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来了外祖的试探,等来了泰安县主的忌惮,他们只说着天下,只说着百姓,只说着大义。”
如今的裴度,不再是书中身后死绝空无一人无牵无挂的反派首辅。
他胸有私心,身有牵挂。
“我如何能退?”
若当真想要他退,便给出一个能两全其美的法子。
否则,谁都不能从他身前越过。
他手中有权,以首辅之位匡扶正室,名声占优,而后隋子明放归北疆便是如龙入海,沈溪年的到来更是补齐了他最后在钱财商路上的短板。
即便是一个支离破碎的大周,他裴度若是不让,只要一息尚存,便镇得住。
谁都不知道,裴度选择镇守这样的大周,对天下,对百姓而言,究竟是对还是错。
他不是迂腐,更不存在愚忠,只是不能退,也退不得。
“溪年,你会对我失望吗?对一个这样满心卑劣,私心越过大义的……”
沈溪年低头重重吻上了裴度,咬碎了对方未能说尽的话。
“说什么小鸟话!我不爱听。”
沈溪年重重咬了一口裴度的唇瓣,在上面留了半圈十分清晰的牙印,不满地命令。
“以后不许说了。”
“什么私心不私心,君子不君子的,小鸟喜欢恩公,沈溪年喜欢美人,你裴度就是脸蛋最漂亮身段最出挑的美人恩公,什么样都是我最最喜欢的。”
“就像你永远眷恋我一样,我当然无条件偏爱你。”
“现在是泰安县主和龙傲天男主想要这个天下,我们急什么呢?”
“他们争他们的,我们过我们的,我知道你下棋总想着下一步算几百步,但这次听我的。”
沈溪年看着美人恩公唇上的牙印,越看越爱怜,凑上去又安抚般的给了一个亲亲。
“这次,咱们不下棋,就当棋盘旁边的茶碗和茶盖,见招拆招走一步看一步,等那阵风真的到来,再做决定也不迟。”
“……有一个问题,”一道声音幽幽自书房外的窗户边冒出来,一只手慢慢举起,“你们一个茶碗一个茶盖的,那我呢?”
沈溪年:“……你啥时候来的?”
像是蘑菇一样冒出来,趴在窗边的隋子明:“我一直在啊,我寻思着表哥没让我走,就是能听呗,就听了听。”
沈溪年没好气:“你当茶碗边上那个最没眼色的木头摆件!”
隋子明把刚才两人啵啵的声响听了个真切,吹了个口哨,背着手,脚下一转,溜溜达达着走了。
“我要扣他零花钱!全扣光!”沈溪年红着一张俊脸咬牙切齿,进行了一番迁怒,“你要是敢偷偷救济他,你的私房钱我也全部找出来扣光!”
私房钱。
裴大人琢磨了一下,陷入沉思。
他当真有这样东西吗?
