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阳大人升职记by天谢
天谢  发于:2025年10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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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的给方副巡检上了好茶和果点,还给了他一副最难的鲁班锁。”
叶阳辞起身道:“走,去书房。”
知县宅的书房内,桌面摆着沏好的茶与鲜杏果盘。
方越翘着二郎腿坐在椅上,正抓耳挠腮地拼装鲁班锁,嘴里叼着半颗黄澄澄的夏津大杏。
叶阳辞悄无声息地进了门,幽幽地问:“这‘六子联方’好玩么?”
“不好玩!太烦人了,怎么都拼不对……”方越忽地抬头,嘴里杏核落地,“知县大人!”他连忙放下鲁班锁,抱拳行礼。
叶阳辞摆摆手,示意他坐下,自己也隔着小方桌,坐在他旁边的圈椅上。
“大人召卑职来,所为何事?”方越觉得有些意外。巡检司的事务,叶阳辞一般会通过分管的江典史来询问,有时也召巡检唐时镜去议事,直接找他,这还是头一次。
但唐时镜先他一步被传唤,此刻应该还在议事厅。方越看着叶阳大人不太高兴的脸色,又猜测也许是两人闹了点口角,所以来找他询问。
果然,叶阳辞一开口就语出惊人:“你那个上司唐时镜,真是个狂徒,竟敢调戏本官。”
方越吓一跳,心想万万不至于,头儿就算转性好了龙阳,也会去青楼找小倌,怎么也不会对知县大人下手,于公于私都不至于啊!他脱口道:“大人,想必其中有误会。唐巡检不是那种人。”
叶阳辞余怒未消:“本官问你,他平日在背地里,对本官可有狎亵之言?”
“没有!绝对没有!”
“你大胆说,不必担心职位高低。他敢冒犯本官,难道还想继续坐在巡检的位置上?”
“真没有!”方越急道,“唐巡检对知县大人一片忠心,十分尊敬。卑职所言句句是真!”
“那他当面对本官说的什么鬼话,什么叫‘卑职感念于心,也不是不能接受断袖之情’?”
叶阳辞声色俱厉,说得有鼻子有眼。方越冷汗都下来了,磕磕巴巴地道:“也、也许是一时鬼迷心窍,毕竟大人生得这般,嗯,这般……”
叶阳辞一拍桌面:“果然心怀不轨!本官还体谅他丧亲,想着也许是悲伤过度,犯了癔症,却原来是鬼迷心窍!等等,你这话不对……什么叫鬼迷心窍?他往本官面前一站就迷了心窍,难道本官是个艳鬼吗?!”
方越想抽自己一耳光。他极力冷静下来,说:“大人息怒,是卑职嘴笨,词不达意。卑职的意思是……丧亲,对,唐巡检的确是悲伤过度,故而失态,万望大人看在他日常勤勉忠勇的份上,多多海涵。”
叶阳辞的脸色这才缓和几分:“他说要回临清州给病逝的伯父奔丧,要请五日事假,这事儿你知道吧?”
方越连声说:“知道知道,卑职也是昨夜才听说,唐巡检的伯父病逝。伯父同父,也难怪他悲伤失态,还请大人原谅。”
叶阳辞叹口气:“罢了,本官也不是个不近人情的,此事就此揭过。本官惜才,不想因私德有亏而轻易撤换能干的下属,你去劝告他,祸从口出,今后不可再有冒犯的言语举动。”
方越松口气,抱拳道:“大人宽宏大量,卑职替唐巡检多谢大人!”
叶阳辞起身欲走,又转头问:“唐巡检的伯父真的病逝了?不是你们编造来赚取本官怜悯心的?”
