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的心尖啾by鹤梓
鹤梓  发于:2025年10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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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你和表哥发话,我什么都能做。”
“什么人都敢杀。”
隋子明特别帅气地眨了一下眼睛。
“你们最重要。”
沈溪年被隋子明的话感动地稀里糊涂,然后就听隋子明话音一转:“所以你们早上干啥呢?跟我说说呗?”
沈溪年瞬间面无表情。

沈溪年推开一个劲凑过来的隋子明,在心里狂翻白眼。
怎么会有人二十出头了还一点窍不开,姑娘公子完全不感兴趣,一门心思全是鹰鹰和八卦啊!!
隋子明那样子摆明了像是在说——我们明明是一家三口你们两个却搞小团体孤立我真的太让我伤心了——沈溪年觉得,他有必要和隋子明说清楚。
不然这家伙的脑回路有时候特别神奇,万一偷摸听墙角呢!!
这人啊,一旦开了荤,甭管是不是做到最后了,那一定会变得心里有鬼脑子藏黄。
还想着什么时候扳回一城的沈溪年嘴角一抽。
他现在和裴度的墙角可不单纯。
沈溪年偷看裴度。
在裴度眼中,大部分人脸上的表情其实都很好懂。
他已然从青年的眉眼和绢布上的一些细枝末节里猜到面前青年的身份,而显然青年此番会半推半就跟着隋子明过来,本就是为他而来。
隋子明……裴度眉头稍动。
刚才还好,但这会儿脸上的那股子好奇他从小到大看到过无数次,每次后面跟着的都是一些让他叹为观止百思不得其解的行为。
但裴度的视线总会不由自主地寻找到想要落下的归处。
沈溪年方才一定是在讨论正事,眉头稍稍蹙着,眉眼间偶尔会露出些许愤愤不满,亦或者恍然大悟,但现在……
原本心中情绪翻滚的裴度对上沈溪年那双似乎会说话的眼睛,只看了一会儿,便心绪平静下来。
裴度当然不可能猜得到沈溪年这会儿脑子里具体在想什么,但他捉到了沈溪年眼睛里一闪而过的狡黠与羞赧。
他搭在座椅扶手上的右手微垂,在沈溪年的视线下,轻轻勾了勾。
沈溪年瞬间变成了红脸蛋,心里大叫着立刻挪开视线。
两人间这股子毫不掩饰的眉目传情同时被隋子明和青年看在眼中,隋子明更坚定了这两人有小秘密,青年则是眼中真切闪过几分意外。
他从京城来,京城中关于沈溪年和裴度的传言早已经甚嚣尘上,但在遇到隋子明前,他和其他人的想法都是一样的——
沈溪年的母族根基在江南,江南商贾盘踞虽然低调却势力不小,其身上一定有裴度所图的利益,这两人或许是利益交换,或许是强强联手,才会选择以姻缘的方式暂且达成合作。
主要是在京城勋贵眼中,裴度裴扶光可以是冷血的毒蛇,可以是无情的阎王,可以是任何永远理智永远琢磨不透的存在,唯独和情种搭不上边。
要知道裴度一开始就是国公世子,出身高贵,自他少年时便有不少人示好追逐,掌权后更是各种美人邂逅手段高明者不计其数,但从未有人能靠近这位看似温和实则心冷,不愉快时说话还半点不留情面的权臣。
结果一路上听了不少隋子明偶尔的吐槽,现在又亲眼目睹……
青年动了动唇,虽然觉得震惊甚至是离谱,但还是决定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在心里默默调整一会儿要说的话。
沈溪年莫名后脊背一凉,以为是隋子明要作妖,拽着这人咬牙说了句:“我和你表哥就差成亲借契了,懂么?你要是敢伙同家里的暗卫听我俩的墙角,我以后就让后院里你的那些救命恩雀天天跟着你,再伙同甲二说服阿飒直接改——”
“不行!”隋子明甚至都没听完,“阿飒不行!”
甲二打理府上产业情报,天南地北的跑,回来京城的那几天看见裴府后院养着的阿飒,对着日飞千里的海东青阿飒羡慕地几乎流口水。
隋子明为了防甲二,愣是揣着阿飒回去隋府住了好些日子,直到甲二离京才搬回来。
被沈溪年用无语的眼神看了一会儿,隋子明倒回去品了品刚才沈溪年的话,回过味儿了。
到底是世家子弟,哪怕情窦未开,该懂的事儿也还是知道的。
隋子明有些尴尬地飘开视线:“咳,瞧你担心的,我是会干出那种事的人么……”
沈溪年:“。”
你最好不是哈。
裴度将绢布折起来放到手边的桌面上,这才不紧不慢地看向青年:“京中距姑苏千里之遥,泰和县主纡尊降贵来此,不知有何见教?”
