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阳大人升职记by天谢
天谢  发于:2025年10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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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阳辞抬手,阻止他继续说,满满斟了一盏酒:“干。”
秦深端起,一气饮尽。
叶阳辞斟第二盏:“再干。”
秦深又喝了。
“再干。”
秦深喝完第三盏。叶阳辞也给自己连斟三盏,一口气干了,拍案道:“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秦涧川,你忘了我是谁的后人?大唐游侠,叶阳天霜。”
秦深凝望他。
夏夜月光穿过绿纱窗,朦胧罩着他的侧脸,霜雪一样冰凉剔透。而另一半侧脸笼在油灯的光晕里,暖融细腻有如脂膏。
秦深的心也像被这月光剖成了两半,一半在萌发的本能渴求中颤抖,另一半在常年的隐忍自持中岿然不动。
叶阳辞抬眸,眼尾被几分醉意染成酡颜,唇上沾着酒液,在灯光中饱满红润地散发着邀请。
秦深的喉结滚动,用力咽了一下。他端盏饮酒,仰脖后才发现,酒盏是空的。
那酒已经流到他四肢百骸去了,火苗从骨缝里烧起来,不烫,但热得难受。这股热意在他的经脉里奔涌,无处侵略,无处纾解,最终统统汇到了小腹之下。
——此刻他万分庆幸自己盘腿而坐,抻开的衣摆铺在腿上,上面还遮着一张矮几。
“你什么时候出发?”叶阳辞问。
秦深控制着呼吸,极力平复躁动:“五日后,走陆路。”
“什么时候回?”
秦深沉默,手掌握住右腕上的金刚菩提珠,慢慢转动一圈,说:“活下来之后。”
叶阳辞再次端详他腕上的手串,以及用革绳相连着的骨韘。
“手串也是古物吗?”叶阳辞轻声问,“又是哪个名人的收藏?”
这次秦深不想再骗他。秦深说:“是我大哥的遗物。”
叶阳辞斟满酒盏,安静地听他继续说。

第31章 我不要你去拼死
秦深说:“父王出事时,我才刚出生不久,还没满月。母亲因此郁郁而终,但一半罪过在我,若不是因为刚娩下我,她的情绪也不会那般低落和动荡,加重了她的病情。
“二哥秦湍那时也才两岁。大哥十四岁就要独自撑起鲁王府的门面,两年后,他娶了正妃。我们都是大哥和大嫂一手带大的孩子。我小时候不懂事,管大哥大嫂叫‘小爹小娘’,被人取笑了好久才改过来。
“大哥大嫂为了照顾我们,甚至约好了五年内不要孩子,直到我通晓人事,能启蒙读书为止。
“到了我六岁,二哥八岁那年,大嫂有了身孕,全家都十分欢喜。生下的小侄儿很可爱,我和二哥经常抢着抱。谁曾想旦夕祸福,没出半年,那孩子便死于天花。大哥大嫂伤心极了,调理了整整两年,才又怀上第二胎。
“结果第二胎更惨,刚满月就因呕奶窒息而夭折。此后十几年,大哥与大嫂就跟厄运缠身了似的,留不住一个孩子。大嫂最后一次怀孕时,府内医官与宫中御医都在竭力保胎,但终究一尸两命。