方越一脸坚定:“千真万确。唐巡检的亲伯父,去年底卑职也见过,的确是病入膏肓了。”
叶阳辞颔首,和颜悦色:“夏津大杏好吃吗?昨日刚采摘的。”
“好吃!”方越连连点头,“又香又甜,新鲜得很。”
叶阳辞笑了:“泡了药的,当然好吃。这会儿药性也该发作了。”
方越大惊,起身正要离开,一阵天旋地转后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叶阳辞走出书房,吩咐门外待命的罗摩:“捆起来,看紧他。”
罗摩点头,用拳头敲了敲胸口。
叶阳辞大步朝府衙外走去。郭四象正率着新训练的一班捕快,刚进院子,就在照壁后遇上他。
郭四象抱拳道:“我等奉命而来,但请大人吩咐。”
叶阳辞脚步不停:“四象,随我去南城门,拿下唐时镜!”
“唐巡检?他犯了何事?”郭四象快步跟上,吃惊地问。
叶阳辞说:“待本官先拿下他,讯问后自然一清二楚。”
唐时镜出了县衙大门,骑马回到巡检司,一下马就直奔廨舍,见方越不在,问了值守的兵士,得知自己前脚刚走,后脚方越就被知县大人的小厮叫走了。
伸手按了按下颌角,唐时镜知道是这副脸皮露了馅。
这半年多来,从未有人怀疑过他的脸,但叶阳辞明察秋毫,也许早在诱杀马贼时就开始怀疑他,也许更早。故而去信给京城名医,借着询问病症来进一步验证怀疑,又在收到回信后,再次按下不提。
接下来的这一个多月,叶阳辞密切观察着他的行踪,发现他常借巡查之职,在外奔波,频繁出入高唐城。
直至今日,叶阳辞才亲自上场,又双管齐下,拿下了方越。
这人也太沉得住气了!
唐时镜一面朝门外疾奔,一面百般思索:为何今日骤然发难?方才对方先行试探,说明还没有确凿证据,那何不再等一阵子?等到确定了,再暗中布网抓捕,岂不是更稳妥?
出了巡检司的门,唐时镜纵身上马,策马狂奔时,想到了答案——因为他今日向叶阳辞禀报了修整驿道之事。
连唐时镜也没弄清楚的修路缘由,叶阳辞却一下猜到内情,知道高唐王不日要来夏津,担心他将这消息透露给背后之人,这才当机立断地收了网。
——他是为了高唐王秦深!唐时镜咬牙,扬鞭催马,眼见离巡检司最近的南城门就在前方。
城门在面前轰然关闭。郭四象催动坐骑,手持新打造的长柄斩马陌刀,拦在城门口,身后是挽弓搭弦的捕快们。
郭四象见了他,扬声道:“唐巡检,知县大人请你回县衙,有要事相询。”
唐时镜勒马,面如雕塑,目光严峻:“知县大人允我出城奔丧,让开。”
郭四象咧嘴而笑,少年的意气风发与汪洋恣肆在他的眉宇间跳跃:“你是要去奔自己的丧吧?连大人的话都不听,别给脸不要脸啦。”
唐时镜一边搜寻着脱困的契机,一边嘲讽:“你够听话,是一条好狗,学几声狗叫给爷听听?”
郭四象并未被激怒,反而笑得更灿烂:“我是个光明磊落的好人,所以爱听叶阳大人的话,怎么,你羡慕嫉妒恨吗?是不是觉得自己给恶狗当爪牙,还不如给大人当狗?放心,没人抢你的狗窝,只要你肯回头,说不定大人会原谅你。”
唐时镜此刻已近到他身前两丈,调整好角度,猛地抬臂。
他的手腕下方,绑缚着一架小型机关连弩,扣动扳机则五箭齐发,淬毒箭头穿透袖口射出,擦破皮就能短时放倒一个练家子。
见激射的短箭劈面而来,郭四象眼疾手快,握紧缰绳侧身滑下马背,脚尖勾着马蹬悬住,惊险躲开。
箭矢咄咄钉在城门上,捕快们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唐时镜趁机跃起,脚尖一点马背,从袖中甩出钩爪飞索,扣住城墙垛口,旋即飞身荡去,脚蹬墙皮左躲右闪,避开后方射来的箭雨,几步就利索登上城墙顶端的甬道。
剑光自女墙后方卷来,犹如风起云涌,看似渺茫却有着遮天的威力。
唐时镜心下暗凛,左手握刀鞘飞旋两圈,如转轮挡了一下剑光,右手当即拔刀斜劈。
刀风震散对方发缕,掀动袍袖,出剑那人方才显出身形,回手迎击而上!