“县主?”
这是沈溪年。
“他是女的?”
这是隋子明。
沈溪年扭头看隋子明:“你和人家走了一路,你不知道?”
隋子明一脸迷茫:“不是……这我从哪知道啊?他吃穿住都和我一样啊。”
虽然有时候的确是会冒出几分讲究,但船舱大通铺那么粗糙的条件这位县主也二话不说就接受了,搞得隋子明只以为这人是京城勋贵大世家出身,虽然享受惯了但性格也还不错,做人不唧唧歪歪,好相处,有几分小秘密,想要来找裴度做交易什么的。
不过这会儿想想……
“我说呢!”隋子明忽然一拍手,恍然大悟,“之前选船工的时候他死活不去,原来是不能脱啊。”
沈溪年发誓,他真真切切看到这位泰和县主的额角青筋跳了一下。
这桥段放在别的男女身上,那就是欢喜冤家说不定还能有个佳偶天成,但放在隋子明身上,就是特别单纯真诚的“啊,她是女的,我兄弟没了”。
沈溪年盯着这位泰和县主看了一阵。
在倚香阁沈溪年初次见到泰和县主的时候,只觉得对方眉眼姣好,带着股出身不凡才能养的出的矜贵书生气,如今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和性别,再去看她,便从这张脸上看出了不同于女性温婉柔美的棱角。
以及那双不再掩饰灼灼野心的眼眸。
泰和县主上前一步,对裴度行了一个弟子礼。
裴度起身避开:“县主不必多礼。”
泰和县主的神情并不失落,落落大方地站直身子:“裴大人这话就见外了,三年前您在国子监讲《管子》时,我曾乔装了旁人身份听了半截,有过传道授业的情分,这弟子礼您本就该当。”
说完后,两人都没继续往下说,而是各自落座。
隋子明遮挡在袖子下的手偷戳沈溪年。
沈溪年压低声音,给他解释弯弯绕:“县主是长公主之女,是皇室宗亲血脉,不论是公礼还是私礼,都是以爵位论高低,别说县主主动行礼,便是扶光行礼,县主都可以不做回礼的。”
“但唯有一种情况除外,那便是拜师。”
隋子明懂了,正因为懂了,他看向泰和县主的眼神才多了那么几分意外。
裴度身为内阁首辅,约定俗成的,他自然也被封了三公之首的“太师”,这种没有实际职权的正一品头衔可以提高内阁大臣的品级,与宗亲平级,以表尊荣,是勋贵重臣的最高荣誉。
意为辅佐皇帝,既有处理军政的权利,也有教导君主治国之道的职责。
所以裴度的学生才会在天下学子与朝廷百官中地位非凡,关系种种牵连甚广,这也是之前裴度从未收过学生、甚至连教导之谊都不曾有过的一大原因。
但现在泰和县主身为宗亲血脉,却以弟子礼拜裴度,其中的含义与野心昭然若揭。
沈溪年顿时觉得,之前他也不由被这位县主的外表所迷惑,将泰安县主想低了。
泰和县主的五官并不是谢惊棠那样凌厉张扬的不逊,如若此时她换了一身宫装,必定是明艳大气的模样——但也只是这样。
一旦收敛起这双燃烧着野心与欲望的眼睛,泰和县主并没有那股脱颖而出的特别气质,反而像是京城高门大户中最常见造景的假山与湖水,有棱角却不危险,周身气场如水,平和中微漾开波澜。
这样看来,她接近隋子明定然是蓄谋,就是不知道她图谋的只是隋子明身后的裴度,还是包括了隋子明这把没什么人敢握的刀。
裴度的目光若寒潭:“县主今日来,可不像是叙旧。”
“是为我,更为天下。”
泰和县主迎着裴度的目光,声音终于带出几分锋芒。
“陛下登基至今,尚在太后与您的羽翼下打转,纵使明知吴王一脉在旁侧虎视眈眈,也仍旧选择与虎谋皮,想要通过除掉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亲征,您当真打从心底觉得,陛下堪为帝王吗?”