“大哥便是在那段时间,开始服用五石散。我曾劝过他无数次,那是饮鸩止渴的恶药,不能吃。但他说,只有在药效发作的迷幻梦境中,他才能和爱妻,和夭折的子女们团聚。
“按照仪制,亲王年满二十五岁仍未有子的,就得立次妃,为宗室绵延后嗣。可大哥足足拖到三十二岁,仍不续弦,不立次妃,也没有子嗣。皇上与长公主想给他赐婚一个继室,但各有各的人选,那两个官宦出身的女子都是联姻的好对象,只是分属不同的派系。大哥不愿成为朝堂政斗的工具,于是出人意料地立平民出身的安家姐妹为次妃,又对宗人府声称纳了几个侍妾,正在努力开枝散叶。
“正妃续弦之事就这么一拖再拖,最后不了了之。一年过后,大哥的妃妾们依然没有身孕,外面都传说,是因为他常年服食五石散,早已坏了根基。
“我最后一次见大哥,是在四年前,他三十三岁生辰那日。寿宴规模不大,基本都是自家人和一些走得近的宗室、勋贵,以及父王当年同袍的后人。大哥在寿宴上精神还很好,吃了些菜肴和寿酒,不到子时便歇下了。
“后半夜电闪雷鸣,大雨如注。大哥突然冲出寝殿,衣衫不整,披头散发,一直跑出了王府,在街巷间狂奔——”
大雨鞭挞着黑夜中的城池,雨声掩盖了一切。只有雷电撕开夜幕的瞬间,才能瞥见街巷上那个狂奔的身影。
十九岁的秦深追在后面,视线在雨中模糊,他边跑,边不断地抹去脸上雨水。他一张嘴,大雨就灌注进来,呛得直往外吐。他咳着水,嘶声喊:“大哥——”
秦浔恍若未闻,只是发狂般奔跑,仿佛要将仅剩的一点生机,在这场奔跑中燃烧殆尽。
秦深在他被路面竹竿绊倒之后,一脚深一脚浅地追上,见他白色寝衫没有系带,风筝纸似的贴在肩背,长发也浇得湿透,糊了满脸满胸。
他半裸地瘫坐在地面水流中,乏力喘息。那么温文尔雅,笑起来如林下清风的大哥,此刻狼狈得不如一条狗。
秦深对面蹲下,双手握住了他的肩头,连声呼唤:“大哥!大哥!你清醒一点,跟我回去!”
秦浔垂着头,水流从发缕间淌下,发出垂死般的呻吟:“好热,我好热……皮肤摩擦着布料,着火了,要从骨头里烧起来……”
秦深心痛地抱住他:“那是五石散的毒性发作,大哥你跟我回府,我叫大夫来给你开药缓解。”他用胳膊圈着秦浔消瘦的身躯,把对方从地面拔起。
秦浔在他怀中颤抖得似要崩溃:“有鬼,家里有鬼……鲁王府死了那么多人,父王,母妃,迦玉,还有前后五个孩子,我的孩子……阿深,你救救我,你告诉我怎样才能解脱……”
秦深的泪与雨水混在一处,他把脸埋进大哥的颈窝。
多少年了,朝野上下都说秦浔毫无乃父之风,既不能领兵打仗,也不擅玄谋庙算,文才武略都不出色。但秦深知道,大哥已经尽他所能地做到了最好。他爱弟弟们,爱妻子,爱孩子,他不喜杀生,不喜权术,只想像百姓人家那样,过平淡温馨的日子。
可就连这点寻常念想,都不能实现!
“大哥,这世上没有鬼,只有人。死者已矣,活着的人还要努力活着,大哥,你还有我,还有二哥,我们一起好好活下去。”
秦浔陡然抬起脸,死死盯着他。闪电划过,秦深看见了大哥惨白如纸的脸,和一双深陷疯狂的眼睛。秦浔咬牙切齿,语调瘆人:“是秦湍!秦湍杀了父王,母妃,迦玉,杀了我的孩子!全是他干的!”
秦深手臂仍架着他,震惊地想:大哥莫非疯了。
父母去时,二哥才两岁呢!大嫂去世时,他伤心得大病一场,再说二哥为什么要杀自家人,他又不是疯子!