唐时镜瞳孔一缩。刀剑相格之间,星火迸射。
星火转瞬即逝,却像烈阳的光晕在他的视线里扩大。
光晕散去后,他看见叶阳辞那双惑人心魄的眼睛,长睫微垂,眼尾斜挑,含情时秋水横波,含威时凛若冰川。
近在咫尺,叶阳辞语声清冷:“第一次见面,你就试探我的武功。第二次见面,你问我佩刀还是佩剑。如今,你寻到答案了么?”
唐时镜沉声道:“这不是你的剑。太普通了,配不上你的剑法。”
叶阳辞说:“彼此彼此,你用的也不是自己的刀。”
两人同时用力一抵,在真气的反震力中各自后退两步。
叶阳辞的剑尖指向他眉心,稳得纹丝不动:“是你自己揭开,还是我来削?”
唐时镜紧握刀柄的手指隐隐发麻。他知道自己已然败了,高手相斗,胜负只在一线,可有时一线就是天堑。如果他用的是自己的鸣鸿刀,或许还有六七分胜算。
而叶阳辞真正的剑呢,又该是何等模样?叶阳辞若是用回自己的剑,他的胜算还能有几分?
唐时镜深深吸气。进退去留,横竖左右,他得在此刻做出抉择。
他极少有需要做出抉择的时候,因为利益、恐惧、欲望、公理、道德……这些统统都无法推动他。他行事几乎没有什么清晰的原则。
准确地说,倘若有,那便是变幻莫测的心情。
他是百转千回的虚假,就像一团飘忽不定的雾,心里的风往哪吹,雾就往哪儿飘。而生出这阵风的青萍之末,也许就是——
“有意思。”他轻飘飘地说,“叶阳大人,你可真有意思。”

第29章 深夜有神秘访客
临清州位于卫河和会通河交汇之地,由此水路出发,北及北平,西抵洛阳,南达杭州。虽是州治,却被称为天下十三省的总路,是个繁华热闹的大码头。
戍守整个东昌府的平山卫,在这里建立了临清千户所,主要是为加强漕运管理,确保运河粮道畅通。
临清千户所的官署就在卫河边上,主官为千户葛燎,下有副千户二人,百户十人,镇抚一人。
唐时镜在薄暮时分迈进了官署大门,几名仆役闻讯赶来。
他在照壁前就摘了巡检的束腰,脱下皂衣一甩,当即有仆役接住。一名仆役近前为他穿上黑底织金的彪纹曳撒,换好冠帽,半跪着束紧了腰带和硬革箭袖。另一名仆役摘下他的普通佩刀,将鸣鸿刀端正系在他腰侧。
走到步廊时,仆役已捧着镜子、铜盆、棉巾、胰子皂,在廊庑门口候着。他往铜盆的热水里倒了半瓶溶解药水,低头搓洗,随后慢慢揭去粘贴在脸上的胶膜。待到用棉巾擦干脸上水渍,他抬起头看镜子,镜面中已换了一张与唐时镜判若两人的脸。
也许骨相轮廓还有那么三四分相似,但五官与气质已属于另一个人——临清千户所镇抚,萧珩,萧楚白。
镜子里映出二十六岁青年的脸。这张脸给人的第一感觉,像风流薄幸,又像心思深沉,是薄情郎与野心家的混合体,眼底烧着不能见天光的暗火。
萧珩无端朝镜子笑了笑,唇角飘荡的情思薄得抓不住,刀锋般的眉梢却始终吊着一缕煞气。
把棉巾往铜盆里一扔,他穿过步廊,大步流星迈入厅堂,朝端坐在首座圈椅上的千户葛燎半跪行礼:“卑职镇抚萧珩,向千户大人复命。”
葛燎年三旬有余,豹眼环髯,一身横练功夫,是个有心眼的武夫模样,见着萧珩倒也和气,说:“起身吧楚白,坐。”
萧珩落座。
葛燎问:“怎么忽然回来,连信都不先递一封,高唐王那边有异动?”