第96章
文津书院的秋日总能浸染出十二分的古雅,沈溪年加冠那天更是金桂飘香,红枫浸染,吉时吉地,天公也作美。
青砖地面的庭院里,建院前便已然扎根在这里的两棵桂树缀满了一串串的金铃,微风掠过,细碎的花瓣被风扑簌簌地拂落漫天,抚过池面,飘进廊中,也落在沈溪年的肩头。
裴度作为书院的先生,在书院里自然有暂时休憩的屋子,沈溪年早上被叫起来的时候,眼神都是朦胧迷茫的。
他此时身穿素白色的绸衫,发丝不曾束起,却被裴度早上仔仔细细梳了好几遍,直到顺滑如丝绸,才垂着眼帘放开手。
这场加冠礼并没有太多的世家勋贵在场,宾客也只有学院中文气斐然的先生们。
年过古稀的林老鬓发如雪,腰杆挺直,身上复杂繁琐的礼服让老爷子看上去没有之前的和蔼亲近,反而多了几分肃穆。
但也因为这件礼服的颜色太沉,太繁琐,压的林老更显清瘦嶙峋,瞧着当真应了外界传言的大病初愈之说。
仪式虽简单,却步步讲究。
林老握着沈溪年的手为他净手,岁月雕过的粗糙与细腻平滑的手指在水中交握,沈溪年低头看着铜盆中截然不同的两双手,忽然的,真正开始理解二十成人时的这场加冠礼,为什么会被身边人如此重视。
这不仅仅只是为头发梳起发髻,戴上发冠,取一个表字那么简单。
林老持冠轻覆在发间,动作缓慢而郑重:“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它意味着被加冠者将成为一个能够承担家庭的成年人,代表了加冠者对晚辈的所有期许,也昭告着家族、名声、思想的传承。
沈溪年垂眸听着,神情是难得不带笑意的肃穆紧绷。
——它意味着,有一位少年至此走到众人眼中,他会代表家族、代表师长、代表自己身后拥有的、支撑的一切,朝着更广阔更复杂的天地前进。
二加皮弁冠时,沈溪年的目光不自觉地往廊柱后瞥了一眼。
那里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是身穿青色常服的裴度。
这样温柔又低调的颜色,让这个总是在各种场合都存在感十足的权臣全然融入了这场冠礼,他只是静静的站在那,手中拿着一方素色的帕子,眸光温和地注视着沈溪年。
——它意味着,被加冠者从此为自己的言行举止负责,能为所追求的,所挚爱的,所牵挂的一切努力,直到寿命尽头,灵魂沉寂。
第三项爵弁冠,林老将束发的玉簪轻轻插入沈溪年发间,看着身前的青年,林老的眼神有一瞬间不受控制的恍惚。
他的视线掠过沈溪年看向不远处的外孙裴度,却并没有从裴度的面上眼中看到半分对他这个外祖的遗憾向往。
当年那个记忆中追着他,一副小大人模样却惦记着红烧肉的少年早已经长大,被雕刻成如今冷硬却完美的模样。
和从前一样,小少年的温柔包容只会给他在意的人,而他那因为自私抛弃他忽视他的外祖父,也早已失去了靠近他的资格。
往事不可追。
林老收回目光,心中叹息,定了定心神,注视向沈溪年,温声道:“溪年,我今日为你取字‘晞宁’,愿你如晨光初绽,安宁顺遂。”
——它意味着,加冠之后,沈溪年不再只是一个被保护呵护的晚辈、少年,而是可以反过来保护、支撑、呵护心上人的沈晞宁。
他与裴度,不再隔着教导者的关系,而是一对真正的,平等的,对彼此抱有爱意的恋人。
加冠礼后,沈溪年同林老及席间其他先生说了些寒暄话,而后便找了个缘由离开,找到了另一处院子里负手站在桂花树下的裴度。
“扶光?”
裴度转过身。
加冠后的沈溪年换了一套深色的礼服,乌发被冠冕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眉眼间褪去了往日的青涩,多了几分成人的沉稳。
他没有像是从前一样少年气十足地跳下台阶朝着裴度跑过来,而是耐着性子一步步走下台阶,缓步走向裴度。
桂花的香气似乎更浓了,落在沈溪年的发冠上,像是撒了一层碎金。
裴度看着沈溪年走近,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些微的酸涩到底还是寻到了缝隙,逸出来包裹住他的理智。
他朝着沈溪年伸出手。
沈溪年握住裴度的手,手指熟稔地交错贴相着裴度的手指,在裴度的手心找到自己的位置。
绷了好一阵子,沈溪年此时面对裴度,还是忍不住勾起唇角,用颇有些戏谑地口吻地唤了句:“先生?”
裴度一顿:“莫要促狭。”
沈溪年却分明感觉到裴度握着他的手指收紧了一瞬,十分贴心地包容了某人的闷骚。
“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外祖为我起的表字?”