“大哥,走吧,我们先回去。”秦深将秦浔的手臂绕过自己的胳膊,半挟半拖着他走。
秦浔却紧紧攥住了他的手臂,抓得那样用力,像要生生拧碎心底的恐惧:“我不回去!我要继续往前跑啊,跑出这座城,跑出这人鬼不分的世间!阿深,我——”
他陡然剧烈咳嗽,向下蜷成半团,紧接着咳出一大口黑血,喷在秦深的衣袖上。
秦深失声道:“大哥——”
雨仍在下,转眼就把衣袖上的血迹冲淡,流下地面,渗入土壤。但那随血迸射出的热意,永远烙印在秦深的手臂里。
一道道闪电稍纵即逝,照不亮雨夜,也照不亮人心。秦浔四肢异常剧烈地抽搐,如弓,如盘,如被无数根线拉扯的傀儡,他在极致的痛苦中不停呕血,血里掺杂着破碎的内脏。
他侧躺在地面,秦深跪在他身旁,俯身为他挡雨。他的幺弟眼下能为他做的,也只有挡雨。
秦浔闭着眼,但还有知觉,颤抖的指头拽着手腕,好几下才拽出那串从不离身的金刚菩提,艰难地压在秦深腿上。
他吐出血沫,竭尽全力地说:“阿深,我不配做父亲的儿子,也不配承袭鲁王爵位,你来……你!”
秦深握紧他的手掌,用力摇头:“大哥,不是这样的,你做的很好了,真的,要是没有你,我们一家不知道会成什么样……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父王那样开疆辟土、护国安民的英雄,但大哥你,你是我的英雄。”
“拿,拿着……我亲手雕刻的金刚经,在菩提珠上,能保佑你……在我寝室床头的暗柜里,有一包马骨,是陪伴父王南征北战的,‘万朵青山’的腿骨,你也拿走。大哥派人在辽北找了那么久,只找到坐骑遗骨,没有找到父王的……大哥对不起你们……”
“大哥没有对不起任何人!”秦深将秦浔的手与菩提珠一同握住。血压在他衣摆下,像压着一团不肯放开的执念,最终还是被雨水冲散到看不出颜色。
秦浔几乎说不出话,只模糊地吐出最后几个字:“安,安,府里,她们走,好好活……”
他的另一只手无力地垂下去,手背磕在水洼中。
秦深弯腰,额头抵着逐渐冰冷的秦浔,在漆黑雨夜流尽了少年时期的眼泪。
屋内陷入惊心动魄的寂静。
那夜的雷雨并未从秦深的生命里远去,每当转动手串,捏住菩提珠时,雷雨声就在他耳畔伴随着血腥味响起。
叶阳辞仿佛也听见了雨夜长街上的一声声“大哥”,此刻不忍心继续问他,秦浔身故之后还发生了什么。
然而秦深此人的质地,比他想象得还要强和硬。
秦深用平稳的语调,接着说:“大哥的葬礼是标准的亲王仪制,由二哥主持,我连续守灵三日三夜,终于撑不住睡了一觉。然而这一觉睡醒后,大哥的内眷们都没了。
“两位次妃半夜投了水。其余几个侍妾——我甚至怀疑大哥碰都没碰过她们,只是纳给宗人府看的——也纷纷悬梁自尽。府内外都说是从夫殉节,说她们贞烈,二哥因此向朝廷写了奏本上报此事。朝廷大加赞赏,专门立下汉白玉牌坊向天下人表彰,牌坊上御笔亲书的‘遥波冰雪’四字,至今仍在聊城人嘴里津津乐道。
“我难以置信地向二哥追问,二哥说,这是大哥的遗愿。他拿出了大哥留在寝殿书桌上的一纸手书,其中写着‘身去理应相随,红粉何惜成灰’,说嫂嫂们见了这一句,深感亡夫心意,当夜便殉情了。”
“不对!”叶阳辞皱眉道,“秦浔对你说的最后一句遗言,虽支离破碎,但也足够猜解其意了。‘安,安’是指两位次妃,‘府里,她们走’是希望女眷们就此解脱,离开王府,‘好好活’下去。秦浔从未想要妻妾为他殉葬,更不可能留下那句把女子往死路上逼的绝笔。”