萧珩道:“被抓到尾巴,‘巡检唐时镜’这个身份不能再用了。好在也只是弃了一条尾巴,真实身份没有暴露。”
葛燎听到前半句话时就皱起的眉头,在最后一句话后舒展开来,说:“经营半年多,可惜了。不过也算颇有成绩,在小鲁王那边说得过去。今后办事,再换个身份便是。”
萧珩点头:“卑职暂时把方越留在高唐州,作为联络人。另外,卑职打探到,矿区之乱已从济南府向西蔓延,那些变民陆续逃入高唐州,许知州紧闭城门,派兵驱散。流民无处可去,还会继续向西讨生路,临清州在他们眼中是块安乐地。大人不可不防。”
葛燎也听说眼下山东四府的矿区正在闹民变,但各大卫所还镇压得住,只是响马贼变得更棘手了,几乎是“血铃铛”一枝独秀的局面。
对此他并不很上心,因为蔡知府不急,小鲁王秦湍稳坐聊城,而他更不必担忧。
“我知道了,辛苦你。对了,鲁王府有新任务过来,这事正好交给你去办。”葛燎从怀中抽出密信,递给他。
萧珩上前接过,打开细看后,在一旁桌面的灯盏内烧掉。他抱拳道:“卑职一定竭尽全力。这便动身,前往聊城。”
葛燎越发和气地点点头:“也不急着这一时。你来回奔波辛苦,先好好歇息一夜,明日再坐船出发。”
萧珩走出厅堂时,便有提灯仆役迎上前,送他回官署旁的独门院子。
路上遇到李副千户带着两名百户来见葛燎,萧珩对他也只是抱拳行礼,寒暄一句就走了。
临清千户所也许有人知道,但知道了也不敢声张——副千户是葛燎的左右手,百户们是他身下的牛马,官职最低的镇抚才是他的心腹,而他麾下的千名兵士连鹰犬都算不上,只是耗材。
高唐王府内,秦深接到了秦湍召他去聊城觐见的亲王令。
带队来送令的仍是长史瞿境,笑容可掬地说:“三王爷这是身子大好了,鲁王殿下见到您,一定欣慰得很哪。”
其时秦深正在荷池旁的亭子里,边赏花,边听着倚坐美人靠的歌女弹琵琶,一曲《采莲曲》弹得温柔缱绻。他在乐音中用折扇轻敲桌面,神情仍是冷淡,连带眉宇间的郁气也蒙蒙如阴霾。
“二哥想我,我自当拖家带口前去拜见,怎么忽然提起大婚之事?”
瞿境道:“您都二十三了,还没立妃,殿下身为您的亲兄长,能不上心嘛,一直都在封地里给您精挑细选着呢。这不,正好趁这个机会,您带两位女眷和小王子同去,一来慰藉鲁王妃膝下空虚,二来也给自己定一个称心可意的正妃。您这边一选定,殿下就把名牒上报宗人府,朝廷批准后就可以举行大婚了,多好。”
秦深一脸淡淡的死气,无可无不可:“好啊。明日就出发。”
随侍的高唐王府左直史吓一跳,为难地劝道:“王爷,这迢迢数百里的,不管是走陆路还是水路,仪仗、护卫、仆役、物资……可都得做准备啊,何况还要带着女眷与小王子,更是要照顾周到。”
秦深问:“要准备多久?”
左直史答:“再怎么紧赶慢赶,也得七日后才能出发。”
秦深望向瞿境:“他说要七日,瞿长史你看呢?”
瞿境只好说:“应该的,应该的,下官便等上七日,与三王爷一同出发。”
秦深反问:“本王是二十三岁,还是三岁?怕走丢了,需要瞿长史护送是吗?”