一开始的试探过后,泰和县主在察觉到裴度并没有多少耐心后,便干脆利落地说出来意,显然是十分熟悉裴度的处事与性情,知道和面前这位权臣玩弯弯绕的那套弊大于利。
“两年前,河南的蝗灾拖了三月才发出赈粮,更别论自陛下登基起,北疆的军饷便被拖欠挪用到了十不存一的地步——旁人有说您是外戚权臣,有人说您心冷似铁,但在泰安心中,您是一位心系百姓的好官。”
“如若不是因为顾及天下最后这摇摇欲坠的天空,顾及百姓陷入战乱后的流离苦痛,您有的是其他的选择,有无数次机会能激流勇退,不至于走到现在退无可退,唯有造反才有可能得以善终的地步。”
“裴大人,难道您就真的不曾想过,坐在龙椅上的人若是换一个更有脑子有手段,能被您教导成才的君主,或许能少些糟心?”
裴度玩味道:“泰安县主是要我助你废掉身为我表亲的陛下,推一个只是宗室之女的县主上位?”
“并且,这位县主还一定会亲政掌权,除去我这个内阁权臣?”
“是。”
泰和县主答得干脆,没有丝毫掩饰。
“世人皆知郑氏太祖为大周开国皇帝,但谁如今还记得,当初太祖皇帝是以半国权柄为聘,求娶才名贤名远扬,门下食客幕僚数以千计的阴山县主?”
当年的阴山县主智谋卓绝,没有她的相助,郑氏太祖能不能打下这个江山绝对是未知数。
只是天下定后,郑氏太祖既不舍得真正履行共坐皇位的诺言,同时也忌惮阴山县主的能力,于是半国的权柄一点一点在名为帝王之爱的甜言蜜语下,被蚕食成了困于宫墙的皇后之位。
那位曾经惊才绝艳的阴山县主,最终只在大周竭力保留下了寻常百姓家中女子也当启蒙读书,亦可招婿当家,同性之间也能结契共助风雨同舟……这些如同火种的微弱光芒。
“大周的皇位本就是郑氏与阴山县主共有,阴阳并齐。”
“太祖当年并非胜在性别,而是对外以贤能之名压阴山县主一头独揽大权,若能证明我比如今郑氏子弟都强,贤能更甚,即使身为女子,又为何不能抢?”
说完这些,泰安县主想到来之前,与裴大人母亲有过手帕交的母亲隐晦所言,凛然挑破:
“况且,正因我不姓郑,又非郑氏嫡系血脉,是无论怎样说都足够离经叛道,甚至是能让大周诸位先帝气到从皇陵死而复生的人选——才有机会争取到您,不是吗?”
泰安县主看了一眼旁边面露思考之色的沈溪年,想到这段时日偶尔从隋子明嘴里套出来的一点蛛丝马迹,泰安县主虽然觉得这话真的有些离谱,但还是怀着赌一把的心态接了句:
“我还可以让人为您和沈公子立传写书,不论之后山川移形,朝代更替,您和沈公子的故事都会被史书铭记传承。”
一直平静不言甚至思考端茶送客的裴度一顿,居然当真抬眸看了过去。
刚才还听的认真,猝不及防被这么一句话雷的外焦里嫩脚趾扣鞋底的沈溪年:“?”
你认真的?
沈溪年十分无语地看向泰安县主,又顺着泰安县主的视线看向裴度。
沈溪年深呼吸一口气:“……”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刚才还一脸兴致缺缺,对县主从大义凛然到真情流露都没什么反应的恩公,这会儿却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

泰安县主最终还是被端茶送客了。
隋子明还在思考自己之前在泰安县主面前有没有说过什么,沈溪年已经拉着裴度一头钻进了书房。
“你不会真因为那个离谱的说法心动了吧?”
沈溪年靠近裴度,脸上那种呼之欲出的吐槽已经懒得掩饰。
“写书立传什么的……”沈溪年深呼吸,做出严肃认真的表情,想要强调这件事的严重程度,“咱要不再考虑一下?”
恩公要是喜欢,他撒银子下去,江南的文人能写出一屋子话本,能说会道的说书先生能把他俩的忠贞不渝传到关外大蛮。
没必要兜这么一个大圈子。
但问题最关键是,搞这些尴尬到抠脚的事真没必要啊!