秦深目光深切地看他:“是的,这才是我大哥真正的心意。正因为这件事,我开始怀疑二哥,连带回想起大哥错乱崩溃时的那句‘秦湍杀了所有人’,也许并不全是癔语。”
“投水的两位次妃,就是安练茹与安伽蓝?她们后来是如何获救的?”叶阳辞问。
秦深道:“当时谁也没想到,伽蓝嫂嫂已怀有身孕。她不想死,也不相信大哥会逼她们死,于是姐妹俩设计以水遁逃出王府。
“死要见尸,我没见到她们的尸体,就一直暗中寻找,找了整整三年。直到去年冬,我辗转打探到她们带着遗腹子隐居深山,生活困苦,于是冒雪进山迎他们母子回来,安顿在高唐王府。又担心二哥知晓后再下毒手,于是对外假称是我的内眷。”
“为何不安顿在府外?寻一处好宅子,一样可以锦衣玉食供养,你也不用担这么大的风险。”
“她们是我大哥以妻礼相待的次妃,不是外室。侄儿三岁了,要堂堂正正地养育教导,不能让他活得像个私生子。眼下放在高唐王府也只是权宜之计,我迟早会让他们恢复真正的身份,得到应有的待遇。”
这个回答不出叶阳辞所料,但他听秦深亲口说出,依然感佩不已。他斟酒,向对面举杯:“我敬王爷。”
秦深回敬了一杯:“这次我去见秦湍,定然步步危机,但我隐忍三年,也并非全无谋划。各凭本事,生死无论。”
叶阳辞指间的酒盏微微抖了一下,酒液泛起细小涟漪。他垂目看涟漪,轻声道:“你不会死。”

第32章 你可真会勾引人
叶阳辞指间的酒盏微微抖了一下,酒液泛起细小涟漪。他垂目看涟漪,轻声道:“你不会死。”
“为何这么笃定?”
“因为你是秦深,秦涧川。”
其深如山涧,其坚如冰川,是名“涧川”。
叶阳辞饮尽杯中酒,徐徐笑了一下:“夏津田地里刨出的铁甲与兵器,我让郭四象研究完构造后回炉重铸。他积攒了许多北壁陨铁的碎片,用这几个月时间,为自己打造了一把长柄陌刀。刀身整整锻打了一万六千层,经过无数次焚烧、锤炼、淬水,终成神兵——一个人若是锤炼成了这样的神兵,又怎会轻易死去呢?”
秦深放在桌面的手抬了抬,几乎要抚上他的脸,但终究忍住了。
“我们话说得好好的,你偏要扯到不相干的人,姓郭那小子打的刀与本王何干,难道是要拿来给本王此行助力?”秦深冷着张脸,用嫌弃的语气掩饰内心情绪。
唐时镜认为叶阳辞明察秋毫,但他有时总也察不清一些细小的情愫。叶阳辞微怔:“倒也不是这个意思。刀是人家自用的,不方便献给王爷,不过……他正苦于取名,王爷若有灵感,可以赐个刀名给他。”
秦深面上波澜不兴,心里十分不爽,说:“叫‘别沾惹’!”
“什么?”
“刀名。”
叶阳辞初闻时莫名其妙,仔细琢磨后,觉出了“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的禅味,点头道:“我转告他,看他喜不喜欢。多谢王爷。”
那小子喜不喜欢关你什么事,为何要你来谢。秦深觉得再扯什么刀不刀的,真要心梗了,他深吸口气:“分别在即,你个人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我个人?叶阳辞想来想去,说:“我个人希望王爷平安归来。”
“还有呢?”
“还有,嗯,希望高唐和夏津都能平安。”
秦深暗自咬牙:“你就不能把‘叶阳大人’放一放,先当一回截云?”
叶阳辞终于品出了些不能言说的意思,诧然瞟了他一眼:“王爷这是不愿谈公事,想和我谈私情?怎么,王爷终于醒悟自己爱的不是猞猁,而是男子了么?”
“——本王不爱猞猁!也不爱男子!”
“要说爱女子,可也不见你立妃纳妾。那王爷究竟爱什么……你自己?”