“绝非此意……只是听说近来邻府不太平,下官想着路上多一分守卫也好。”
“那瞿长史就带队与本王府上侍卫打一架,打赢了就证明本王守卫薄弱,需要你们护送。”
瞿境没辙,转念想:他堂堂一位郡王,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倘若出尔反尔,不但公然违逆了亲王,会受到律法处罚,也将成为朝堂上下的笑柄。这位高唐王虽然半死不活叫人捉摸不透,但也从未有过荒唐离谱之举,如果催逼太过,连这点面子都不给,怕适得其反。
于是他拿了主意,拱手道:“是下官想着鲁王一脉能早日相聚,心急了。这样,三王爷尽管准备,下官先回聊城,一路布下临时驿站,肃清闲人,以免滋扰。不知您准备走陆路,还是水路?”
秦深想了想,说:“虽然水路快一些,但还是走陆路吧。本王那小崽子晕船,一路吐到聊城的话,小命都要吐没了,搞不好大婚之前还得先办丧事。”
他说话不忌讳生死,把“自己的儿子”也狠狠倒霉了一番,倒叫瞿境不好再劝他走水路,应下后便告辞了。
姜阔把瞿长史的队伍送出高唐城,回头来找秦深复命,说:“王爷真要带着二位夫人和小世子去鲁王府?那不只是鸿门宴,而是张网以待的蜘蛛洞啊!”
秦深道:“我如何不知。但明面上不去,就是抗命,二哥本人不能直接拿我如何,只需一封奏章送去朝廷,就给了皇上发落我的借口。”
“皇上总不能因为王爷不愿奉召去鲁王府,就褫夺您的爵位吧。”
“但他可以撤我的封地。如今我是别城郡王,还能有几分腾挪空间,倘若撤了封地,就得与亲王同居一城。你们这些王府属官和侍卫也会被一并撤掉,那时我才是真正的身陷囹圄!二哥屡次催逼,不就是打的这个主意么?”
姜阔把刀柄捏得咯吱响,咬牙道:“这是要慢慢勒死猎物。一点点收缩颈绳的过程,想必小鲁王很享受吧!”
秦深闭了一下眼,旋即睁开:“他也这么说过。”
“他?”姜阔想了想,“叶阳大人?”
秦深问:“驿道修好了吗?”
“还没有,应该快了吧。”
“你备好轻便马车,悄悄去趟夏津,请他过府一叙。”
姜阔应了声,正要走,秦深又叫住他:“等等……还是我自己过去。”
叶阳辞把方越下入县衙牢房,吩咐牢子好生看管,别苛待了,但也别让他太舒服。
方越醒来后就开始骂娘,于是嘴里被塞了布团。李檀在叶阳辞的授意下去看他:“再胡说八道,你那上司唐时镜也要一起倒霉。”
方越双手被反绑,嘴里唔唔有声。李檀拔了布团,听见他问:“唐巡检没事吧?一点误会下的言语冒犯,不是都解释清楚了吗,知县大人何至于此!”
还在装呢。李檀心里想笑,板着个嫩脸说:“唐时镜叛逃啦!逃走前还对郭四象和捕快们放冷箭,差点弄出人命。你是他的心腹,大人没杀你,只把你关着待审,已经是宽宏大量了。”
方越抽了口冷气,心道:镇抚大人这是怎么被看出破绽的?还是说,只是唐时镜这个身份坏了,并未暴露他真实身份?