裴度原本被沈溪年拉过来的时候就眼中含着笑,此时见到沈溪年摆出一副咱们得严肃谈谈的模样,唇角眼角的弧度温柔又专注。
沈溪年被裴度看得脸颊热热的,手指小小勾着裴度的手指:“认真点!说事呢。”
“泰安县主这样的人,以前有很多,以后也会不少。”
裴度深色的眸子里倒映着仰头看过来的沈溪年。
“区别只在于,泰安县主和长公主、亦或者许多背后的人与势力,已经在这片看似只是微起波澜的湖面下汲汲营营,算计许久。”
“若是比较,泰安县主的确也算是有几分才能手段,行事磊落。”
泰安县主的才能手段沈溪年不予置评,毕竟郑闵的确是在她的手里栽了一个大跟头,当今陛下捂着的秘密也被她捅到了裴度面前,成功离间,现在的裴度显然已经对龙椅上那位蠢到至极的皇帝耐心逐渐降到了冰点。
“你管这叫行事磊落?”沈溪年撇嘴。
泰安县主的说话与行事在沈溪年看来,的确是有些过于自负直接了。
裴度见沈溪年是真的很在意,便反手握住沈溪年的手腕,将他按坐在书桌后的宽大座椅里,和之前一样不紧不慢地温声答疑。
“溪年,在你看来,什么样的君主才是真正的贤明帝王,是能比当今陛下更适合坐上那个位置,对世家对百姓都有益的君主?”
沈溪年之前从没想过这样的问题。
坦白说,大周是一个皇权被机制弱化的朝代,可以说,再乱一步,便是礼乐崩坏分崩离析的乱世,沈溪年前十几年在商贾盘踞势力颇大的江南宅院深处长大,之后又在裴度这个大周第一权臣的身边生活,他其实并没有太对封建皇权有太深的感知。
因为他要么有钱,要么有权,本身处于不被皇权威胁压制的特权地位。
沈溪年来自没有封建皇权的现代,身边人又对如今在位的皇帝大多抱有不屑轻视、随口议论的轻慢,所以沈溪年是真的没有皇权朝代的概念。
一个适合这个世道的,贤明的皇帝应该是什么样?
沈溪年想了好一阵,脑袋里是诸多的思想碰撞,他照着历史上的那些千古一帝取其精华,边想边说道:
“他应该要有手段、有能力……重视民生,减轻赋税,为百姓谋福祉,深受百姓爱戴……不骄奢不轻信……嗯,礼贤下士,善于纳谏,选贤任能……”
他想到裴度与隋家如今的处境,又认真加了句:“还要亲贤臣,远小人,心胸宽广……不会因为一些莫须有的忌惮便心生猜忌……克制私欲,不贪图享受,不徇私枉法……”
裴度坐在书桌旁侧的太师椅里,抬手撑着侧脸,笑吟吟地注视着沈溪年。
说着说着,沈溪年没声了。
皇帝也是人,还是高高在上大权在握的人,哪里会有皇帝是这样完美无缺的圣人呢?
那些处于最强悍的盛世朝代中的千古一帝们,都尚且有着自己的私欲瑕疵,大周这样一个摇摇欲坠的朝代,开出这样一个皇帝的可能有多大?
都说乱世会出枭雄,但也不是每一个枭雄都能成为一位优秀的帝王,缔造一个能够走向盛世的朝代。
沈溪年安静了一阵,回想泰安县主的话,抿起唇瓣,轻声反问裴度:“那你觉得,她会是一个适合大周的君王吗?”
裴度想了想,面对沈溪年的问题,他很诚实地回答:“我不知道。”
“吴王年老,但吴王一脉到底握有军权,甚至囤积了不少私兵,吴王世子郑闵心有城府,运势不凡,或许在为人子为人友时有所弊病,但这样的人往往有着敏锐的大局观,知道什么时候能舍什么东西该舍,无情果断放在帝王身上,从来不是一个贬义词。”
“泰安县主身后势力不显山不漏水,却对后宫隐私与前朝纠葛知之甚详,与吴王世子相比,她的手段更为柔和,言语间对民生百姓有不少想法,对大周而言,或许这样一位手段强中带柔的君主,也更有利于休养生息。”
“但是这两人,一个血脉有瑕,一个身为女子,不论是谁想要坐上这个皇位,都势必会掀起一波腥风血雨,在朝中杀的血流成河才会尘埃落定。”
“谁又能真正跳出所有的情感利益偏向,来断定这两人谁更适合成为大周的君主,谁又能成为最后的赢家?”