裴度唇角扬起,手指指腹在沈溪年的指骨处摩挲,一下又一下:“嗯。”
顿了顿,裴度侧首看向沈溪年,轻声开口:“晞宁。”
原本其实没什么的,不过就是另一个名字,但被裴度这样叫出来,沈溪年却莫名生出一种极其亲密的不自在。
他叫恩公表字的时候,恩公也会有这样的感觉吗?
沈溪年避开裴度的目光,软了声音,顺着话题往下说:“外祖说是取晨光初绽,顺遂安宁的意思,听上去寓意也很好。”
两人的衣袖垂下,堆在牵着的双手间,素雅浅淡的青与庄重肃穆的深色逐渐贴近,纠缠交融。
“对外如晨光明朗磊落,对内如静水般安宁笃定。”
裴度看着身前的沈溪年,抬手抚过沈溪年发髻间的发冠,指节轻蜷。
“你已经拥有晨光般的、可以驱散一切阴霾的生命力,所以,他更期望你也能拥有安宁般的沉稳力。”
沈溪年抬眸,看到裴度弯起的唇角,看到裴度从眼底漫出的笑意,那种满含着一点点溢出来的柔软,让裴度的眼角眉梢俱是温柔。
“不过刚,不过柔。”
裴度的目光从沈溪年的耳尖到心上人泛红的眼尾,慢慢向下,掠过挺直的脊背,与他紧紧交握的手指,最终又落回到那张不论何时何地不论看过多久,仍旧会让他心生缱绻的脸上。
“外晞内宁,君子不器。”
沈溪年瞬间明白过来。
沈溪年,是曾经的谢惊棠拜遍神佛求来的遇水化溪,健康长寿;
而晞宁二字,则是裴度一次次在纸上书写,又一遍遍觉得不够完美的妥帖,是他放下对外祖父的心有芥蒂,与这位长辈反复讨论,慎重斟酌过后落定的爱意与期望。
林老其实算是一个很倔很固执己见的小老头,文人总有几分傲气比的,更别提是林老这样在江南逃离遍地的学院创始人。
他既然提出想要给沈溪年加冠取字,定然会尽心尽力,但若是裴度想要建议或是干预沈溪年的表字,必然会引的这位小老头发脾气。
即使林老因为从前心有愧疚,如今又有求于裴度而低头接纳裴度的行为,想来态度也不会太好。
沈溪年不知道裴度是怎么说服林老的,但他却从裴度的坚持中看到了裴度的遗憾。
沈溪年抬起另一只手,弯着眉眼,十分亲昵且大胆地按上了裴度的眉心。
“瞧瞧,眉头都是蹙着的。”
“好好上课,我先回家给咱们扶光先生准备一个大惊喜。”
裴度显然还不是很习惯沈溪年加冠后就像是打开了什么桎梏的大胆,但他并没有躲,而是试着去习惯两人间逐渐褪去从前上下教导的关系,温声应了。
察觉到裴度态度的变化,沈溪年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
嗯……加冠真好。
如果能明天就成亲,那就更好了。
裴度自幼便不是天真烂漫的性子。
但偏偏,他就是因为沈溪年的一句话,在之后上课时都一直保持着极好的心情。
即使有学生来问了繁琐且并没有对错的问题,他也仍旧能挂着笑容解答,完全不复之前的言辞犀利——学生们今日在离开前,都在议论“谢先生”今日的好说话。
原来含着期待与温柔看待世间人与事的时候,当真会变得极宽容。
裴度甚至觉得,碎石小径旁的野花也甚是可爱。
抱着这样的温柔与期待,裴度走下马车,自宅院外一路往里走,但直到跨进内院,也没看到沈溪年的影子。
裴度不禁加快脚步。
他伸手推开寝室的房门,一只圆滚滚的小鸟扭过头,拍打着翅膀毛茸茸地朝着他径直飞过来,而后翅膀一收,落在裴度的手心。
裴度的唇角立刻勾起:“今日怎的想做啾啾了?”