李檀见他不嚷嚷了,也就不再塞布团,临走前警告:“老实待着!否则把你舌头割了,脚筋挑断。”
方越在他背后啐了一口:“小小年纪这么心狠嘴坏,迟早遭天谴。”
李檀出了牢房,直奔议事厅找主人复命,谁知叶阳辞已离开。他又从县衙寻到知县宅邸,见后门敞开,一辆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门外。
深夜没有点灯,车厢下来的几个人披着带风帽的斗篷,在叶阳辞的带领下静悄悄地穿过庭院,走上回廊,进入主屋。
李檀好奇地上前,对叶阳辞轻声说:“主人,小的都办妥了。”
叶阳辞点头,叮嘱他一句:“今夜你所见,与谁都不要说。”李檀猛点头:“主人放心,小的知道轻重。”叶阳辞揉了揉他的脑袋:“虽然你比罗摩活泼话多,但我是看着你长大的,知道你的本性。”
李檀眼眶发红,牵着他的衣袖摇了摇,是幼时撒娇的情态。叶阳辞笑了笑,让他先在廊下候着,不准任何人来打扰。

第30章 男男授受不亲?
叶阳辞进了屋,反手关上门。主屋内灯光明亮,照出高唐王秦深与两位穿戴斗篷的女子身影,其中一名女子臂弯里还抱着个熟睡的幼童。
不等秦深出言介绍,叶阳辞就整理衣冠,正色行礼:“夏津知县叶阳辞,拜见二位鲁王妃。”
先鲁王秦榴于辽北战场牺牲后,承袭鲁王爵位的是长子秦浔,秦浔病故后,次子秦湍才再次承袭了鲁王位。
世人都称秦榴为“先鲁王”或“秦大帅”,称现任鲁王秦湍为“小鲁王”,而中间的那位前鲁王秦浔明明袭爵时间最长,却仿佛昙花一现,因为不太光彩的死因被人忽视了。
但此刻,叶阳辞口中的“鲁王妃”,指的是秦浔的王妃,在场之人都心领神会。
两位女子掀开斗篷风帽,露出真容。
个儿高的那位瞧着年纪略长,约摸二十七八,生得端庄窈窕,长眉如画。个儿稍矮的那位年约二十四五,生得健美英气,怀抱三岁幼童也毫不费力。
秦深从后者手中接过熟睡的幼童,放在罗汉榻上,随手搭了张毯子。那孩子生得讨喜,虎头虎脑,脸颊红润,看起来就是被精心养育着的模样。
两位女子双双回礼。个儿高的说:“妾身安练茹,这是舍妹安伽蓝,我们姐妹是前鲁王秦浔的次妃。榻上的孩子名叫秦炎开,是我们夫君遗留下的唯一血脉。”
数月前的王府书房里,叶阳辞躲在博古架后面,听见过这两位王妃的声音,也隐约瞥见过她们的身影,如今正式会面,一时有点不知该说什么。
秦深自一进屋就在关注他的神情,及时开口:“截云,我这次带两位嫂嫂和侄儿来夏津,是想把他们临时托付给你照看。”
意料之中。叶阳辞知道事关秦湍,但不确定有些阴谋内情是否能在两位女眷面前说,于是很干脆地点头应允:“好,我会尽力照顾好两位王妃与小世子。”
“这就答应了?也不多问问缘由?”倒是安伽蓝有些意外,睁圆了眼看叶阳辞。
安练茹似乎觉得有点尴尬,偷偷扯了一下妹妹的袖子。
这个小动作叫叶阳辞一下子放松下来。他对姐妹俩认真解释道:“下官与王爷有几分交情,也互相帮过忙,这件事不过举手之劳。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何必问缘由。”
安伽蓝性格更开朗些,笑着回他:“那就要叨扰叶阳大人一阵子了。不过你放心,我和姐姐都很待得住,不该去的地方绝不踏足。我们也知道涧川不容易,相信总会有云开见月明的那一日。”
之前他听见姐妹俩私下称呼秦深“三王爷”“叔叔”,如今几个月过去,已经唤上表字了,看来也是逐渐熟络,感情渐深。叶阳辞忍不住微笑,说:“既如此,二位王妃也唤我截云就好。”
安伽蓝说:“好啊,那你也管我们叫嫂嫂?”