“亦或许谁都赢不了。”
“大周得以存续,或许是剔骨去腐,焕发生机,或许是苟延残喘,终有尽时,不见得便是好事。”
“就像你之前说的那句话,天下大势,合久必分,都是定势。”
“乱世过后,自会有盛世来临,苦的不过是一代又一代的百姓。”
沈溪年安静等裴度接下来会说的话。
“溪年,我也不是什么都能预料,什么都能尽在掌握的。”
裴度的面上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我不知道大周的未来会怎样,不知道天下的百姓何去何从,不知道我坐在这个位置上,做的桩桩件件,断的奏折文书是对还是错,更不知道千百年后,历史后人评价我时,会用的字眼是贤臣、权臣,还是奸臣。”
听到这,沈溪年皱眉:“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是奸臣啊!”
如果不是因为有裴度在,皇帝那么平庸轻信却手握大权,朝政还不知道会被祸害成什么样子,吴王那边更是可能早就谋权篡位——怎么看,裴度都和历史上的各种奸臣佞相毫不搭边。
裴度眸中的笑意更浓,他看着沈溪年,温声道:“溪年,我是世家勋贵出身,我享受了世家勋贵所给予的一切地位便利,与寒门学子不同,我自出生起,便站在寒门学子努力一生都走不到的高位之上。”
“可我却以寒门清流之首的姿态,在朝堂之上站在了勋贵世家的对立面。”
“勋贵世家不会信我,因为我选择了用清流势力来平衡世家勋贵,削弱他们的权柄;寒门学子亦不会真正追随于我,因为我归根结底不懂寒门,也不是清流,他们只是需要我这个站在清流之臣前挡住风雨的权臣。”
“外戚出身,位列三公,把持朝政,大权在握。”
“这样的权臣,不论在何朝代,都只有两条路。”
“要么,死得大义凛然,轰轰烈烈,成就一番贤名,为他人权柄做嫁衣;要么,站在悬崖峭壁边缘,抛下从前的坚持,去为一己私欲掀起更大的风浪,废帝立幼,自此成为真正的奸佞权臣。”
清流贤臣只会努力帮助皇帝平稳朝政,教导君王,怎会因为皇帝平庸而出面废帝?
真正做出这种事的,只能是势高盖主,藐视皇权的奸佞权臣。
沈溪年很想反驳裴度,但事实却是,在原文中先后失去身边重视之人,且得知真相后,裴度选择的不是愚忠,而是废帝。
“从进入内阁的那一天起我便明白,裴度此生,注定不得善终。”
这是裴度自己选的路。
是一条能送郑氏嫡系与裴氏嫡系一同覆灭的绝路。
“我也从不觉得我是真正心怀天下爱怜百姓的圣人君子,我只是没那么坏,没自私卑劣到彻底罢了。”
“幼时被皇权所压,我为着自己想要复仇、不愿被人鱼肉的私心一步步算计谋划走到首辅的位置,掌控权势,摆弄人心。”
“我从未想过给大周一个真正的,可以撑起天下的皇帝,而是维持着如今这样脆弱的平衡,等待着这个天下因为皇帝或我的死亡而分崩离析。”
“这样的权臣,但凡是有野心有能力的君主,都不会信他是一心为民,不信他不会被私心所惑,被仇恨所迷。”
“不信他坐在这个位置上,感觉到手中的权柄被重新拿走回到皇帝的手中时,会心平气和地接受,重新回到被人宰割的境遇。”
“我也不信。”
“所以我护着平庸懦弱的当今天子,从不曾有过支持任何宗亲血脉登基,重振大周的念头,甚至,因为我握有吴王一脉最致命的把柄,所以才会容忍吴王在朝廷之上与我与皇权分庭抗礼,以此转移仇恨与矛盾,保全自己。”
“权势能滋养人,也能吞噬人。”
“我时常站在镜前自视,看我的卑劣,看我的贪婪,看我的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从前的日与夜匆匆而过,我的眼睛看着不曾解开死结的过往,不管将来的生死荣辱,不在乎暗处有什么势力在酝酿何种风浪。”
“无法入睡也罢,一睡不起也罢,都无甚差别。”
生前不管身后事,如若一日裴度真的走累了,身后再无人需要他,也不过一死而已。
哪管身后惊涛骇浪。
在许多人的眼中,裴度从官拜首辅大权在握的那一天起,便已经注定早逝。