秦深瞪他,不怒自威。
叶阳辞说:“王爷真是有趣。”
“有趣?”秦深停顿,嗤了声,“这个评价我还是平生第一次听。”
低调平庸是伪装,冷峻傲慢也是假象,这位高唐王殿下其实表里不一,矛盾得很。叶阳辞有所感悟,再次上下打量秦深:“王爷真不是断袖?”
秦深态度坚决:“不是!”
叶阳辞哂笑:“可王爷明知我是个断袖,却不与我保持距离,赖我的扇子,摸我嘴角的糖霜,偷走我写的悼词,治病时骗我给你脱衣服,还在下属面前搂我的腰,造谣说我是你的相好……这般痴汉做派,看来王爷的袖子也没你自己说的那么牢固。”
他承认自己这会儿是有那么点坏心眼,送上门的“年轻健壮美男”,又摆着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嘴脸,戏弄一下又如何呢。反正秦深今日欠了他人情,就拿这个乐趣来抵吧。
秦深双手按在案边,神情不为所动,定力好似得道高僧。他沉声道:“是你自己用不正当的心思看本王,疑邻盗斧所致。”
“王爷这就是污蔑下官了。”叶阳辞反驳,“下官一不顺手牵羊,二不泼人脏水,怎么就心思不正当了?”
秦深:“你要是心思正当,如何初见面就在坡上用扇子砸本王的头?潘金莲的叉杆也不过如此。”
叶阳辞:“……这话还能不能再离谱些?”
秦深:“你饿得头晕时,本王好心扶了一把,你却趁机捏本王的手指。”
叶阳辞:“我捏的是骨韘,不是手指!好奇而已。”
秦深:“你还在《昌谷集》里圈出了龙字,在旁边偷偷写下本王的姓名。就这么念念不忘吗,把本王的藏本都毁了。”
叶阳辞:“我……”
你骂我是胭脂虎。我改一笔“吾将斩‘秦’足,嚼‘深’肉”,这个报复的举动的确是孩子气了些,但也不必误会至此吧?
秦深:“叶阳辞,你可真会勾引人。”
叶阳辞:“……”
请苍天,辨忠奸!
秦深第一次把伶牙俐齿的叶阳大人怼得无话可说,自觉切中了要害,原来叶阳辞还真的是对他一见起意,欲擒故纵。
可惜他不是断袖。即使一时牵动情欲,也只是因为自身血气方刚,且对方手段了得。
情欲乃是人之本性,如大禹治水一般,堵不如疏。
秦深冷不丁问:“本王究竟是不是断袖,还是说这袖子只独独断给一人,叶阳大人可要试试?”
“试什么……”叶阳辞眨了眨眼,回过神来,“大可不必!”
“夜深了,酒也喝完了,王爷请自便。”他下了逐客令,手撑案几起身,脚底有些虚浮。毕竟两人你来我往,不知不觉喝空一坛子,哪怕酒劲不算大,此刻也开始耳热眼花。
秦深起身时扶了他一把。叶阳辞火燎似的抽回胳膊。这下秦深又不爽了:说本王胸大,在我前胸后背摸来摸去的时候,怎么就不说“大可不必”了呢。
果然还是只顾自己钓人钓得愉悦,人要往回勾时,他又想撒手。
这个叶阳辞,狡猾得很,春色一样恼人,撩拨得人眠不得也心静不得,只半坛薄酒就快醉了。
秦深借着这几分醉意,再次去捉他的手腕。
叶阳辞向旁边避开,但旁边就是放酒的矮案几,着霜袜的左足踢到案脚,小趾头钻心地疼,他“嘶”地吸了口气。
下意识地弯腰去揉脚趾时,秦深一把捞住他的腰身:“撞疼了?”