临近商会大聚,沈溪年最近的各种应酬与事务繁多,忙的不可开交,晚上握着裴度的手倒头就睡,甚至没有精力小小折腾喝点荤汤什么的,更别提在白天变成小鸟的样子躺平休息。
沈啾啾扭头轻啄了一下裴度的手指尖尖,圆乎乎的身体一扭,把自己的长尾羽搭在裴度手心:“啾!”
裴度看懂了小鸟的意思,但他哪里舍得握小鸟的漂亮尾羽,只用手指虚拢着,然后跟着沈啾啾飞的方向往桌边走。
小鸟团子在半空飞出一条弧线,用翅膀拍拍裴度的肩膀,示意他坐下。
裴度自然看见桌面上放着什么,堆出了一个不算小的小山尖尖,用一方锦缎料子遮着,倒是与白日里沈溪年加冠礼上的纹样有些相似。
沈啾啾见裴度落座,转身姿态矜持落在桌面上,蹦蹦跳跳着走了两步,鸟喙叼住桌上的锦缎帕子用力一扯。
托盘上放着一份大小不一刀头各异的刻刀,刻刀的旁边则是颜色品种皆不相同的木料,每一块都有一个沈啾啾那么大。
旁边还有一个小匣子,里面全是小而精致的各色翡翠,贝壳玛瑙,沈啾啾跳进匣子里,在里面扑腾着挖了两下,脖子上顿时多出一串珍珠项链。
“啾啾啾~”
沈啾啾啄了托盘里提前写好的纸条,收拢翅膀,小鸟爪努力迈着军姿四方步走到裴度身前,扬起脑袋,叼着的纸条在裴度眼前展开。
【小鸟也要加冠】
纸条的角落还印了一对小鸡爪。
裴度几乎能想得到沈溪年写完纸条后,左右端详觉得差点意思,然后脑中灵光一闪,变成沈啾啾从衣裳里面钻出来,用鸟爪蘸了墨汁反复扭动对齐方向,重重的印下鸟爪印的画面。
他遗憾于不能为沈溪年加冠,于是沈啾啾便蹦蹦跳跳着来到他身前,啾啾叫着要一场只属于他们彼此的小鸟加冠礼。
一颗心越发软了下来。
他脱下衣袖宽大累赘的外袍,重新在桌边坐下,卷起袖口,拿起托盘里的几份木料看了又看,轻声问旁边探头过来的沈啾啾:“我觉得这种紫红色的好看,艳一点。”
“啾啾啾?”小鸟团子一脸严肃认真。
裴度沉吟:“嗯……紫红色是会显得有些不庄重,那这个?小叶紫檀的,黑紫色,纹理很不错……”
“啾啾。”沈啾啾用翅膀推着另一块木料滚过来。
裴度拿起来看了看:“黄花梨也不错,颜色浅了些,但更合适你的年纪。”
“啾……”沈啾啾左右为难,小鸟心动。
裴度便将两块木料都放在桌上:“都要了,咱们做两个。”
沈啾啾连连点头,大声应合:“啾!!”
裴度抽纸磨墨准备画图样,笔尖勾勒出小鸟发冠的轮廓,与站在毛笔旁边,用后脑勺对着他,蓬松成一颗小鸟球的沈啾啾讨论:“装饰的话,贝类的颜色在阳光下会很好看,但玛瑙成色更亮,珍珠莹润内敛,都是极好看可爱的。”
戴着珍珠项链的沈啾啾歪了下脑袋,鸟爪下面踩着一块方才叼出来当小板凳的绿翡翠,啾音迟疑:“……啾。”
“好,翡翠也要。”
裴度和小鸟从来没有沟通障碍,笔尖又勾勒出另一款更显沉稳庄重的小鸟发冠,嗓音绵长如春水,眸子里满是比门外月光还要柔润的笑意。
“玉石沉稳,要不然试试看放在深色的那个发冠上?”