秦深挑了挑眉。
安练茹轻咳一声:“妹妹,初次见面,不可造次。”转而对叶阳辞说,“我们姐妹之前久居山林,礼仪荒疏,还请见谅。不过你放心,我这妹妹虽然活泼了点,其实不太扰人。叶阳大人若是觉得她话多,可以不搭理,她自会找事做。”
叶阳辞笑道:“王妃过谦了。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也真不必那么客气。”
“是吧,我就说不要那么客气,怪别扭的。”安伽蓝说,“这样,我们叫你截云,你叫她大安姐,叫我小安姐,不挺好的?我们以前住在猎户家时,他们家弟弟也这么叫的。”
安练茹无奈地看她一眼,彻底放弃礼仪矫正了。
秦深道:“我也觉得可以。”
于是叶阳辞顺水推舟,改口唤道:“大安姐,小安姐。”
安伽蓝笑嘻嘻地“哎”了声,又说:“走得急,没给截云准备见面礼,待姐姐们商量一下,日后补上。”
叶阳辞道:“那我也想想,送小世子一份见面礼。”
安练茹这下也笑了,因着鹅蛋圆脸、眉心红痣,自带了些慈眉善目的韵味:“夜深了,我们姐妹不宜再打扰,自去休息。”安伽蓝走到床榻旁,抱起小世子。
叶阳辞说:“廊下候着我家小厮李檀,是个伶俐可靠的孩子,可以侍奉跑腿。”
他开门朝李檀招招手,吩咐:“接下来这段时间,你不用伺候我,就伺候这三位贵客。你先去竹园收拾两间雅舍,准备好洗漱用具。从今夜起,把竹园的后门锁了,所有婢女仆役想要进入竹园,都得从我这里经过,对外就说我本家姐姐来此养病,淑女娴静,不愿被外人打扰。”
李檀点头,当即去准备。姐妹俩抱着孩子,随他离开了主屋。
叶阳辞走到桌旁拎了拎茶壶,发现茶冷了,转头问秦深:“王爷喝茶么?”
秦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挑刺:“人前还会叫姐姐,人后只会喊王爷,怎么,男男授受不亲?”
叶阳辞啧了声:“这话说的。”
“没见这么小心眼的,就初见时说过一次‘跟你很熟吗’,记恨到现在。”
叶阳辞简直要被他逗笑:“我没记恨,只是‘王爷’叫得顺口了,一时改不过来。而且……”他敛笑,又问了一遍,“王爷喝茶么?我重新沏一壶。”
秦深冷脸答:“不喝。怕晚上睡不着。”
叶阳辞想想也是,这都入夜了,于是又问:“那王爷喝酒么?我这里有新酿的杏子酒,只是酿造时日未足,酒味尚浅。”
秦深说:“喝。”
新酿的杏子酒色泽浅黄,虽后劲不足,但胜在口感清新,适合夏日饮用。
叶阳辞取两个釉色好看的陶盏,为彼此各斟了一盏酒,盘腿坐在凉席上,与秦深据案对饮。
秦深啜着酒,不说话,不时借着窗外月色瞧他一眼。
叶阳辞先开了口:“你把嫂侄托付给我,是不是要去赴险?可你如果只是外出,家眷放在高唐州城比我这夏津县城牢靠多了,何必舍近求远。所以……高唐王府也不安全了吗?”
秦深放下酒盏,沉声道:“二哥召我去鲁王府,还要带上‘两个侧室’和‘私生子’。看样子这回他是铁了心要亲眼一见,如果证实是大哥女眷,必定性命不保;如果不是,他们母子三人都将成为人质,被圈禁在鲁王府。
“我绝不会让大哥的遗孀与遗孤出事,无论如何不能带他们同去聊城。可这次我走后,高唐王府必将成为二哥抄底的目标,我也不能再把他们娘仨留在王府里。思来想去,只有你这里才是可堪托付之处,且谁也想不到。”
叶阳辞颔首:“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了,拼死也会保护好他们母子。”
“我不要你去拼死。”秦深吸了口凉气,缓缓吐出,“我想把王府侍卫都留给你,可又担心反而引人注目。截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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