“没有。”叶阳辞一手揉脚,一手推他的胳膊,衣袖带翻了案上的空酒盏。
酒盏滚落在迭席,被两人错落的步履拨开,又哐啷啷滚落在木板地面。
灯芯草填制的迭席,层层复层层,在窗边堆叠成半尺高的地榻,可坐可卧,可据案饮酒,亦可凭窗赏花。
姗姗来迟的酒意终于涌上头,把束发簪子都氲掉了,青丝铺成半席乌浪。叶阳辞倚着墙,半坐半卧,脑后枕着绿纱窗,身体被笼罩在山岳般的阴影里。
阴影自上而下地翼遮着他。秦深半跪俯身,膝盖压着他的衣衫,手掌撑着席面,脸被淡银色的月光微微照亮。
绿纱窗拦住夏夜飞虫,却拦不住流泻的月华与窗外竹影。叶阳辞透了口气,声线被酒浸得有些绵软:“王爷这是要霸王硬上弓?”
秦深只是俯撑着看他,语调低沉:“你敢不敢再使点力气?”
“什么?”
“再使点劲儿。你魅惑人心的功力不止如此吧。”
叶阳辞失笑:“分明是王爷把下官按在席上,倒说是我在魅惑?真是颠倒黑白。”
秦深轻捻他垂落耳际的发缕,继而想揉搓他颈侧细腻温热的雪色,但忍住了。
他感受着体内潮起,动用意志压住浪头:“你调侃我,问我爱男子、女子,还是别的什么。我只能说,‘情爱’这种东西,浅尝辄止就好,最多也只能半醉半醒,倘若深陷进去,如没泥潭而无法自拔,那就危险了。”
“怎么个危险法?”叶阳辞问。
秦深道:“拥有时你会担心失去,失去后你会异常痛苦。当它与其他理念或欲望冲突时,你会很煎熬,怎么选择都是伤,要么伤人,要么伤己。”
叶阳辞若有所思:“所以,王爷想控制它的分量,就像控制冶铁锻兵时的火候一样?”
秦深道:“它是一匹需要全力驾驭的烈马,而我对它一无所知,所以也就无法夸口自己有必胜的把握。我本以为,这辈子都不需要考虑如何驾驭它。”
“你呢,你驾驭过它吗?”他问。
叶阳辞立刻道:“当然。”
秦深的手掌如愿以偿地抚上他的颈侧,沿着单薄夏衫往领口下摸索,敏锐地感受着喉结处的滑动。
“骗子,”秦深轻嗤,“气定神闲都是装的,摸几下耳根都烧红了。”
叶阳辞抬手触碰耳朵,凉的,没烧肯定也没红。“至少比王爷道行高,”他轻巧地说,“下官不才,但也算识得风月,对付一个生手足够了。”
“这么说,你是熟手了?让我瞧瞧,有多熟……”秦深将跪在席面的右膝,从他腿间缓缓抵进去,果然被他双腿紧张地夹住。
叶阳辞单手抵着一具压迫下来的躯体,笑意不达眼底:“王爷,你我只是闲聊,并非斗技。好了,送行酒也吃完了,王爷还不动身回高唐,去做出发的准备么?”
秦深知道该适可而止了,可肩膀处对方掌心烫热,把他体内的离愁别绪都温成了酒,诱惑着他酩酊大醉。
他醉了,在理智的岸边摇摇欲坠,想纵身投入春波。
像只衔鱼的鸥鸟,一头扎了进去——
叶阳辞睁大了眼。唇上热意辗转,带着酒味的侵略气息像要把他击穿。他在短暂的怔愕后,下意识地出手反抗,但秦深在他掌力吐出之前,捞住了他的另一只手,按在自己的胸膛上。
“真的不好摸吗?”秦深在他耳边哑声问。
叶阳辞的五指陷入饱满而有弹性的胸肌里,难以自拔。此刻他不止摸了,捏了,指头上还生出了恋恋不舍,要和他拒绝的意识背道而驰。
秦深感觉到他的犹疑,抓住了对手这点破绽,像个乘胜追击的将军,再次吻了下去。
唇舌交缠,这次秦深觉得自己投入的不是春波,而是柔软的火焰,包裹他,融化他。
案几被扫到迭席下,空酒坛也打翻了,残留的杏子酒混着白梅香味,在方寸之间隐秘地烧。
许久后叶阳辞别过脸,大口呼吸。好容易调匀气息,他说:“果然是个生手,险些把我憋死。”
秦深喘息未定:“那可真是对不住了。还是身经百战的叶阳大人厉害,咬到了自己的舌尖。”
叶阳辞舌尖火辣,想找个冰块含一下。秦深心有所感似的,从怀中摸出颗薄荷糖,拨开糖纸塞进他嘴里。叶阳辞含着糖,问:“王爷上次说不吃甜食,怎的把糖带身上了?”