“啾!”
沈啾啾扭头给了裴度的手指一个小鸟亲亲,然后转过身,抬起翅膀,撅着尾羽做了个小鸟比心的动作。
亲亲恩公!
小鸟爱你哟~
这一次,裴度依旧没有看懂那个翅膀比心的动作,但他却感知到了小鸟的爱意。
他微微笑着,无比自然地垂眸低头,亲了亲小鸟的毛脑袋,回应了小鸟的示爱。
“我也是,心里总欢喜你。”
沈溪年和裴度各自有各自的事儿,手里本就有任务的隋子明也没闲着。
他是跟着吴王囤积私兵的线索来的姑苏,如今身为谢家当家的沈溪年也在姑苏,名下产业偶尔会给隋子明行个方便,反而让隋子明浑水摸鱼起来更方便了不少。
而且家里有房干嘛不住,家里可是寸土寸金地段的大院宅邸,住着怎么比外面乱七八糟凑合的地方强。
就是每次回来都得洗伪装去易容,有那么一点点的麻烦。
隋子明最近跟着的王家是江南几大商贾中和吴王势力走的最近的,吴王囤兵需要粮草兵马,后者的来历隋子明还没抓到线索,但粮食显然和手握江南粮路的王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五路商会的聚会就在明天,根据手里现有的线索,隋子明总觉得这场参与人目的各异的聚会恐怕不会那么顺利举办落幕。
得和沈啾啾说一声才行。
想到这,刚从外面回来的隋子明往嘴里灌了几大杯茶水润了喉,抬脚就往门口走。
一颗小鸟脑袋从门槛外面冒了出来。
隋子明一个紧急撤步。
嗯……单纯说是小鸟脑袋也不太精准。
毕竟最先冒出来的不是鸟绒毛而是发冠尖尖。
隋子明盯着跳到门槛上昂首挺胸,往那一站就是大将军的沈啾啾看了一阵,视线尤其在沈啾啾鸟脑袋上系着的袖珍发冠上停留了好一阵。
沈啾啾虽然被养的越发蓬松滚圆,但本质上其实没怎么长大,就是个还没成年男子拳头大的鸟球球,能被沈啾啾戴在脑袋上正正好的发冠,那可真得做得极其精细用心,很是考验匠人师傅的手上功夫。
沈啾啾打开翅膀,动了动,又特别有君子贵族气质地拢了翅膀,在门槛上来回走了两步,扬起脑袋,给了隋子明一记小鸟眼神。
……这发冠上不仅镶嵌了一颗成色极好的翡翠,还细细雕刻了十分细致,栩栩如生的纹路,纹路间竟还以贝壳珍珠磨碎成粉做了点缀,看着十分低调奢华。
江南的商贾都这么有钱吗!
穷光蛋隋子明看得都要仇富了,但又想到富的是自家兄弟,便努力顺下了心头的酸溜溜。
等等,不对。
隋子明忽然一个机灵。
沈溪年前两日在文津书院加冠的事,他是知道的。
只不过他最近在姑苏到处蹿,想着最好别给沈溪年带来不必要的麻烦,隋子明就没出席沈溪年的加冠礼。
但文津书院和林家的消息传的姑苏人人皆知,隋子明自然也知道给沈溪年加冠的是谁——很难讲,他逃避没去文津书院这件事,是不是真的就和林老没有干系。
当年他想要救下的人虽然如愿救下了,可林家的闭门不见始终是拧巴在隋子明心中的结。
隋子明只是一个晃神,回过神来后,便猜到了沈溪年定是为了哄某个小心眼的男人,搞了一出小鸟加冠礼。
发冠八成是某人亲手做的,臭美的沈啾啾戴上了漂亮小发冠,这是特意来跟他显摆呢。
闷骚的男人恰好遇上了爱秀的小鸟,怎么不算是双向奔赴,天生一对呢!
