来一声苍老却又感慨的男人声音,“老朽的亲儿子,乖儿子,老朽命中注定要辅佐的君主,至高神!”
“……”此时安烬蹙眉,“谁是你儿子?”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老夫找到了命定之人,快快和老夫推翻众神神庭,然后把这个世界改造成你想要的模样……安烬,你虽然是人造神,可你才配决定这个世界是如何的,不是么?”那声音循循善诱,“然而,光靠你推翻众神神庭,是不够的……”
安烬冷笑,漂亮面庞骤然凶戾几分,“是我推翻众神神庭,你休想和我合作……”
“可老夫已经抓住了你的命运丝线,你只能听老夫的,乖乖做至高神,放心,老夫足以帮你荡平一切!”
安烬心魂一颤,随即低声狂笑,“好啊,反正原来那样死气沉沉的世界也太无趣了……”
时渊序回过神来,被那一声声病态至极的冷笑声激得浑身一个冷颤,“……安烬,你一直以来,都是被逼疯的,但是倘若有朝一日将别人活下去的希望也夺走,那这个世界只会越来越多信命的人,不是么?”
“你别告诉我,你除了屠戮众生,还跟那老贼一样,屠戮了他们平行世界的可能?”
此时被读取了记忆的安烬竟然神色自若得很,“哥哥,你看了那么一大堆,只想对我说这些么?你不觉得我曾经逆天改命的劲头跟某些人有些相似么?”
“……”时渊序咬牙切齿,“我跟你不一样!”
“那你很快要和我一样了。”安烬很厚颜无耻地,露出了那天使般无辜的笑容,“毕竟你要为了拯救全世界,先杀了我,可最后全世界又要为你陪葬呢!”
“哥哥,我们是同类,这个世界不值得拯救,倘若那个时候你也在,你就该知道,我们不仅被人类同胞抛弃,我们还被众神排挤,只有我们互相才能汲取温暖……哥哥,明明这个世界上最该懂我的人是你!是你!”
此时时渊序就差爆发——可他随即有些无赖地笑笑,“不,我不必做到这个程度,毕竟,如果还没到最完满的时候,证明还不是结局,不是么?安烬,你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相信这世界上也有例外……也有真心爱你,待你的人……除了我之外,一定还有……还有……”
此时那些光点都顿住了,安烬也愕然了几分。
“哥哥……我已经无可救药了……”安烬这下可总算露出了绝望的神态,“……说实话,你与其想要感化我,拿这个劲头除了拯救世界,做些别的都能成功吧?”
“安烬,如果你执意要一意孤行,那你所谓的哥哥都不复存在……话说回来,你更不需要对我如此执着,我从来都在,就算不在,你也从来都是完整的。”时渊序那双刀刃似的下垂眼就这么清晰如针地看着他,那筋骨分明的手就这么牢牢箍在安烬的肩膀上“安烬,安烬,你为什么非要那个哥哥跟你时时刻刻相伴?这世界倘若没人爱你,那就自己爱自己。”
此时安烬忽然垂眸低笑。
“哥哥,你问我为什么对你那么执着?”
“你永远看不到多少个世界的霜月,寒雨,冰寒之中是你为我拂去心头的尘埃,曾经我们从实验室一起逃出来,身后多少人追杀我们,觊觎我们,我本打算放弃,我甚至打算轻生……”
“可是,是你说从来不能放弃,要放弃就等于向这个世界服输了,可我们心里还有那么多愤怒……烧穿胸腔的愤怒,是啊,是你告诉我不能放下对世界的仇恨,我们明明生来倔强,生来善良,生来就应该享受阳光和雨露,可为什么我们却遍体鳞伤,连彼此互相舔舐伤疤都成了罪过,你记得红莲核弹么?不,你不记得……那是神庭的人在毁灭我们的存在……”
“我们连呼吸都是错的。”
“圣选计划的科学家全军覆灭,我们甚至连自己身上的绝症基因都无法解决,呵呵呵……哥哥,你知道我已经是个疯子,一个人的命续我一天,一个神的命续我十年,我要杀尽全天下的神灵,才能光明正大生活在阳光之下,而你,我的好哥哥,你背后有人……”
“其实有人爱你是真的很好。”
“可是你不爱我了。”他垂着眸,“你不记得我了,你不会再像多少次那样背着我穿过枪林弹雨,不会把一片面包掰成两半分给我,不会捂暖我的手并且揣自己兜里,不会在班上的人刁难我的时候直接从窗外走廊横跨进来把他们都打一顿……哥哥,你知道那些你脑子里从来没存在的记忆,疗愈了我多少个日日夜夜,可惜你这辈子离我太远,等我手里已经沾染太多的人命,成为世界的霸主,你才堪堪二十一岁。”
“我想我们重新来过,可是不行……哥哥,我已经疯了,我身上缠绕的事多少个神灵的冤魂,我身上还背负着秩序的诅咒,这就是屠龙终成恶龙,你不可能一边杀人无数一边内心毫无尘埃充满纯澈,可是,这天下我愿意分你一半……”
“那个男人杀了我很多次,你以为我不想看你好么?可是……爱是自私的,我和你之间不容第二个人,他也不允许他和你之间容下第二个人呢……哥哥,我爱你,却也要放下了……因为你已经忘了我……你也不会找回那些遗落的记忆……”
“安烬。”此时时渊序眼神尽头颤了颤,“可我不还是你的哥哥么?”