沈溪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起身,走到裴度身前,一言不发地握住了裴度的手,垂着眼帘不说话。
裴度的手指指腹摩挲过沈溪年的手背,缓缓揉捏心上人的指骨,以一种毫不掩饰的坦然将自己全然敞开在少年的面前。
“但我有了你。”
“溪年,你亲近我,爱重我,怜惜我,所以你知我,私我,信我。”
“我在你心中,永远是光风霁月,端方正直的裴扶光,是被旁人苛待辜负却还出淤泥而不染,在为百姓为天下做好事的裴度,是永远温和事事妥帖的属于小鸟的恩公。”
“但事实却是,我其实并没有那么完美无瑕,无坚不摧。”
“这些难免令我心生忧怖惶恐,却也让我不受控制地心喜。”
裴度仰起头,握住沈溪年的手臂,拉着沈溪年弯下腰,同他额头相抵。
两人的距离很近,难得以这样俯视角度看向裴度的沈溪年,甚至能感觉到两人间交缠难分的鼻息。
温柔的,湿润的,带着缱绻与满足。
裴度的嗓音轻而缓,含着笑:“你看,溪年,这是你在偏爱我。”
沈溪年:“……”
他回握裴度的手,慢慢收紧。
裴度看进沈溪年明亮的双眸中,看到了那一抹从深处涌现而出的明悟,以及随之而来的从不曾淡下的怜惜与偏爱。
“我的学识,我的阅历,我的容貌,我的权势……这些造就了我,我愉悦它们能够吸引你,并且努力对你更好,最好,以求你再也遇不到另一个能与我相媲美的人。”
“我不要你记得我,我要你只有我。”
他长长喟叹:“你这样好,是我等了二十多年,才等来的偏爱与私心。”
“我开始牵挂府中人,留意身边人,感受到云卷云舒的可爱,包容麻雀叽叽喳喳的喧闹,日复一日越发贪恋你的存在。”
“溪年,我不想死了。”
“我变得越发不敢放下权柄,因为我不知道后退这一步,接踵而至的是否会是指向我、亦或是指向你们的利刃。”
“你会觉得泰安县主太过直白自信,态度不够委婉,一是因为她尚且年轻,没有她母亲那样沉淀多年的城府心胸,但平心而论,她也胜在有年轻人的锋芒,敢于争取,言语真诚。”
“二是因为,泰安县主不是来说服我帮她夺位的,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不会帮她,也不会帮郑闵,亦或是任何一个来推翻当今陛下的人。”
“她、亦或是她身后的势力,看到了我的变化,我的动摇,她们想要确定的是,我之心知否还一如从前。”
“她们已经谋划了这么多年,或许有不少的底牌,或许先帝从前对勋贵下手也有她们在其中的推波助澜,她们不差我这一处助力。”
泰安县主提出的立书写传,真正想要问的,是裴度即使不在乎自己日后被钉在权臣奸佞的耻辱柱上,也该想想是否在意作为他身边人的沈溪年,将来会背负的诸如商贾乱政的骂名。
“当然,外祖也看到了。”
裴度抬起沈溪年的手,垂眸轻吻沈溪年的手背。
“他之前已经押错了人,他的身后亦站着许多家庭与性命,所以他谨慎观望,小心试探,不想第二次支持的人,在这场权势倾轧中死在我的手上。”
“泰安县主和外祖真正想知道的,是如今的我,究竟是贤臣权臣之心,还是谋逆上位之心。”
“他们要的不是我的相助,而是想要我的退出。”
所以裴度表现出对立传的意动,特意软了态度请林老为沈溪年加冠,都是在毫不遮掩地表达自己的私心,承认自己的变化,袒露自己的诉求。
他在等两方的态度。
“溪年,我这样的人,一旦有了软肋与私心……”
裴度的双手手心贴在沈溪年脸侧,第一次主动而温柔地吻上少年的唇瓣。
掌心温热,灵魂滚烫。
“当真是极可怕危险的。”
“一步步走到现在,如今我站在这里,身后是你,是子明,是北疆将士,是诸多信赖投奔于我的性命。”
沈溪年面露迟疑。
裴度一如从前千百次读懂啾啾语那样,看懂了沈溪年的心事。
他捧起沈溪年的脸颊,嗓音温柔有力,话语笃定而从容。
“不是因为你,是为我自己的私心。”
“溪年,我很想做你心中永远受人敬仰的无暇君子,我耐着性子,握着你的手,等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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