情商忽高忽低的隋子明这会儿表现的十分上道,对着及冠的啾啾大王大夸特夸,从小发冠夸到鸟尾巴,从翅膀尖夸到小鸟爪,把沈啾啾夸得晕晕乎乎,抬着翅膀朝着旁边一个仰头示意。
然后隋子明就看见他那端肃正经的表哥走出来,拿出一个荷包,从里面抽了一张银票递了过来。
隋子明:“……”
这千金啾啾和裴小厮的既视感实在是太强,被打赏的隋子明看着眼前的银票都觉得有那么一点点烫手。
他……能拿吧?
不会因为目睹了一些表哥在江南倒插门赘婿的家庭地位而被穿小鞋吧?
裴度微微一笑:“怎么了?是嫌少吗?”
隋子明:“。”
哇噻,出现了,笑里藏刀哥!
及冠大喜,又被拍舒服鸟屁的啾啾少爷听裴度这么说,也没多想,仰头又啾了一声。
大概是银票的诱惑力实在是太强,隋子明无师自通了这声啾音,完全不需要裴度翻译。
隋子明当即腰背挺直了,胸膛打开了,仗着有一家之主啾啾大王的撑腰,对着自家表哥理直气壮地伸手:“啾啾老爷说了,赏钱给双倍的!”
裴度看着隋子明脸上这会嘚瑟的表情,只觉得这表弟是当真有些欠揍。
沈啾啾飞起来落在裴度手上,像是一只戴了发冠的糯米团子。
看上去着实是既正经又可爱,或者说,因为那分拟人的正经,而显得有些可爱加倍。
沈啾啾啄了两下裴度的手指,催促男人从荷包里面抽银票出来。
裴度于是又抽了一张。
“啾!”
啾啾老爷用翅膀拍拍今天莫名有些磨叽小气的裴度,示意裴度多抽几张给今日难得嘴乖的狍子表弟。
裴度低声劝啾啾老爷:“一张银票就是五十两,很多了。”
啾啾老爷翅膀一抬一压,很有种轻描淡写的霸气。
今儿高兴,都是小钱!
裴度瞥了眼已经开始苍蝇搓手的隋子明,当着隋子明的面,给啾啾老爷温声上眼药:“你忘了?前几日他还听咱们墙角,你说了要停他零花钱让他长长记性的。”
啾啾老爷陷入沉思。
隋子明眼看着就要到手的银票即将被枕边风吹跑,连忙对着大财主啾老爷双手合十连连赔罪:“那不是事出有因嘛!”
“我是真以为你们在谈正事,再说了,表哥明明知道我在还引诱你亲他,八成故意秀给我看——”
隋子明仗着身手好,眼疾手快从裴度手上捧走啾啾大老爷,抬着另一只手挡在嘴边,小小声蛐蛐。
“你知道的,这种平日里一本正经君子模样的男人心眼最多了,心里暗着爽呢!”
啾啾大老爷拍了隋子明一翅膀,一副啾大老爷是正经鸟的端庄样子,转身却从裴度手里叼走荷包,直接往隋子明手里一塞。
手心空荡荡的裴度:“……”
隋子明立刻把荷包往怀里一揣,冲着一家之主的啾啾老爷狂说吉祥话。
沈啾啾很是矜持地抬起一边翅膀,打断了隋子明的耍宝:“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这抑扬顿挫似乎饱含信息量的啾音显然超出了隋子明的处理能力,他下意识看向裴度。
裴度面上露出一抹浅笑,朝着隋子明伸出手,手心朝上。
隋子明咬牙忍痛,把刚才的一张银票磨磨唧唧放在裴度手里。
裴度收了银票,开口:“晞宁问你,想不想赚更多的零花钱。”
啊,应当是啾啾的表字了。
倒是挺适合。
“想啊。”隋子明没多想,面对裴度的问题脱口而出,“还有这种好事?”