秦深不应他。
“这糖黏答答的,有点化了,在身上揣了多久?”叶阳辞把手伸进他的衣襟,抄出了不止一种糖,“王爷担心下官又头晕眼发黑,随时备着?”
秦深说:“没这回事。是给炎开准备的,那孩子就爱吃糖。”
“是么。”叶阳辞似乎不以为意,拍了拍秦深的胸口,“王爷方才在下官身上试过,可找到了答案?”
看似缠绵回应,结果只当他在试水。秦深沉着脸,说:“只一次,无从比较,也就无法确定。”
糖在嘴里化开大半,舌尖凉爽里带着刺痛,叶阳辞仍是不太舒服,便囫囵吞了,吸着气道:“那么王爷不妨找其他人也试一试。”
“你!”秦深心塞,“不必试了。本王谁也不爱,袖子断不断都没差!”
“这话下官赞同,互相需求一下也就罢了,智者乐水但不入爱河。”叶阳辞推他,“王爷放我起身,压着好沉。”
秦深翻了个身,让他趴在自己胸前,扣住腰身不松手:“不谈情爱,难道就没别的可谈?”
“王爷还想谈什么?”
“……交易。”
叶阳辞挑了挑眉:“这个说法我喜欢,钱货两讫,互不相欠。说起来,王爷答应过送我一万人口落户夏津,对吧?”
秦深说:“是。”
“助王爷杀人夺船,不费我多大力气,这笔交易并不等价。我这人不爱占便宜,王爷可以要求我再添一笔分量。”
“你今日所做的已绰绰有余。”
“是说照顾两位王妃与小世子?这事不一样,这是免费的。”叶阳辞道,“王爷一时想不出,就等想到了再说,反正那一万人口短时间也达不成。先互相画个大饼吧。”
秦深简直要被他气笑:“你当是画饼?要不要白纸黑字,订个契约?你助我披荆斩棘得自由,我送你步步升官上青云?”
叶阳辞直起上身,正好是顺势跨坐的姿势,他抚掌道:“好主意。下官早就看出来,王爷是个出手阔绰的狗大——嗯哼,大金主。而下官最大的优点是诚信,童叟无欺。各取所需,合作共赢,才是天底下最牢固的关系。”
秦深闷哼一声,咬牙说:“坐就坐,不要碾。”
叶阳辞惊觉坐出了奇峰突起,翻身下来,关切地问:“没折吧?这个下官真赔不起。”
秦深坐起来深呼吸,待到潮退浪伏,方才起身说:“叶阳截云,你可真是条好汉。今夜就此别过,等我活着回来——”
他把鞋一趿,踢开地面上的空酒坛,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屋子。
叶阳辞在他身后微微张嘴,手指爱惜地碰了碰舌尖:“……疼。”

秦深连夜赶回了高唐州城。
在回程的马车上,他更换满是酒味的衣袍时,借着壁上的灯,低头看见了自己胸肌上的红痕。
指印形状的泛红痕迹,纵横交错。由此可以想象,留下它们的那只手在又揉又捏时,有多么流连忘返。
秦深盯着指痕看了片刻,决定将自己晨练用的石锁再多加二十斤重量。
可惜指痕太浅,没过多久就淡化消失了。他穿上新衣物,将那柄黑白两色的折扇重又收回怀中。
之前屋内的句句交锋,言犹在耳——“下官一不顺手牵羊,二不泼人脏水,怎么就心思不正当了?”
拐着弯儿骂他摸走扇子,不满他硬给扣了个“相好”帽子呢,这个叶阳辞,真是记仇榜上第一名。秦深无奈地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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