刹那间,安烬灰暗的碧蓝眼就像是点起了万家灯火,他就这么怔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我是你哥,以前是,现在还是。”时渊序叹了口气,但是那双下垂眼却直直地看向他,“尽管你杀人无数,但是我认了,你是我亲弟,我如假包换的亲弟。”
刹那安烬被迎上了一个宽阔硬朗的胸膛,是另一个大男孩炽热滚烫的热度,就像是半个世界的光与热,就这么贴了上来。
“要怪,也不该只怪你,就该怪这个扭曲的世界。”时渊序那清朗却嘶哑的声音一字一句,“它让人变成了鬼,让鬼变成了人,让神变成鬼,让你我都不是人,不过很快,我会把这个世界推翻……我要让所有人得到应得的,所有人不再被命运摆弄,所有人不再听天由命,我要你我不再是孤煞命,我要所有人都能在万家灯火看到属于自己的一盏……安烬,你不想亲眼看看这样扭曲的世界被推翻么?”
“我想看到……”安烬紧紧抱着他,就像是稍微松了一下手,他的哥哥就会消失不见,“但是,就算是至高神也做不到……哥哥,我已经尽力了……”
“可我没尽力。”时渊序怒睁着下垂眼,“这个扭曲,可笑,愚蠢的世界,让多少人郁郁而终,让多少人抱着缺憾度过余生,倘若不能毁掉,推翻,那我们的挣扎和痛苦又是为了什么?”
安烬此时碧蓝色的眼错愕地看向他,“哥哥,你这是要……”
“我要掀翻它。”时渊序继续说,“如果推翻不行,那就毁掉它。”
“安烬,我说过,我要杀掉秩序之神便一定要杀——难道你就任凭他顶着你的身躯为祸人间?”
时渊序紧接着说道,“我现在告诉你,圣选计划不是为了产出祂的容器,也不是为了产出通过圣选的试验品,而是创造我们人类自己的希望。”
“身为DS-01实验体,也不是我们背负十大原罪的诅咒。”
“而是——”
“我们作为‘人类之光’的证据。”
安烬那一瞬怔然了,他就这么定定地看着时渊序,恍然很久才回过神。
“哥哥,你这个人很喜欢说些毒鸡汤,还是说,这其实是……”
“是真的。”时渊序随即苦笑着说,“倒不如说正是因为我们是‘人类之光’,我们才注定背负十大原罪,因为众神害怕我们,秩序恐惧我们,所以要让命运将我们永远困在痛苦里,永远让我们得不到幸福。”
“安烬,你懂了么?我们注定早逝、注定脆弱、注定孤独、注定哀伤、注定无依、注定卑怯、注定多疑、注定多舛、注定绝望、注定伪装……全是因为我们注定,要和这个世界对抗。”
“也注定,要毁灭秩序本身。”他一字一句说道,“安烬,我们生来就是要推翻这个世界的,但不是你那样屠戮世界,而是直接让秩序消失,你懂么?”
“哥哥,你比我还疯,你知道从来没有人,也没有神能做到这一点……说的我好想不想把他弄死似的。”安烬叹了口气,此时他的头却更深地枕进他的颈窝,“不过,这才是我的哥哥。”
此时湛衾墨在旁静静地看着时渊序刚才做的一切,他总是耐心极好,就像是给他尽情发挥的空间,尽管作为混沌邪神总是能轻易摆平一切,可小东西的每一次举动都让他如此玩味。
“怎么,你终于唤醒了你那可悲的弟弟么?”男人此时轻轻地开口,可凤眼此时忽然间十分幽暗——“我的宝贝,你本不必多此一举。”
时渊序如今明白虽然如今男人给了自己尽情发挥的空间,但实际上他的每一步对方都留心得很紧。潜入了安烬的魂之空间,从某种意义来说,他的灵魂暴露在了空间当中,并不安全。
此时安烬的脸恢复清明,那绝美的脸庞终于不再是秩序之神那精于算计的神态,而是骤然恶劣几分,然后抬起眼,“哟,维诺萨尔,看到我诈尸了是不是心情很坏?看到他更爱我,你是不是怒火攻心想当场灭了我?”
“嗯?我不会介意我的手下败将占用我的小东西一点时间,更何况,秩序之神还存在。”湛衾墨唇角是蛇蝎般的笑,“退一步,安烬殿下,你的残魂对我来说也毫无屠戮的价值,毕竟我对将死之人没有得胜的愿望。”
安烬冷笑,“就算我只剩下残魂了,我也一定不会让你太容易得到他,无论我是否消失。”
“哦?可他早已属于我。”湛衾墨薄唇轻勾,“而你,让他亲自唤你一声弟弟都难。”
“老贼还没死!这到底是什么情况……”秩序之神此时终于夺火获得身体的控制权,“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回事,小殿下……”
“给老子滚出去。”安烬却还是占据主动权,回过神色,一把揽着时渊序,还有意让他离湛衾墨远点,“哥哥,我现在告诉你,每个人的命运丝线,本质上不止一条,而秩序之神为了控制所有人,让所有人认命,就把他们平行世界的所有可能性都生生斩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