沈啾啾清清小鸟嗓:“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花了钱的隋子明很自然地看向啾啾大王的御用内阁翻译。
裴度却再次悠悠伸出手。
隋子明瞪大眼睛:“一句话五十两,抢钱吗?!”
裴度挑眉,慢慢收手:“晞宁做生意的本事你是知道的,这五十一百两的不过就是发零花的小钱……”
隋子明的牙齿咬得咯吱响。
“哥!你平日里可从没有这么爱财的!”
怎么感觉沈溪年加了个冠,表哥也像是年轻了十岁,变得这么促狭起来?
“我的确不爱财。”裴度笑得十分端方君子,“但你知道的,我素来小气。”
隋子明一副被割肉的心痛表情,从鼓鼓囊囊的荷包里抽出一张银票,重重拍在裴度手里。
“奸商!”
裴度十分自然地收了银票,动作很是顺手地将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的啾啾老爷接回手上,从容自然地回答:“谢家本就是商贾之家,我如今也算入了府,学上几分也是应当的。”
这话听的啾啾老爷鸟心甚悦,当即飞起来,凑过去给了裴度一个甜甜蜜蜜的小鸟贴贴。
隋子明看着沈啾啾那副色令智昏的样子,又是忿忿不平又是扼腕无奈。
好啊,他算是看明白了。
这一人一鸟两个浑身上下长着心眼子的,今天就是来拿他做消遣的!
隋子明索性把荷包直接塞给裴度,装作一点都不在意的模样,撇嘴:“都给你们!现在可以说了吧?到底什么事?”
嘴上说着,手却抬起来用力捋了两把自己的胸口,一副小可怜被欺负的可怜样子。
沈啾啾见隋子明气呼呼的样子,连忙飞过来窝在隋子明脑袋上,用翅膀摸了摸隋子明的脑壳,转头对着裴度啾了两声。
隋子明听出沈啾啾的安抚意思,朝着自家表哥抛了一个得意洋洋的眼神。
裴度将手里的荷包抛还给隋子明:“你近些日子都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后宅争宠的本事用的一点都不害臊。”
隋子明完全不以为耻:“什么后宅不后宅的,有用就是好招数。”
裴度提醒他:“事小,但仔细别移了性情 ”
隋子明知道好歹,没嬉皮笑脸,认真点头应了。
沈啾啾抓了两下隋子明的脑壳,见人拿了荷包重新变得眉开眼笑起来,一副没眼看的小鸟表情,飞回到裴度肩上窝成了鸟球球。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这事儿是沈溪年之前和裴度商量过的。
裴度道:“明日便是五路商会的大聚会,诸多商贾齐聚姑苏,正是稳定江南民生的大好时机。”
商贾往来,人情虽有,但更多是利益往来。
比起林老这样不论如何,相交起来总有几分凌驾商贾之上的文人,沈溪年才更熟稔如何与这些大商贾们打交道。
此番来姑苏,本就是一为加冠,二为五路商会。
沈溪年与裴度并不是想要拉拢江南商贾为他们所用,而是只求他们能在吴王势力与泰安县主势力分出高低前能按兵不动,尽可能稳住江南。
想要达成这个目的其实并不难,毕竟商人逐利,虽说会眼馋几分从龙之功,但多少都有些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谨慎。
只要没有有心人从中作梗,依照之前沈溪年各方应酬试探的情况,此次聚会之后,他们便能多少对江南局势有几分放心。
只要没搞定这些商贾,吴王或是吴王世子郑闵即使想要起兵,也是寸步难行。
江南的私兵就只能说囤兵,变不成叛党。
裴度道:“晞宁之前试探了不少商贾们的意思,只差最后的说服表决,所以想请你出手,保证聚会当日不会有其他意外发生。”
隋子明没听懂:“我怎么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